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活得很清醒

我娘這輩子都活得很清醒。
當初外祖一家爲了權勢,將她許配給丞相老爹。
可那時丞相老爹已經有了小青梅,所以我娘嫁過去後,就用盡一切法子存錢。
終於在我三歲那年,我娘乾脆利落地和丞相老爹和離了。
爲了我們娘倆過得舒坦,我娘帶着我嫁給了一直心悅於她的當朝攝政王。
攝政王權勢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唯一的缺點,就是桃花多。
我娘剛成爲攝政王夫人的第一天,就有女子以後爹的紅顏知己的身份過來挑釁我娘。
「你別以爲嫁給顧郎,就可以得到他的心了,顧郎近些日子幾乎夜夜宿在我那兒呢。」
「他娶你,不過是因爲一時的意難平罷了!」
我娘揚了揚當家主母的信物:「誰說我要他的喜歡了,我要的從來不過就是他的權勢跟富可敵國的家產!」
「現在不都在我手上了嗎?」

-1-
我名淮安,三歲之前是丞相府嫡女,三歲之後是攝政王府的千金。
而我身份的轉變,很關鍵的便是我娘。
我娘原先是丞相夫人,奈何丞相老爹已有青梅相伴左右,無需我娘在旁。
那青梅多次向我娘挑釁:「夫人,你坐在這主母位置有何用?蘇郎不愛你。」
我娘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妹妹放心,你家丞相我不稀罕。」
是也,我娘生下我後,便省喫儉用,一併將錢存入那嫁妝中。
丞相老爹是真不愛我娘,連她從孃家帶來的嫁妝,都不曾動用分毫,都交予我娘保管。
對此,我娘倒是十分滿意。
在我三歲那年,我娘提出了和離,彼時,丞相老爹正和他的小青梅在前廳品茶,聽到我孃的話,看着那和離書,兩人都怔愣了。
因爲他們都以爲我娘嫁進丞相府,是貪圖丞相權勢,有這一部分,但這是我外祖家之目光淺薄。
竟也只敢將目光定在丞相府。
上面的那些,連奢望都不敢。
「和離?」蘇瑄似是要再次確定。
我娘堅定道:「是,且淮安要跟我一起走。」
聽到要把我帶走,蘇瑄便不樂意了,他對我娘自是無情意可言,但我畢竟爲他所出,是蘇家人,怎能由一介棄婦帶走?
「淮安由我生,由我養,三年間皆在我膝下,當然由我帶走。」我娘生得明眸皓齒,氣質溫潤,說這話時,眸卻是冷的。
還未等蘇瑄回話,我娘就繼續說:「若丞相不願,這婚便不和離了。」
小青梅雲舒哪能讓他不願,當即挽着蘇瑄的胳膊撒起嬌來:「蘇郎,不過是一女娃,讓她帶走,便帶走了吧,我們總歸能再生養的。」
蘇瑄還在思慮,雲舒不樂意了:「敢情蘇郎還是未把我放心上的。」
蘇瑄是疼愛雲舒的,想來我的確是個女娃,以後也是要嫁入夫家的,就像那潑出去的水,早潑晚潑都是潑,便也算了。
「那你把淮安帶走。」說着便在那和離書上籤了黑名,按了紅手印。
我娘垂眸,收起和離書。
次日,我娘命人收拾行李,準備回孃家,在踏出丞相府的一剎那,我娘停下步伐,抬頭看那「丞相府」三字。
「娘。」我奶聲奶氣地喚她。
娘低下頭,雙手輕輕按住我的肩膀:「淮安,日後你便是丞相府唯一的仰仗。」
我才三歲,聽不懂,偏頭目露疑惑,娘卻未解釋,拉着我的手上了馬車,回了外祖家。
外祖是當朝尚書令,地位次於丞相,但年齡卻比那蘇瑄大了不少。
見娘帶着我回了家,手指着,嘴張着,最後只說了一句:「不孝之女啊。」
娘摸着我的頭:「爹,你若想讓女兒嫁給權勢,蘇瑄不是之最。」
「好大的口氣,你難不成還想嫁於天子?」外祖氣得鬍子哼哼。
娘笑道:「天子腳下不還有一人?」
外祖的雙眸忽地就掃過來,我嚇得往娘身後一躲:「攝政王不是善茬。」
「他不是,女兒也不是。」

