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A建材王哥戀愛日記

我是圈內人盡皆知的猛攻王哥,卻被谷顏鑫那漂亮臉蛋俘獲甘願躺下。
直到聽到他和朋友酒後醉語。
「小谷總,王哥當零的滋味爽嗎?」
「皮糙肉厚的,我都下不了口。」
我看着自己身上難消的痕跡,才知道自己被這個臭小子耍了。
建材公司也被他追求者搞破產,欠得一屁股債。
那沒啥,AAA 建材王哥可攻可受,能屈能伸,照樣能回工地扛水泥。
我釋然了某人卻沒有。
「王哥,你誤會了,我是真稀罕你。」
我笑着把大前門扔在他昂貴的跑車上:「大老闆,這出戏您另請高明。」
後來他跪在暴雨裏舉着我給他買的定情戒指:「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什麼都給你。」
我踢開戒指冷笑:「建材市場誰不知道——我王磊只做頂天立地的 1。」
他咬着牙:「行!我躺下給你搞,只要你能回來!」

-1-
水泥袋砸進泥水裏,濺起一片泥點,粘在我洗得發硬的牛仔褲上。
媽的,這鬼天氣,雨下得沒完沒了,順着脖子往脊樑骨裏鑽,冷得人直打哆嗦。
也許是坐辦公室坐慣了,很久沒開練,一時間難以適應。
我肩膀上的新傷疊着舊傷,每一次把百來斤的沙袋甩上肩頭,都像有把鈍刀在骨頭縫裏來回地鋸。
「王哥,歇會兒吧!雨太大了!」
旁邊剛進工地的小年輕扯着嗓子喊,雨幕中在工棚裏衝我招着手。
我抹了把臉,衝着對面喊去:「幹你的活兒,別管我。」
歇?拿什麼歇?法院的傳票還掛在八人間板房的牀頭,還有老母親那不能斷的藥錢,都壓在我這副肩膀上了。
以前當老闆的時候,哪用得着親自扛這個?
手指縫裏漏點錢,都夠養活一隊工人。
現在?呵,我王磊,AAA 建材市場響噹噹的「王哥」,圈裏公認能一晚上撂倒三個零的狠角色,還不是得靠這一身蠻力,在這爛泥地裏刨食兒?
真是天大的笑話。
正當我咬着後槽牙,腰腿發力,準備把腳邊另一袋水泥扛起來時,一陣引擎咆哮聲由遠及近,衝破了雨夜。
那聲音太熟悉,我的後槽牙瞬間咬緊,後背都出了一身白毛汗。
那輛銀色的轎跑曾經是我用來泡小 0 們的門面貨,當然忘不了。
一個年輕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他沒撐傘,精準定位了我,小跑着衝了過來。
好傢伙,我都跑這麼遠了,還能找到我,這是多大仇多大怨。
我曾經的親密男友谷顏鑫,頂着張比明星還漂亮的臉,嫌惡地望着四周。
那張臉,在灰濛濛的雨幕裏,依舊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
我杵在原地,肩上還扛着那袋死沉的水泥,雨水順着安全帽流進眼睛,刺得生疼。
「你居然躲到這種地方?有意思嗎?玩夠了?」
谷顏鑫的聲音穿透雨簾傳過來,他走近幾步,停在我身邊,提着鼻子聞了聞。
「難聞死了,也不看看自己變成什麼樣?跟我回去。」
他遞過來一樣東西。
是一張薄薄的銀行支票。
工地上燈光有限,我看不清支票上的數字,但上面那串長長的零足以抹平壓在我身上的債務。
挺刺眼的,我撇了撇嘴。
跟他回去?回去做什麼?回去繼續當那個被他甜言蜜語哄得暈頭轉向的傻缺嗎?

