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港

第三年的離婚紀念日前昔,梁友譽照舊摟着嬌嫩的美人懶洋洋地出現在我的樓下。
他新交的女友是港圈新晉的模特。
臉蛋和身材都美豔絕倫。
我靜靜駐足欣賞了很久。
纔想起來要提醒梁友譽一聲。
「你明天不要再來了。」
他波瀾不驚的臉上有了表情,「你在求和嗎?可我還沒有打算原諒你。」
我淡淡一笑,「因爲明天會下雨。」
「也因爲……我就要嫁人了。」

-1-
港城的風永遠帶着鹹溼的味道。
梁友譽就站在這樣的風裏與我靜靜對望。
良久,他嗤笑一聲,「沈煙,這次又是什麼把戲?」
不怪他不信我。
畢竟這些年來,爲了挽回他,我使了太多手段。
而不論哪一種,最終換來的結果也只有羞辱。
我輕輕嘆了一口氣。
梁友譽身旁的女伴像嗅到了勝利的氣息,柔媚地貼上了他的身子。
他看我一眼,譏笑着擁吻住了美麗的情人。
而我站在一旁,無悲無喜。
樹叢那邊的快門聲響起。
又拍下了一張足以引爆港媒的話題照片。
【梁家大少擁吻嬌娥,糟糠前妻黯然淚落】
是港媒年年不落的新聞戲碼。
人們都喜聞樂見,甚至一度開闢了連載專欄。
畢竟這是爲數不多得以窺見梁氏世家生活的一角。
旁觀者們也從一開始的耿耿於懷到後來的奚落嘲諷。
「誰要賭,這次她肯定要哭着求梁少一個小時。」
「不不,我賭十個小時,畢竟上次下雪她都沒捨得走。」
「做女人到這份上,真是好丟份。」
「拜託那是梁少哎,要是我,我也願意這麼卑微。」
一衆嘲諷的評論裏,有人道。
「真可惜,當初那場世紀婚禮本來已經讓我相信了愛情。」
可隨即被更多的嘲諷和謾罵淹沒,無人在意。
許久,梁友譽鬆開女伴,轉向了我。
目露譏笑,「沈煙,你還不走?這次要哭幾小時?」
心中傳來一陣微微刺痛。
我回望着他,「不會了。」
這次真的不會了。
他點燃一隻煙,側臉英俊又桀驁。
「呵,誰會信?」
我攏了攏風衣,再次看向梁友譽。
「這是最後一次。」
因爲,我馬上就要出國了。
梁友譽沉下了臉色,又笑得張揚。
「沈煙,你以爲你在我這還有信任可言?一個殺人兇手,還有什麼話是真的?」
我呼吸一窒,有些艱澀地問,「你還在恨我?」
他低聲笑起來,面露迷惑,「不然呢?我難道他媽的還會愛你嗎?」

-2-
辦完最後一道手續,我拿到了護照。
對面的工作人員笑道,「你還是第一次出港啊?」
我有些遲鈍地點點頭。
原來從我第一次踏上這片土地,到如今已經十二年了。
我的家鄉本是大陸最西邊的一個小鎮。
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海。
直到十六歲那一年,父親神色激動地回家說。
要帶我們去一個躺着就能掉錢的地方。
於是,我們踏上了偷渡船。
我曾經在課本里讀過大海的樣子。
寬闊的,蔚藍的,美麗的。
可我後來一想到大海,只覺得是危險的,可怕的。
充塞着魚腥味和汗味的底倉。
高熱的,粘稠的空氣和病重的氣息。
父親從一開始的意氣風發,到後來的奄奄一息。
他得了傳染病,被粗暴的水手扔下了船。
母親抖着瘦弱的手臂,護住了我和小弟。
我們就這樣,如老鼠一般來到了港城。
可是我們沒有身份,沒有護照。
不被允許踏上港城的土地。
於是接連三月,我們只能在船上生活。
越來越少的食物和淡水,讓生存的威脅如影隨形。
新的市長上任,爲了籠絡名聲,提出了難民安置法規。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遇見了梁友譽。
金尊玉貴的世家小公子,正是離經叛道的年紀。
爲了去看一眼被家族掩蓋的世間百態和真相。
喬裝成了新聞社的記者,出席了安置活動。
雖有政策在先,我們還是被貨物一樣粗魯地帶下了船。
來往的工作人員帶着高高在上的態度。
會用港話叫我們豬玀仔。
我很厭煩。
就在這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回頭,俊匹無雙的少年語氣天真。
「請問你們不是缺少淡水嗎?怎麼你還能洗頭?」
我散着半溼潤的長髮,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我用海水洗的!」
少年漲紅了臉,輕聲吐出一連串的抱歉。
我沒再理他。
一週後,少年又出現在難民營中。
依舊穿着一塵不染的衣服和皮鞋,左顧右盼。
我低着頭從他身邊走過。
他興奮地喊住了我。
「哎,又見面了!你怎麼不理我?還記得我嗎?」
我冷冷地注視着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遞過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是一套時髦又昂貴的洗護用品。
「Sorry 啊,那天是我冒犯了。喏,給你賠個罪,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隨意從我妹妹化妝臺上拿了一份。」
我低頭看着那個包裝,是港城某家頂奢護理的牌子。
我有一天送報,偶然從其店前走過。
門口的海報上印着精美的套裝,旁邊的價格是我看一眼都會被嚇壞的程度。
我將盒子推了回去。
「我不需要。」
格格不入的梁友譽抱着那個格格不入的盒子,眼神有些受傷。
「我其實想跟你交朋友。」
這次我沒有回話,轉身跑走了。
好像再不走,就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可是,梁友譽就和那個套裝一樣,都有着我無法承擔的價格。