-2-
娘與攝政王有一段情,但只是攝政王的單相思,見娘嫁給了丞相,也收了心思。
現今,娘和離了,他的心思竟又死灰復燃了,一月後就來府上提親。
攝政王帶着聘禮,聘禮將前廳堆得很滿,鮮少有落腳之地。
娘牽着我的手,去前廳,一進去便看見攝政王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但他看到我娘時,還是噔地一下就起身了。
「青兒。」他喚我孃的乳名。
娘輕聲應,嘴角掛着一抹得體的笑:「攝政王。」
娘落座在他對位,外祖坐在高堂上。
「攝政王心意,老夫也看到了,但王爺你也看到了,青兒有一女,名淮安,是她不能割捨之人。」外祖拿起桌上上好的龍井,晃了晃,熱氣也跟着晃。
攝政王聞言看向我,良久都未說話,後又看娘,最後嘆了口氣:「不能割捨,那就將淮安一併帶入王府,本王定將她視爲己出。」
娘笑了,外祖也笑了。
這樁婚事成了,我也一躍成爲攝政王府的千金。
攝政王走後,娘在她的閨房中爲我梳髮,她的貼身侍女問:「小姐,你怎知攝政王一定會來提親啊?」
娘淡笑道:「他歡喜我,也歡喜尚書令的地位,他需要爹的支持。」
在娘與攝政王成親的前一夜,娘把我擁入懷中:「淮安,日後就不能與娘睡了,在攝政王府要事事小心,不可亂說話,但也不需委屈自己,娘是你在王府的依靠,娘所做的一切不僅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你。」
我年少不懂,但知孃的不易,點頭應道:「娘,我知道的。」

-3-
攝政王娶孃的動靜很大,八抬大轎不輸蘇瑄絲毫。
當晚,我一人睡在了孃的別院,奶孃在房中照看我,似是怕我亂走。
「淮安小姐,今晚早些睡吧。」奶孃輕聲哄我。
我聽話地鑽進被窩。
次日,叫醒我的卻不是奶孃,而是進完宮回來的娘。
她動作輕柔地把我搖醒,我睜開眼:「娘。」
「起來吧,小懶蟲。」說着便爲我穿戴。
我任娘擺動。
娘牽着我,在攝政王府四處走,帶着我熟悉這裏的一草一木。
「淮安,日後要緊跟我身邊,要思考別人對孃的話,也要聽娘是怎麼說的。」娘和我坐在攝政王府裏花園的木亭。
我點頭。
娘將我臉上的碎髮撫開:「淮安日後是要成大事的,任何事都要自己做主。」
我還是點頭。
我和娘欣賞了花園裏的景色,歲月靜好也不過半刻,因爲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是攝政王的小妾——醉藍,這位既不是名門世家女子,也不是乾淨出身的閨閣,而是京都最有名青樓裏的清倌。
聽聞攝政王將她領回家是因爲她彈得一手好琴,面容也出水芙蓉。
只見醉藍扭着細腰,眉眼不屑地走到我和娘面前,趾高氣揚道:Ťûₘ「你別以爲嫁給顧郎,就可以得到他的心了,顧郎近些日子幾乎夜夜宿在我那兒呢。」
「他娶你,不過是因爲一時的意難平罷了!」醉藍真的是好大的口氣,她這話也只敢在娘面前說了。
娘也沒忍讓她,她揚了揚手中主母的信物,眸中是輕蔑的,慢慢湊近醉藍耳邊:「誰說我要他的喜歡了,我要的從來不過就是他的權勢跟富可敵國的家產。」
語氣緩又清晰道:「現在不都在我手上嗎?」
醉藍自小就長在青樓,不知世家之女子是何模樣,只知男人愛,便過得好,男人不愛便是敝屣,她覺得我娘瘋了,她嚷嚷着要去告訴攝政王:「今晚我就要告訴王爺,讓他把你和你這女兒趕出去!」
娘看着她,嘴邊的笑愈發大:「你當然可以去,只是你有機會嗎?」
醉藍的臉上湧起幾分懼意,接連往後退。
「阿風。」娘示意了貼身侍女阿風,僅僅一個眼神,阿風便懂了。