-2-
「小谷總,王哥當零的滋味爽嗎?」
那個醉醺醺的屬於他某個狐朋狗Ṭúₚ友的聲音,又一次在我腦子裏炸開,帶着惡意的嘲笑,尖銳要把我的耳膜都戳穿。
我和谷顏鑫相識於一個會所,他雌雄莫辨的絕美容貌瞬間拿捏了我。
我過去他那桌搭訕的時候,他正被幾個醉漢騷擾。
這可給我憐香惜玉的,還沒湊近卡座,我的大腦裏已經滿是黃色廢料了。
結局可想而知,我是靠做建材發家致富的,年輕時候在工地搬磚、跑過外賣、還當過家政,練就了一身腱子肉。
是圈內的天菜猛 1。
撞號的看見我都自愧不如,我往谷顏鑫那兒一湊,一幫子騷擾者都散開了。
順利抱得美人歸的我很快跟美人滾上了牀。
結果到牀上才發現這美人腿比我長、肩比我寬,就連那傢伙都比我大。
他雙眼含淚地看着我說自己從沒做過 0,怕疼……
給我心疼壞了。
撞號很正常,彼此笑笑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但我實在垂涎谷顏鑫的顏值。
且兩人都已經到了不得不戰的地步,最後在他的軟磨硬泡之下,我獻出了守了三十多年的後庭花。
說實在的,有爽到,不然也不會後面被他坑得那麼慘。
開始我沒準備付諸真心,畢竟我們這個圈裏約炮的很多,但每次去那個吧都能看到谷顏鑫在被人騷擾,想着他在牀上叫我「王哥」的小模樣,不免色心又起,幫他解了幾次圍。
後來我們正式開始交往,他的臉蛋這麼漂亮,身材又高又有料,我還以爲是個小模特。
我對他越來越癡迷,癡迷到把從前的鶯鶯燕燕都斷了個乾淨。
高定奢侈品眼睛眨都不眨送給他,他一句想喫片皮烤鴨,我能親自開着車從城南跑到城北,最後送到他手上還是熱乎的。
我在紀念日定製了一對男戒,準備送給他,過完年,也想把他帶回老家給老孃見見。
這些我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出口。
公司裏的人都叫他嫂子,谷顏鑫傲嬌地沒吭聲,想來那會兒應該挺噁心的。
交往一年後,有次我去一傢俬人會所應酬,出來方便的時候聽到大包裏似乎有熟悉的聲音。
透過門縫我看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谷顏鑫,西裝革履,眉目冷峻。
被一羣人前呼後擁,每個人都爭着搶着向他敬酒,而他卻連眼皮抬都不抬。
我愣住,我跟他報備今晚行蹤的時候,他說自己同學聚會也會回來遲些,但這地方、這羣人顯然不是同學聚會。
正當我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一個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
「小谷總,王哥當零的滋味爽嗎?」
谷顏鑫抬了抬眼皮,衝着那人碰了個杯,好看的脣上下開合,吐出殘忍的字。
「皮糙肉厚的,我都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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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人笑成了一片,而我,居然就是那個笑料的製造者。
煙霧繚繞中,一個染着紅毛的傢伙,勾着谷顏鑫的肩膀,口齒不清地嚷嚷。
「小谷總牛逼!真他媽把 AAA 建材王哥給拿下了!操,那可是圈裏出了名的硬骨頭啊,怎麼樣怎麼樣?賭贏的滋味爽不爽?讓那種猛 1 躺下叫喚,是不是特別帶勁?哈哈哈哈……」
裏面震耳欲聾的音樂和放肆的笑浪簡直要把我淹沒,我攥着門把的手上全是汗漬。
「還行吧,就那樣!」
包廂裏瞬間爆發出更響亮的鬨笑和口哨聲。
谷顏鑫就坐在那羣人的中心,手裏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臉上沒什麼表情,昏暗的燈光落在他漂亮的側臉上,薄脣微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這羣人我Ţũ₎一個都不認識,想來認識這一年多里,我從沒見過他的朋友。我以爲這孩子沉默寡言的性格古怪得很,沒什麼朋友。
卻沒想到他不僅朋友衆多,還個頂個的都是少爺模樣,只是人家不願帶給我認識而已。
也不是不願,可能是我這種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不配。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渾身的血都衝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涼透。
跌跌撞撞地離開這個宛如魔窟的地方。
誰能想到我這個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糙漢,能被小七八歲的毛頭小子耍得團團轉。
巨大的挫敗感讓我坐在街頭喝了一夜的悶酒。
手機幾十個未接來電多半來自谷顏鑫。
逃避可恥但對我來說有用,將近一週我沒去公司也沒回家。
直到祕書把我從酒店裏撈出來,我才知道我經營了快十年的小建材公司倒了。。
原料供應商集體毀約,大客戶一夜之間全部撤單,銀行突然抽貸,財務總監卷着最後一點流動資金人間蒸發……
速度快得讓我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一週前還熱火朝天的倉庫和辦公室,轉眼就被貼上了冰冷的封條。
我坐在公司大門口手足無措,打了幾個電話給那些商場上的老朋友,大多不接,還有的已經將我拉黑。
