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裏人人都知道,我是賀望野不受寵的太太。
提起我的名字,他永遠都是一聲不屑的輕嗤:
「錢詠恩?得了吧,成天跟塊木頭似的,如果不是老爺子逼着,我怎麼可能娶她?」
賀望野身邊永遠有開得嬌豔的鮮花凌駕於我之上,當他養在外面的女人故意摔碎我媽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時。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繼續忍耐。
可我只是遞給賀望野一份離婚協議,說:
「你簽了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1-
聽見我說這句話,坐在對面沙發上懶洋洋地抽着煙的賀望野一怔。
他垂眸去看我遞來的文件,當看清封面上「離婚協議」四個大字時,他吐出一口薄霧,問:
「錢詠恩,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老實說,和賀望野在一起那麼多年,我早就忍夠了他的少爺脾氣。
也搞不清楚,爲什麼他總把我想得那麼壞。
「我沒耍什麼把戲。你不是一直都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麼?現在我放你自由。」
賀望野將文件翻到最後一頁,看見我已經簽好的名字時,他嗤笑一聲:
「騙我把名字簽上,然後去找爺爺告狀,又對他說我欺負你?」
賀望野猛地湊到我耳邊,熱氣噴灑在我耳畔:
「錢詠恩,你想得美。」
說完,賀望野就站起身,順腳踢開一個腳凳,與保姆相撞時,保姆戰戰兢兢地說:
「少……少爺,老爺讓你回一趟老宅。」
賀望野的目光頓時落在我身上,眸中帶着幾分譏諷:
「每次一有點事你就把老爺子扯進來,錢詠恩,你的手段還能再低級一點麼?」
被自己的丈夫這麼說,我的心裏其實不怎麼好受,嘆了口氣後我回他: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沒和爺爺說什麼。」
賀望野看了我半晌,忽然扯着我的手臂站起身:
「你和我一起過去。」
保姆適時地又補上一句:
「少爺,老爺讓你自己一個人去。」
賀望野低頭罵了一句,最終還是鬆開了我的手臂,甩下一句:
「錢詠恩,你好的很!」
聽見重重的關門聲,我嘆口氣將賀望野沒簽的離婚協議收好。
此時已是傍晚,夕陽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只剩下無邊蒼茫的夜色緩慢吞噬着大地。
和賀望野結婚三年,我不知道孤獨地看過多少次夕陽,可最近卻無端地覺得心裏空的厲害。
一直到電話響起,首飾修復的商家歉意的聲音傳來:
「錢小姐,您母親的鐲子我已經盡力去復原了,可終究摔碎的東西沒辦法徹底完全修復,斷裂的接口我會想辦法加一點點綴,好看起來沒那麼突兀……」
我的嘴脣顫抖了兩下,才說:
「麻煩你了。」
-2-
被賀爺爺逼着娶我之後,賀望野身邊的鶯鶯燕燕就沒斷過。
上週我出差回來已是深夜,給賀望野打電話讓他來接我,結果被他拒絕的事情發生了太多,我早已不對賀望野抱有什麼期望。
可回家時才發現,原本應該被黑暗孤獨籠罩的房子卻格外熱鬧。我輸入指紋開門,嘻嘻哈哈玩禮炮的賀望野的兄弟和滿臉疲憊的我對視的一瞬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賀望野的兄弟結結巴巴地喊我:
「嫂,嫂子?」
看見裏面熱鬧的一羣人,我下意識地握緊了行李箱的提手:
「你們這是,在開派對?」
房間裏熱鬧的音樂停了,我往裏面望去,只見賀望野的兄弟三三兩兩地湊在一塊,而坐在沙發上的賀望野,懷裏還抱着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我認識,叫陳樂優,賀家公司的實習生。
陳樂優長相清純無辜,手卻不老實地在賀望野身上亂摸,在和我對視時揚了揚眉,目光裏帶着挑釁。
「賀望野,你叫了朋友來家裏?」
賀望野只是掃了我一眼就移開了視線,隨着他仰頭嚥下杯中酒液的動靜,喉結上下滾動着。
「嗯,忘了你今晚會回來了。如果你覺得吵,今晚就出去睡。」
還不等我說話,陳樂優就捂着嘴嬌笑道:
「就算詠恩姐今天要睡在家裏,也只能睡客房了,畢竟主臥我今晚和望野哥還要睡。」
