海外負責人竟選前夕。
陸煜廷獨斷專行,撤了我的職。
「集團不是慈善機構,沒義務爲廢物買單。」
我紅着眼圈,想起讀書時。
他也像現在這樣,把我的交換生名額讓了出去。
那時我 18,陸煜廷強行把哭到缺氧的我抱去了他的臥室。
如今,我 26 了。
他撫着我的臉,笑得殘忍。
「鳶鳶是翅膀長硬了,想離開哥哥?」
「我絕不答應。」
-1-
推介會現場失火時,我正在醫院打點滴。
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往現場。
挽救得當,損失極小。
然而——
集團會議室,陸煜廷面沉似水。
「營銷部總監虞鳶撤職,取消海外分區運營總裁競聘資格。」
我高燒未退,耳膜嗡嗡作響。
聞言如遭重錘。
「陸總,推介會其實很成功,意外起火屬於不可抗力因素,得益於預案充分,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和財產損失。」
處罰太重,有人爲我求情。
「是啊陸總,這都是虞總監的功勞,她忙了半個多月,當時高燒暈倒也不在現場——」
「沒有藉口。」
陸煜廷冷聲打斷。
他眸光微沉,從我臉上一掠而過。
「缺席即失職,陸晟集團不搞慈善,沒義務替廢物買單。」
這句話,也太重了。
衆人噤若寒蟬。
我紅着眼圈抬頭,正對上陸煜廷一雙冷眸。
「虞鳶。」
他盯我良久,眉心隱現燥意。
「你有異議嗎?」
-2-
能有什麼異議呢?
我忍不住苦笑。
沒人知道陸煜廷生氣的真正原因。
也沒人知道,我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15 年。
在這個尋常的工作日早晨。
出門前,陸煜廷扣緊我的腰,讓我給他系領帶。
溫莎結步驟繁複。
我屏氣凝神,全神貫注。
陸煜廷垂眸斂目看我良久,突然傾身而下,以懲罰的力度咬破了我的脣。
「鳶鳶,哥哥有沒有說過——」
他語氣平靜又薄涼。ẗųₔ
「你要聽話一點,纔不會喫苦頭。」
我攥緊還未成結的領帶,抖如篩糠。
陸煜廷這是在警告我。
——無論是何種身份,他對我,都有生殺予奪之權。
在陸家,我們雲泥之別。
他是身份矜貴的陸家下任掌權人,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養女。
在陸晟,我們毫無交集。
他是身居高位、隻手遮天的總裁,我不過是個沒有根基的小小總監。
果然——在這個本該尋常的工作日。
我的總裁陸煜廷,當衆冷麪無情。
他用一句話,將苦拼五年才摸到晉升機會的我,打回了原形。
撤職,取消競聘資格。
我一路摸爬滾打至今,五年努力付之一炬。
陸煜廷不會在意。
正如 8 年前,他以家長身份,替我「讓出」了 F 國的名校交換生名額。
哪怕當年他無數次在深夜,把苦學到睡着的我抱回臥室。
會議室裏。
頂着數道同情目光,我垂在身側的手蜷了又蜷。
最終閉眼,低頭。
「沒有。」
-3-
獨佔頂層的總裁辦公室。
內牆玻璃被調成私密模式,把所有見不得光的祕密都封存在內。
陸煜廷把我按在寬大板桌上。
他一反人前的冷靜自持,俯身掐緊我下巴,眼底火光翻湧。
「爲什麼要遞交海外分區的競聘申請?是翅膀長硬了,想離開哥哥?」
板桌冰涼堅硬,光裸後背被硌得生疼。
「不……不是。」
我嗚咽着搖頭。
「撒謊。」
陸煜廷眸光一沉,動作轉瞬暴虐。
高燒讓我渾身灼痛,卻似乎,意外讓陸煜廷得到了難以言喻的刺激。
他喉頸緊繃,兇急無比。
我大腦混沌,近乎苦捱。
ṭű̂⁴「鳶鳶想要什麼?」
終於結束,陸煜廷眸光饜足,從容抽身。
「房子?車子?還是珠寶?想要什麼哥哥都給你。」
這句話很耳熟。
8 年來,陸煜廷說過無數遍。
我置若罔聞,沉默着拉緊衣服。
一杯白水遞到眼前。
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靜靜躺着枚白色小藥片。
視線一路上移,盡頭是陸煜廷的臉。
「乖,把藥喫了。」
他眼神柔和,語氣也溫軟。
這副樣子,只限定在事後出現。
陸煜廷沒有戴套的習慣,卻次次不忘盯着我喫事後藥。
不出意外的話,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耳熟。
果然——
「給你轉了筆錢,想要什麼自己去買。」
毫無驚喜。
我垂眸扯扯脣角,順從把藥塞進嘴裏。
藥片遇水即溶,苦得我直皺眉。
陸煜廷卻眼含興味,用拇指反覆碾磨着我脣角țűₕ的傷。
「林瑾瑜回國了。」
他聲平氣靜,狀似無意。
落進我耳中卻猶如驚雷。
我原本疼得瑟縮,聞聲立時僵住。
林瑾瑜,那位身世顯赫的大小姐。
被爺爺認定的孫媳婦人選,8 年前就預定了陸煜廷「未婚妻」身份的人。
她,回來了。
-4-
不是說下個月嗎?
