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我被封爲公主。
前往西蜀和親。
我未來夫君是西蜀的王,他們人身蛇尾。
-1-
和親前夜,嬤嬤們送來幾冊避火圖,叮囑我好生學習。
切勿惹得未來夫君不快。
我點頭應下。
在翻開第一頁後,又心悸合上。避火圖上的男子均是人身蛇尾。
他們異於常人,便是那……都有兩根。
果然,好事兒是不會落在我頭上的。
父母雙亡後,二叔承爵。
我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處處小心翼翼。
半月前,宮宴之上,聖上突然念起亡父,特封我爲永寧公主,和親西蜀王。
西蜀之地,民風彪悍,最爲特殊之處,便是他們情動之時,難以自抑。
會用尾巴互相纏繞。
而外族女子卻常常死於緊纏窒息之下。
和親西蜀,無人願去。
我在噩夢與恐懼中度過一夜,第二日清晨坐上了馬車。
從洛陽一路行至西蜀,要走月餘。
許是怕我逃婚,陪嫁侍女們不肯錯眼地守着我。又怕我尋死,每日喫穿用度都由她們細細查過。
我整日躺在馬車中,無所事事,便跳着翻完了那冊避火圖。
到西蜀那日,剛好立夏。
我進了公主府,而和親使團則去拜見西蜀王,結果他們喫了個閉門羹。
當夜,我卻做了個夢。
夢裏少年容貌妖冶,鼻尖有一顆紅痣,他闊步走向我面前。
在發現我提裙欲逃時,幻出蛇尾,朝我攔腰捲來。
我跌坐在他尾巴上,看見他周身鱗片黑到發亮,刮在指甲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尾尖隔着輕薄紗裙蹭在我腰間,手用力捏住我下頜,舔掉了我的眼淚。
「你的眼淚是甜的。」他嘖了一聲,笑眸輕彎。
-2-
醒來時,腰痠背疼。
侍女說西蜀人都喜歡尾巴掛在樹上睡,到底不如我們大周人懂享樂。
害得公主不適。
我覺得她說得不對,又害怕昨夜噩夢成真,檢查了身上各處,一點印子都沒留下。
或許真的是夢。
我惴惴不安,又聽使臣求見,便將這事暫且擱置。
使臣愁眉苦臉:「這西蜀王爲人倨傲又弒殺,我們求見兩日不得,怕是他要毀約。」
「和親重任落在女子身上,老臣也於心不忍,但公主萬事多忍耐,切勿惹惱了他。」
我理解他,「大人放心,女子心中亦有家國天下。」
使臣嘆了口氣離去,他似是不信我。
當夜,那少年又入我夢中。
他絲毫不加掩飾,一路從屋外遊了進來,半點聲音都沒有。
我似有所感,睜開眼,他已然擠上榻,巨大蛇尾佔據了榻上餘下空間。
而他本人支着下巴,手中拿着我藏好的避火圖,津津有味地翻着。
我劈手奪書,反倒被他擁入懷裏。
他悶悶地笑:「你們大周人,原來喜歡這樣?」
我推開這少年,「勿要放肆,我是你西蜀王妃!」
「王妃又如何?西蜀王寵愛我得緊,我去討你,他定然讓給我。」
他鉗制住我雙手,蛇尾不老實地遊走,順着小腿一路向上攀爬,突然停至某處。
蛇尾擺了擺,我不受控制地有些顫抖,咬脣瞪他。
他笑得繾綣,在我耳旁吹了口氣,「王妃,這是不是隔靴搔癢。」
我恨急,張嘴咬他,被他避了過去。
他主動獻吻,笑眯眯將尾巴塞進我手裏泄憤。
尾鱗堅韌,我狠狠掐了上去,連印子都沒有留下,它反倒自得掃了掃我掌心。
見我咬牙切齒,他樂不可支,「姣姣。」
他怎知我乳名?