-3-
我收好了大部分行李,也清理了部分家居。
唯一有一件東西無法處置。
一副梁友譽的畫。
畫面上少女笑容嬌媚,淡黃色長裙在薔薇叢裏漾着波。
彷彿最幸福的樣子。
離婚的時候,我被梁家要求淨身出戶。
可梁友譽鬆了口,允許我帶走別墅裏任何一件東西。
我想了又想,最後搬走了這幅畫。
十八歲的梁友譽還是沒能跟沈煙做朋友,卻得到了跟班的權利。
他纏了我許久,在生日那天,獲得了爲我畫一副畫的權利。
他眼神熱切,用了最濃重的色彩,畫出了我的樣子。
人人都知道,梁友譽在成爲企業家前,是位頂好的畫家。
最擅長畫肖像。
這些年來,出現在梁友譽畫上的女人不知幾許,可唯一例外地,卻少了幾抹鮮豔的色彩。
正在我苦惱時,梁友譽打來了電話。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冷漠。
「四月八號是梁玉的忌日,你知道的。」
港城的陰雨又下了起來。
連綴在我心上鋪就成一條潮溼的歧路。
梁友譽沒有任何留戀的掛了電話。
四月八號,是梁玉的忌日,也是我永恆的贖罪日。
那是婚後的第三年。
我懷了孕。
收到檢查結果的我欣喜若狂。
梁友譽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打算將這個結果作爲禮物送給他。
在外雷厲風行的梁總在家是個小心眼。
好早就暗戳戳提示了我好幾回。
我好笑,跟他裝傻,被抱上牀狠狠收拾了一回。
又在他哀怨的目光中,保證又保證,一定不會忘記給他準備禮物。
梁玉也打來了電話,「嫂子嫂子,拜託拜託,陪我去挑一個禮物吧,隨便一個都成。」
我笑,「隨便挑幹嘛還要我去?」
梁玉笑得開懷,「哎呀,因爲只要說是你挑的,我哥那狗東西肯定都寶貝的不得了。」
我答應了她。
可是誰能想到,這一去,梁玉再也沒能回來。
我們被綁架到了郊外的倉庫。
混亂中,梁玉砸傷了腿。
我一邊忍住腹部的劇痛,一邊安撫她。
「沒事的,你哥肯定會來救我們的。」
可是隨着時間過去,梁玉的狀態越來越壞。
趁着綁匪離開,梁玉神色痛苦地叫我先走。
「嫂子,我可以幫你解開繩子,離這不遠處有幾戶人家,你先逃出去報警!」
「不行!我走了你怎麼辦?」
梁玉哭着求我,「嫂子,我還能撐一會,相信我。」
情急之下,我只好含淚同意。
可我沒有想到,那些綁匪不爲酬金,只爲滅口。
等我們再趕回去的時候,梁玉已經倒在的血泊之中。
梁夫人沒法接受,昏死過去。
而梁友譽抖着手,狠狠給了我一耳光。
等再醒來之時,一切過程已經被查清。
其中有名綁匪,是我小弟的狐朋狗友。
梁家恨紅了眼,要我以死謝罪,他們本就不滿意我難民的出身。
我被關了禁閉。
除了第一天,梁友譽再也沒有出現。
第十日,奄奄一息的我被放了出來。
瘦了一大圈的梁友譽紅着眼,遞給了我一分離婚申請書。
我流着淚問他,「真的只能這樣了嗎?」
梁友譽沉默如深海。
直到我眼淚都快要流乾的時候。
他纔開口。
「我知道我不應該怪你,可是沈煙,我一想起監控裏你拋下樑玉離去的背影,就覺得好恨你啊。」

-4-
這句話和梁玉的忌日一樣,一度成爲了我的夢魘。
直到一年前,我遇見謝許白。
他告訴我,「其實梁玉還活着,她肯定不希望你這般自責。」
「不要再揹負着莫須有的罪名活下去。」
「在那種情況下,你已經做了能做的全部。」
第二天,梁友譽來接我。
這一次,他沒有帶任何女伴。
一路上,我們相顧無言。
直到了墓地,梁夫人咆哮出聲。
「你把這個掃把星帶來幹什麼?」
梁友譽無所謂地瞥開眼。
「給妹妹贖罪啊。」
我從善如流地跪下。
梁友譽的手抖了一瞬。
我真心地衝着梁玉的照片道。
「對不起啊,小妹。」
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
以後我就不在港城了。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會讓你先走。
因爲被當兇手的感受實在太難熬了。
磕完頭後,我起身離開,沒再管梁夫人的辱罵。
梁友譽追上前來。
冷着臉拽住我的手,「殺人兇手還不開心上了?」
疲倦從我心中漫起。
可我再也不想解釋了。
當初我跪在雨中,撕心裂肺求梁友譽再聽我說一次。
可換來的只有他摟着新歡離開的背影。
我無奈地看着他。
「梁少,你到底要幹什麼?法律都已經判了我無罪,我要怎麼做你才滿意,是不是要再賠給梁玉一條命?」
他繃緊嘴角,目光沉沉。
許久,他才說,「沈煙,我要訂婚了。」
他自顧自地說着。
「我的訂婚對象跟我家室相當,沒有不堪的家庭背景和社會關係。」
「更重要的是,她是個好女孩。」
我愣了一瞬,隨即平靜地說,「恭喜呀。」
他譏笑一聲,移開目光。
「那你來做證婚人吧,就在下個月十五號。」
「曾經不堪又下作的原配當我新婚的證婚人,港媒一定很喜歡這個標題。」
我輕輕地點點頭,「好呀。」
下一秒,謝許白的消息亮起。
「老婆,我給你訂了下個月 15 號的飛機,到時候我來接你哦。」

