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我成功拿下高嶺之花。
他奉行積分制戀愛。
英語完形填空全對加十分,換他一個牽手。
解出數學壓軸大題加二十分,可以和他擁抱。
爲了在生日那天得到他的初吻,我發奮圖強在三模考試進步了十名。
當天,我塗着草莓味的脣釉,忐忑地踮起腳尖。
卻聽見他的抱歉——
「喬梔,你能告訴老師那張作弊紙條是你的嗎?」
「你是美術生,有幾個污點無所謂。但楚幼,她是要衝全省名次的。」
後來,我拿着清華美院的通知書對他說:
「這個能加一百分吧,換你別再糾纏我,好嗎?」
-1-
沈錚說完那句話後,我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遍。
他蹙着眉頭,很是不耐。
「喬梔,我已經分析得很清楚了,如果是你作弊,傷害最低。」
「更何況按照你原來的成績,這次進步這麼大才更蹊蹺,可信度也很高。」
我攥緊了手指,臉色慢慢蒼白。
「可我沒作弊,沒有就是沒有,爲什麼傷害要我來……」
沈錚又露出了那副神情,我噤了聲,眸底染上一層霧氣。
那種嫌棄我找不到輔助線時,嫌棄我發音不標準時會露出的神情。
嘲諷,不屑,甚至是鄙夷。
就好像我整個人蠢到令他發笑。
我緊咬着脣,低下頭沒勇氣再看。
忍着淚拿出戀愛積分本,指尖止不住發抖。
我深吸口氣,低聲央求道:「今天是我生日,不聊這些好嗎?」
「你看,我進步了能加三十分,可以兌換一個吻當我的生日禮物嗎?」
等到我舉着本子的手漸漸僵硬,他纔開口,聲音很冷。
「你確定不願意?」
他不在意我考了多少分。
這下,我連笑容都不能維持了。
爲了積分,考試前一個月我刷了一本五三,整理錯題的手指磨成了繭。
還放棄了全市美術聯考。
這些努力,他都知道,可他還是毫不留情地說出讓我背鍋的話。
我緊緊攥着手,指甲沒入皮膚,手中傳來的疼痛拉回我的思緒。
沈錚冷着臉,兩指間夾着積分本,頓了一秒後,扔進了篝火堆中。
語氣冷得沒有一絲一毫情緒起伏。
「喬梔,我說過,我不愛和蠢人打交道。」
「你既然不願意,那我也只能採取我的方式了。」
我擦了擦眼睛,糟糕,黑色的睫毛膏暈了我一手。
突然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先答應下來了。
沈錚低下頭,探究地看我,理所應當地開口。
「覺得不公平?你一個差生爲什麼想要公平呢?」
「你作弊背處分,不走文化課一點影響也沒有。楚幼背處分取消成績,班級平均分怎麼辦,名次怎麼辦,她還怎麼上好大學?」
我愣住了,臉上火辣辣地疼。
最終,他一句話總結了利弊。
「楚幼的價值大於你,以後的社會需要科學家,而不是一個只會畫畫的廢人。」
畫畫的廢人……我嘴脣顫抖着,嘴裏呢喃着這句話。
走藝考的同學教室在頂樓,學習被說成燒錢浪費。
我一路靠畫畫獲過很多大獎,在老師同學眼裏是廢紙一張。
學素描找人體模特被說不知羞恥,是全校第一的沈錚來做我的第一個模特。
他是我偶爾自棄的生活中折射的微光。
而現在。
我悲哀地發現,他也沒什麼特別的,他和其他人都一樣。
他也同樣看不起我。
那本被我從火中救出來的積分本,最終沒能再回到他手上。
是他不要了的。
因爲第二天,他和楚幼代表學校去數學競賽了。
-2-
我的座位被潑上了髒水。
大寫的「抄襲怪」被貼在了椅背上。
「誰幹的?」
我極力剋制情緒,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心底的委屈。
我扯下紙條一把撕碎,我沒做,我不認。
學委推了推ţû₆黑框眼鏡,語氣充滿嘲諷。
「自己敢幹不敢讓別人說啊?」
「全市聯考你都敢抄,還故意把紙條掉在楚幼腳下,真給我們班丟臉啊!」
「我沒有!那紙條不是我的。」
我的辯解被更大聲浪的討伐掩蓋過去。
「裝什麼啊,你走藝考的,這次不作弊怎麼可能比我分高?」
「幸虧班長出來替楚幼作證,不然楚幼的競賽資格因爲這被取消也太憋屈了!」