-4-
醉藍再也沒有在娘面前蹦躂過,三歲那年見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那次醉藍走後,娘對我說:「莫要像眼前夫人般,男人是世上最不能依仗之物,能依仗之人只有自己,能依仗之物,只有權勢。」
我懵懂地點頭。
權勢二字,逐漸印在我腦海中。
醉藍只是府中第一不服之人,比醉藍更難管理的是府中下人,他們視攝政王爲主人,畏懼孃的主母位,又嫌棄孃的再婚,經常在身後談論。
這天,娘領着我和阿風去廚房叮囑喫食,卻聽見:
「咱們王爺長得一表人才,怎就找個再婚女子,還帶着一個拖油瓶,我真替王爺感到不值。」一侍女憤憤不平道。
另一人立馬應和:「就是,說不定我們王妃有御夫之道。」說得真是難聽極了。
「淮安,捂住耳朵。」孃的聲音還是那麼溫和。
他們還在說:「說不定呢,咱們王妃雖長得清冷如玉,但人後、牀上不定是什麼孟浪樣呢。」
一陣帶着噁心的笑聲響起。
孃的面容愈發冷:「阿風,將這些人押入前廳。」
「阿雲,去書房喚王爺。」娘甩手,一手牽着我走了。
前廳,兩個主位,娘和攝政王一人坐一邊,我坐在孃的腿上。
「青兒,發生何事了?」攝政王俊美無雙,皺着一雙眉問。
娘臉上閃過難過:「阿風、阿雲,你們與王爺說,這話,我實是說不出。」
阿風和阿雲猶豫一瞬,便活靈活現將他們的對話演繹出來。
攝政王越聽,臉色就越難看,這樣說慕青,和說他又有什麼區別?
慕青便是我娘。
攝政王俊容帶怒:「都帶下去,拔了舌頭,以後再議論王妃者皆是此下場。」
娘還是那副傷心的模樣,可是我看到娘臉上一閃而過的笑了。
自那以後,府上就再沒有人敢議論孃的是非了。

-5-
攝政王待娘是極好的,待我也好。
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年,直到我六歲那年,一場宮宴逐漸打破了府中的平靜。
在三年間,宮宴幾乎年年有,但只有這年的宮宴娘如臨大敵。
這年宮宴,娘也帶我去了。
宮宴向來是權臣斡旋之地,娘到了只在位置上坐着,也不與其他夫人交談。
雖然娘不主動,但總有其他人想攀談,其中也包括來了丞相夫人云舒。
看到雲舒來時,孃的面上閃過一絲訝異。
「王妃,淮安也是越長越好了。」雲舒的目的在我,這幾年她無所出,估計也是急了。
娘攥緊了拳,雲舒果然沒安好心。
「自然,沒有小人打擾,自然長得好,是吧,雲舒?」
我六歲了,已然能觀人眼色了,我笑得純真,說的話卻着實讓某人下不來臺面:「是啊,以前和娘在丞相府的時候,雲舒夫人可不關心我。」
旁邊傳來議論聲,雲舒訕笑走開了。
娘向我遞來一個讚揚的眼神。
我驕傲地揚了揚下巴。
宮宴開始了,這次宮宴主要是爲迎接南國公主和使臣。
我聽到衆人說南國公主生得極美,我不屑,能有我娘美嗎?
直到南國公主來時,我才知那些人所言非虛,與孃的清冷不同,她長得十分豔麗,獻舞時的舞姿也是十分吸睛,其中也包括了攝政王。
我看到娘盯着南國公主Ṱṻₗ,眼中有恨意,這是爲何呢?
我湊到娘耳邊:「娘,在我心裏,你最美。」
娘聽後笑了笑。
令人最驚訝的是,南國公主竟要入攝政王府,攝政王不驚訝,他們反而相視一笑。
他們早就私相授受了。
「公主有所不知,攝政王已有王妃。」皇帝面露不悅。
畢竟攝政王與他有爭權之意。
南國公主明豔一笑:「本公主不介意,王妃不能做妾,我能。」
平妻是不可能的,因爲外祖是尚書令,孃的前夫是丞相,我作爲丞相唯一之女,丞相也是不能讓我屈居的。
再者,南國兵力並無我國強盛,今年更是淪爲附屬國了。
娘還是淺笑:「王府歡迎公主的到來。」