-5-
港城的夏季的雨下起來沒完。
無論是在難民區的棚戶裏,還是後來香山的別墅中,
無盡的雨,都會讓我受過傷的右腿隱隱泛起苦痛。
那是十八歲的一個傍晚。
我走在回家途中,被流竄的混混攔住了去路。
退無可退時,偷偷跟在身後的梁友譽衝了上來。
從小學習劍術柔道的貴公子,在地痞無賴的招式下也被揍的很慘。
最後還被搶走了ƭų₄錢包和外套。
頂着一臉血痕的梁友譽坐在地上怒罵
「怎麼連我的鞋也要搶啊!」
我站在一旁的污水裏,心慢慢地下落。
「多少……錢,我賠給你。」
他抬頭看我一眼,「不要錢,你可以跟我做朋友嗎?」
狹窄又昏暗的巷子中,梁友譽的眼神閃閃發亮。
我不懂他爲何如此固執,明明我們的差距,如天塹一般瞭然。
可是,那是十八歲少年的真心,也是梁友譽的真心。
我沒有辦法拒絕。
少年歡笑起來,又緊張地問我。
「那你呢?有沒有受傷?」
我微笑着搖搖頭,藏起了替他阻攔時被劃傷的右ƭű̂²腿。
卻沒想徹底留下了舊疾。
後來每次跟梁友譽的爭吵,和被梁家輕待的苦楚。
都會在這舊疾泛起疼痛時被我忍耐消解。
因爲我知他爲我付出更多。
就像那天巷內,他滿頭血痕,熱烈又直白。
而我只有一道傷,隱晦又微不足道。
可是我卻忘記了,只要是傷口,哪有不疼的呢?
就像我習慣港城連綿的陰雨天一般。
直到後來,我見到了加州無邊的暖陽,才驚覺。
原來我不是習慣了雨天,只是習慣了忍受。
雨夜裏,梁友譽再一次打來了電話。
他有些醉意。
他問我沈煙,我的禮物呢?
我纔想起,今夜是他三十二歲的生日。
我沒有回答,我也不會再給他準備禮物了。
因爲曾經失去的那份禮物,讓痛徹骨髓。
他冷笑了一聲,有些自嘲,「沈煙,你挺狠心的。」
我也笑了,「梁友譽,你是怎麼能說出這句話的。」
他語調戲謔,「你知道嗎?我未婚妻爲我準備一份很好的禮物,是我見過最好的。」
「不像你,從來都給我送一些廉價的東西,什麼自己織的圍巾,做的水杯。」
「很搞笑,我想要什麼沒有,卻在你的哄騙下收了一堆破爛。」
我平靜道,「那還我吧。」
圍巾是攢了一年的毛線織的。
在打工的間隙,一針又一針,仿照着雜誌上的時髦照片。
可沒成想,卻撞了奢侈大牌的設計。
但是當時的梁友譽笑得滿意,夏天也圍着那山寨的圍巾招搖過市,還不準人說。
因爲他知道,那也是沈煙的真心。
杯子是花了一個月學的。
做了一遍又一遍,在高熱的工坊裏,做出了最好看的那個。
可是哪怕沈煙再這般努力,卻還是配不上樑友譽的金尊玉貴。
曾經梁太太看着我,語氣鄙夷。
「你知不知啊,你是我們阿譽從小用過最 cheap 的東西!」
梁友譽語氣沉了下來,
「燒了。」
「那些破爛我還會留着嗎?」
我道,「也好。」
畢竟我和他已經重歸各路,留下任何痕跡都是平添煩惱。
「你不問問我未婚妻給我準備了什麼禮物麼?」
我嘆了口氣,打算最後再縱容他一回。
「什麼?」
「是孩子。她懷孕了。」
梁友譽的聲音低笑,沒有了對我的戾氣,透露着一股雀躍。
在港城的雨夜裏,我的心又一次死寂。
我努力想提起嘴角,卻發現我還是說不出任何祝福的話語。
我想起梁玉去世後的那個雨季。
在又一次被梁家逐出門去後,本來要給梁友譽的那個生日禮物,化成血水,從我的腿上淌下。
徹底與我告別。
自此,在我心上留下了永恆的潮溼。
那邊的梁友譽醉意呢喃,像有些無可奈何。
「怎麼辦沈煙,這次我要徹底的不要你了。」
我輕輕答。
「沒事,因爲沈煙也打算徹底不要梁友譽了。」
可梁友譽早已掛了電話。

-6-
半夜雷聲陣陣,我有些失眠。
焦躁中,謝許白打來了視頻電話。
那端的男人容貌俊美,語氣卻有些忿忿不平。
「一分零八秒才點接聽,沈煙你是不是變心了?」
我從善如流,「沒有。」
男人還在鬧。
「你明明可以在我抱怨的時候打個飛的飛到我身邊,抱着我哄親親老公我錯了,然後再任我這樣那樣,可是你沒有!」
「愛與不愛的表現真的很明顯!」
我平靜微笑,「再說互刪。」
謝許白一秒滑跪。
「好吧,應該是我在得知老婆過了一分零八秒才接聽的時間就應該打個飛的飛到她身邊,再抱着她哄親親老婆我錯了,然後再任我這樣那樣。」
「所以沈煙,現在立馬,給你親親老公開門!」
我喫驚地看着站在門口的謝許白,「你怎麼來了?」
男人溼着一邊的肩膀,語氣自然道。
「那什麼,你不是跟我說過害怕打雷嗎,我看港城進入了雨季,就提前來了。」
謝許白的公司正在上市,前幾日忙得腳不落地。
不知道他調了多少事務,才推出空閒來。
我有些無奈,「阿 sir 啊,你以爲你在拍偶像劇,公司怎麼辦?」
謝許白把頭埋進我的被子。
「不聽不聽,我睡着啦。」
我搖搖頭,準備去爲他煮一份薑茶。
我再次回到房間的時候,謝許白已經睡熟了。
眼下有着淡淡的烏青。
他手機放在一旁,不時有消息亮起。
我拿過來一看,是吳祕書發來的消息。
「謝總,那幾家媒體都談好了,有關夫人的內容都被解決好了,也警告他們不準再亂髮。」
「好的,我今晚到港的飛機,那幾個會議再幫我往後推幾天。」
吳祕書:「沒問題謝總,您要去陪夫人是吧,是不是害怕夫人心情不好啊,喲喲喲」
謝許白:「再說互刪!」
我心中猛然一暖,看着睡着的謝許白,輕輕湊上去親了一口。
被架在風口浪尖的那幾年,我其實已經有些麻木了。
捕風捉影的媒體,冷眼旁觀的梁家,讓我一度淪爲了驚弓之鳥。
一次被媒體圍堵之時,我被推挪着跌倒在人羣中。
可他們依舊沒有放過我。
那些長槍短炮和話筒隨着問題一同變成捅向我的利劍。
「請問沈小姐你真的殺害了梁千金嗎?」
「你阿弟是否有買兇殺人行爲,你是否參與其中?」
「你跟梁少的初遇都是設計好的嗎?這些年撈到了多少?」
「聽說你父母之前在大陸就是逃犯,你怎麼看待這種基因遺傳。」
我一邊無力抵抗着,一邊蒼白的辯白,「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可站在一旁的梁友譽冷冷地看着,最後他輕笑一聲。
「我只能奉勸大家,結婚前一定要做好背景調查,免得淪爲像我一般。」
看着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我再也說不出話來。
從那一天開始,我發現自己患上了失語症。
我無法再對任何人,吐露一句話語。
直到,我遇見謝許白。