班長?沈錚。
我一顆心沉入谷底。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所說的自己的方式。
考試時,他坐在我們身後。
在沒有監控的教室,全校第一的作證就是證據。
此刻,再多的辯解都顯得蒼白。
我默默地把自己的位置移到了最後一排。
一堆素描紙下,是被我近乎翻爛的輔導書。
我捏着筆算考試時沒解出來的壓軸大題。
結果和答案一樣。
上完課的班主任走到我桌旁。
在看到被淚水洇溼的答案時,嘆了口氣。
「楚幼只是一時糊塗,她未來很長,你多體諒。」
我刷題的筆頓了下,沒有應聲。
「其實,你畫畫也挺好看的。」
我輕輕笑了一聲。
尖子生的班級裏不允許出現玩物喪志的東西。
我的畫,已經很久沒拿出來了。
沈錚和楚幼榮獲省賽第一、第二的消息傳得很快。
他們並肩站在講臺上,意氣風發。
他們相視一笑,是對彼此成功的肯定。
底下學委在起鬨。
「才子佳人啊!」
有人轉頭望我,揶揄道:「某人也該有自知之明啊,倒追都追到我們班裏來了。」
「識相的,也該搬出去了吧!」
我畫畫的筆一頓。
當時爲了近水樓臺先得月,我從美術班轉到這。
他們罵我倒追,不無道理。
我抬頭活動頸椎。
恰巧對上沈錚的視線。
他沒幫我說話,沒和任何人說過我們的關係。
現在,也只是平淡地從我臉上掃過。
將揹包裏裝的雪糕分給同學。
「耶!班長萬歲!」
慶祝聲快要掀翻屋頂。
「不好意思啊,你運氣不好,沒有多餘的了。」
負責發的同學手裏拿着最後一支雪糕,故作惋惜。
我搖了搖頭。
很想說,他嘴上還有剛纔喫雪糕剩下的奶油。
但最終只是無言地望向窗外。
綠色樹蔭上蟬鳴清脆。
如果在美術班,他們一定會嘰嘰喳喳圍在窗前寫生。
然後拿各種好喫的讓我給他們指導技法。
我突然。
就很想很想,回到那個班級了。
那個,喬梔也會被喜歡的班級。
-3-
五月一到,時間變得更加緊張了。
後黑板的高考倒計時,每改一下,就像在人的大腿插了一把刀。
他們無暇再顧及我。
教室裏只聽得見筆尖與草稿紙的唰唰聲。
這樣也挺好。
我的書不會被強力膠粘上,桌鬥裏不會莫名其妙出現垃圾。
用素描紙搭起的千層城堡。
是我最後的避風港。
可這天,有人闖了進來。
他是從村裏小學轉來的。
洗得發白的袖口,拘謹地搭在我桌上。
「同桌好……我能進去嗎?」
我下意識張嘴,可又不知道說什麼。
很久沒人和我說話了。
有些意外。
但我還是讓開身子讓他進去,又用溼巾將蒙塵的另一邊擦得乾乾淨淨。
「這是你畫的嗎?好厲害!還有別的畫嗎?」
陸洋指着那張風景靜物,眼裏亮起了星星。
我驚喜了一瞬,抿起脣很小幅度地笑了一下。
壓低聲音。
「嗯呢,這裏還țũ̂⁺有很多,你可以等自習後看。」
「謝謝同桌!」
我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來不及放大的笑容在看見一臉冷漠的沈錚時收了回來。
他的眼神在我和陸洋身上打着轉。
盯了好一會兒,彎起脣角勾出一抹嘲諷。
又來了……
我對這表情都快要應激了,率先避開了視線。
或許他是真的覺得我很煩。
答應我的表白不過是學霸權衡利弊後做的決定。
算了……
就當我爲自己找了個輔導老師,順便揩了他的豆腐。
之後別有交集就好。
-4-
第四次模考如約而至。
我的新同桌很厲害,是班級第九名。
前排的人紛紛側目,看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幅畫。
「送給你的!謝謝你教我那麼多繪畫技巧!」
我眯起眼笑,鄭重地伸出手接過。
面前突然閃過一道虛影。
沈錚手裏拿着畫卷,漫不經心地一拋。
在垃圾桶發出咣噹一聲。
「近墨者黑……和她做同桌,你不怕下次考試跌成倒數啊?」
陸洋梗起脖子,擋在我面前,語氣不太好。
「什麼意思?」
聽着像是在維護我。
沈錚殘忍地笑着將成績單往桌上一拍,指着最後一頁上我的名字。
「你知道她是我們班倒數嗎?」
「還有,你知道她從美術班轉過來是幹嘛的嗎?」
陸洋衝向垃圾桶,臉漲成了豬肝色。