我一驚,人醒了。
內殿之中,隱約聽見侍女鼾聲。
剛纔又是夢中啊。
-3-
來西蜀第三日,西蜀王召見我。
使臣說這於禮不合,按大周禮,未婚夫妻在大婚前不得相見。
西蜀王扔出一把長劍,削掉使臣發冠,嚇得使臣直哆嗦,灰溜溜回了公主府。
侍女同我說時,憤憤不平,「西蜀王如此行事,可還將我大周放在眼裏?!」
「大周戰敗,我們來這不是享福當王妃的。」我看向窗外。
「我的嫁妝裏,有三座城池。」
說是嫁妝,不過遮掩了割地求和的本質。
Ṱŭ̀ₛ我盛裝梳洗,進了西蜀王宮,卻被侍衛引入後殿。
在殿中拐了七八個彎,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汪熱氣騰騰的泉水。
水中有人,人身浮在水面上,蛇尾則輕輕拍打水浪。
這個身影,有幾分眼熟。
引我來此的侍衛已不見蹤跡,我轉頭便走,卻不及蛇尾迅速。
他從水中探出,繞我腰身一週,用力一卷便把我帶入水中。
釵環散落,梳好的髮髻松在腦後,我驚恐地看向那少年。
正是接連兩日入我夢中之人。
我不會洑水,他便讓我坐在他尾巴上,「昨夜才見過,今日便不認得了?」
「那只是夢。」
「真的是夢嗎?」他遮住我的眼睛,笑了笑,「王妃心裏應該清楚。」
「昨夜,我的尾巴都被你打溼了呢。」
-4-
昨夜夢境湧入腦海。
我臉漲紅,不敢看他蛇尾,恨不得他再也不要說話。
「我沒有。」
可他不肯停,輕浮笑道:「哪裏沒有?下次定讓你看清。」
明明昨日也非我所願,他卻步步緊逼。
我從未想過,西蜀竟有這種人!
他蛇尾在水面繞圈,一圈一圈將我環在其中,突然道:
「哭什麼?你自己說,我哪句是假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的淚便有些止不住。
「你究竟是何人?」我哭哭啼啼,氣勢全然垮掉。
「我今日受召入宮,你竟胡說八道,如此羞辱我,不怕西蜀王降罪於你!」
哪怕搬出西蜀王來,這少年依舊不爲所動。
他一眼就看穿我:「怕的人,明明是王妃。」
「畢竟我們王,是有名的護短又易怒。」他笑吟吟的,滿溢一股豐冶昳麗。
我的心卻沉了下去。
若讓西蜀王撞見這一幕,他定然不會信我,還能以不貞爲由毀了這樁和親。
而我,會成爲害兩國邦交毀於一旦的罪人。
蛇尾纏緊,鱗片硌得我生疼,我手腳並用,想從他尾巴中爬上岸。
不妨他突然收緊力道,將我拉至面前。
我怒目而視,臉頰傳來溼漉漉的觸感。
「別哭了,王喝醉了,不會發現我們的。」
「我把尾巴給你玩兒。」他用蛇尾纏繞我腳踝,繞了一圈又鬆開,將它送入我掌心。
我甩開手,着急起來,往前傾身,卻被他蛇尾絆倒,跌入他懷裏。
他悶哼一聲,「我勸王,接見大周使臣,如何?」
使臣這兩日正爲此發愁,若讓西蜀王接見他,也算我爲大周盡了一份力。
我抬起臉看他:「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突然又笑了,抹去我臉上淚痕,「不過,我得再討一樣東西。」
我渾身汗毛直立,明知是陷阱卻還是往裏跳:「什麼?」
「或許,是一個吻。」
-5-
他朝我靠近。
我不由得閉上眼。
再睜眼時,已回到公主府,侍女們端來溫好的薑湯,伺候我喝下。
「這西蜀王當真沒安好心,召公主入王宮,卻害得公主摔進湖裏。」
仔細問來,才知曉我是西蜀侍女送回來的,渾身溼漉裹着錦緞。