-7-
那是我照例去孤兒院做義工的日子。
失去那個沒出生的孩子之後,我基本每天都會失眠。
數不清是多少個晚上睜着眼睛到天亮。
我把自己關到房間裏,一遍又一遍自責。
要是我沒和梁玉去買禮物就好了。
要是我早早制止不成器的弟弟亂交朋友就好了。
要是我沒有遇見梁友譽就好了。
要是沒有見過春天,我便能一直忍受冬夜。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太多無法重來。
直到失眠病倒之後,我終於走出了房間。
我也不知道要去那裏。
只順着門口的小路,走到了盡頭。
那裏有一家孤兒院。
和藹的院長見過失魂落魄,熱情地招待我一起喫飯。
小小的孩子們圍坐着我,你一句我一句的問東問西。
我陪他們到了很晚。
然後回到家後,久違的睏意幾乎要讓我落淚。
自此我成爲了那家孤兒院的義工。
裏面的孩子們都很喜歡我,除了一個名叫小娟的小女孩。
從我第一天出現時,她就對我表現出了抗拒。
偶爾在我幹活時,她還會來搗亂。
要麼是弄亂我收拾好的房間,要麼是故意把污水弄到我的裙子上。
她好像很討厭我,卻每次都要固執地出現在我面前。
直到我得了失語症之後。
她罕見地替我收拾好的屋子,又彆扭地遞上了她最喜歡喫的鳳梨派。
我沉默着接過,卻沒辦法對他說謝謝。
她望着沉默的我,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
她哭着對我說,她其實很喜歡我,因爲我很像她媽媽。
可是媽媽爲了養弟弟,丟下了三歲的她。
她說她很愛媽媽,卻有點恨她。
她問我,「是不是我太黏媽媽了,她纔不要我。可是我只需要她一點點愛,只要一個小拇指那麼多,不會跟弟弟搶的。」
「可是她爲什麼還是不要我?」
我沒有辦法回答她,只能把她摟進懷中。
院長告訴她,我不是討厭她,只是沒有辦法說話了。
她流着淚想了又想,告訴我,她有辦法救我。
她說她之前遇到一個很好心的哥哥,名叫賽羅。
我哭笑不得,告訴Ṱű̂⁼她奧特曼只能打怪獸不能治病。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堅定地說。
「可是這個賽羅哥哥可以,他說他無所不能,還答應我會爲我實現一個願望,我要把這個願望讓給你。」
於是第二天,小娟領着名叫賽羅的謝許白來到了我的面前。
謝許白看我一眼,彎下腰問小娟,「你確定要讓出你的願望嗎?」
小娟點點頭。
「可是願望只有一個,讓了就沒有了怎麼辦?」
小娟想了想說,
「沒關係。因爲姐姐是很好的姐姐,她一點都不像媽媽,她很愛小娟,雖然小娟很調皮,但她還是給了小娟很多很多的愛。」
謝許白點點頭,很認真地說。
「這樣好的姐姐,確實值得讓出的願望。」
可我沒想到,謝許白根本不會治病,只會搗亂。
遇見他之前,我從來不知道安靜也是一種美德。
他會在我喫飯時突然出現,一邊嬉笑着一邊換走我單一的餐盤。
又一邊裝若無事地遞上來一份搭配豐富的便當。
我怒視着他。
他便笑着說,「沒辦法,誰叫我不知道你不喜歡喫什麼呢?你也沒有告訴我呀。」
我無能狂怒,在手機上瘋狂打字給他看。
他捂住眼睛,「哎呀,我是文盲。」
可是這個文盲又偏偏會打字,空白了許久的聯絡軟件全是他的消息。
「今天的雲是麥旋風狀的,老厲害了。」
「我靠!今天遇見一隻大胖貓,有一棟房子那麼大!」
「胡說,貓怎麼可能有房子大?」
「有啊,等着我發照片給你看。」
我看着謝許白髮過來的宮崎駿龍貓照片無語至極。