「倒數又怎麼了!她畫畫很厲害!」
「她是來釣男人的。」
沈錚直直盯着我,一字一句。
我的喜歡在此刻徹底被揉碎,渾身血液在此凝固,驟然的失溫讓我發不出任何音節。
陸洋停住腳步。
身後是同學的附和與勸導。
「是啊陸同學,喬梔就是爲了追我們班長才轉來這個班的。」
「你對人家好,人家大概就把你當魚養呢。」
十七八歲的年紀最禁不得兩件事。
合羣和麪子。
所以陸洋主動搬走了他的東西。
按照成績坐到了第四排。
公認的學霸聚集地。
我默默看着他走向前排,沒有回頭。
他帶走了所有學習資料,卻唯獨沒有帶走那幅畫。
風把掉落的畫卷掀起一角,露出我的側臉模樣。
挺可惜的。
還是第一次被人畫。
在沈錚抬腳欲走前,我拉住了他的袖子。
「爲什麼?」
沈錚煩躁地撓了撓頭髮,俯下身。
「釣我一個還不夠嗎?」
「記住,你現在在我們班,別拉其他同學下水。」
-5-
我聽了他的話。
去找班主任寫轉班申請。
班主任將他那鋥得發亮的頭頂摸了又摸,砸吧嘴。
「這事,不好辦啊。」
其實是謊話。
就像文化藝術節,同學們討厭我,卻不得不笑着勸我出一個獨舞。
他們看低我,卻又需要我出黑板報來得獎。
我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那朵花。
布織好了,花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我沉下聲,據理力爭了很久。
在大課間鈴聲響起時,站在了教室門口。
辦公室在隔壁。
剛纔的爭吵已經讓沉浸於寫作業的同學抬起臉。
不耐煩地看着我。
「煩不煩啊,要走就走,非要吵我們學習幹什麼?」
我深吸一口氣。
捏着申請朝自己座位上走。
過道伸出一隻腿,將我攔住。
沈錚試探性問道:「你真要走?」
「不當鳳尾,想當雞頭了?」
「喬梔,你真讓我看不起你。」
我很沒用地沒憋住眼淚。
心裏那塊關於他的傷疤被反覆拿鈍刀子割肉,疼得要命。
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我想走,我恨不得現在就離開你們!」
「尖子班有什麼好的?除了學習你們有哪點比我強?嘲諷、霸凌、自以爲是,這就是所謂的尖子班?」
眼淚糊了滿臉。
朦朧中。
他們都站在我的對立面。
一本接一本的書連續砸了過來。
對啊,忘記說了。
他們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
自傲。
書的棱角砸在我眉骨上。
痛得我蜷下身子。
沈錚一動未動,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區別就是,我們以後會坐在辦公室。」
「而你,前途未卜。」
我本以爲經過這幾天,自己早已修得金剛不壞之身。
可現在才發現。
在面對毫不遮掩的惡意時。
我真的不太行。
這場鬧劇止於班主任聞聲趕來。
他遞給我一張創口貼,裝模作樣地罵了那些學生。
「同學間互相打鬧嘛,喬梔,你能理解的對嗎?」
我點點頭。
我能裝作理解,可我不接受。
然後在放學時,默默從裏面鎖住了教室門。
幸好。
我除了學習,其他恰好都會點皮毛。
砸得最狠的那個女生,顫巍巍上前啞了聲音。
「你要幹嘛?小心我告訴老師!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你看。
他們都知道,我在老師心裏和他們天差地別。
那老師包容的後果。
就得他們承擔。
我一把揪住她的頭髮。
抄起最厚的數學書朝她身上砸。
來攔一個,我砸一個。
我的手被人扯住,頭皮扯得生疼。
他們人多,我弄不過。
但我還是不要命地向前衝,看着他們驚恐大叫就覺得暢快。
受傷了也沒事。
我今天,就是想讓他們知道。
我喬梔,沒那麼好惹。
「夠了!」
-6-
在後邊一直沉默的沈錚突然加入戰局。
他捏着我的手腕狠狠一甩。
「鬧夠了沒有?」
我摔倒在地,後知後覺地發現胳膊上不知被誰咬出了血。
算了。
大不了一起打!