怎麼會這麼快?
「已經……回來了?」
我慌了神,連聲音都在顫。
陸煜廷無視我的問話,輕輕ŧŭ̀ₑ一挑脣角。
「所以,明早你會收到新的人事調令,職位是總裁特助。」
總裁特助。
五年前我大學畢業,無比想要這個位置。
陸煜廷卻扯着脣,將我雙手遞上的簡歷丟進了垃圾桶。
「你的學歷進陸晟都不夠格,還想給我做助理?」
見我紅了眼睛,他又笑着把我扯進懷裏。
「就這麼想?」
細密的吻逐漸加深。
陸煜廷將我按跪在腳邊,蠱惑氣聲吹進我耳朵。
「那……讓哥哥看看你的表現。」
那天,毫無經驗的我,在咬痛他之後被罰去了營銷部。
「基層有助於積累工作經驗,如果幹得好,我就調你到總裁辦。」
當時,陸煜廷這麼說。
可我這一干,就是五年。
——從苦等調令,到看到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再到那個「可能」,被陸煜廷親手摧毀。
現在,他才說要給我調職,跟在「林瑾瑜回國了」之後?
大腦昏沉到有些遲鈍。
我怔怔着,沒意識到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聯。
「畢竟以後——」
陸煜廷大手一掐我後頸,脣附在我耳邊。
如惡魔低語,飽含遺憾。
「哥哥不能和鳶鳶住在一起,實在是……太不方便。」
我被迫與他四目相對。
近到能交換呼吸的距離,足夠我看清他眼底。
如困獸瀕死,卻還死咬着獵物不肯鬆口。
他想在結婚後,繼續和我保持隱祕的地下關係。
我駭然到渾身劇顫,大腦驟然清明。
「不……不行!」
近乎脫口拒絕,我猛地抓住陸煜廷的手腕,磕巴着請求。
「陸、陸叔叔會上說西、西北大區業務推進困難,我、我可以去的——」
「不可能。」
陸煜廷扯回手,撫上我的臉。
他眸底陡然一片陰翳,卻笑得殘忍。
「鳶鳶,你休想離開哥哥。」
「做我的特助是你唯一的選擇,西北的拓業氛圍也不適合你。」
依舊是不容置喙的強硬語氣。
陸煜廷總是這樣,連獨斷專行都不忘套上「對我好」的虛殼。
我意料之中。
怔忪着,緩緩垂了手。
-5-
林瑾瑜回國是大事。
爺爺尤其重視。
他打來電話,讓陸煜廷和我馬上回家。
陸煜廷很少自己開車,我也鮮有機會能坐上他的副駕。
他沉默着把車開得飛快,心情肉眼可見地糟。
我掐着手心,渾身直髮寒。
老話說,一物降一物。
我被陸煜廷拿捏。
林瑾瑜,大概就是降他的人。
林家政、商通達,她是掌權人最疼愛的小女兒。
8 年前,林、陸兩家議定聯姻,林瑾瑜卻臨陣脫逃。
她說要趁着年輕再多玩幾年。
如今她全世界跑了個遍,倦鳥要歸巢,終於想起陸煜廷這個準「未婚夫」。
她此行,目的明確。
——她和陸煜廷的婚事,該提上議程了。
老宅到了,我偏頭看了看陸煜廷。
冷臉飛車一路,他表情依然毫無緩和跡象。
「恭、恭喜你啊。」
趁他減速停車,我違心輕聲送祝福。
「苦等 8 年,總算是……功德圓滿。」
車子被一腳剎停。
「虞鳶!」
陸煜廷眼底鬱沉,猛地欺身到我面前。
「你真的這麼想?」
我們距離極近。
呼吸交纏間,各自眼中都滿盛着對方。
可再往深再往裏探究,是同款不得已。
「真的。」
我凝視着他的眼睛,強壓淚意,緩慢深呼吸。
「你們很相配,我真——」
話音驟止。
陸煜廷探身,用脣將我的後半句堵了回去。
這個吻,極短促。
我卻分外揪心,瞬間淚溼滿臉。
不知是不是因爲燒還沒退,大腦不清醒。
我鬼使神差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以告別的心情,第一次主動回吻了他。
不料。
陸煜廷身體一僵,隨即猛地推開我。
我懵然怔住,還未回神。
右側車門「咔噠」一聲,被人拉開了。
-6-
這是,常出現在我噩夢中的景象。
「下車。」
林瑾瑜抱臂站在車門外,盯着我向外偏了偏頭。
像陰溝裏的老鼠,突然暴露在陽光下。
我渾身僵直到無法動彈。
陸煜廷早已坐回原位,垂眸幾秒後下了車。
他闊步繞過車頭,安撫似的輕輕攬住林瑾瑜後背。
「太陽這麼曬,你怎麼出來了?」
聲音溫軟,語氣體貼。
自然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林瑾瑜視線不移,盯着我脆聲開口。
「虞鳶,是吧?」
話音未落,她猛地出手,把我從副駕扯了出去!