幾個關係確實鐵的,悄ťů₌悄告訴我,圈內有傳言,說我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是谷顏鑫某個瘋狂追求者的「傑作」。
我王磊,一夜之間,從「王哥」變成了一個負債累累的窮光蛋。
所有的記憶碎片,都在那個包廂的鬨笑聲中,被谷顏鑫那嘴角冰冷的弧度徹底串聯起來,將我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而現在,這個始作俑者,穿得人模狗樣,踩着我下半輩子可能都買不起的皮鞋,站在我幹活的地方,甩給我一張輕飄飄的支票,對我說:「玩夠了?就跟他回去。」
當一個人的尊嚴被徹底踐踏,憤怒會在大腦中佔領高地,我將肩膀上的水泥袋狠狠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泥水濺得到處都是。

-4-
我猛地抬手,拍飛了那張沉甸甸的支票。
可能是我之前對谷顏鑫太好,沒讓他受過一絲委屈,這會兒的他居然傻愣愣地看着我,僵在原地,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彷彿他已經來到這骯髒的工地準備接我回去,我就得感恩戴德。
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我這個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破產民工,還敢對他動手。
周圍工友們聽到動靜都望了過來,我喘着粗氣,胸腔劇烈起伏,咬着牙死死盯着他。
「我該叫您什麼?叫寶貝不合適了吧?那叫谷總?」
我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您戲演完了,也該另請高明瞭,是我老王沒眼力勁兒惹到您這尊大佛,現在的結果都是我自個兒作的,我已經深刻反省,您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行嗎?」
我斟酌着話語,胸口雖有千斤巨石壓着,也不敢雞蛋跟石頭比硬度,我還有八十多的老母親需要贍養。
谷顏鑫抿着脣,他沒撐傘,大雨將他精心支棱起來的髮型打了個透溼,看起來有些狼狽。
「你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好聽得很,卻淬着毒。
「什麼意思?你說我什麼意思?老子屁股給給你搞了,錢也沒了,現在就剩下一條賤命,谷少爺大發慈悲離我遠點,就這個意思!」
顧不得周圍都是工友,氣憤已經點燃了理智,我衝着他大吼出來。
胸口那股鬱結多日的氣,似乎也爆發了出來。
吼完,我猛地轉身,不再看那張曾經讓我神魂顛倒的臉。
彎腰,抓起地上那袋沉重的水泥,吼了一聲:「都他媽看什麼看!幹活!」
工友們如夢初醒,紛紛低下頭,搬磚的搬磚,開車的開車,工地上的噪音再次響起,卻比之前多了幾分壓抑的沉默。
沉重的沙袋重新壓上肩頭,那熟悉的鈍痛感傳來。
我咬着牙,邁開腿,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裏,脊樑骨挺得像根標槍,一步一步,朝着那堆成小山的沙石料堆走去。
三十多歲的人,居然第一次談戀愛就失戀了,還被甩得這麼慘。
疼,真他媽疼。
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但這疼,卻像一劑猛藥,強行壓住了心頭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楚和屈辱。
我在社Ŧų₂會上摸爬滾打這麼久了,也不是沒見過大老闆被身邊小情兒弄得家破人亡的,我這有手有腳的不算什麼,不就是從頭再來?不就是扛水泥?我這身力氣還在,脊樑骨還沒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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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那銀色跑車還停在原地,引擎沒熄火,我知道谷顏鑫沒走,但他臉皮薄得很,周圍那麼多人,他不會留下來被人當猴兒似圍觀的。
隔着雨幕,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黏在我身上的灼熱目光,我的餘光瞟了瞟車那邊,谷顏鑫正一臉茫然地盯着。
操!茫然?他有什麼資格茫然!
我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感受。
我甩了甩頭,將面門上的雨水甩去,眼前只有不斷堆高的沙石料堆,只有工頭叼着菸捲、不耐煩地揮着手催促聲。
「王磊!磨蹭什麼呢!東邊那堆沙子趕緊清過去!攪拌機等着用!」
「來了!」我吼回去,透着一股狠勁。
腳下猛地發力,扛着水泥袋加快了腳步。
泥水濺起老高,每一步都像是要把這操蛋的地面踩穿。
什麼谷顏鑫?什麼支票?什麼狗屁的跟他回去?都他媽滾蛋!
老子現在,就認肩膀上的水泥袋,就認這泥水裏淌出來的血汗錢!
日子像工地上泥漿一樣,渾濁、沉重,卻也一天天向前淌。
我徹底把自己焊死在了這片泥濘裏。
天不亮就上工,頂着星星才拖着灌了鉛的雙腿回到混合着汗臭味的八人間裏。
肩膀上的皮磨破了又結痂,結痂了又磨破,最後凝成一層厚厚的硬繭,摸上去像粗糙的樹皮。
不知道以後找個會過日子的會不會嫌棄我。
我嘆了口氣,爲自己這可笑的想法默哀,這都什麼時候了,以前的坑還沒踩夠嗎?