我像發瘋的小獸猛地衝過去。
卻被人從後邊死死抱住。
「大喬哥!衝動是魔鬼啊!」
說着,我就看到剛剛還在控制我的人像條魚兒一樣,迅速竄到沈錚面前。
一個下勾拳。
嘴裏罵罵咧咧。
「我艹,還敢打我大喬哥,我打不死你!」
誒,說好的衝動是魔鬼呢?
教室的窗玻璃碎了一地。
我曾經美術班的同學,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地跳進來。
男生對男生,女生對Ṱûₜ女生。
還不忘留一個在原地幫我包紮傷口。
「大喬哥,你受欺負了咋不給我們說?要不是今天碰巧聽到你和老師吵架,我們都不知道你受了這麼大委屈……」
我曾經的後桌,一個柔弱的小姑娘鼓着腮幫子憤憤不平。
「放心大喬哥!哥這一身肌肉不是白練的。」
「敢欺負我們班的人,兄弟們上啊!」
混戰中的蔣飛還不忘回頭臭屁。
我被他逗得又哭又笑。
打出鼻涕泡說了好幾聲對不起。
讓他們擔心了。
我想起轉班那天。
我還是那個張揚熱烈的大喬哥。
他們眼裏含淚,兇巴巴地把禮物塞我懷裏。
「走吧走吧,把那個沈錚拿下,兄弟挺你!」
「尖子班老師更好,你去了肯定比和我們混強,苟富貴莫相忘啊!」
毫不誇張地說。
我和安陵容進宮那天的心情差不多。
但現在。
我喜歡的人討厭我。
新的班級容不下我。
此刻,我好像才懂了那句「不肯過江東」的真正含義。
「嗚嗚嗚嗚……對不起……」
我哭得越來越大聲。
蔣飛見狀,打得更起勁了。
「誰把我大喬哥弄的哭成這樣!你忍着疼啊,等我收拾完這幫雜碎就來!」
我連忙擦淚,伸出止住血的胳膊。
「不不不!我是太感動了,你們別打了。」
大概是現場太過混亂,他們一看我伸手,紅了眼齊聲怒吼。
「大喬哥說,照着胳膊上那傷給我打!」
閱讀理解沒做好的結果就是打廢了一教室的人。
等楚幼氣喘吁吁地帶着班主任來時。
那個地中海老頭,因爲生氣,中間那條縫都變得通紅。
響徹天的怒吼。
「美術一班,全部!叫家長!寫檢討!」
「憑什麼就罰我們啊?」
蔣飛抱怨了一句,又喜提操場十圈大禮包。
正在熱血期。
他們二話不說脫了衣服,就準備下樓。
我跟在他們身後。
被沈錚喊住。
「你是我們班的,不用去。」
他頭髮凌亂,平時一絲不苟的衣服,鬆鬆垮垮搭在肩上。
看着我時,躲閃了一瞬。
「這次,是我們不對在先,你報復,我們能理解,只要你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爲我說話,雖然也不太好聽。
我看了看窗外的烈日,室外三十八度。
想了一會後,從桌鬥裏掏出剛纔的轉班申請。
班主任蓋章的條件是,考進班級前十。
這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本來我也想着別自取其辱。
苟到高考就好了。
但現在……
我環視一圈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程度擦傷的老同學。
將申請「啪」地朝沈錚腦門上一貼。
提筆,聚氣,洋洋灑灑簽上了我的大名。
五月中的最後一次模考。
班級前十。
以此爲證!
-7-
放完大話的第二天,我就有點後悔了。
前十,這真的是要我命。
但沒辦法。
我強撐着那口氣,踏進教室門。
沒人嗆我,看我的眼神還有着隱隱懼怕。
蔣飛在教室門後呲溜吐舌。
抖着腿,神神祕祕地將一個黑色筆記本遞給我。
我翻開一看,笑出了聲。
這上面全是各類型知識點和錯題整理,筆跡各異。
蔣飛擅長物理,楊花英語極好,肖柳一看文言文就自動翻譯……
這是集衆家之長啊!