侍女說西蜀王醉酒,讓我一直等在花園中,我卻被園中寵物嚇得跌入湖中暈了過去。
她們說得信誓旦旦,倒讓我有些迷惑,我明明和那少年在溫泉中……
在閉上眼時,隱約聽他說,「記住,我叫元琅。」
是夢的,他非說是現實;現實的,卻像在夢中。
直到深夜明月高懸,我仍舊在想:
那一吻,是否落下。
這一夜,元琅未曾入我夢中。但次日一早,便有消息傳來。
西蜀王召大周和親使臣入宮。
使臣大喜過望,帶着聖上詔書,跪在我面前大哭:「老臣定不負陛下、公主厚望。」
我讓侍女扶起他,「大人萬事小心。」
使臣老淚縱橫,進了西蜀王宮,卻是被人擡回來的。
他痛罵西蜀王竟在大殿上養蟒蛇,不怪公主被嚇到。
同時帶回兩條消息。
一是西蜀王願與大周聯姻,共結百年之好。
二是,婚期定在十日後。
西蜀王宮的侍女們跟在使臣身後,捧着婚服魚貫入了公主府。
西蜀民風開放,這兒的少女衣着也十分大膽。
上身不過小衣長短,下身是一條長裙,衣襬裙襬墜滿銀片寶石,露出一截纖細腰肢。
試都沒試,我便打發西蜀侍女離去。
當夜,我的噩夢又至。
元琅大喇喇地遊進屋中,靈巧蛇尾挑開掖好被角,非同我擠在一處。
蛇尾試探地纏住我腳踝,被我踹開,又不ẗŭₘ死心地纏住我雙膝。
他伸手摸我的臉,呼吸吐在頸側,「王才見過使臣,你便想賴賬?」
「你明明已經……」我聲音越說越小,連我自己都不確定。
元琅見我心虛,蛇尾便更強勢了,它分開我,讓我無所適從。
元琅輕輕哼了哼,「你那本冊子明明是這麼畫的。」
冊子?
他看過我的避火圖。
我羞憤欲死,一把捏住尾尖,反而被它討好一般纏了上來。
「你不許說話。」
「真是個沒ťūₚ良心的。」元琅笑了笑。
「姣姣。」他靠近我,「你還欠我一個吻。」
-6-
我名周嬋,姣姣是我乳名。
除了已逝爹孃,再無人知曉這個名字。
我心中不解,元琅卻不許我問出。
他靠近我,小心翼翼在我脣瓣描繪。
輕到像尾羽掃過,帶着難以抑制的癢。
我仰頭。
而那蛇尾悄然鬆開我膝蓋,纏繞在了手腕,正往衣袖裏鑽。
等我回過神時,小腿已然搭在他蛇身上。
咬住舌尖,我猛地推開他:「再過十日,我便要嫁進西蜀王宮。」
「你真想當王妃?」元琅蛇尾勾住我指尖,「我若向王上討你,他必然給我。」
他抬起我下巴,豎瞳看我:「選我嗎?」
我毫不遲疑,拒絕了他。
這夢最後,元琅氣急敗壞,蛇尾纏着我不能動彈。
待我難受哭泣時,他又往我手腕套了一隻碧綠手鐲。
他說這是大婚賀禮。
我不信他這般好心。
次日清晨,果然聽到了侍女的尖叫聲,她指着我手腕。
一條碧綠蛇仰頭朝她吐信子。
我捏着它七寸往地上甩,它卻纏上我指尖。
蛇身冰冰涼涼,乖順得不像樣子。
鬼使神差,我留下了它。
大婚之期將近,公主府的使臣與侍女們都格外忙碌。
使臣送我嫁入西蜀王宮後,便要回洛陽了,這幾日忙着同西蜀大臣協定割城一事。
而侍女們則同我一道留在西蜀,這幾日忙着歸攏我從洛陽帶來的嫁妝。
唯獨我,閒閒地繡紅蓋頭。
在大婚前一夜,元琅又來擾我清夢。
他將我纏醒,說要給我最後一次機會,「過了今夜,姣姣和元琅便再無可能。」
我恨不得啐他一口,「我是大周公主,和親嫁給西蜀王天經地義。
「分明是你對我糾纏不休!」
我還沒氣,元琅倒像是氣不過,他尾巴一卷,將我捲入他懷裏。
他身上燙得嚇人,ţüₐ捧起我的臉,以脣捉住我的脣,被我狠狠咬上舌尖。
口中泛出血腥味,我見元琅虹瞳豎起,他抬手摸在我脣上,「牙尖嘴利。」