那天以後,谷顏鑫沒再來工地。
那張被泥水泡爛的支票,已經成了我們之間最後的句點。
圈子裏偶爾還有人提起「AAA 建材王哥」的落魄,唏噓幾句,但很快就被新的八卦淹沒。
我這個昔日「猛攻」,如今只是個沉默寡言只知道埋頭扛活的「大磊」!挺好。
直到那天傍晚。
我正跟一車新到的鋼筋較勁,手指被螺紋鋼邊緣劃開一道口子,血珠子剛冒出來就被灰塵蓋住。
「王哥!王哥!」工地上的小年輕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臉活見鬼的表情,指着工地大門方向,「門口……門口那人……又、又來了!」
我心頭猛地一沉。
一股說不清是煩躁還是別的什麼情緒瞬間攫住了心臟。
媽的,陰魂不散!
丟下手裏的鋼筋,我沉着臉大步朝門口走去。
門口停着的,已經不是我那輛銀色的跑車了,而是停了一輛……單車?
還是共享單車?
單車旁站着的人,正是谷顏鑫。

-6-
他今天穿得就跟我第一次在酒吧裏遇見他那會兒一樣,深色連帽衛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沾了不少泥點的運動鞋。
那會兒我就是被他這股清純勁吸引的,跟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似的。
但此刻再看到他這身打扮,我的眉都不自覺地皺在了一起。
什麼玩意兒?越看越噁心。
谷顏鑫也看到了我,他嘴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裏,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有急切,有焦躁,還有一種……近乎懇求的情緒?
這讓我覺得無比荒謬。
他避開我的目光,視線在混亂的工地上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一堆等待搬運的沙袋上。
然後,在我和門口幾個探頭探腦的工友驚愕的注視下,他做出了一個完全超出所有人理解範疇的動作。
他走到那堆沙袋旁,彎下腰,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試圖去抓一個沙袋的邊角。
動作笨拙,甚至有點滑稽。
沙袋粗糙的麻布顯然刺痛了他細嫩的掌心,他眉頭狠狠一皺,下意識地縮了下手。
但沒停下動作,只是咬着下脣,再次用力,試圖把那沉重的袋子提起來。
谷顏鑫雖然個兒高,薄肌明顯,但那都是健身房裏的產物,怎麼可能有我這種實地練就的厲害。
手臂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白皙的皮膚下繃起一層青筋。
一次,沒提動。沙袋像生了根。
他調整姿勢,深吸一口氣,用上雙手,腰背都弓了起來。這一次,沙袋終於被他艱難地抱離了地面幾寸。
「操!」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工友忍不住低聲罵了句。
「這細皮嫩肉的少爺,擱這兒演哪出呢?」
谷顏鑫聽到了,身體猛地一僵,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但他沒鬆手,也沒看任何人,只是死死抱着那袋沙子,向着混凝土攪拌機那邊走去。
我看着他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指尖,看着他笨拙地抱着那袋與他格格不入的沙子……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悶悶地疼。
但下一秒,更洶湧的怒火就席捲了上來。
這算什麼?遲來的懺悔?試圖用這種可笑的苦肉計來打動我?
把我當成什麼了?一個需要他用「體驗生活」來施捨憐憫的可憐蟲嗎?
還是他們這羣大少爺無聊賭局後,用來滿足自己「良心發現」戲碼的道具?