-6-
南國公主名希顏,生得國色天香,一進攝政王府就得了無限寵愛,一月之內,攝政王只進了孃的寢院一次。
月亮皎潔,我和娘坐在院內的石桌上,娘抬頭看天上的月亮,目光專注。
「娘,王爺有了其他妻子你不傷心嗎?」我也看月亮。
娘看向我,不在乎地笑了笑:「不傷心啊,與權臣談愛是最爲虛假的。」
「淮安啊,娘給你講個故事吧。」娘又看向天,像是在盯着一個虛無的點,「在故事裏,娘也是外祖的女兒,依舊嫁給了你爹蘇瑄,你爹有心愛之人,與娘生下你之後,就不再來孃的住處了,娘也不愛他,有了你,娘也不在乎他來不來。」
「但是在三歲那年,他給了娘一紙休書,娘自然不同意,後來在他的威逼利誘下,娘無奈同意了,要求就是帶你走,他也答應了。」
「後來,攝政王也來求親,娘想啊,要不就孤身一人吧,有你在,有爹在,我們的日子也會幸福。可是攝政王想,除了天子,還有誰敢說不呢?攝政王在朝中打壓你外祖,外祖也無奈啊,娘也無奈,就也同意了,畢竟攝政王說他心悅我。」
「我們的日子也平靜過了三年,三年之後,卻因爲另一個女子的出現,攝政王就不再看我了,我自知無趣,雖心裏有不滿,但還是壓下去了,後來,那女子容不下我們,想趕我們出府,竟使出了下三濫手段,娘那時單純,敵不過他,讓我的淮安做妾也沒辦法。」孃的眼裏泛起了淚花,她看着我,臉色傷心極了。
我抱住娘,安慰:「淮安不會做妾,也不會讓別人欺負娘。」
娘回抱我:「淮安現在小,娘保護淮安。」
娘沒有告訴我的是,在那個故事裏,我不僅做了妾,還被凌辱死了,她得知了消息,卻連給我收屍都做不到。
娘說那是個故事,我從六歲就沒信,我想那可能是個預知夢,畢竟所有的事都對應了。

-7-
娘很喜歡與我坐在花園裏的涼亭,給我講爲人處世的道理,她不教我女紅,也不叫我學琴,反而給我看策論。
只不過策論的書皮是女德經。
這時,已經離希顏進入府裏一年了,這一年裏她沒少找娘麻煩,娘都擋了回去。
我問娘爲什麼要忍,娘只說時機未到。
這一日,我與娘在涼亭,與三歲那年一樣,醉藍是孤身一人來的,希顏是與攝政王爺來的。
「希顏拜見王妃。」希顏行了一個極其敷衍的禮。
娘眼眸微彎:「妹妹多禮了。」
又看向攝政王:「王爺。」
攝政王撫上孃的手腕:「青兒你也是。」
娘說:「畢竟你是王爺,還是要有禮的。」
攝政王無奈搖頭。
希顏輕笑一聲,目光轉向我:「這就是姐姐的女兒吧。」
我向希顏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希顏夫人好。」
「長得果真標緻,跟姐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跟王爺不太像。」
娘抬眸看她,靜靜地看,笑着看。
攝政王的臉色冷了:「淮安就是我女。」
希顏挑眉:「自然。」
「本王還有公事ťú¹,你們在花園內談。」攝政王說完就面色不佳地走了。
攝政王走了沒多久,希顏就不裝了。
她慢步走向娘,眉輕輕挑起:「王妃,有些東西坐不穩的,可以不坐,得不到的,還是要提前放棄較好。」
娘不看她,坐在我身旁:「不是不介意做妾嗎?來了北國,就少擺你那公主架子了,畢竟成王敗寇。」
國家是希顏痛處,她面露狠色:「王妃不在乎後果,就不怕你女兒……」
娘握着我的手漸漸變緊:「你要是敢,你的後果會更慘,不該動的,還是別動較好。」
希顏聽後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很瘮人:「我這人好奇心重,很想試試。」
希顏也走了,母親看着她的背影像是看一個死人。