我渾身顫慄,被他一口咬在手腕:「王妃,你真是好樣的。」
-7-
我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夢裏,元琅跪在看不清面容的西蜀王面前,控訴我始亂終棄。
他一遍一遍在我耳邊說:「王妃,你真是好樣的。」
直到侍女將我扶起,爲我梳妝時,我都未完全清醒。
西蜀成婚不像大周繁雜,更何況如今這位西蜀王父母雙亡,親友皆無。
我坐在花轎上,從公主府繞着金河街一路到西蜀王宮。
由西蜀王帶我祭祖後,便可入洞房。
我坐在寢殿榻上,蓋着紅蓋頭,入目是一片血色。
身邊的侍女嬤嬤們沒有一個敢說話。
西蜀王未能來帶我祭祖,他在宮中遇刺,賊人是大周人。
他下令將和親使團壓入地牢,而我,則被軟禁在寢殿。
身爲和親公主,大婚當夜便被夫君厭棄。
我覺得事有古怪。
我所知道的,全都是西蜀人一面之詞。
可我無暇細思。
深夜,元琅又至,他長尾一拂,掃落榻上硌人乾果,又湛了兩杯酒。
「聽聞依大周禮,今夜得喝合巹酒。」
我別過頭去,「同我成婚的,是西蜀王。」
元琅像一條賴皮蛇一樣纏着我,冷哼一聲:ẗŭ̀ₗ「他都不要你了,讓你獨守空房。」
「纔不是這樣。」明明不願與他爭辯,可他總是輕易激起我的情緒。
「只是他現在同我們有誤會。」
我要設法見使臣他們一面,才能知道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元琅歪在榻上,仿若知道我在想什麼,「同我喝了這杯合巹酒,我帶你見大周人。」
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沒想到這酒,比在洛陽喝過的果酒烈得多,喝後只覺天旋地轉。
而元琅仍舊在喋喋不休。
「姣姣,你爹孃不要你了,將你一人留在世間;大周不要你了,把你遠遠地送來西蜀和親。」
「你的使團不要你了,他們不顧你安危,刺殺王。」
「王也不要你。」
一杯合巹酒下肚,我眼前七暈八素,靠坐在榻上都隨時會歪到在地。
就連元琅都變成了一個、兩個……七八個。
每一個元琅都在不停說話,每一個都在說:「姣姣,只有我要你。」
蛇尾掃過腰腹,腰帶驟然鬆散,我嫌惡這尾巴四處點火,狠心要抓住它。
向前一撲,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
而那條蛇尾,乖順地被我壓在腿下,我心生惡意,逆着蛇鱗由下而上拂過。
眼前,七八個元琅合爲一體。
他目露驚愕,眼角飛紅。
-8-
宿醉後,頭很疼。
甚至連昨夜喝下合巹酒後,發生了什麼,我都有些記不清了。
我翻身想要下榻,才發現被一條蛇尾壓得動彈不得。
元琅蛇尾並未盤在榻間,而是搭在我腿上,一直蔓延到地上。
我蹬開蛇尾,被元琅捉住腳,「喫水不忘挖井人,你當真是個忘恩負義的。」
他故意將蛇尾甩到我面前,看着的確有些皺皺巴巴。
我不理他,「我要見使臣。」
「你們大周人,求人都這般態度?」元琅冷笑,「你求我,藉由我拿得好處。」
「我的好處呢?」
這條蛇,一醒來便犯病。
我坐在牀頭離他遠遠的,他又拿蛇尾勾我,尾尖搭在我腳踝,有一下沒一下。
抬眼看他,整個人臉上寫滿了「哄哄我」。
我別開臉,準備越過他尾巴跳下榻,卻被他撈進懷裏。
熱氣掃過臉頰,停在脣角。
他壓了上去。
見到使臣時,已是黃昏時分,元琅不知從何處弄來一套侍衛衣服帶我進了地牢。