蔣飛紅了臉。
「拿着吧,就算哥總分 200,但物理就能九十,你放心學!」
「那個……等你回家噢!」
說完,他溜得比兔子還快。
我抱着筆記本回到座位,等平息了心裏那股暖流後。
重新拿起了筆。
之前,是爲了得到沈錚的一句誇獎。
但現在,我想看看自己的潛力。
他人誇讚於我,是隨時可被戳破的泡沫。
只有自己,纔是不垮的基石。
這樣簡單的道理。
我恨自己明白得太晚。
整整十天,我沒有歇息一刻。
早上做題,中午看題,晚上還要去畫室撿起老手藝。
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
走藝考咱也得去最好的學校!
文化繪畫兩不耽誤。
咖啡條壘成了一座小山。
黑眼圈掉在了地上。
我如同打雞血般在幾次課堂測驗中取得好成績。
有些人便坐不住了。
他們不敢明着和我來。
就只能在暗處使絆子。
不告訴我作業,把我踢出羣聊……
這些我都能忍。
除了,楚幼在午休時站在我身邊。
披着頭髮,活像個貞子跟我說對不起。
「你有病啊!」
睡眠嚴重不足的我對此很是不爽。
她怔愣了一瞬,紅了眼圈。
「喬同學,我沒想到你對我敵意這麼大,我這次只是想來道歉。」
我來了興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道什麼歉?」
楚幼咬着脣,吞吞吐吐道:「我不該叫班主任來的,害你受懲罰。」
「你也不要勉強自己,我可以幫你和班主任說說,她不會爲難你的。」
她的音量很大,吵醒了班級一半人。
我勾脣笑了笑,湊近問她。
「還有呢?幫你頂鍋那件事,不準備道歉嗎?」
「你……我纔沒有!」
她像受驚的小鹿般朝後退了幾步。
還真是無辜啊。
我嗤笑着,沒打算搭理她。
她卻突然從身後掏出幾幅畫卷。
上好的素描紙。
草草幾筆,就勾勒出沈錚的俊秀模樣。
是我送給沈錚的禮物。
花了我大半個月時間,滿含愛意與期許的作品。
「還有這個,對不起……我不該收下的,我明明知道你喜歡沈錚……」
畫卷上沾染了油污。
一看就知這是曾被墊過飯菜的。
沈錚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望着那畫有些出神,又抬頭看我的反應。
那眼睛裏,竟莫名地有些傷悲。
「不是我弄髒的……」
我不解。
有什麼好解釋的?
反正我現在也不太在意了。
我將畫卷一股腦地折起來,墊到了桌腳。
仰起臉笑。
「謝了啊,正愁這桌子總晃悠呢。」
楚幼驚訝得忘了反應,站在那進退不得。
我知道她是爲何。
當時那作弊紙條確實是在她腳下,也多虧了我這個公認的差生背鍋才逃過一劫。
現在,她的嫌疑也沒完全消除。
若是我這次真考到前十……
對她百害而無一利。
所以她想方設法想讓我分心。
但我不懂沈錚這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是給誰看。
他皺起眉不像以前好看了。
我乾脆別開眼,專心解題。
等到耳邊傳來很深的嘆息。
我也沒再抬頭。
-8-
等時針走過十幾輪。
最後一次模考的成績也在所有人的期待下被張貼出來。
據說這次試卷與高考難度齊平。
相當於提前預知高考成績。
我隨着大流站在了班級成績榜下方。
窗外是美術一班來的代表。
小聲地喊大喬哥加油。
我按照慣例從最後一頁看起。
沒有我。
背後沁出了細汗。
我怕自己進步了,卻又沒進步多少。
在視線一點點上抬的時間中……
我腦海像走馬燈一樣閃回許多片段。
不斷反思自己當時怎麼不多看幾道題,要是再認真一點就更好了。
第十三,十二……
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
終於。
喬梔的名字出現在我眼裏。
而她的前方。
是明晃晃的第十名。
我鬆了口氣,後知後覺的身體反應讓我腿軟。
腰上傳來溫熱。
沈錚用手托住了我的腰。
他抿着脣,嘶啞的聲線透着苦澀。
「恭喜啊。」
「你學習有天賦,不如還是走文化課吧……呆在這個班對你更好。」
我推開他。
疏離客套了一句。
「還是班長教得好,那個積分制替我打基礎了,你這叫因材施教啊。」
因材施教……
一個詞,就將我們之間戀愛時的約定,變成了班長對一個差生的教育方法。
我主動拉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將他這道微光。
再次阻隔在心房之外。
公事公辦的語氣讓沈錚臉色蒼白。
他動了動嘴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喜滋滋地將這個榜單看了又看。
指着我的名字朝窗外無聲地炫耀。
第十誒!我可以回去了誒!