-8-
希顏那句想試試,試了幾年也無甚動靜,她沒動我,倒是先動了當平妻的想法。
「青兒,本王有一事想與你商量。」攝政王坐在了凳上。
「本王想抬希顏做平妻。」
彼時,我九歲,母親正教我練字。
娘連眼睛都沒抬:「青兒若是不願呢。」
攝政王不悅道:「本王已作好決定。」
「南國兵力不強,到時王爺真有想法也遠水救不了近火,若抬了希顏做平妻,陛下也會有想法吧。」娘淡淡開口。
這裏的想法,我猜是起兵造反。
南國不是北國唯一的附屬國,卻是距離遠的,若真想聯盟,是最下策。
我最近讀了很多包着女德的兵書。
我偷偷觀察着攝政王的臉色。
面色不虞啊。
娘卻不管:「聽說爹最近頗得聖心。」
攝政王手中的茶Ṭū́ₘ杯碎了,被他捏碎的。
娘佯裝不知:「王爺,你怎的了?」
攝政王冷笑一聲:「青兒,你以前不這般的。」
娘放下我的手:「哦?青兒以前哪般的,青兒不知,但王爺以前也不這般,竟會爲了其他女子苛責青兒。」
攝政王起身,當着我的面掐起我孃的下頜,我想起身阻攔,被孃的手按下了。
「青兒,今日之事就算了,但若有下次,若有下次,本王就不會這麼算了。」攝政王狠厲說道。
娘不管臉上的疼痛:「那希顏,王爺還要抬平妻嗎?」
攝政王更用力:「青兒不願就算了。」
片刻,攝政王鬆手,衣袖一揮,怒氣沖天地走了。
娘撐着桌子,大口喘氣。
「娘。」我輕輕撫摸孃的背,爲他順氣。
娘摸我的臉:「娘沒事。」
「娘,我以後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9-
攝政王欲抬希顏做平妻,無果。
希顏知道是孃的手筆,在次日就找上了門來。
「王妃,你怎如此小肚雞腸?」希顏眸中盛滿怒意。
我坐在桌上,娘起身走到希顏身前,抬手就是一耳光:「我是正妻,你是妾,以下犯上該罰。」
希顏捂着被打的左臉,怒意更甚了:「我可是南國公主,你敢打我,我要去告於陛下。」
「早就說了,你是公主又怎樣,北國律法寫得分明,妾得尊妻,你告於陛下又如何,我院內下人都聽見了,是你辱罵在先。」娘第一次笑得這般明媚。
「還有,南國能把你嫁於攝政王做妾,你以爲你多高貴?希、顏、公、主?」後面那四字,娘咬得重急了。
希顏半張着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怒瞪着娘。
娘卻像昨日攝政王掐着她下巴那般掐着她:「再瞪,你就在前廳跪上一小時。」
希顏被掐得生疼,垂眸不看娘。
娘鬆開手:「今日之事,你們可看見什麼了?」
娘在問希顏身邊的侍女。
除了希顏從南國帶來的侍女,所有人皆說:「看見王妃教導希顏側王妃。」
「教導什麼?」娘又問。
衆侍女回道:「教導希顏側王妃規矩。」
希顏訝異地看着她的侍女們,又看看娘。
「如果今日側王妃因此遷怒於你們,可找我主持公道。」
「是。」
希顏指着娘,再次放狠話:「慕青,你給我等着!」
娘無奈搖頭:「阿風,掌嘴。」
阿風示意其他侍女架住希顏的胳膊,抬手就是一個又一個巴掌。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娘才說:「停下吧。」
我雙手託着臉,看着希顏笑。
欺負孃的,都該死。
娘問最後一遍:「知錯了嗎?」
希顏的臉已經腫了,她說話的時候,聲線都是顫抖的:「知錯了。」
娘滿意地笑。
希顏被架着回去的,當晚她向攝政王哭訴,攝政王除了攥緊拳頭,說:「她是妻,你是妾,你說話應注意分寸。」
希顏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攝政王,隨後眼裏的恨更甚了。

-10-
自那之後,攝政王對娘就更加冷淡了。
我和娘樂得清閒,娘盯着我讀書盯得更緊了。
「淮安,你要知道男人不是可依附的。」這是娘對我說的無數遍。
我搖着孃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母親是我的依附,以後我做母親的依附。」
娘笑着說:「好。」
在我十二歲那年,希顏懷孕了。
娘在紙上寫道:斬草須除根。
「淮安,這是你須記住的。」娘指着紙上的字說。
此時,我已經知道府裏的爾虞我詐了,且這三年裏,希顏雖看似尊敬娘,其實在背後搞了很多小動作。
例如傳Ṫù⁼播我的謠言,雖然那都是事實。
我本就不是攝政王的女兒,這幾年也是尊稱王爺,倒是生父丞相蘇瑄頻繁約我見面,我見了幾次,也拒了幾次。
攝政王不僅沒拒絕,還鼓勵,我猜,他是想借我要丞相府的權。
癡人說夢。
在希顏懷了三月之後,她落胎了,別人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知道睡了一覺就沒了。
我知道,這是我孃的手筆,因爲在落胎前一天,希顏還單獨找了我。
她不敢找娘,就只能找我撒氣了。
她說:「若我胎裏是個男兒,王爺就能直接抬我做平妻了,屆時,我就要把你母親在我身上的凌辱都還一遍。」
我躬身:「那淮安和娘等着。」
娘讓她生,我都不會讓。
她找我的事,娘知道了。
娘按着我的肩膀,將我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見我無事,鬆了口氣。
「阿風,時機到了。」阿風領命退下。
次日,希顏就落了胎。
「我本不想那麼決絕,竟然她敢辱我淮安,便讓她也嚐嚐失了孩兒的痛吧。」