幾個使臣明顯被動了刑,身上血痕斑駁。
他們痛哭流涕,承認刺殺西蜀王的事是他們乾的,這一切都是四殿下授意。
爲的就是攪渾大周局勢。
而我,果然是大周棄子。
使臣跪下磕頭,「此事均爲我等主使,同旁人無關,公主大善,請留他們一條生路。」
無數雙渴望生的目光看向我,他們一路跟我從洛陽到西蜀。
我無法置之不理,只得求見西蜀王。
卻被侍衛攔在殿外。
元琅得知後,歪在榻上,偏偏頭:「姣姣,求王不如求我。」
我乜了他一眼,「你?求你如何有用?」
「求我,我幫你留他們一條生路。」元琅輕笑,「讓他們免於一死,流放他鄉。」
他蛇尾收起,如今是一雙長腿,閒閒搭在地上,挑了挑眉:
「過來,親我。」
-9-
避火圖不教這些。
貴女也不須得學這些伺候人的事兒,從前都是元琅恬不知恥,湊來我面前。
他見我猶豫,還在煽風點火,「我們王最是睚眥必報,殺人不眨眼。」
「如今他受了傷,還是被大周人所傷,定然記恨在心。」
「你那侍衛,八成要千刀萬……」
我走上前,貼住他脣,一觸即離。
「不是這樣的。」元琅悶笑,將我抱在他腿上坐着,他扶住我腰,「姣姣,我教你。」
我輕微地掙扎,被他輕而易舉鎮壓。
眼前山挪海轉,我連氣都喘不勻,只覺身下有異。
我後知後覺。
他蛇尾現了出來。
元琅動作很快,據他所說是爲了在西蜀王殺人前,將侍衛趕走。
便連使臣,都將人送回洛陽。
留在我身邊的,只剩了貼身伺候的侍女,與陪嫁來的嬤嬤。
她們很爲我前程擔憂。
和親使臣派人做出刺殺一事,若往後西蜀王有旁的女人,我們該如何自處?
嬤嬤爲我出主意:「西蜀王子嗣不豐,公主若能誕下兒女,便能在西蜀立住了。」
「只是他們人身蛇尾……」嬤嬤頓了頓,「且那西蜀王暴戾無比,公主要受些罪。」
我突然想起元琅。
便只是尾尖,都讓人受不住。更遑論,西蜀王對我,毫無憐惜之情。
我努力搖頭,將這一段忘之腦後。
卻在元琅潛入殿中,問我深思何處時,脫口而出:
「我在想,你與西蜀王誰更……些。」
元琅一怔,笑得繾綣,「自然是我。」
他誘惑我:「要試試嗎?」
-10-
我搖頭拒絕。
這些日子同他廝混以來,我總是害怕被人知曉這樁私情:
「元琅,放過我吧。」
「我是西蜀王妃,是你們西蜀的臉面,我得站在西蜀王身邊,不能踏錯一步。」
我知曉這儂麗少年,喫軟不喫硬,我環着他腰身,「西蜀有許多好姑娘。」
元琅咬牙切齒:「你讓我去尋別人!」
他生起氣來,臉依舊豔麗,只是稍微眯了眯眼。
但蛇尾卻纏着我,扭成麻花。
他好像有點難過,用手掐住我兩頰,「我們西蜀男子,認定誰一生一世便是誰。」
「便是死,魂也跟着你。」
我氣急,「你難道要和西蜀王搶女人嗎?還要不要命了!」
「Ṫū́₎爲我,不值得。」
我語重心長勸他,反倒將元琅勸出一肚子火來。
他先前還咬牙切齒,而後又怔怔,低頭。
「不是的。」吻落在我眉間,「你最值得。」
這一夜,元琅老老實實抱着我,蛇尾安安分分盤在牀尾。
炎天暑月,如同一個火爐。
我醒來時,元琅已不見蹤跡。這明明是我期望的,可就是感覺心中惆悵。
一晃眼,便到了七夕。
按照西蜀慣例,這一日西蜀王與王妃,會爲子民放煙火。
這是我來西蜀以後,第一次見到西蜀王。
他身着玄色甲冑,臉上罩着半張銀色面具,依稀露出鼻尖一顆紅痣。
我福身向他行禮:「王。」
他聲音壓得很低,目光掃了我一眼:「王妃。」
尾音上翹,我莫名想起元琅。