賀望野的兄弟趕緊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陳樂優閉嘴,偏偏她像沒看見似的,繼續說:
「對了詠恩姐,能不能求你件事?我看房間裏你和望野哥的套子早就過期了,你閒着也是閒着,不如給我跑個腿?」
「不讓你白跑一趟,我給你五十塊錢,怎麼樣?」
我輕扯嘴角笑了笑,說:
「牀也好男人也好,我以爲這就是你的底線了,沒想到就連套子你都不放過,非要拆開日期看看能不能一起用了才罷休。」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多喫點新鮮貨色吧。」
陳樂優面色一變,賀望野的聲音裏已經染上幾分不耐煩:
「錢詠恩,你今天晚上話這麼多?」
「我們這兒還要開派對,你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見賀望野對我這個態度,陳樂優的臉色纔好了起來,她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個鐲子,放在掌心裏拋了拋:
「下午在房間裏我看見了這個鐲子,還納悶這種便宜貨怎麼能進得了賀家的門,搞了半天我才知道,詠恩姐,這是你媽死的時候留給你的?」
我在看清那個鐲子時頓時變了臉色,聲音裏滿是冷意:
「拿來,還給我。」
陳樂優有恃無恐:
「一個便宜貨破鐲子,你至於動這麼大的肝火嗎?果然啊,便宜貨就算在豪門裏泡得再久,骨子裏也還是個便宜貨!」
賀望野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陳樂優的胳膊,聲音裏帶着懶:
「行了。你和她有什麼好廢話的,把鐲子還她。」
陳樂優不情不願地嘟了嘟嘴,可就在我伸手要去拿那個鐲子時。
她卻一個鬆手,將鐲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看着曾經精心愛護如今卻碎了一地的鐲子,我蹲下身子就去撿,陳樂優語氣無辜地說:
「不好意思手滑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待會你去我包裏找找,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你就拿走吧,就當我賠你鐲子錢了……啊!」
我一個巴掌重重地打在了陳樂優的臉上:
「你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寡淡溫順是賀望野那羣兄弟對我的全部印象,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我發飆的樣子,急忙上前把我和陳樂優分開。
陳樂優哭哭啼啼地給賀望野看自己通紅的臉頰:
「望野哥,我不過摔她一個鐲子,她至於這樣嗎?」
賀望野看了陳樂優通紅的臉頰半晌。
末了,一個巴掌重重地落在了我的臉上,力道之大,直接將我給打懵了。
賀望野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打狗還要看主人,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動我的女人。」
場面在一瞬間變得寂靜無聲,賀望野的兄弟被嚇了一跳,趕緊扶起我打圓場:
「嫂子,野哥他喝多了,不是故意對你下手的……」
可我在站起身的下一秒。
便正對着賀望野的臉,也回了他一個巴掌。
-3-
那天晚上,看着乾脆利落打出來的離婚協議書。
我一個人坐在小區門口,邊抽菸邊流眼淚。
當年的婚事是賀爺爺一手撮合不假,可我是真真切切地對賀望野動過真心。
起初和他結婚時,我癡心妄想地想要愛。
後來在賀望野一次又一次用行動告訴我,他就算是愛一條狗也不會對我動心時。
我又退而求其次地想要陪伴。
但是賀望野寧可陪着新認識的小模特做陶塑,也不願意去接暴雨天被困在外面沒辦法回家的我時,我又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
至少還能圖謀賀望野的錢。
這麼多年賀望野不小氣,我手裏攢下了不少的錢,不是沒有想過離開。
可我父母家人早已過世,賀望野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親人,總覺得好像離開了他,我就再也沒處可去,徹徹底底地成了一個沒有家的人。