-11-
希顏落了胎,雖然查不出,但是攝政王知道這是我孃的手筆。
他踹開我孃的房門。
我當時在自己屋內酣睡,聽到這動靜,立馬就被驚醒了。
我跑去,看到攝政王掐着孃的脖子,娘喚我出去,我不肯。
「王爺。」我喚攝政王,「王爺沒有證據,怎能就斷定是母親所爲,今日母親若是被王爺掐死了,明日皇上知道了,百姓知道了,該如何編排你!」
我的話喚回了攝政王的幾分理智,他鬆了些許力氣,卻未完全鬆手。
娘這時怒喝我:「淮安出去!」
我不肯。
「淮安!」
我退到了門邊,聽到了娘和攝政王開始交談。
娘說:「宅鬥,無非是魚死網破,若不是希顏處處刁難,威脅淮安,我也不會這般。」
攝政王未語。
「嫡子,只能是我的兒,不能是希顏,王爺若能放棄希顏,青兒的尚書令,淮安的丞相府都能成爲王爺的助力。」娘緩緩說道,但嗓音嘶啞。
攝政王反問:「你怎就知丞相府一定會幫淮安?」
「就憑他們只能有淮安一女。」孃的話如晴天霹靂。
卻是好的。
我知娘非良善之人ţū₎,但我也知這不是孃的本意,這些年她過得也很是不易,以前在丞相府被雲舒刁難,入了攝政王府,又被王爺的紅顏知己找麻煩,娘若是不狠,那些人就是孃的下場。
我的拳頭攥緊了。
我想讓娘不那麼辛苦。

-12-
好像希顏落胎是所有事情的轉機,對此她也疑惑極了,明明受傷的是ťûₕ她,爲何得益的卻是我娘。
這些時日,攝政王經常來我孃的寢院。
我孃的房間常常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叫,那是我孃的叫聲,我不知娘爲何叫,但我在被子裏心疼極了,我想衝過去,可是娘說了晚上攝政王來的時候,我不允許進。
我只能咬着被子默默哭泣。
在我 14 歲那年,娘懷孕了。
攝政王是欣喜的,也是不屑的。
希顏卻在暗處有了動作,經常在孃的湯藥裏做手腳,但娘是謹慎之人,湯藥都要驗毒,她也不急着告訴攝政王。
娘身邊除了我、阿風和阿雲,也不讓其他人接近。
也是在這一年,我結識一人,他名謝昭,是威遠大將軍之子,現任軍中副將。
我遇上他,是在喧鬧的街上,在一間首飾鋪。
因娘快生育了,我便想着爲她挑一個髮簪,我看到了一個水綠色的蓮花樣式,指着它:「老闆幫我把那個包起來吧。」
「老闆,要那個水綠色的。」
我們的聲音是同時響起的。
我們聞聲看去,兩人相視。
他見我是女子,便主動相讓:「女子爲先。」
我也不推讓:「多謝公子,可問公子名諱,日後定記這份恩情。」
他挑眉道:「我名謝昭,字若瑄。」
「我知道了!你是威遠大將軍之子,是最近凱旋的副將!」我在宮宴上聽過,但那時我正顧着照看娘,便未多注意,「小女子名淮安……是攝政王府千金。」
謝昭恍然點頭:「淮安小姐。」
我笑着應了一句:「今日多謝謝將軍拱手相讓。」
在回府的馬車上,我看着倒退的街景,和逐漸遠去的謝昭,臉上的笑意更大了。
與謝昭相遇是偶然,日後會是必然。