窗外響起歡呼聲。
大搖大擺地衝進來,走到我桌子前。
一人搬書,一人拿畫。
十分驕傲。
「讓讓!都讓讓,恭迎大喬哥回宮了!」
班級裏鴉雀無聲。
不知是誰先破防,崩潰大喊。
「憑什麼!她一個走藝考的,這次怎麼能比我還高?」
「她肯定是作弊了!上次都作弊,這次肯定更有經驗了!」
我攔住躍躍欲試的蔣飛。
走到說話的那個男生面前。
「打不贏就叫?」
我指了指他二十多名的成績,發問道。
「你這名次,就算作弊也不比我高吧?有這時間,不如好好去覆盤錯題呢!」
他更加忿忿不平,突然指着沈錚發難。
「班長你來說,這次她到底作弊沒?」
其他人像看好戲般紛紛附和。
「是啊,班長這次還是第一,他肯定不會說謊吧。」
我笑了。
把名次比我低的一個個指過去,篤定道:「我看見你們作弊了。」
「你……你血口噴人!」
我歪頭有些不解。
「沈錚成績比我好,所以他說我作弊就是對的。」
「那我成績比你們好,說你們作弊也是對的啊。」
美術一班的人笑成一團,朝我豎大拇指。
襯得他們臉色更加差了。
僵持中。
班主任夾着試卷進了教室,臉比炭黑。
「你們膽子真大!要不是主任說,我還真不知道我們班還出了個作弊的!」
-9-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下意識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眼裏是嘲諷、可憐,和我早就知道是這樣的隱祕快意。
我挺直了脊背,大大方方地迎上了班主任的目光。
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認。
班主任躲避着我的視線,表情變得極爲沉痛。
在落針可聞的幾秒內。
他痛心疾首的聲音響起。
「楚幼……你說,你又是何必呢……」
藏在人羣最後的楚幼早已慘白了臉。
她受不了同學們驚訝的注視。
掩面哭着跑出了教室。
一直沉默的沈錚穿過人羣。
高大的身軀佝僂着脊背。
「對不起,上次是我看錯誤會你了……」
衆人譁然。
「上次……我們真的錯怪她了……」
接收到他們或多或少愧疚的目光。
我沒有大度地說沒關係。
而是將轉班申請再次遞到了班主任手裏。
他憤怒但無奈。
只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臨走時。
學委打着哈哈來了一句俏皮話。
「哎呀,喬梔,要我說你也得感謝我們嘛,我們可都是你成長的動力啊!」
我停下腳步,勾脣一笑。
「別把霸凌說得那麼清新脫俗。」
「如果不是我寫信建議學校安監控,按照楚幼第五名的成績,那作弊肯定又成了我的鍋。」
「你們那些動力,換成個心志不堅定的,怕早就承受不住了吧。」
「是我牛逼,少往你們臉上貼金!」
我一戰成名。
回美術一班的路上,風都是甜的。
班主任早早等在了門口。
看到我時,一拳頭砸在蔣飛身上。
「瞧你們,走得跟要去打架一樣。」
蔣飛喫痛傻笑。
我則一把抱住了班主任。
她是去年剛研究生畢業的。
管藝考班,又沒資歷又沒地位。
我這次能回來,除了之前那個班主任打賭輸了傷面子。
其中,肯定也有她去和校領導爭取了。
不然,高考的緊要關頭,哪容得我這樣胡鬧。
她笑着拍我的背。
故作嚴厲。
「難不成就他們尖子班重要?我們班那繪畫天才一抓一大把。」
「喬梔,老師最看好的就是你,這次,別再爲男的分心了!給我衝一把清華美院!」
我作勢要暈。
天吶。
這任務怎麼一個比一個離譜啊!