不是深受西蜀王寵信嘛,他身後隨從衆多,沒有一個是那條蛇的身影。
-11-
我站在西蜀王身邊。
一晚上只同他說了一個字,坐實了王妃不得寵愛的傳言。
煙花在城樓上綻放,我抬頭看絢爛煙火,冷不丁手腕被觸了觸。
轉頭看去,西蜀王身姿筆挺,目視城中燈火,那裏人聲歡呼。
俱是他的子民。
估計是風颳過,讓我有了錯覺,我雙手攏在身前,直到煙花落幕。
這一夜,久違地見到了元琅。
他放肆地擠上牀,蛇尾亂擺,下巴壓在我肩頭,「這些時日,可有想我?」
「沒有。」
「口是心非。」元琅尾巴壓在我胸口,「姣姣,你心跳的好快。」
我想要掙開他,他卻滿足地喟嘆了一聲,「別動,就讓我抱抱。」
元琅彷彿累了許久,好不容易纔能歇會。
但是我忘了嬤嬤曾對我說過,男人的話不可信,男蛇尤其是。
牀頭的靠枕被墊在我腰下,我哭泣咬在他肩頭,咬出一道血痕。
元琅不怒反笑,脣角水意泛開,「是甜的。」
他含糊湊上前,「姣姣,你嚐嚐。」
我別過頭拒絕,摟住他尾尖時,我昏沉腦海只剩一個想法:
終於結束了。
醒來後,牀鋪空落落皺巴巴的。
我看到牀頭放了一盞小小的木燈,上面刻了許多許多字。
字與字疊在一處。
細細辨認,其實只有一個:
姣。
-12-
受血脈影響。
天冷後,西蜀人喜歡躲在家中,如同冬眠。
因此他們格外珍視秋季,同大週一樣,會舉行秋狩。
這種時候,需要王與王妃一同出面,因此我也能去。
我有些期待。
但這幾日,元琅脾氣差極了。
他常常半夜驚醒,用蛇尾將我裹至他懷裏,緊緊摟着我才能睡去。
我掐他尾尖,他也不肯鬆手,「好熱。」
元琅用冰涼蛇身貼我後背,將我整個人圈住,「熱?你穿得太多了。」
西蜀的姑娘只穿一件單薄小衣,可她們身下有蛇尾,自然不用多穿一件。
被元琅抱住的身前滾燙,蛇尾貼住的身後冰涼。
我陷入冰火兩重天,難受地哭出來。
元琅反倒氣笑,「你現在便把力氣用在哭上,待會連哭都哭不出來。」
我哽住,咬他鼻子泄憤。
直到狩獵這日。
所有人都說,西蜀王妃不過是大周來的泥菩薩,和王都不住同一頂帳篷。
我們王不過供着她,冷着她。
元琅也這般認爲。
他明明沒跟在西蜀王身後,不知從哪冒出來,鑽進我帳篷裏,提來一隻山狸。
小小一隻,還是活的。
他憤然咬上我耳尖,「後悔了嗎?他不要你,不如當初選我。」
我抱着山狸把他趕走,「一身臭蛇味兒,不許進我帳篷。」
元琅目光不善。
「帳篷外隨時有人走過,你難道想讓西蜀傳出王妃在帳篷裏養野男人、蛇的事嘛!」
他突然笑了,也不知是哪裏好笑,他環住我,喉腔中擠出悶悶的笑聲。
「姣姣,再等幾日,我教你騎馬狩獵。」
抱着小野狸,我胡亂應好。
但我沒等來元琅教我騎馬,先等來了賊人,他們在營帳中亂闖,隨便殺人。
我聽到帳外求饒聲,「別殺我別殺我,她是王妃,殺她殺她!」
寒光從眼前閃過,刀鋒劈開營帳,朝我迎面劈來。
蛇尾捲過我腰身,向後一拖,躲過長刀。
一箭射去,正中賊人眉心。
我抬頭,護我的是戴銀色面具的西蜀王,他身側倒着數具屍體,甲冑上無數刀痕。
而卷在我腰間的蛇尾,曾與我度過無數夜晚。
我捏捏尾尖,它旋即便纏繞我手腕。
掀開面具,儂麗面容映入眼簾。
「姣姣,」元琅笑眸輕彎,「你找到我了。」
-13-
我同元琅陷入冷戰。
單方面的。
回憶踏入西蜀以來樁樁件件,他藉由夢境欺我、哄我。
在大婚那日對外說遇刺受傷,卻在深夜以元琅身份同我喝合巹酒。
還來問我是嫁他,還是嫁西蜀王?!
連喫醋都演得那般真!