直到親眼看見我媽留給我的鐲子碎在我眼前,我才意識到。
守着賀望野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還不如自己孤零零地過日子。
至少還能佔個清淨。
於是在今天,單方面離家出走的我第一次回了家,還把一向很難叫回來的賀望野也喊了回來。
我的行李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本想今天晚上早點睡覺,可卻接到了賀望野兄弟的電話。
嘈雜的酒吧裏,賀望野的兄弟對我說:
「野哥剛纔在老宅似乎和老爺子吵得挺兇,從那回來之後他就使勁給自己灌酒,誰來也勸不住!」
「嫂子,你要不然還是來看看吧?」
那邊的賀望野語氣很差:
「誰他媽要錢詠恩來找我?」
我聽見這句話之後,對着電話那頭笑了笑,然後說:
「你也聽見了,賀望野並不希望看見我。」
他兄弟欲言又止:
「可是野哥他……嫂子,要不你還是來一趟吧?」
我的語氣平淡從容:
「放心吧,如果賀望野真的給自己喝進醫院了,作爲妻子,我會去醫院看他的。」
我不想知道賀望野聽見這句話會是什麼反應。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看着雨滴從玻璃窗上滑落,我的思緒不可抑制地飄回了十年前。
-4-
賀家是京市裏數得上的好人家,而我初來賀家時,只不過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女。
賀爺爺笑得和藹:
「你爺爺既然臨終時把你託付給了我,往後我就會把你當成親孫女看待。」
那時的賀望野雖然一副拽脾氣,可卻不像現在這麼討厭我。
「往後有我罩着你。」
賀望野把手裏的打火機拋了拋,似笑非笑地喊我一聲:
「詠恩妹妹。」
我是高二那年轉到賀望野他們學校的,因爲發育太好,我被班裏的男生起了不少類似於「大奶牛」之類的難聽綽號。
爲了不給賀家添麻煩,我總是一忍再忍,直到一次體育課下課,我才推開教室的門,就被一桶自來水兜頭淋下。
夏季輕薄的白襯衫瞬間變成了透明色,我身體的曲線也變得一覽無餘。
班裏的男生都在怪叫着起鬨:
「大奶牛溼身誘惑,牛逼!」
「誰敢摸一下,一個月的午餐,老子包了!」Ţů₎
不知道是誰給賀望野傳了信,那天下午,他自己一個人單挑了十幾個欺負我的男生。
賀望野下手極狠,拳拳到肉,硬是把人給打得連滾帶爬地滾到我腳邊:
「錢詠恩,我再也不敢欺負你了,你……你和你哥說說,別打我了,行不行?」
賀望野的眼中都是戾氣,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把人拖回來,聲音冷得像冰:
「這個時候知道詠恩是我妹妹了?早想什麼來着?」
我和賀望野讀的是國際學校,賀家有錢有勢,可其他學生的家長也不是好欺負的。
被叫到學校的賀爺爺那天對賀望野發了好大的火,賀望野和那幾個男生打架時沒怎麼受傷,但卻結結實實地被賀爺爺打了一頓。
打了一頓還不夠,賀爺爺的柺杖重重地拄在地上,發出震天的「咚咚」響:
「那臭小子什麼時候願意和他的同學道歉就什麼時候給他飯喫,不然,我就餓死他!」
別墅裏沒人敢勸賀爺爺,作爲引起一切事端發生的我也不敢。
我只能趁着夜深人靜時大家都睡了,悄悄地敲開賀望野的房門。
賀望野才洗完澡,頭髮被他順手背了過去,臉上的幾塊淤青顯得更加野性。
看見只在下身圍了個浴袍的賀望野,我莫名感到臉紅,不敢和他對視:
「望野哥,我來給你送點喫的。」
賀望野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才隨意地說:
「進來吧。」
第一次進賀望野的房間,我顯得十分侷促,賀望野倒是沒覺得有什麼,捧着我特意留給他卻早已涼透的晚飯,大口大口地喫得正香。
我有些緊張地捏住了裙角:
「賀爺爺不許廚房阿姨給你做飯,我……我只能拿來這些了,望野哥你湊合喫吧。」
賀望野哼笑了一聲,揉揉我的頭:「算你有良心。」
我的臉因爲賀望野的動作頓時紅了起來,賀望野無知無覺地把喫完的餐盤往桌子上一扔,懶洋洋地說:
「老爺子不讓我出房門,詠恩妹妹,只能麻煩你替我去廚房把碗洗了。」
我忙不迭地點頭,然後對賀望野說:
「望野哥,今天的事情……是我給你添麻煩了,都是我不好。」
「明天等我到了學校,我會和那些男生道歉的。」
賀望野頓時豎起了眉毛:「人是我打的,你道什麼歉?」
「我……」
賀望野眯起眼睛看我:
「我今天下午聽你們班女生說完才知道,怎麼,你被他們這麼欺負有一陣子了?」
我有點怕賀望野,囁嚅着開口:
「他們平常……只是起外號而已,沒有很過分。」
賀望野氣笑了:
「大奶牛那麼難聽的外號還不過分?錢詠恩,你腦袋怎麼長ṱŭ̀₉的,被欺負了不會告訴我?」
我不敢說話,房間裏安靜了半晌,賀望野最終緩和了一下語氣,對我說:
「下次被欺負了記得找我,你是我賀望野的妹妹,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欺負的。」
借住賀家以來一直如影隨形的自卑和無措忽然在賀望野說出這句話之後徹底消失,我不知道那晚賀望野有沒有睡好。
我沒有。
賀望野拿出醫藥箱,理所應當地說:
「臉上帶着傷出去了讓人笑話,你替我上個藥,我自己看不見。」
我一點一點拿碘伏給賀望野擦拭傷口,一直到差不多了,我才說:
「望野哥,我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
賀望野「嗯」了一聲,然後對我說:
「往後在外面被人欺負了,別慫就是幹。」
「你可以不要面子,但我賀望野要。」
我盯着窗外的月亮看了大半夜,可心臟仍然劇烈地跳動着。
撲通撲通。
-5-
從前的事讓我在睡夢中打溼了枕頭,第二天起牀時我的眼眶發腫,看見坐在餐桌上喫早飯的賀望野時,嚇了一跳。
「你怎麼回來了?」
賀望野的臉上絲毫看不出宿醉的疲態,抬頭看我一眼,不陰不陽地說:
「我自己的家,我還不能回?」
賀望野說的沒錯,這是他家。
等他簽下離婚協議,該滾蛋的人就是我。
結婚幾年來,賀望野鮮少陪我一起喫飯,氣氛安靜僵滯得令人心慌,直到我和賀望野同時開口。
「離婚協議你記得籤一下。」
「你媽媽的鐲子呢,我找個師傅替你修一下。」
我和賀望野因爲對方的這句話雙雙愣住,賀望野的臉先黑了: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
我看向賀望野的目光中帶着幾分迷茫:
「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和我離婚的麼?」
賀望野一僵,隨即說:
「我爺爺年齡那麼大了,看見我居然因爲這點小事離了婚,萬一氣出個好歹,誰負責?」
「錢詠恩,爺爺一向說你孝順,你就是這麼當孝子的?」
末了,賀望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尖銳,緩了口氣,說:
「我已經教訓過陳樂優了,她往後不會再舞到你面前。」
「那天晚上的事,我替她和你道個歉,這事就這麼算了。」
在賀望野看來,他的做法已經給足了我面子,而我卻反問道:
「那你打我的那個巴掌呢?」
賀望野一怔:「什麼?」
我撫上臉頰,賀望野的巴掌落在臉上的屈辱和疼痛我始終都記得:
「賀望野,可能你覺得沒什麼,但我再也不想和爲了袒護別的女人,而扇我耳光的人在一起過日子了。」
賀望野的臉色難看得要命,面對着他,我沒有了喫飯的興致,只是在起身時輕聲說:
「你大概不知道,爺爺已經同意我們離婚了。」
「你已經不需要顧念他老人家這件事的想法了,所以離婚的事情,我們儘快吧。」
我身後的賀望野氣得摔了筷子:
「錢詠恩,你沒完了?」
我回身看着賀望野:
「難道你覺得你養在外面的小三故意摔碎了我媽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是什麼值得原諒的事嗎?」
說完這句話,我沒理會賀望野,直接上了樓。
最近我總是格外嗜睡,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道多久,接到了賀望野的電話。
他語氣硬邦邦的:
「有份重要的文件落在家裏了,你給我送過來。」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
「這份文件很重要,你親自送過來。」
其實我懶得替賀望野跑一趟腿,可不看賀望野也要看賀爺爺的面子,問清文件放在哪裏之後。
我答應了他:「行。」
到了賀望野的公司,沒想到竟然和陳樂優撞了個正着。
看見我之後,陳樂優的眼中閃過一絲嫉恨:
「怎麼,獨守空房的老女人來查崗了?」
我淡淡地反擊:
「知三當三的賤人又來討打了?」
公司裏不少人都在偷聽我和陳樂優的對話,聽見我這句話,有人捂着嘴笑出了聲。
陳樂優氣得跺了跺腳,然後才說:
「這是公司,不是你這個妒婦過來抓老公的地方,我勸你趕緊滾蛋,不然……」