他們鬨笑着從後邊撐住我。
一時間。
嬉笑嗔罵混成一片。
我在這種吵鬧中,竟感覺到了久違的幸福。
不是因爲沈錚的牽手而引起的多巴胺分泌旺盛。
也不是因爲喜歡沈錚而體溫上升的少女悸動。
而是一種力量。
它可以指引我,支撐我,拯救我。
去往任何一個地方的力量。
我喜歡這樣。
-10-
六月七日。
警察開道,老師坐鎮。
沈錚在去考場的路上攔住我。
拘謹得像個毛頭小子。
話還沒說出口。
我怕他亂我道心,立馬飛奔。
「高考結束我在老地方等你!」
身後傳來急切的呼喚。
我不語。
只顧着捂耳朵。
催眠自己:「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考試很順利。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文化課成績。
再加上上半年的美術統考成績。
夠我申請一個很好的大學了。
當天。
我和蔣飛他們一夥人喝了成年後的第一頓酒。
夜市、啤酒、小龍蝦。
Ţú₌幾杯下肚。
我把沈錚說的話忘得一乾二淨。
什麼在老地方……什麼等……
我將酒杯摔在地上,紅着臉罵。
破沈錚。
我又沒逼他和我談戀愛。
原本就只是暗戀,只想離他近一點。
轉到尖子班後,我和他說的話比普通同學都少。
是他主動靠近,說要幫我學習的。
也是他答應了我的戀愛申請!
還拿積分來折騰我。
當了我男朋友,還不幫我!
我呸!
我罵了個徹底。
等蔣飛大着舌頭扯住我。
「誒……大喬哥……話又說回來,要是你沒去走這一遭,文化課成績上不去,申請名校還是挺費力的啊。」
我一聽,有些道理。
美術第一,文化不行就只能上個普通大學。
哼。
這世間,對天才可真友好啊!
我一邊感嘆。
一邊搖晃着回了家。
路燈下。
沈錚孤立而蕭瑟的身影顯得格外淒涼。
「你沒來,我等了一下午。」
我不屑地哼了一聲。
掰着指頭算。
四月二十八日,你因爲一道數學題讓我在咖啡店等了一下午。
五月一日,出去露營你說要臨時參加同學組織的比賽。
……
沈錚打斷我,話說得很艱難。
「原來……我當時那麼壞啊。」
說着,他很是急切地攥住我的肩,逼我正面對他。
「喬喬,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是喜歡你的,我……」
我酒勁上頭,但我不傻。
沈錚是喜歡我的,不然他不會答應和我戀愛。
但他的喜歡是有條件的。
我不僅得漂亮,還要學習好。
不然,說出去會傷他的面子。
我後退一步,和他保持在了安全距離。
指着他。
「我喜歡不僅學習好的,畫畫還要比我好看的,你行嗎?」
角色互換。
如今的他,就像當時的我。
沈錚垂頭。
他自然是不會的,除了學習,他沒有任何特長。
過了好久。
我不想與他糾纏,搖晃着回家。
他從後面牽住我的手。
指尖微涼。
一個硬質筆記本塞進了我的懷裏。
「無論如何……我想把這個給你。」
我打開一看。
是戀愛積分本。
不過積攢的人換成了他。
我很快回過神,揚手和他說再見。
隨他折騰吧。
-11-
那年的高考,學校有兩個傳說。
一是藝術班竟然出現了能上清華的天才。
二是楚幼心態不穩,數學考試崩潰大哭只能復讀,成了衆多學弟學妹的反面例子。
我作爲那個傳說中的天才。
很榮幸地被尖子班班主任邀請參加同學聚會。
「喬梔同學,一日是我們班的人,那今後便都是了,這次你可一定得來啊。」
我把消息轉發到美術一班的羣裏。
炸出一堆人。
「去啊,大喬哥,這不就是打臉的好時機嘛!」
「是啊,我聽說當時欺負你的那個學委發揮失常,只能去一所 211 了。」
「對,還有當時背刺你的那個陸洋,家裏沒錢,自己發揮也不好,去了公費師範,你現在算是混得最好的了!」
七嘴八舌的,讓我的心也躁動起來。
俗話說得好。
考上了不裝等於白考。
再加上,我有多幅畫斬獲國際大獎。
這些,都是我的底氣!