我發誓不再見他,殿門緊閉,卻攔不住元琅。
他帶着渾身水汽,擠上榻,抱着我睡,他在我耳邊疊聲喊着姣姣。
我煩不勝煩,「吵死了。」
他蛇尾纏着我的腿,許是沾着水汽的緣故,溼溼滑滑地貼着我。
我挪開一寸,他便擠進一寸,直到我再無可挪
尾尖趁虛而入。
「姣姣,我知你氣我騙你。」元琅吻在我耳尖,「可我真不是西蜀王。」
「你該記得我的,那日袞洲雨大,我拖着蛇尾被乞兒們欺負。」
我記得那個乞兒。
那日雨大,我指着他問,爲何他有尾巴,而我沒有。
阿爹揉了揉我的頭,同我說,這是蛟尾,只是他們一向生活在西蜀。
這孩子落單,必定受人欺辱,他真的好慘,尾巴上都是傷痕,鱗片都被人拔下。
那日我留給他一柄傘。
他問我恩人姓甚名誰,我告訴他我叫姣姣。
「所以,你聽到我阿爹的話,便來西蜀了?」
元琅搖頭,「在你父母離世,你被周家接回洛陽後,我才離開的袞洲。」
他在意她的時間,遠比她想象的久很多。
久到鵝黃裙襬散落眼前,她遞來一柄遮雨的傘,從此他身着盔甲,風雨不懼。
離開袞洲後,元琅去過很多地方,見到了一個身重奇毒命不久矣的少年。
他們眉眼有三四分相似。
少年自稱西蜀少主,他口口聲聲說是他兄長,要將爛攤子一般的西蜀託付他。
可西蜀王室再無旁人,無人證實他身份真僞。
「我身份不正,總有人想取而代之。」元琅將我翻了過來。
「有朝一日,興許我不是西蜀王了,但我永遠是元琅。」
他小心翼翼撬開我的脣,又如狂風暴雨般攫取我全部空氣。
「姣姣,我沒騙你。」
「元琅很早便託付給你了。」
我咬破了他的脣,蛇血順着齒間渡到我口中,蛇尾自腰際同我雙腿糾纏在一處。
命運像是開了個玩笑。
那把由我送出去的傘,又回到我手中。
自此,有人與我風雨同舟。
番外 1 (男主視角)
元琅用了五年,把西蜀由一團散沙變成一隻長矛。
他將大周擊退,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通過和親割城來議和。
只是談到和親時,大周很委婉地說,公主們年歲尚小。
和親之人怕是宗室女或是貴女。
元琅突然便想到了姣姣Ṱŭ̀ₗ,他在袞洲幾年,打聽到她是京城周大人家的女兒。
隨父親來袞洲上任。
若她雲英未嫁,他便作她的歸途。
好在,命運是眷顧他的,姣姣封了永寧公主,和親西蜀。
他爲她建了一座公主府,府中暗道甚多,獨獨她寢殿那條,通向他書房。
和親公主入府的第一日,他便知道了。
元琅同自己說過很多遍,不要嚇到她,不要貪心,但是在蛇尾將她捲起後。
一切便逃脫了控制。
想要得到她的念頭一刻重過一刻,想要親近她,想要吻她,想要將她據爲己有。
他的蛇尾蠢蠢欲動,想在她身上安個家。
可下屬來稟,屬地有異動,他們勾結許多部族,想要將他拉下王位。
這些年,這種事時有發生。
畢竟他身份不正,從不是真正的西蜀王。
若他有朝一日,被人從王位拉下,姣姣又該如何?