-13-
娘是在次年春季生的弟弟,攝政王見是兒子,臉上的笑容都控制不住。
他準備在滿月時,設席宴請賓客,笑容滿面,站在身旁的希顏咬碎了牙。
我看着希顏的神情,若有所思。
她應該會對弟弟下手。
果不其然,弟弟過幾日就高燒不退,嚇到了攝政王,他請了太醫。
太醫說:「世子這是被人下了藥,纔會如此。」
娘聽後,眼中落了幾滴淚,我見猶憐,攝政王下令徹查。
沒幾日,就查出來了,是希顏。
事實上,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誰,只不過是攝政王不信娘罷了,他想有可能這是孃的自導自演。
希顏跪在娘和攝政王面前,我坐在她旁邊的凳上。
「王爺,我錯了,我錯了。」希顏求饒。
娘好整以暇地看她。
攝政王「公事公辦」道:「念你是公主,就不告知皇上判你死罪了,但活罪難逃,就禁足菊院吧,永生永世不得出來。」
我在心裏嘖了一聲,這也太輕了。
但是菊院可不是好地方,那相當於皇宮裏的冷宮。
希顏進去後,我天天去找她。
她瞪着我,想打我,可是打不到,只能我打她。
我說過,我不會讓欺負我孃的人好過的。
娘知道我常去菊院,便對我說:「淮安,不要太過怨懟,不要帶着恨意生活,你要做的只是改變現狀,順帶懲治。」
我看着娘,娘也看着我,良久後,我說:「好。」
弟弟滿月那天,我又看到了謝昭,他穿着一身水藍色長袍,竟也有幾分書生味道。
「淮安小姐。」他喚我。
我笑着過去:「好久不見,謝將軍。」
我從腰帶夾層中拿出一個香囊,一個繡藝不佳的香囊,遞於他。
「這是什麼?」謝昭接過。
我怔愣片刻:「看不出來嗎?」
謝昭搖頭。
我無奈道:「這是香囊。」
謝昭恍然大悟,隨即臉上浮上幾分紅暈,畢竟女子贈男子香囊,意義十分明顯。
「這是我給你的謝禮。」
「嗯?」

-14-
這幾年是不太平的,但攝政王府卻太平得不像話,可我卻覺得這是雷風雨來臨之前最後的平靜。
這幾年,我和謝昭交往甚密。
哪怕他現在遠在邊疆,我倆依然有書信往來。
這次他從邊疆給我傳的信上寫道:皇子相繼歿,須照顧好自己。
後面還有一行字:軍中其他將領都有護膝,乃心上人所縫,若瑄眼紅也。
我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裏湧起一陣暖意,後不得不思索。
當今皇上有四位皇子,可在這幾年裏相繼離世,皇子大多是因爭儲而互相殘殺,本ẗú₎來餘下了三皇子,可他在今年春獵時,在獵場被人刺殺,刺殺者是誰,無人知曉。
皇上也有三位公主,都遠去他國和親了。
按理說,北國國力強盛,理應不必如此,但攝政王不讓。
她們不走,他怎麼爭?
因此,皇上一人在京城,哪怕見到子女相繼離去,也只能默默忍受。
聽說,他在三皇子死去時,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口中還嚷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我回到攝政王府,去娘那。
娘院內的樹,越發高壯了,枝繁茂密,有些新長出來的枝葉正隨風輕輕飄揚。
今日阿風和阿雲,怎都不在門前?
我快步走到門前,還未打開門,便聽到娘勸道:「現在起兵太早,王爺怎知皇上子嗣一定凋零?」
我想敲門的手頓住。
起兵?
莫非是要造反?
攝政王靜默片刻才說:「皇上一向潔身自好,應沒有流落民間的皇子。」
「王爺就這般確信?」
「我再去調查。」
他們要出來了,我便往後退幾步,假裝剛來。
門開了,攝政王走了出來。
攝政王疑惑地半眯眼:「淮安?」
我笑着抬頭:「王爺,我來找母親。」
「淮安何時來的?」正欲抬步進去,攝政王問我。
我佯裝不解:「剛剛啊,怎麼了,王爺?」
攝政王慈祥地笑笑:「無事。」
他走了,我便進去,隨後關門。

-15-
我靜坐在凳上,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看向娘,看到了娘兩鬢的絲絲白髮,何時孃的青絲也鍍了白。
「娘,你要幫攝政王?」我不確定地問。
娘慢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臉,像兒時那般,然後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淮安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娘,不要幫他。」我不想娘轉移話題。
娘摩挲着茶杯:「淮安,是娘幫,但你不幫。」
我抬眸看向娘,我的心很慌。
「皇上在外是有一子的,那人你認識,關係甚篤。」娘繼續說。
我顫着聲音問:「是誰?」我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謝昭。」娘往茶杯裏倒茶水,「他是皇帝養在將軍膝下的皇子。」
我認命般閉眼。
娘摸上我的手:「淮安,攝政王一定會對他下手,但他成不了,可以說這場局從謝昭的出生就開始布了,他就是壓制攝政王的最後一根稻草。」
「四年前,謝昭是副將,如今卻是坐擁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了,因他名義上的爹是大將軍,也無人起疑,可不是。」娘越說,我越心驚。
在這場權勢的漩渦裏,誰都是犧牲品。
四位皇子是,謝昭也是。
我沒有答話,因爲我不知道該如何描繪現下的心境。
娘也沒勉強:「淮安,最近去學騎馬和射箭吧。」
「娘,你明知是死局,爲何還幫。」我不解。
娘看着我,溫柔地笑了:「娘沒有其他選擇,娘可以活,但得靠你。」
「靠我?」我更是疑惑了。
但不過頃刻,我就明白了,哪是靠我,是靠我和謝昭間的情誼,娘連這點都利用進去了。