同學還是那些人。
大概長大了一歲,說話做事都比之前圓滑了不少。
一個個看着我,至少都會說一聲對不起。
我毫無負擔地一一應下。
在ťũ⁾角落裏找了個位置坐下。
頭頂投下陰影。
一如當年。
陸洋站在那裏,小心翼翼地問我:
「喬梔,我可以坐你旁邊嗎?」
我抬頭看了看其餘座位。
三兩成羣。
家境不好又只是師範的陸洋,在他們眼裏是沒有資源的。
自然,也不會給他留位置。
我的心軟了一下。
最終還是收回腿,給他留了位置。
「你現在很厲害,我爲你高興。」
ṱü⁵「當年的事對不起, 是我懦弱……我怕自己不合羣……」
我擺擺手。
無所謂,已經過去了。
況且。
我湊近他, 笑着說。
「最後一次模考,你是故意考差的吧?不然第十名應該是你。」
他抬頭很是驚訝, 囁嚅着吞吞吐吐:「我……我想幫你。」
「那就夠了。」
我釋然一笑。
相視中, 我看見他眼中閃爍的淚光。
這邊的異常很快引起了注意。
學委陰着臉, 皮笑肉不笑地煽風點火。
「呦, 這麼多年了還在釣魚呢?」
「考上清華又咋了?不過是個美院, 能掙啥大錢。」
「當了那麼久舔狗也沒見你把沈錚追到手啊。」
「怎麼?你不會是看着沈錚考北大, 所以纔去清華的吧, 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掉!」
嫉妒都要溢出來了。
陸洋弓起身子,隨時準備衝上去。
不過這次。
我攔住了他。
一個人就行了。
「美院再怎麼不行, 也比你那個學校好吧?」
「至於沈錚……他考北大確實是因爲我, 不過, 我挺煩的,你要不勸他休學吧, 免得總來煩我。」
我漫不經心地說着。
衆人臉上都帶着疑惑與不相信。
那些被刻意隱藏的惡意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誰信啊, 那是沈錚,怎麼可能去倒追她?」
「就是趁着班長沒來在這亂說呢!」
討論得最熱火朝天時。
包廂外傳來當事人的聲音。
虔誠又堅定。
「我是在追喬梔,只不過, 她還沒同意。」
-12-
沈錚抱着一束玫瑰花。
無視所有人的眼光, 朝我走來。
語氣似是哀求。
「喬喬, 今天能加十分嗎?」
這種被當成動物園的猴觀賞,讓我有些不適。
我拉着他走出包廂。
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復自己ẗų₈的心情。
才忍住罵他的衝動。
「沈錚, 截止目前,你已經送我二十束花,三十幅畫了,還不放棄嗎?」
「喜歡你是我的事……」
「停!你已經對我造成了困擾, 我當時追你也沒有這麼煩吧?」
沈錚身體微晃了一瞬。
無力地扯着嘴笑,近乎哀求。
「喬喬,真的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的。」
我很是煩躁地撓頭。
想着過去這半年, 他不止一次請假也要來看我。
校園各地還要隨時創造偶遇。
這些,真的對我造成了負擔。
我絞着手指, 想了想還是嚴詞拒絕。
「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不想讓他誤會。」
沈錚眼圈泛紅,無措地從懷裏掏出那本被他摩挲掉色的筆記本。
語無倫次。
「喬喬……你來寫條件, 你隨便寫什麼都行,你來制定規則,好嗎?」
我接過筆記本。
他眼眸亮了一秒,在看清我的字跡後,又很快暗淡。
積攢人:喬梔。
積分:清華美院通知書一百分。
期望:沈錚遠離喬梔,越遠越好。
我扣好筆帽,將本子遞給他。
他僵着手不肯接。
幾番推搡下,我來了脾氣。
一把將本子用力扔了出去。
天空下起小雨。
沈錚緩慢地彎下腰去撿地上的本子。
一輛車疾馳而過。
是來接喬梔的。
車的主駕是一個年輕俊秀的男人。
他下車,貼心地將傘朝喬梔那邊傾斜。
又紳士地打開車門。
一舉一動,如呵護至愛珍寶。
車過捲起泥濘。
濺落在筆記本上,暈染一片。
沈錚想。
喬梔那次看着火舌吞噬筆記本,一定也很痛吧。
他再也支撐不住。
伏地痛哭。
-13-
後來。
沈錚果然沒再來煩我。
他被導師警告,再無故逃課會被勸退處理。
我應邀去ťŭ₀參加美術班的畢業典禮。
班級搬到了三樓, 離食堂和衛生間都很近。
班主任腰桿子更硬,要的經費也更足。
我站在講臺上。
底下是一羣星星眼的學弟學妹, 嘰嘰喳喳地問我怎樣逆襲的。
我歪頭想了想說:
「心中無男人, 拔刀自然神?」
待到下面笑成一團。
我漸漸斂了神色。
窗外綠蔭如舊,蟬鳴清脆。
無數片段如幻燈片般不斷閃回。
最終匯成簡單的一句話。
「愛和力量是有限的,請你們全留給自己。」
與其渡人。
不如先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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