我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她一眼:
「不然呢,你要怎樣?我是賀望野的老婆,這間公司嚴格來說有我的一半,你算個什麼東西,敢這麼和我說話。」
和賀望野待得久了,我不知不覺間也將他的傲氣學了個十足十,陳樂優氣得半死偏偏無法反駁。
我和她淡聲說:
「讓開,好狗不擋道。」
-6-
賀望野看見我時皺了皺眉:
「怎麼來得這麼慢,你故意在家磨蹭了?」
看着賀望野的領帶歪了,我下意識地伸手想將它扶正。
可最終我只是把文件放在他桌子上,語氣不鹹不淡地說:
「剛纔碰見陳樂優了,和她說了幾句話。」
賀望野擰着眉,語氣不善地開口:
「你多大個人了,和一個小姑娘計較,有意思嗎?」
我笑了笑,說:
「我倒是不願意和你的小姑娘計較,但架不住她非要送上門來找罵。」
「賀望野,算我求你了,在我們婚姻存續的這麼幾天之內,管好你的第三者吧,給我一點最後的清靜。」
我不想和賀望野待在一個空間,可賀望野卻突然攥住了我的手腕。
和我對視的瞬間,賀望野的眼中閃過一絲懊惱,他快速地鬆開我的手,語氣裏帶着幾分不自在:
「……爺爺讓我們晚上回家喫飯,下午你來公司找我,我們一起去。」
我回答:「行,我知道了。」
本來以爲順着賀望野的話說就沒什麼事了,誰知賀望野卻擰着眉反問:
「你以前不是廢話挺多的嗎,最近這是怎麼了?」
賀望野的話讓我有幾分恍惚。
的確,自從青春期時對賀望野動心了之後,面對喜歡的人,我總是有無數的話想說。
結婚前被我吵得煩了,會塞一塊糕點在我嘴裏,問我:
「詠恩,妹妹,你讓我休息一會行不行,成天聽你說話,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我被賀望野的話說得臉紅,可賀望野自己一個人安靜了一會之後,又會自然地坐到我旁邊拿起遊戲手柄:
「哥哥休息好了,想說什麼廢話,我洗耳恭聽。」
結婚後我笨拙地想討好賀望野,可賀望野永遠只是不耐煩地開口:
「錢詠恩,你讓我的世界稍微安靜一會兒,成嗎?」
「你知不知道,你沒話找話的樣子真的挺煩。」
賀望野這個問題讓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過了好半天才說:
「可能是因爲,我不喜歡你了吧。」
這個回答讓賀望野愣在原地。出了公司,我本想去給爺爺買些補品,誰知卻看見了特意等在門口的陳樂優。
我被嚇了一跳:「你在這裏幹什麼?」
陳樂優冷笑着說:ţűₐ
「你都能出現在公司裏找野哥犯賤,我憑什麼不能在門口堵你。」
我挺無語:
「你好囂張啊,能不能有點做小三的自覺,不知道的還以爲你纔是可憐的原配呢。」
陳樂優被我戳中了痛處:
「一口一個小三的叫我,你還不是死老頭強壓着野哥娶回家的?錢詠恩,我真搞不懂你,獨守空房了那麼多年,你到底有什麼好得意的!」
這麼多年的相處早已讓我將賀爺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聽見她這麼罵賀爺爺,我的表情瞬間變了:
「陳樂優,你說話注意一點。」
陳樂優不屑地說:
「我哪句話說錯了?是老頭子不該死,還是你不……」
我一腳直接踹在了陳樂優的膝蓋上,聲音發冷:
「賀爺爺不是你能詆譭的,如果學不會說話的話,可以閉嘴。」
陳樂優被我踹倒之後,我轉身離開,誰知陳樂優卻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一把Ťű̂₋將我推進了滾滾車流中!
眼中的一切場面忽然在我面前放了慢動作,我看見離我不過十米遠的汽車司機變了臉色,使勁地踩着剎車,鳴笛聲響在我的耳邊震耳欲聾。
我下意識地想躲開,可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似的無法動彈,一直到被汽車撞倒在地,我的知覺才後知後覺地湧現。
除了疼之外,我的下身也在汩汩地淌着血,一瞬間我好像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肚子,面對着司機驚慌失措的臉,我還來不及說話,就徹底暈了過去。
-7-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家裏的保姆淚眼婆娑地守着我,看見我時趕緊擦了一把眼淚:
「詠恩,你終於醒了。」
「我……我去叫少爺,他在這裏守了你好幾天了!」
好幾天?