-8-
日子就這樣流水的過。
謝許白依舊會換走我的便當,每天發大段大段的消息。
私下裏,他爲小娟買了想要了很久的娃娃和禮物。
又偷偷告訴她,賽羅哥哥還會給她實現很多的願望。
小娟問,「爲什麼呀?」
謝許白摸摸她的頭,「因爲小娟救了很好的姐姐,這是對善良孩子的獎勵。」
又一次被謝許白換了餐盤後。
我生氣地說,「謝許白,我討厭喫番茄。」
話語落下,我看見小娟和院長喫驚地看着我。
而謝許白平淡地回我,「記下了,沈煙不愛喫番茄。」
院長笑得驚喜,「煙煙,你能說話了!真是太好了!」
我恍惚地伸手摸了摸喉嚨,嘗試着又發出了一句。
小娟歡呼起來,「賽羅哥哥真的無所不能!」
謝許白眸光亮亮,笑得溫柔。
後來我的便當裏,再也沒有出現過番茄。
小娟笑着問謝許白。
「賽羅哥哥,你治好了姐姐,那你們是不是成爲朋友了呀?」
謝許白輕輕地搖搖頭,「不是朋友。」
我的心一點點落了下去。
在謝許白一次又一次靠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港城船舶大王謝正庭的長孫,也是唯一的繼承人。
謝家三代從商,謝老爺子甚至是受過表彰的愛國ẗû⁸企業家。
這樣的門庭跟梁氏不相上下。
而自詡是文盲的謝許白,實際是留洋海外名校的高材生。
他這樣的人物,與梁友譽一樣,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可是謝許白比梁友譽好太多。
至少他沒有用做朋友這個藉口,讓站在底層泥裏的沈煙生出不切實際的渴望來。
從那天以後,我沒有再見過謝許白。
大段大段的消息,彷彿只證明着他來過的痕跡。
直到又一次,被記者圍堵的暗夜。
在那些犀利的攻擊降落時,謝許白又一次出現。
那張笑意盈盈的臉上罕見地生了怒氣。
他替我驅逐開那些人,又將我拽到一邊。
「幹嘛要任由他們攻擊你,你不會報警嗎?」
我悶悶地說,「報過了,沒有用。」
謝許白嘆了口氣,「好吧好吧,以後我來保護你。」
我看他一眼,說了拒絕。
謝許白鬱悶道,「爲什麼?」
我沉默着,沒有說話。
他耐心地問了又問。
我才告訴他,因爲不是朋友。
這次,換謝許白沉默。
良久,他遞給我一個筆記本。
打開,上面全是有關失語症的研究和論文。
有人在上面詳細地做了一條又一條的批註。
也精心寫下了治療的食譜和方法。
食譜下面,又細心地備註。
不愛喫番茄,要換一種。
酸澀湧上了我的眼睛。
謝許白有些苦惱的聲音響起。
「沈煙,你真的很不會聽話哎。」
「那天我明明說的是,一見就鍾情的人,要怎麼做朋友。」

-9-
最近港城有兩件大新聞。
梁家和謝家兩大世家的公子都要訂婚了。
還選的是同一天日子。
只不過,梁少的訂婚對象大家都知道是杜家的小姐杜薇。
門當戶對,佳偶天成。
聽說比那個難民出身的原配要好幾多。
可是這謝公子的未婚妻卻不知道是何人。
有好事者旁敲側擊問了好幾次。
謝公子都偷笑着說。
「娶的是個天仙,哎呀又美又好,算了,跟你們這種沒擁有過真愛的人說不清楚。」
搞得旁人納悶至極,從來只聽說過謝氏出人才,怎麼還盛產情種?
媒體們回去連忙寫了篇文章,
【謝公子娶天仙淪爲癡董永,摯愛至極爲哪般?】
謝太太看見那篇文章後,整整嘲笑了謝許白三天。
「哎喲,老兒子,你這也太搞笑了吧。」
我年過半百的美貌婆婆,穿着優雅的旗袍,翹着蘭花指,開口卻一股東北腔。
我第一次見她時,緊張了很久。
我本以爲她和梁太太一樣。
可她見我第一面,先是眼睛一亮,又立馬衝謝許白豎起了大拇指。
「哎我這老兒子,這兒媳婦也太是那個了哈!這麼俊!」
謝先生不好意思地低咳一聲,提醒道,「秀芝,收斂一點。」
可眼底卻全是寵溺地笑意。
婆婆拿着那份報紙笑得前仰後合,隨即卻又肯定道。
「沒錯,他們謝家呀,其實都出情種。」
她年輕時是東三省有名的女商人,在一次晚會中,迷倒了港城的謝二公子。
自此恩愛二十年。
說罷她又認真地跟我說。
「你放心,要是謝許白對你有一點不好,我一定給你撐腰。說到做到。」
我感動地點了點頭。
她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今天不是預約了看戒指麼?快去吧。」

-10-
在戒指店裏,我遇上了梁友譽和他的未婚妻杜薇。
他看我一眼就別過頭去。
反而那位杜小姐跟他耳語幾句之後,朝我走了過來。
她穿着優雅的晚禮服,修長潔白的脖頸襯得她更加高貴。
她衝我微微一笑,「沈小姐,你好,你應該聽說過我。」
我看着她說,「你有什麼事嗎?」
她擺擺手,笑着說,
別那麼緊張。「我不是來警告你的,生活不是狗血劇。」
「而且,我不認爲男人的多情,後果卻需要女人承擔。我是要跟梁少結婚了,但不代表我們是敵人。」
我也笑起來,「是這樣。」
杜薇瞟了一眼牆角,又接着說。
「雖然這麼說很過分,但你會祝福我和阿譽的對嗎?」
我點點頭,「祝福你們。」
杜薇笑了,下一秒眼裏卻有些譏諷。
「可是我還是不放心啊沈小姐。」
我有些不解,「什麼?」
杜薇眼神縹緲道。
「你知道嗎,在我的少女時代是聽着你和阿譽的愛情故事過來的,跨越階級的愛侶,那場聲勢浩大又矚目的世紀婚禮,我想港城的少女們,沒有一個不羨慕。」
「更何況,我多愛他。」
「從我十歲那時見他,媽咪說我跟他天生一對,我們家世相當,容貌相當,可偏偏王子愛上你這個灰姑娘。」
她話裏的敵意太明顯。
我有些好笑地說,「可是杜小姐,是你說的我們不必做敵人。」
「是啊,可是我沒有辦法。」
她衝我一笑,靠近了兩步,隨後倒下身去。
隨着她的痛呼,那邊的梁友譽衝了過來。
他滿眼都是質問,他抱起躺在地上的杜薇。
「憤怒地說,沈煙!你到底要怎麼樣才滿意?」
杜薇虛弱地躺在他懷裏,說,
「阿譽,不要怪沈小姐,她也是太愛你了,阿譽,我肚子好疼啊。」
梁友譽的憎惡快要溢出實質。
他語氣沉痛。
「沈煙,你應該知道杜薇她懷着我的孩子,我想不到你連孕婦都不放過,你害了梁玉還不夠嗎?」
我不想跟他們糾纏,冷冷道,
「不是我推的,調監控。」
一旁的經理跟杜薇對視一眼,走上前來說。
「不好意思啊,我們這幾天監控壞了一直沒修。」
聞言,梁友譽看向我,全是失望和憤怒,
「你到底還有什麼藉口?我說了我已經不要你了!你爲什麼還要糾纏到這裏!」
三十二歲的梁友譽歇斯底里,十八歲的梁友譽在徹底與我揮手告別。
我看了一眼杜薇,認真道。
「怎麼就這麼巧,監控就壞了。可是也很巧,我未婚夫今天沒法來陪我選戒指,就叫了助理隨身陪同。剛好,我們打算把這些過程都記錄下來。」
我拍了拍手,一旁的吳祕書走上前來,揚了揚手中的 DV。
那經理臉色煞白。
杜薇也移開了眼神。
梁友譽愣了一秒,隨後遲疑道。
「你在說什麼未婚夫?沈煙,你哪裏來的未婚夫!」
我譏笑,「跟你有什麼關係,梁少,我們現在應該討論一下你未婚妻誣陷我這件事情。」
見狀,他懷中的杜薇扯了扯他的衣袖。
「阿譽,我肚子疼,好疼啊,我們先去醫院吧。」
梁友譽沉着臉,神色有些慌張,抱着杜薇離開時,又回頭告訴我。
「沈煙,你不要胡言亂語,等我回來細細跟你談。」