我猝不及防,跌在地上又被拎起。
「啪」地!
林瑾瑜的手重重甩上我的臉。
我被扇得偏了頭。
臉頰熱燙,右耳驟然嗡鳴。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
陸煜廷眉頭緊擰,卻只邁出半步,便被林瑾瑜喝停。
「我姓林,可不是爲了好聽ṱŭ⁻的!」
她掐着我的肩膀,不知是說給我聽,還是說給陸煜廷。
「我告訴你,林家想捏死陸家輕輕鬆鬆,更不用說你一個上不得檯面的養女!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敢惦記我選好的男人?」
這,就是林瑾瑜。
濃烈、霸道。
火爆脾氣只對外,不對內。
耳邊嗡鳴不止。
我身子微晃,心逐步下墜。
是,都是我活該。
陸家惹不起林家,我惹不起林瑾瑜。
這些,我分明早都知道。
是我罪孽深重,罪有應得。
是我不知廉恥沉溺幻夢,愛上不該愛的人。
若是聯姻因此作罷,我將變成整個陸家的罪人。
陸煜廷走近幾步。
我倉惶抬眸,找尋他的視線。
「你還敢看他?!信不信我剜了你的眼睛!?」
林瑾瑜橫眉倒豎,使勁推我一把。
我跌坐在地,依然執拗地盯着陸煜廷。
想從他眸子裏看到一絲,哪怕一絲接近掙扎的情緒。
可是,陸煜廷不看我。
他垂眸凝視着林瑾瑜的臉,萬分珍視地捧起了她的手。
「手疼不疼?」
他語氣溫柔,眸底的深情濃得難辨真假。
徹底視我如無物。
-7-
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林瑾瑜並沒有甩開陸煜廷。
她盯着陸煜廷移不開眼。
目光直白,耳尖卻在一點點變紅。
「收拾個不安分的人而已,這有什麼好疼的?」
老天似乎格外厚待林瑾瑜。
粗鄙言行呈現在她身上,盡數演變成了「宜怒宜嗔,風情萬種」。
連罵髒話,都莫名自帶幾分嬌憨。
「走吧,我陪你進去。」
陸煜廷處變不驚,輕笑着把她的手握緊。
他們執手並肩,同步轉身。
「陸、陸煜廷。」
我眼前發黑,下意識追尋那道背影。
林瑾瑜回頭瞪我一眼。
陸煜廷腳步不停。
「陸煜廷!你等等!」
我爬起身想追上去,卻只邁出一步就重新栽倒。
渾身都在發軟,彷彿骨頭都化了。
「陸煜廷……」
我恍惚着,如墜夢裏。
忘了自己此時正身處何處。
11 歲的我哭着伸手,抓向 16 歲的陸煜廷。
「哥哥,你別走……」
嗓音沙啞微弱。
十幾米外。
正大步向前的陸煜廷,猛然停了腳步。
-8-
陸煜廷眉目清晰。
他溫柔抱着我,說「鳶鳶不怕,哥哥在。」
可惜,是夢。
那是曾經的陸煜廷。
此時,烈日炎炎。
我癱軟在地,倔強抻着脖子。
陸煜廷,回頭。
我盯着那道堅冷背影,在心底祈求。
只要陸煜廷肯回頭。
哪怕只是回頭,我都會義無反顧拼盡全力,再試一試。
然而,陸煜廷的駐足不是爲我。
他抬手遮在林瑾瑜額前,擁着她繼續往前院走。
「怎麼也沒打把傘,不怕曬黑了?」
不是他一貫的磁涼聲線,是哄我喫藥時纔會有的繾綣溫軟。
我驟然脫力,緩緩垂首。
原來,這樣的陸煜廷並不是限定出現。
是隻限定供應他的「未婚妻」。
陸煜廷,他大概從沒愛過我。
在他心裏,陸家的前程和爺爺的期許,都比我重要。
這些年,他用極致的佔有和控制,爲自幼失親、缺愛怯懦的我量身織就一張大網。
這張網讓我沉溺其中,飲鴆成癮。
這張網,被我堅定錯認成「愛」,執念多年。
如今鏡碎花泯,水散月消。
也是時候該醒了。
匆急腳步由遠及近,一道黑影罩在了我眼前。
我大腦停擺,雙目失焦。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聽到了管家的聲音。
「虞小姐,董事長讓我來接您進去。」
「虞小姐你沒事吧?」
「哎?虞小姐——」
我「噗通」栽倒,閉了眼睛。
世界徹底寂靜。
-9-