元琅第一次覺得,他太貪心了。
他將她拖下水,又沒法給她安穩的一生,他刻意隱去西蜀王的身份。
以元琅同她相見。
如若她能選擇元琅,或許他會拋下西蜀的一切。
可她選擇當西蜀王妃。
她有她的道義,謹記她的使命,當一個和親公主。
他恨自己,將她捲入。
尤其是她勸他放手,去找旁的姑娘時。
元琅也想瀟灑放手,可他拿不起也放不下。
他甚至嫉妒那個身爲西蜀王的自己,什麼都不用做都能獲得她的偏愛。
可是他不能告訴她。
他讓人散佈西蜀王妃不受寵愛的謠言,甚至扮演西蜀王時,多看她一眼都不能。
他要讓那些部族將所有目光放在他身上。
秋狩時,他們一定會動手。
他會做她遮雨的傘,成爲她身前的盾。
萬萬沒想到,那羣賊人竟膽大包天殺了暗中守在她帳外的侍衛,大刀直朝她面門劈來。
元琅心跳一錯,恨不能以身替她,第一次慶幸還好他有西蜀血脈。
有一條將她捲入懷中的蛇尾。
她認出蛇尾,掀開了面具,找到了他。
西蜀王當了這麼多年,在她面前,他骨子裏還是那個袞洲的小乞丐。
終於,她還是把他帶回家。
番外 2 (日常)
元琅心中一直很介懷。
同姣姣大婚時,他沒有走完儀式。明明沒受什麼傷,但爲了迷惑叛賊,他將計就計。
姣姣很無所謂:「祭祖祭祀的是西蜀王家的祖先。」
「你父母不詳,我父母雙亡,我們昭告天地便夠了。」
她說的很有道理,但元琅還是不開心,那一日他部署良多,卻沒有昭告天地。
他突然便忙碌起來,又只能在晚上來尋她。
姣姣氣他冷落,使起小性子來,陰陽怪氣地喊元琅王。
「王說什麼都是對的。」「王覺得有理,那便是有理。」
明知道他最討厭西蜀王這一層皮。
她還在歡好時,抱着他的蛇尾,一會叫元琅一會叫王。
元琅恨恨,咬在她脣上。
姣姣生辰很快便到,他擺祭壇昭告天地,昭告亡故的岳父母。
他讓姣姣一同祭拜。
姣姣沉默了許久,對着爹孃牌位哭了起來,她向來不怎麼幸運。
年少時便父母雙亡,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便是袞洲那幾年。
如今在元琅身邊,連她都覺得像是偷來的。
元琅笑了笑, 拭去她淚水, 「祭祀說我福澤深厚,總能死裏逃生。」
他慷慨向她遞出手:「姣姣, 我可以分你一半。」
天地間霎時渺小。
祭壇前,他們十指相扣。
姣姣最近非常恐慌。
祭祀說她懷孕了,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生下來的會是兩條腿的孩子。
還是一條尾的蛇。
元琅說她想多了,蛇都是孵蛋孵出來的,西蜀人都是如此。
「我纔不要孵蛋。」姣姣摸了摸扁平的肚子。
「不過若是生兩條腿的人,他會被旁蛇欺負嗎?」
「誰敢?」
元琅把她抱進懷裏, 蛇尾主動纏繞在她手腕, 「可若是蛇蛋呢?」
西蜀女子懷孕, 與蛇相仿,產下蛇蛋再將他們孵化, 通常一窩能有七八隻蛋。
姣姣臉皮漲紅, 「反正我不要孵蛋, 你也是爹爹,爲何不是你來?」
元琅哄着她, 「我來便我來, 姣姣看着便好。」
她Ţŭ₁突然腦海中,浮現出元琅盤在一窩蛇蛋上的畫面, 緊接着又想到蛇崽們破殼而出。
一個個拖着蛇尾, 跟在爹爹身後, 像一行小鴨子。
她突然笑了出來。
這孕懷得實在容易,不像旁人吐得厲害,也沒有踢她踹她。
她只是腰身漸粗,小腹隆起,有些嗜睡。
直到六月時,突然發動。
她生了一夜, 僅得了一枚蛇蛋, 頭髮被汗溼貼在額前。
元琅抱着她哭,他說此生圓滿了。
這枚蛇蛋,元琅孵了三個月,才破殼而出。
她姍姍來遲,給父親的見面禮, 便是咬傷他指尖。
連祭祀都搖頭, 說這是條兇悍又潑辣的女蛇。
元琅想,這樣再好不過了。
待他與姣姣走後, 兇悍些才能護好自己。
可萬沒想到, 小蛇在姣姣面前完全換了副模樣。
蛇尾勾着孃親手腕, 便連睡覺也要貼着孃親,儼然一枚柔弱嬌憐的小蛇。
元琅氣到仰倒, 女兒還在姣姣面前獻寵,「孃親, 我的尾巴比爹爹軟, 抱我抱我!」
他想,一定要給小蛇找些事做!將她丟給了夫子們。
直到某日,他去看她課業,她興沖沖地讓他在紙上寫下筆畫。
整條蛇臥在紙上, 一臉得意同他說:「父王,你看!」
她同筆墨連在一起,那是一個字。
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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