-11-
梁友譽去醫院的路上很心慌。
哪怕是杜薇鬧着說她疼的時候,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回想着沈煙的那句話,只覺得好笑。
整個港城,誰還會娶一個聲名狼藉的底層棄婦。
可是他又很怕。
萬一的萬一,真的有這麼一個人怎麼辦。
畢竟這幾年,他對沈煙實在是太壞了。
他愛沈煙,從初見到離別。
可是,他的愛裏面摻雜了至親之人的血。
他從小寵到大,連打針都害怕的妹妹。
被綁匪割了五十多刀。
甚至最後都湊不齊完整的身體。
他要怎麼不怨恨。
明明那天,梁玉還給他發消息。
說嫂子約她一起去買禮物。
可再見之時,他的妹妹卻再也不會喊哥哥了。
本來,他是可以救回她們的。
綁匪要的贖金他已經準備好了。
可是,沈煙逃了。
綁匪說,沈煙報了警,激怒了他們,所以他們只能殺了梁玉。
他一遍遍地看最後沈煙丟下樑玉的那段監控。
他無數次默唸,沈煙,只要你回頭,哪怕一次,我就原諒你。
可是沒有,沈煙走的那麼決絕。
他母親哭着怒罵,本來就是沒心肝的白眼狼,你昏了頭要當個寶。
是的,沈煙本就是這麼心狠的人。
他追在她身後兩年,撞得頭破血流țű̂¹,纔跟她做成了朋友。
他沒有辦法原諒沈煙。
所以這些年,變着法地磋磨她。
她從一開始的痛苦,到後來的漠然。
像經歷了一場酷刑。
可這場酷刑也同樣折磨着他自己。
他還愛着她。
多可笑,還愛着這個害死妹妹的兇手。
安頓好杜薇後。
他給沈煙打了電話。
可這次沒有人接聽。
他打了很多個,依舊如此。
梁友譽摔了手機,有些憤怒地想,爲什麼沈煙每次做錯事情之後只會逃避。
每一次都是這樣。
他這樣想着,賭氣打消了親自去找沈煙的念頭。
也許是真的該放下了。
他失望地想。
到了訂婚那天。
西裝革履的梁友譽站在金立酒店門口。
一旁的梁太太扶着杜薇笑得滿意。
這是他的喜事,可他卻從心底生不出幾分喜悅來。
直到梁太太憤憤地說。
「一會沈煙那個賤人來了,一定要讓她給你好好道歉。」
杜薇笑得善解人意。
「沒事啦,我不怪姐姐。」
他才反應過來,對啊,沈煙呢,沈煙不是答應給他做證婚人了嗎?
他還是沒打通她的電話。
便冷冷地派人去接她。
可過了一會,司機苦着臉回來了。
「少爺,沈小姐好像搬家了,房東說她前幾天就走了,屋子裏只留下了一副畫。」
他看着那幅沾上寫污漬的明媚肖像,忽然有些喘不上氣來。
卻又憤怒到了極點。
憑什麼?沈煙做錯了事不感到抱歉,還敢扔掉他給她畫的畫。
明明她那麼寶貝那副畫,連離婚也只帶走了它。
他語氣不耐,那就去找,她別想着逃避。
就在這時,江對岸的時代大屏亮起。
【謝許白恭喜自己跟沈煙喜結連理!】
幾個大字張揚又直白,刺進了梁友譽的眼裏。
他突然感到一陣搖搖欲墜,肺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
他抖着手,失態至極地怒吼出聲,
「今天謝家訂婚的未婚妻是誰!……是誰!爲什麼會是沈煙!」