頂着高燒被折騰一遭。
我這一暈,猶如死了一回。
夢中過往紛雜。
我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了和陸煜廷的這 15 年。
初到陸家時,我 11 歲。
陸煜廷大我 5 歲,舉止卻已有上位者姿態。
除了爺爺,陸家數他對我最好。
他教我滑雪、騎馬,帶我看世界。
像個真正的哥哥。
直到 8 年前。
他送我一份,讓我再也無法開口叫他「哥哥」的成人禮。
那時,我剛上大學。
陸煜廷尚未完全接手公司。
爺爺選好了聯姻對象,勒令他先成家、後立業。
陸煜廷由爺爺教養長大。
自幼孝順謹勉,從不忤逆。
他沒有拒絕,開始和林瑾瑜頻繁接觸。
林瑾瑜豔若桃李,燦如驕陽,對陸煜廷格外熱情。
他們站在一起,一般無二的耀眼奪目。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有這樣的女孩,才配得上陸煜廷。
我少女心事初萌芽便自覺敗陣,連表白都不敢,自作主張申請了去 F 國的交換生。
陸煜廷很生氣。
他在同一天,做了兩件事——
白天,去學校取消了我的交換生名額。
晚ẗũ₈上,強行把哭到缺氧的我抱去了他的臥室。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陸煜廷失控。
「鳶鳶,你想要什麼?」
「你想要什麼哥哥都能給,除了放你走!」
醉酒的他,箍緊渾身顫抖的我。
瘋了一般不肯停。
直到我痛哭着求饒,發誓「絕不離開」,他才放過我。
從那天起,至今。
陸煜廷以「哥哥」身份一手操控我的人生,不容任何人插手、置喙。
他不許我晚歸,不許我與任何人交往過密。
不許我給臥室上鎖,以便他隨時來去。
他會溫柔吻我,也會發狠咬我,會在我乖順承受後用物質補償我。
可是,他從不對我說喜歡,哪怕是情熱上頭的時候。
他也不肯放過我。
哪怕,他早晚會和別人結婚。
他依然叫我「鳶鳶」,自稱「哥哥」,在不斷提醒我的同時麻痹着自己。
明明他比誰都清楚。
我和他,早就做不成兄妹了。
-10-
再醒時,天已經黑了。
我躺在自己在老宅的臥室。
陸煜廷靠坐在牀邊,見我睜眼立刻起身。
「醒了。」
他語調平直,探到我額上的手冰涼無比。
這幅場景像極了夢中的過去。
小時候我體弱多病,陸煜廷也常像這樣照顧我。
我盯着他,不敢眨眼睛。
直到他撫到我還沒消腫的側臉,指尖的冷意激起一陣刺痛。
我恍然夢醒,瑟縮一下。
「還疼?」
陸煜廷眸光一沉,收回了手。
「不疼了。」
我搖頭,起身。
「又撒謊。」
陸煜廷輕嗤一聲。
他抬起我下巴,沉默盯視着我的臉。
眸中竭力壓抑的情緒太多太複雜,我看不懂。
「今天讓你受委屈了。」
半晌後,他終於開口。
「想要什麼?哥哥補償你。」
拇指輕擦我脣角。
一個帶着安撫意味的吻,即將下落。
突如其來的勇氣,來源成謎。
我一偏頭,躲開了。
被我頭一次這麼直接地拒絕,陸煜廷動作當即滯住。
「陸煜廷。」
我向後靠去。
低頭掩飾着情緒,一點點撫平被子上的褶皺。
「我不要錢。」
「海外分區或者西北大區,隨便哪裏,你放我走吧。」
自嘲似的,又輕聲加上一句。
「我可以還從基層幹起。」
既沒有未來,也回不到過去。
這段畸形的禁忌關係,早就該結束了。
都怪我貪戀,才耽擱至今。
後頸猛地一痛。
陸煜廷狠鉗住我,驚怒到失態。
「鳶鳶,你爲什麼總想離開我!?」
他咬牙切齒到眼睛赤紅,連手都在抖。
「我說過!除了這個你想要什麼哥哥都答應!除了這個!!」
騙子。
我無聲地近距離迎視他。
又是這句,永遠都不會兌現的承諾。
口口聲聲說什麼都可以。
明明我想要的,他根本給不了。
勇氣這東西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是嗎?」