-16-
我近日去學習了騎射,一人坐到馬上時,不禁想到了第一次上馬的場景,那是謝昭帶我騎的,也是一年春季,他再次從邊疆凱旋時。
我看着馬上的風景,恍若聽到了謝昭與我說:「我每次騎上馬時,都喜歡先靜坐幾刻,欣賞遠方的風景,坐在馬背上,你會比平時看得更多。」
「上戰場時,就不能欣賞了,需要一劍一個,血刃他們,保家衛國便是我在馬背上的信仰。」
「你呢,淮安,爲什麼想騎馬?」謝昭問我,他的眼睛是標準的桃花眼,不笑是風情,笑了也是風情。
我沒有必須要騎馬的理由:「我沒有騎馬的理由,現在坐在馬背上,是因爲從來沒有騎過,想試一試。」
謝昭坐在我的身後:「我倒希望你不要有必須的理由。」
而現在,我騎在馬背上,已然有了必須騎馬的理由,那是爲了逃命。
攝政王很快便知曉了謝昭就是最後的皇子。
只是現在謝昭遠在邊疆,爲國征戰,他無法下手。
又是一年春,謝昭回京途上遭遇追殺,派來之人自然是攝政王。
攝政王將他攔在京都門口,問他:「你是謝將軍,還是五皇子?」
謝昭那雙桃花眼含笑看向攝政王:「自然是……兩者都是!」
話畢,他抬手射箭徑直射向攝政王。
擒賊先擒王,話多者死。
事實上,的確如此,因爲都城上方,全是士兵,就等攝政王發令,誰知王倒了。
一命嗚呼也。
今日他能如此順利擊殺,也有我的通風報信,我是有條件的,我以我和我孃的活路,作爲條件, 告知他攝政王的計劃。
謝昭立在城牆下,我在府內, 和娘促膝長談。
「不要謝昭?」娘問我,眼裏有意外。
我搖頭:「不要,我只要娘,只要娘可以不要權勢。」
娘握緊我的手:「權勢於我而言是立足之本, 沒了它, 我們那時活不下去, 現在也是。」
「爲何?」我嘶聲問。
娘眼裏有淚光:「當你身處權勢中心,你逃不了,權讓你不會逃的。」 
「是娘害了你,以爲有了權勢,你便能幸福美滿, 不曾想讓它困住了你。」娘流淚了。
此時我不懂, 就在我準備帶娘離開京都時, 有人將我攔住了。

-17-
春季也不全是美的。
我和娘還有阿弟, 站在城門前, 眼前是身着鎧甲之人。
「淮安。」是謝昭。
「安安。」這人是我爹蘇瑄。
這幾年,蘇瑄一直無所出, 我是丞相府唯一的孩子。
我看向娘, 孃的臉上有淡淡的笑。
想來,這是孃的手筆。
我走不了了。
「娘,你想走嗎?」我看向娘。
娘也看向我淺笑:「淮安在哪, 我在哪。」
我走不成, 住在了丞相府,娘和阿弟住在了謝昭安排的別院。
皇帝駕崩了, 謝昭登基,他要立我爲後。
他找我商議時, 我拒絕了。
謝昭卻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嫁於我, 是雙贏。」
我垂眸:「非得如此嗎?」
謝昭只是看着我, 沒有言語。
在他的沉默裏,我得到了答案。
這些年裏, 我和謝昭並非無情, 但那情不足以稱爲愛情,也不是他立我爲後的理由。
我和他只能是利益共存,不能有愛。
既然如此,那便像娘一樣活在這漩渦裏吧。
入宮前,我去看了娘, 娘正在逗阿弟,看到我, 她笑着說:「淮安,日後無人敢欺你了。」
罷了罷了,我所求只是娘不受欺負, 我成了皇后必能護她一世平安。
封后大典, 人人皆俯首, 謝昭牽着我的手,眼裏含笑。
我與皇帝齊坐高堂,堂下是萬千子民, 他們跪拜我,我突然就有點享受了。
我要將娘給我的權緊緊握在手裏,這是孃的一生。
—— 全文完 ——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