-12-
港城的頭條又一次被引爆了。
梁家大少在與杜家千金訂婚宴上當場悔婚,神色倉皇地奔走出現場。
而謝家公子的訂婚對象,卻是那個天天在八卦版報上高居不下的豪門棄婦沈煙。
人們驚呆了眼,曾經那些愛恨糾葛又被再一次地提起。
可是這一次,他們沒辦法再像圍堵一隻老鼠那樣圍堵我了。
梁友譽衝進來的時候,我跟謝許白剛交換了戒指。
高大的男人紅着眼,神情卻桀驁。
他說,「沈煙,這次的手段不錯,還請到這麼多人陪着你演戲。」
謝許白磨牙霍霍。
「喲,這不前夫哥嘛?快入席,敞開喫,別客氣!」
梁友譽沉下臉,冷冷注視着謝許白,目光在他的婚戒上停留Ťüₙ很久。
許久,他冷笑一聲。
「謝公子喜歡這樣的啊,可是這婚姻啊不是兒戲,有我這樣的前車之鑑,謝公子最好還是擦亮眼睛,免得落得個至親死別的下場。」
謝許白攥緊了手,很不耐地抬眼,「那多謝你啊。可惜在我眼裏,我夫人千好萬好。我早在菩薩面前發了願,要是能和她在一起,謝某粉身碎骨也甘願。」
「哈……哈」梁友譽猩紅着眼拍了拍掌,
「沈煙你多有本事啊,那麼黑的心肝,那麼壞的心腸,還能勾引得人再來陪你演一出梁祝。」
我望着失態至極的梁友譽,內心沒有任何波瀾。
「梁友譽,你憑良心說,是我害了梁玉嗎?」
他譏笑,本能地想開口,卻在我的注視下幾番沒有說出話來。
我看着他,也看着門外簇擁着的各家媒體。
我又一次發問,「真的是我害了梁玉嗎?」
謝許白在後面悄悄握緊了我的手。
「梁友譽,真的是我引來的綁匪嗎?不是吧。那明明是你梁家詐收九漁村的土地引來的仇家,說好的安撫費被你媽一人獨吞,害得多少戶人家妻離子散。那些綁匪本身就只爲復仇而來。還有那名叫阿旺的綁匪只跟我小弟一人有關嗎?」
事後,我無數次問沈存。
他哽咽着道,「姐我是不成器,可我用命發誓,我真的只和那個人喫過頓飯,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往來!」
我看着梁友譽。
「你知不知道,梁玉在生前有個曖昧的對象,對方的身份就是那個阿旺。」
可梁太太無法再忍受女兒嫁給不匹配的人家。
梁玉當初非要讓我先走,到底是顧全大局,還是做戲想和情人私奔,我不想再去追究。
斯人已逝,她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梁友譽愣在原地,有些微微顫抖,「你說這些話,又有什麼證據?無非,無非是……」
我打斷他,「我真的沒有給過你證據嗎?」
梁友譽渾身一震,是啊,沈煙是給過他的。
她奔走了很久,終於捧着所有的證據來到他面前。
阿譽,你看,我真的不是兇手!
可是,可是,他說什麼,他說噁心。
他甚至沒看一眼沈煙辛辛苦苦收集來的證據,就把它扔進了冬湖裏。
我看着喪犬一般的梁友譽道。
「我感謝你將我拉出難民棚那個泥潭。」
「要是沒有你,我如今大概依舊活在那骯髒的巷子裏,爲了十塊錢的水費,耗盡所有的尊嚴,活得麻木又可憐。」
「可是梁友譽,你也帶給了我苦難。在被你折磨的日子裏,我甚至覺得你從未出現過就好了。」
在那些恨意滔天的日子裏,我們都說過這句話。
要是沒有遇見,就好了。
本就不匹配的家世和階級,落蚵巷中的難民漁女和香山區金尊玉貴的天之驕子。
那場邂逅不過是王子的臨時起意。
卻成了灰姑娘永不磨滅的驚鴻珍藏ťũ̂₊。
當初的梁友譽真的很好很好,好到沈煙可以忍下一夜又一夜的苦楚。
可後來的梁友譽也真的很壞很壞,壞到沈煙不願意再陪他度過漫長的港城雨季。
而是要去有花有草,有暖陽的新世界了。

-13-
我說完那些話後,梁友譽沉默了許久。
隨後蕭瑟地離開了。
婚宴結束後,一位記者模樣的女孩子想靠近我。
被謝許白冷着臉攔下。
她欲言又止,遞來了一張卡片。
卡片上的字跡清秀,寫了很長的一段抱歉,末尾還畫了可愛的道歉小熊。
我抬頭看她,她不好意思地道。
「很抱歉沈小姐,一開始我也誤會你良久。」
「可是後來我發現,你跟媒體說的很不一樣。你很善良也很堅韌,我要對我曾經抹黑過你抱歉。」
「你今天很漂亮,祝你跟謝公子百年好合。」
說罷,她不再看我的反應,認真地給我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了。
謝許白問我,會原諒嗎?
我輕輕道,「或許吧。」
道歉是真的,傷害也是真的。
我有不原諒的權利,但若哪天這些事情不再成爲束縛我的枷鎖後,我也會將它輕輕的忘記。
謝許白垂下頭,眼光有些暗淡。
「要是我早點遇上你就好了。很抱歉,讓你獨自走過這一段艱難時光。」
我看着他心疼的目光,笑了笑。
「現在遇見也不晚,賽羅先生。」
要離港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通不知名的電話。
那端的男人嗓音沙啞,「沈煙,我們是不是徹底沒有可能了?」
我點點頭,「是的。」
梁友譽笑起來,卻又似在哭。
「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我不想聽沒必要的道歉和感慨,掛斷了電話。」
可我沒想到,在我去往機場的路上,會被人再次綁走。
我被很好地安置在華麗的房間裏。
失魂落魄的梁友譽在一旁癡癡地盯着我。
我用盡全身力氣扇了他一個耳光。
「你到底要做什麼?」
梁友譽低下頭去,語氣哽咽。
「沒辦法,沈煙,沒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他急切道,「這麼多年我愛的一直都是你,那些情人都是逢場作戲,我一次又一次地帶着她們出現在你樓下,只是爲了讓你在意我,我沒有碰過她們的……」
「夠了!」
我咬牙打斷他,「求求你了,不要再侮辱愛這個詞。」
他哀哀地看着我,眼淚順流而下。
「那杜薇呢?她不是已經懷孕了嗎?難不成也不是你的孩子?」
梁友譽渾身一顫,眼神變得絕望,「對不起沈煙,只有那一次,那次我喝醉了……」
我不在乎。
我盯着梁友譽道,「因爲我也打算徹底不要你了。」
梁友譽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抬頭時,眼底帶着偏執的神色。
「沒關係,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畢竟我那麼愛你。」