瀕臨失控的淚意,被冷笑壓回。
我不閃不躲,自下而上地逼近陸煜廷,親手插自己一刀。
「那你給我個名分,別和林瑾瑜訂婚。」
-11-
名分。
多癡心妄想的一個詞。
我猜,我大概是下午燒壞了腦子。
陸煜廷同樣始料未及。
他擰眉愣住,驟而恢復冷靜。
隨即逃避似的甩開我,闊步走向了套內吧檯。
十幾秒後,飲水機「嗡嗡」作響。
落地燈光線昏暗。
陸煜廷沉默着,挺拔背影凍成了冰。
很久很久。
「虞鳶,你在做什麼夢?」
久到飲水機的嗡鳴聲都停了,他的輕嘲聲才傳來。
「你明知道,這不可能。」
真是既真誠又殘忍。
我歪在牀頭盯着他的背影,心底寒涼一片。
是啊。
我知道。
爺爺最是在意臉面。
陸家的繼承人,和養在家裏 15 年的養女攪到了一起?
他絕不允許陸家出這種醜聞。
更何況,陸煜廷。
他是最合爺爺心意的乖孫,下一任陸家掌權人。
爲了陸家的前程,他自當「甘願」獻身。
這,甚至連犧牲都算不得。
近幾年經濟下行,陸晟集團至少有一半的渠道支持都來自林家。
於陸ṱûₐ家而言,這樣的姻親可遇不可求。
逢年過節,爺爺都會親自帶着陸叔叔和陸煜廷主動上門去拜訪。
這段聯姻無名無實,卻勢在必行。
我還沒蠢到看不清楚形勢。
假意囂張一回,便算我爲自己硬氣過,也爭取過了吧。
「回去吧。」
我翻身躺倒,冷聲趕人。
「別冷落了林小姐。」
林瑾瑜今晚宿在了老宅,陸煜廷不敢久留。
他釘立我牀邊許久,終於轉身。
臨出門又頓住。
看穿我似的,他冷冷開口。
「虞鳶,你想離開陸家,是嗎?」
我呼吸微滯着,緩緩捏緊拳。
「陸家供養你這麼多年,你捨得離開嗎?」
陸煜廷自認拿捏了我的命門。
他沒有回身看我,死寂語調轉瞬變成近似發狠的笑音。
「爺爺也不會答應的。」
「砰」地,他摔門而去。
我於寂靜的黑暗中蜷緊身子,良久後才冷笑出聲。
陸煜廷沒有心。
這些年他強扣我在身邊,不過是欺我無家可歸。
他篤定我不敢反抗,不敢聲張,以爲我的隱忍和順從都是出於恐懼。
——怕事情敗露後爺爺會對我失望寒心,怕被趕出陸家,從此失去庇佑。
但陸煜廷忘了,我不是他。
他有放不下的責任、利益,舍不了的身份、地位。
這些東西纏裹在一起,變成了他無法反抗的囚籠。
可我不一樣。
我的人生本就無需任何人同意,也能自己走。
是我愚蠢到,甘願爲了份得不到的愛,畫地爲牢、作繭自縛。
過去 8 年,我想要的,只有陸煜廷。
要不到,那就算了。
我現在不想要了。
所以,第二天中午。
我缺席了替林瑾瑜接風洗塵的家宴。
-12-
長條餐桌,爺爺端坐上首。
陸家人全員到齊,我的位置卻始終空缺。
陸煜廷心神不寧。
視線不由自主,朝着樓梯方向看了又看。
「鳶鳶怎麼還沒下來?燒還沒退嗎?」
爺爺等不見我,皺了眉。
林瑾瑜斜睨身側的陸煜廷一眼,撇着脣角意有所指。
「估計是做了虧心事,不敢見人了。」
陸煜廷聞聲沉臉,捏緊了手邊的水杯。
「那不會的。」
爺爺朗聲笑了,替不在場的我解圍。
「鳶鳶自小聽話懂事,從不叫人操心,這種場合她不會失禮,煜廷,你替爺爺上去看一下。」
陸煜廷知道,自己該拒絕。
畢竟林瑾瑜就在身邊。
他昨晚費盡心思才哄得她相信,被她撞破的那個吻,是我主動。
可他還是順從應了「是」,頂着林瑾瑜的審視眼神上了樓。
站在客Ṭũ₈臥門口,他猶豫許久。
15 年來第一次覺得,沒辦法面對我。
或許,是因爲我居然膽大包天,敢開口向他要名分。
明明我一向乖順,心照不宣地和他一起,守着共同的祕密。
被索求到極難耐時,我寧肯咬破下脣也不敢發出丁點聲音,生怕被人發現。
又或許,是因爲昨晚他被林瑾瑜撲倒在牀上時,想的卻是我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不同」。
——懷裏的人是誰,不一樣。
我和林瑾瑜對他而言,很不一樣。
他有點後悔。