我的頭疼得厲害,伸手想要去揉,卻牽扯到了手背的滯留針:
「我暈了這麼長時間嗎?」
保姆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嘴脣,最終還是嘆口氣,實話實說道:
「詠恩,你知不知道,你懷孕了。」
聽見這句話,我的心陡然一緊,終於意識到被車撞倒時那股自心底的慌張來自哪裏,我幾乎是瞬間就開口問:
「孩子呢?」
保姆拭去眼角的淚珠:
「孩子……沒保住。哎,你快別動,醫生給你做清宮手術的時候你大出血了,正是虛弱的時候,你好好躺着,我去叫醫生……」
保姆後面的話我已經聽不清楚了,滿腦子只剩下一句話循環播放。
我懷孕了,但是孩子沒保住。
曾經我無數次期待有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孩子出現在世界上,至少能讓我的心不再孤單。
眼淚無知無覺地湧出,保姆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
「你現在正坐小月子呢,別哭啊,是要傷眼睛的。」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賀望野呢?」
保姆說:
「老爺子知道你出事的前țù³因後果之後,就把少爺捆起來又打了一頓。」
「少爺被打得站都站不直,可還是整天整夜地守着你,鐵打的人也熬不住這麼折騰。剛纔被老爺子勒令着去輸營養液了。」
滾燙的淚珠像珠串一樣自我的臉頰滑落,我不知道一個人淌了多久的眼淚,抬頭竟然發現賀望野就站在我牀邊,垂首望着我。
賀望野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不少,看見我終於抬眼,喉結滾動了一下,嗓音沙啞地問:
「……醒了?」
我雙目猩紅地盯着賀望野:
「孩子沒了,都是你的錯,你難道就不覺得心裏不安嗎?」
我從沒在賀望野的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色,愧疚和說不出的心痛交織,最後化爲一句:
「……如果我當時知道你懷孕了,說什麼也不會讓你來公司。更不會讓陳樂優有機會看見你。」
我扯開嘴角想笑:
「賀望野,其實你壓根就不難過吧?你外面有那麼多的女人,你想要孩子,誰都可以給你生。」
「可我呢!賀望野,我沒有家人了,我沒有家人了!」
賀望野猛地擁住我,聲音裏帶着從未有過的迫切:
「胡說!你怎麼沒有家人,我和爺爺,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孩子沒了我心裏也不好受,但是……」
說到這裏,賀望野的聲音裏帶了幾分哽咽:
「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你別再折磨自己了,好嗎?」
「爺爺在你出事之後就報了警,陳樂優現在已經被關進監獄了。」
「你放心,不管我還是賀家,都不會放過她!」
我一把掙開賀望野的懷抱:
「那你呢?」
「賀望野,明明始作俑者是你,你就不應該付出什麼代價嗎?」
看見賀望野眼中清楚浮現的怔愣之色,我自嘲一笑,然後說:
「我忘了,你賀望野什麼時候有過錯。」
賀望野還想和我說什ťŭ̀⁽麼,可我缺一句話也不想聽,背對着身說:
「你回去吧,我不想看見你。」
「離婚協議你記得籤,這句話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別讓我重複最後一次。」
-8-
在醫院坐小月子的時候,賀爺爺來看過我幾次。
賀望野的父母死於飛機失事,他一個人把賀望野撫養長大,做夢都希望能在自己閉眼之前,看見賀望野的孩子降生。
可現在一切幻想都化爲了泡影,賀爺爺看起來蒼老了好幾歲,抹了把眼角,最後對我說:
「詠恩,是爺爺對不起你,都說爺爺當初一意孤行撮合你們,才毀了你的人生。」
我哽咽着開口,只是對他說:
「您的養育之恩,我這輩子都記得。」
賀爺爺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這次不管望野那小子願不願意,我都會逼着他和你離婚,放你自由。」
「至於財產分配……你放心,賀家不會虧待你。」
因爲看見我就會想起那個流掉的孫子,所以賀爺爺很少來看我,只是流水一樣的補品送進我的病房裏。
可賀望野卻像是長在了我的病房裏似的。
不管我怎麼不給他好臉色,他都一言ŧū⁷不發地照顧我,爲了給我煮湯,手被燙出了好幾塊傷。
可我的胃口並不好,常常只喝了幾口就放下碗。
「你再多喝一點吧?醫生說你的氣血虧虛得厲害。」