-14-
此後的三天,我再也沒有見到除梁友譽之外的人。
偌大的別墅裏,只有我和他。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是沉默以對。
後來他也不說了,只紅着眼癡癡看我。
甚至有一晚我半夜醒來,看見他清醒地站在牀頭,有些形銷骨立,卻捨不得錯開目光。
他說,「沈煙,再得知真相那一天,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只有確定你在我身邊,我才能安穩一點。」
可是,誰又沒有睜着眼熬過漫長的苦夜呢?
第四天,謝許白找到了我。
幾近瘋魔的男人失了所有的風度和理智。
若不是謝夫人攔着,他會把刀割進梁友譽的脖子裏。
瘦了一大圈的他抱着我,抖着手,「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被推倒在一旁的梁友譽看着我和謝許白慘笑道。
「沈煙,你怎麼能不欠我呢?你可以轉身投向別人的懷抱生兒育女,重新獲得一顆真心。」
「可是我被你戲弄的真心,又該叫誰來賠呢?」
我輕輕推開謝許白,走到梁友譽面前蹲下。
「你總說我欠梁玉一條命,可是你知不知道,你也欠我一條命?」
梁友譽含淚抬頭與我對望,「你說什麼?」
我的手撫上腹部,「你知不知道,這裏曾經有一個你的小孩?」
梁友譽眸光猛然一觸,「什麼?」
我平靜地像在講一段不相干的事情。
「就在梁玉被綁架的前一天,我得知了這個消息。本來,我是想把它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你的。」
他渾身發起抖來,眼淚像不要錢地滾落。
「別說了,沈煙,我求求你……」
我看他一眼,諷刺地說,
「可是啊,在我給你送證據被你逐出去的那一天,它就化成了血水。」
「也許是我喫了太多的止疼藥片,也許是被你推挪的那一下。我們都是兇手,真正的兇手。」
梁友譽猩紅着眼,跪在我面前。
像一個絕症患者那般死寂。
我沒有再說話,任由謝許白將我抱離了房間。

-15-
後來,我再也沒有回到過港城。
謝許白陪着我去了很多地方。
陽光溫暖的加州,晴空萬丈的荷蘭,還有生機勃勃的草原與雪山。
無邊的景色和謝許白無盡的愛,治癒了沈煙前半生的雨夜。
在瞭解到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時,謝家人沒有任何嫌棄只有心疼。
得知我曾經流產之後,我婆婆爲我找遍了中醫調理身體,又親自每天給我熬藥粥。
而謝許白,則是將自己大半的身家都轉入了我名下。
又找了律師簽訂了婚前協議,如若他有過錯,則淨身出戶。
他說,「雖然很俗,但愛就是常覺虧欠。」
明明也是三十多歲的男人,卻有一晚上躲在陽臺哭紅了眼。
小娟說ŧű̂⁶,賽羅哥哥說以後他不說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了,因爲他認爲自己沒有保護好姐姐。
哎,是敏感又可愛的謝許白啊。
再後來, 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
我收到一封來自港城的訃告。
是梁友譽的。
在我離開後,他得了重度抑鬱, 幾度精神崩潰。
後來在風雨加交的香山別墅中劃開了手腕。
梁家連失兩個孩子,梁氏又因非法經營問題破產。
白了頭的梁太精神失常流竄街頭, 成了她最看不起的那個底層人。
我鬆開手, 把那份訃告扔進了湖水中。
輕得連漣漪都未曾泛起。
梁家的消亡又佔據了港媒的頭條。
連帶着一起的是有關杜家小姐未婚先孕的傳聞。
她被梁友譽拋棄, 卻執意生下孩子。
杜家失了面子,拒不認她。
八卦媒體們津津樂道,討論着她的現狀和單親生活。
後被一則通告叫停。
撰寫通告的女孩有些眼熟,她穿着政務西服,語言嚴肅又懇切。
古往今來, 男人們的過錯和情債最終都要女子承擔, 男人只需要被調侃一句風流多情,女人卻要付出名聲和自尊的代價。
我點了個贊,然後平靜地划走了。
窗外,陽光萬里。
再無連綿的雨季。
謝許白番外
我與沈煙的初見,比她想得還要早。
那是在一張老舊的港城報紙上。
那時的她,還不是聲名狼藉的梁太。
而是一名來自內陸的難民少女。
灰白的照片卻掩蓋不了她熠熠發光的眼睛。
身邊的文字用讚揚地態度寫出了她的英勇事蹟。
十六歲少女熱心救助了倒在路邊的老太, 又幫助難民區的爺爺找回了丟失的錢包。
她做了很多好事。
又因爲獨自一人掙錢養活母親和小弟的事蹟被報社得知。
正好趕上市長安撫難民的政策, 便有了這麼一篇報道文章。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看見那張照片。
明明它只佔據了巴掌大的一塊地方。
可是我卻清楚的記得,那個明明出身底層的少女不卑不亢的樣子。
還有她說的那一句, 只要心裏有光,便可以無所不能。
那是的我, 常年與輪椅爲伴。
兒時的疾病讓我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
在別人神采飛揚的青春期, 我卻與病痛和脆弱爲友。
那時的我,也是八卦報紙的常客。
提起我時,他們叫我廢人,病貓和早死鬼。
而與我一同登報的少女,卻說自己無所不能。
憑什麼?明明她纔是那個底層人。
我出於憤怒和嫉妒,每期報紙都不落。
可漸漸地, 我卻被她感染。
畢竟她是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有關她的報道太少。
除了那一篇, 還有一篇是她站在安置棚前笑得燦爛。
她散落着海藻般的長髮, 明明背景是一個雨天, 她笑得那般生機勃勃又光芒萬丈。
我的心,奇蹟般地平靜下來。
後來, 我接受了父母的提議出國留學和治病。
在異鄉的每個雨夜, 我都會想起那張照片。
我嘗試過給她寫信, 也偷偷送過她物資。
可是陰差陽錯,卻被分發人搞混,因爲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只隱約記得她叫沈燕。
一字之差, 她從來不知道我的存在。
再相見時,她變得沉寂。
我滿心暴虐,想質問她那個前夫, 想質問那些逼迫她的媒體,甚至想質問港城的每一個雨夜。
爲何要如此殘忍。
把那麼光芒萬丈,無所不能的沈煙逼得啞口無言。
那麼,那些虧欠的時光, 就讓謝許白來補償吧。
畢竟,她是他第一眼,就鐘意的人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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