後悔昨晚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難聽。
也後悔沒向我解釋,他爲什麼必須娶了林瑾瑜。
客臥裏實在太安靜。
陸煜廷終於提起勇氣敲了門,卻沒得到任何迴音。
把門一腳踹開,他怔在原地。
——屋裏空空如也,我不知所蹤。
枕頭上放着一張銀行卡。
那裏面,存着這些年,陸煜廷轉給我的所有錢。
牀頭孤零零地,擺着他昨晚倒給我的熱水。
水早冷透了。
一口,都沒被碰過。
他換好衣服抓起車鑰匙,近乎失態地疾步衝下樓,卻在樓梯拐角被林瑾瑜逼停了腳步。
「爺爺說後天宜嫁娶,不如……我們去做個公證,先領證怎麼樣?」
林瑾瑜抱臂仰臉,問他。
陸煜廷雙眸震顫着。
他很想推開攔在面前的人,直衝出去把我找回來。
卻踉蹌着後退一步,頹然閉了眼睛。
「你安排吧,我……都行。」
-13-
飛往西南老城的早班機。
三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我窩在頭等艙的寬大座椅裏,藉着眼罩的遮掩淚溼滿臉。
哭到腦袋發懵時,終於抵達目的地。
溼潤溫熱的空氣裏,是闊別多年的鄉音。
很意外的。
我在這裏找到了久違的歸屬感。
兒時住過的老樓、讀過的幼兒園,記憶中大到彷彿沒有邊際的小小公園。
陳腐的、鮮活的,一段段恍若隔世的回憶,齊刷刷回湧入我腦海。
不知是在逃避什麼。
我始終沒開手機,用三天時間將整座小城逛了個遍。
直到逛無可逛,再也無處可去。
纔買了花,去了位於山上的墓園。
夫妻合葬的一座小小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是年輕的爸爸媽媽。
爸爸生前是爺爺的司機。
15 年前,爲了避免車子側翻,他正面迎上了失控的渣土車。
後座的爺爺安然無恙,爸爸卻命喪當場。
嚥氣前,他緊抓着爺爺的手不放。
「董事長,我的女兒鳶鳶,她 5 歲就沒了媽,求您……」
於是,爺爺帶我回了陸家。
在陸家這 15 年,我所接受的教育和生活質量,都是普通家庭努力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
是爸爸,用命換來了我在陸家的新生。
如果沒有陸煜廷。
如果不是他,我的人生或許……
我怔怔蹲跪許久。
驀地抬手狠扇自己一巴掌,趴跪在墓碑前,嚎啕大哭。
我真蠢。
我太蠢了。
我竟然會蠢到,把捨棄一切離開陸家,當作對陸煜廷的懲罰和報復。
直到此時我才終於意識到,那本屬於我的,「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不是被陸煜廷毀掉的。
而是,被我自己。
是我沉溺在虛妄的情愛裏,難以自拔。
是我,心甘情願被操控。
是我自己,親手毀了自己。
好在我還年輕,還有機會可以重來。
我跪在爸媽墓前,鄭重磕頭認了錯。
「爸爸媽媽,你們放心。」
「從今以後我一定好好過我的人生,連帶你們的份一起。」
「我發誓。」
-14-
回酒店的車上,我按下了開機鍵。
在心底暗罵自己沒良心。
我居然只顧着自己的小悲小痛,忘了在決定離開陸家時,向爺爺告別。
他雖對陸煜廷嚴厲,對我卻稱得上慈愛。
我實在不該糊塗成這樣。
待會兒一定要先給他打個電話,認錯。
伴隨着開機動畫,一道聲音吸引了我的注意。
「……雙方原定於今日領證,現場媒體衆多,哪料男方久未現身,女方怒極離場,據悉倆人本該於 8 年前訂婚,彼時是這位百億豪門千金不甘下嫁,上演『落跑新娘』……」
我愣怔一瞬。
抬頭看向司機懸在操控面板上、自動刷動短視頻的手機。
不斷滾動着字幕的八卦新聞,主人公的官方照片一左一右。
——正是陸煜廷和林瑾瑜。
巨大的信息量,讓我的大腦當場宕機。
陸煜廷和林瑾瑜。
他們,今天要領證結婚了?