一向無法無天的賀望野此時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我按照陳嫂教我的辦法改進過了,湯已經不腥了,你多喝兩口,好不好?」
我抬頭看向賀望野:
「你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明白?只要你在這裏待一天,我就一天沒胃口。」
賀望野的眼中閃過清晰的破碎之色,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說:
「詠恩,這段時間以來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承認爺爺一開始逼我娶你時,我的確很不耐煩,但那是因爲……」
賀望野咬着牙說:
「我之前真的只是把你當妹妹看,換了誰娶自己的妹妹,能高興?」
「很多時候我做出傷害你的事都非我本意,我只是想離婚,結束這段畸形的關係而已!」
我冷靜地打斷賀望野:
「可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結束這段關係了。」
賀望野哽咽着說:
「憑什麼你在對我動心時能嫁給我,可我對你動心之後,就只能被迫分開?」
「詠恩,之前的事是我不好,但你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好不好?」
「從前的那些女人都是我找來氣你的,以後我的身邊除了你也不會再有別人,我們都給彼此一次機會,好不好?」
賀望野這番話幾乎是把心都剖了出來,可我只是搖了搖頭,說:
「賀望野,你別噁心我了。」
在我出院之後,便和賀望野辦了離婚。
賀爺爺沒有虧待我,給我分了不少錢。
靠着這筆錢,我在養好身體之後立馬就飛了英國,完成當年因爲嫁人而中斷的學業。
在英國的每一天都過得十分充實,只是在街上看見年輕的一家三口時,我總是會發怔。
在心裏不住地想,如果我的孩子還活着,現在該多大了。
而國內的賀望野在我走之後就徹底一蹶不振。
他幾乎斷了所有的社交,平常喜歡的一切通通都沒了興趣。
曾經我苦苦哀求他那麼多次也不願意回去的家,賀望野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那。
保姆打電話詢問我的近況時,忍不住嘆息:
「你走之後,少爺從來不許我們動你的房間,連你用過的牀單,都不許我們換下來……」
「常常一個人在那坐就是幾個小時,最後問我們『平常錢詠恩』也是這樣等我的嗎?」
「我只能回答說我也不Ŧù₂知道,畢竟我們不是住家保姆,總是做完工作就走。」
我打斷了保姆的話,說:
「關於賀望野的一切近況我都不關心,你不要再告訴我了。」
保姆嘆口氣,轉而跟我說起陳樂優。
她因爲故意傷害被判了八年。
據說她在監獄裏的日子並不好過,賀爺爺恨她恨得要死,可還來不及找人「關照」她一下。
陳樂優自己就在監獄裏惹了不少事,她被賀望野寵得無法無天,還以爲賀望野消氣後會救她出來,連裏面的大姐頭都敢招惹。
據說陳樂優在監獄裏被打了個半死,頭皮都被扯掉了一大塊,每天頂着一張腫脹的豬臉,洗所有人的衣服。
聽見她的下場之後,我沉默了良久,最終說:
「都是賀望野造的孽。」
我以爲此生都不會再和賀望野有什麼牽扯。
但我也不是沒有再見過賀望野,我來英國的第一個冬天,飄着小雪的傍晚,他竟然就這麼出現在了我家門口。
看見我時,賀望野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幾步,又在看清我眼中的疏離時,頓在了原地。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表情冷淡地頷首:「我過得挺好的。」
賀望野的嘴脣動了兩下,語氣中帶着幾分釋然:
「那就好。」
見我沒有說話的意思,他又開口: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來英國只是因爲我想你,想得厲害。」
我壓下眼中的譏諷,說:
「既然看過了,你就回去吧。畢竟你也要考慮我的感受。」
那天晚上賀望野一直在我家樓下站着,站到天亮,站到飄飄揚揚的初雪將他全部覆蓋。
據說賀望野回國之後大病了一場,但好了之後總算振作起來,重新接手家裏的公司。
他每年都會給我打很多錢過來,而我也沒矯情,一併照單全收了。
也許賀望野還困在他從前自找的泥濘中不願放手,但我卻早已擁抱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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