不。
不對。
陸煜廷沒有出席領證現場??
他這算是……逃婚!?
把林瑾瑜丟在了有多家媒體見證的領證現場?
我倒吸一口涼氣。
陸煜廷??
他……怎麼敢?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嗡嗡」震響。
來電顯示——
【陸煜廷】
我怔怔盯着屏幕,手指僵直。
許久,才按下了接聽鍵。
-15-
人生,活像一場有蹩腳編劇的戲。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
——盯着手機的那十多秒,我腦海中猜想了無數種,陸煜廷來電的可能用意。
唯獨沒有猜到這一種——
「爺爺現在在 ICU,醫生說很兇險。」
「你現在回來,或許還能趕上見他最後一面。」
陸煜廷的聲音灰敗、死寂。
毫無生機。
他絕不會拿爺爺的安危開玩笑。
我不敢耽擱,掛掉電話,用最快的速度買了最近一班的回程機票,吩咐司機直接開去了機場。
三天時間,手機裏攢了上百條未讀信息。
只有寥寥三條來自陸煜廷。
一條,來自三天前。
【你可以恨我,但不該想着和陸家劃清界線,對你來說,這是最愚蠢的選擇。】
一條,來自今早。
【鳶鳶,如果我現在才說,你想要的所有我都願意給你,會不會太晚?】
最後一條,來自三分鐘前。
【鳶鳶,陸家完了。】
手機頂端,一條新聞推送適時彈出,解釋了陸煜廷沒說的後半句。
【林氏千金林瑾瑜實名舉報逃婚未婚夫——豪門情仇扯出走私大案,陸晟集團相關負責人或集體面臨法律制裁。】
大腦中,轟鳴聲驟起。
我怔愣着,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16-
「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
「你毀了你爺爺的心血!你毀了陸家!你和我都完了!!你爺爺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也是因爲你!!」
重症監護室門外。
陸爸爸揪着陸煜廷的領子,一拳揮在他臉上。
陸媽媽痛哭不止。
一羣集團董事面面相覷又竊竊私語,卻無一人上去攔。
——我匆匆趕至醫院時,撞上的正是這一幕。
陸煜廷沒有躲。
他被一拳掄偏了頭,與我對上視線。
我和他隔着擁擠長廊相望。
直到我看見,他雙眼逐漸赤紅,脣角卻緩緩勾起個淺笑。
倉惶感席捲而來。
我心底,「咚」地一聲。
「那時你年紀還小,在家裏又總是處處拘謹,爺爺才讓我們都瞞着你。」
無人的樓梯間,陸煜廷沉聲向我解釋。
我被真相震愕到渾身發寒。
原來 8 年前,陸晟曾遭遇過一次重大危機,險些宣告破產。
——正是我準備出國做交換生之前。
也正是,爺爺決定要和林家聯姻的時候。
陸晟集團是爺爺的心血。
「聯姻,是林家主動拋來的橄欖枝,被爺爺當成救命稻草抓進手裏。」
只是,誰也沒想到,那是根長滿刺的荊條。
林家借姻親身份,給陸晟提供了大量外輸渠道,卻暗中利用這些渠道進行不法勾當。
等爺爺意識到,已經來不及抽身了。
「林家根深葉茂,把自己的尾巴摘得很乾淨,陸家是他們選好的替死鬼。」
陸家在明,林家在暗。
一旦東窗事發,對林家而言,不過是損失一條牟利渠道。
對陸家,卻是滅頂之災。
「這顆雷懸在陸家頭頂,8 年。」
陸煜廷神色頹唐,黯然苦笑。
「如今,終於被失去理智的林瑾瑜親手引爆了。」
他紅着眼眶,顫聲看向我。
「鳶鳶,我真的很後悔,當初……8 年前,我就該放你走的。」
「怪我太自私。」
「爺爺說,我的一切都是陸家給的,我必須以陸家爲重。」
「我屬於陸家,這個事實我無法改變。」
「所以我必須把你留在身邊,只有這樣,在這個陸家,至少還能有一樣東西屬於我。」
「鳶鳶,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真的……我不能沒有你,我其實是故意不去領證的,我以爲這樣你就能回來……」
兩行淚隨着話音,一齊墜落。
這還是,陸煜廷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淚。
「陸煜廷。」
我卻盯着他的眼睛冷笑出聲。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無辜又深情?」
「我跟你 8 年,你直到領證前才發現自己不能沒有我,所以選擇當衆悔婚,氣倒爺爺,再把陸家推進溝裏?」
我理解他的不得已,所以數次提出要走。
也明白他的苦衷,所以從不強求。
結果,現在他親口告訴我。
他當初強留下我,只是希望能有個專屬自己的東西。
他告訴我——
他悔婚,是爲了我。
陸家淪落至此,都是因爲我。
-17-
我站起身,垂眸冷視陸煜廷。
他冷靜下來,終於覺出自己話裏的不妥,苦笑着頹然垂了頭。
走廊裏,腳步聲突然紛亂起來。
陸爸爸焦急呼喚護士的聲音夾雜其中。
陸煜廷臉色突變。
他極速起身,扭頭衝出了樓梯間。
我同樣心焦不已,跟在他身後回到了走廊裏。
還好。
爺爺沒事。
大夫說,他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只是——
「病人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這個歲數急性腦梗的預後並不理想,偏癱、植物人,都是有可能的,希望家屬能做好心理準備。」
猶如突然失去了主心骨。
陸媽媽神色倉皇,陸爸爸跪地痛哭。
陸煜廷怔怔地,頹唐坐倒在長條椅上。
時至此刻,我才突然意識到,陸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其實都被爺爺養成了巨嬰。
送走醫生,我主動攬下守夜工作,吩咐管家送他們回去休息。
陸爸陸媽互相攙扶着遠去。
陸煜廷凝視我的臉,似乎有話想說。
我轉身回了病房。
沒看他,也沒說再見。
-18-
像整個世界都開始坍塌。
爺爺醒過來的第二天, 檢方在週一的晨會上, 當衆帶走了陸煜廷。
同時被帶走的,還有陪在醫院的陸爸爸。
陸晟集團羣情鼎沸,人心惶惶。
我於當天下午代表爺爺,通知所有董事齊聚他的病牀前。
爺爺當衆宣佈, 在審查結果出來之前,由我代任執行總裁一職,帶領陸晟力克時艱。
這並不容易。
過去陸煜廷爲避免流言,刻意在公司掩藏我的身份。
如今我搖身一變,跨越階層。
過去同一個戰壕裏摸爬滾打過的戰友,看到我,表情都複雜無比。
可我, 並不在意。
半個月的時間,配合調查、重新整理業務架構、精簡冗雜非職能部門、以最壞的打算積極籌措罰款。
我忙得腳不沾地。
託林瑾瑜的福。
同樣繁亂的, 還有林家。
在陸爸爸與陸煜廷拘押期間,天下大變。
林家從政人員,及由林家人實際控股的數個集團公司,紛紛列入審查範圍。
林家掌權人意欲攜林瑾瑜出國避禍, 在機場被當場帶走。
巍峨大廈,以雷霆之勢走向傾頹。
沒有一個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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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下來那天, 是個晴天。
林家設立在陸爸爸名下的航運公司爲走私主體, 他與林家掌權人以走私罪同處, 判十年。
陸煜廷以走私罪共犯罪名,判三年。
律師暗示我, 陸煜廷罪名輕,還有活動空間。
被我淡笑着拒絕了。
人嘛。
做錯事, 受罰是應該的。
不經歷這一遭, 他也學不會遵紀守法。
爺爺將陸晟的重建工作交給了我。
他徹底放權, 我全身心投入, 大刀闊斧開始業務改革。
短短一年, 陸晟已經完全擺脫陰影,有了全新的發展。
工作實在太忙。
我不願意把時間耽誤在路上, 索性搬進了總裁辦公室的配套休息室。
每週六雷打不動, 回去看爺爺。
爺爺身體日益見好。
大概是曾經聽過什麼風聲,現在又實在想留下我。
每次我回家, 他都會故意數着日子告訴我,陸煜廷就要回來了。
我從來不接話。
次數多了, 爺爺便也明白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陸煜廷該回家了。
他不在的這三年,我以陸家養女的身份,擔起了他的責任。
陸家給我新生, 我還陸家一個新的陸晟。
權當還了陸家對我的養育之恩。
得益於這三年, 我聯繫了海外的獵頭公司,很快便拿到了好結果。
在那個日子到來之前,我向爺爺請辭。
爺爺很不捨,卻終於還是點了頭。
飛機橫跨阿爾卑斯山時,我突然想起 12 歲那年,陸煜廷第一次帶我去滑雪。
他當時說,只要我聽話, 他會給我最好的人生。
時至今日,我終於有底氣對自己說:
「我值得更好的人生。」
「不需要任何人,我自己能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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