我朝他走了過去,谷顏鑫猛地抬起頭,看到我走近,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爆發出一種灼亮的光。
他將沙袋扔在混凝土攪拌機旁,下意識地挺直了些腰背,像是在展示他的「努力」。

-7-
我停在他面前一步遠的地方,只覺得這張依舊漂亮的臉真是跟他的主人一樣天真,他不會到現在還認爲我和他有機會重修舊好吧?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帶着濃濃嘲諷意味的笑。
「谷總,您這雙金貴的手,還是留着籤您的支票吧。」
我伸出手,將他剛剛放下的沙袋重新背在了肩頭。
「這玩意兒不該放這個位置。」指了指另一邊的攪拌機。
「這裏不是您該出現的地兒,回去吧。」
他看着我輕鬆地背起一袋沙子,就要往回走,剛剛還迸發亮光的雙眼只剩下難堪和灰敗。
他死死抿着嘴脣,血色褪盡。
「別再來這兒,算我求你。」我掂了掂肩上的沙袋,在他的注視下離開了這片地區。
那晚之後,谷顏鑫算是徹底消失了。
工地門口不管是跑車還是共享單車都沒有出現過,也沒有那個穿着不合身衛衣、笨拙搬沙袋的身影了。
工友們雖然都是社會底層人士,但都挺見多識廣的,茶餘飯後的八卦也聽得多,對我這種情況更是見怪不怪的。
偶爾閒聊,有人會咂咂嘴,拍着我的肩感慨一句「老王啊!還得是你,我瞧你這股勁肯定能東山再起,咱趕緊加個微信,以後你再發跡了,我就跟你混,給你打工。」
我笑着掏出手機,掃了對面工友的微信。
我這人就這點好,從不會看不起任何人,工地門口的看門狗路過我都會聊上兩句。
人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出路。
有的工友也是直白,直接評判。
「那小子看起來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估計也就三分鐘熱度,等新鮮勁兒過了就好了唄。」
我點頭表示贊同,畢竟我和谷顏鑫沒有按照戀愛正規流程分手,他心裏估計也憋了口氣,過段時間就忘了。
就在我以爲自己能安安心心幹活時,先是工頭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遞給我一包明顯超出我如今消費檔次的軟中華。
「大磊啊。」工頭搓着手,眼神有點飄忽。
「那個……上面說了,以後你每天工時算滿八小時就行,加班費按兩倍算!重活兒……咳,儘量少安排點給你。」他指了指煙,「拿着,別客氣,你人別累着,我瞅着你前段時間好像肩膀不舒服啊,要不要緊?」
我盯着那包煙,沒動。上面?哪個上面?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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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工地上這麼多人,工頭怎麼會在意我這個小民工哪裏不舒服,他又不是聖人。
一股被冒犯的煩躁猛地頂了上來。我缺的是這點施捨嗎?
「不用。」我聲音硬邦邦的,把煙推回去。
「該咋幹還咋幹,力氣我有的是,這工地上這麼多工友,大家眼睛雪亮的,您這樣,我還怎麼開展工作?」
工頭訕訕地笑了笑,沒再堅持。
接着,是那個總愛佔人便宜的食堂打飯師傅老李,破天荒地給我多打了滿滿一勺油汪汪的紅燒肉,臉上堆着諂媚的笑。
「王哥……哦不,大磊兄弟,多喫點!看你最近都累瘦了!」
那笑容假得讓人反胃,我知道,肯定是有人「關照」過了。
最離譜的是有一天,我剛卸完一車磚,累得靠在牆根喘氣。
一個穿着西裝、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像從地縫裏鑽出來似的,畢恭畢敬地遞給我一張名片。
「王先生是吧?您好,我是『鼎盛建材』的法律顧問,我們老闆非常欣賞您的能力和爲人,誠摯邀請您擔任我們公司的運營總監,年薪初步定在這個數。」
他比劃了一個讓我眼皮都跳了一下的數字。
鼎盛建材?那是本市數一數二的大公司!
從前我做建材生意的時候,還去過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樓裏學習。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被谷顏鑫壓在牀上的時候,還在興致勃勃地跟他說着鼎盛建材的牛逼運營模式,暢想着總有一天也能帶領公司踏上這片雲端。
我看着那張燙金的名片,只覺得無比諷刺。
以前我開着自己那個小破公司,削尖腦袋想跟鼎盛搭上點關係都難如登天。
現在我倒臺了,來工地扛磚了,人家反而「欣賞」我了?
「沒興趣。」
我把名片揉成一團,隨手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西裝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還想說什麼,被我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這些「好意」,像一張張無形的大網,四面八方地罩過來,帶着谷顏鑫特有的施捨味道。
他以爲這樣就能彌補?就能讓我忘記那個骯髒的賭約,忘記公司破產時那股絕望和無助?
他以爲用錢、用職位就能把我重新擺回他設定好的位置?
這些示好壓得我心頭那股邪火越燒越旺。
媽的,谷顏鑫,你到底想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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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這種壓抑的「關照」中滑到了深秋。
空氣裏的寒意越來越重,這北方天降起溫來快得很,風吹在臉上像小刀子刮。
這天下午,天色陰沉得厲害,工頭早早吆喝着收工。
最近我把在農村生活的老母親接到了城裏,她需要透析,一個月來一次城裏太費勁,爲了帶着她一起住,我咬着牙在離工地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單間。
雖然多了一筆費用,但老母親能在我身邊我倒也放心了不少。
我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到出租房門口,老母親已經站在外面等我了。
我見她穿着單薄,趕忙迎了上去。
「媽!怎麼又出來了?冷不冷?趕緊回屋去。」
她點了點頭,被我扶着走進了屋。
「媽!你就沒什麼想問我的?」
老母親是個江南女子,有着那帶人獨有的堅韌,自我出事之後,她從沒問過一句,任由我安排家裏的一切。
「問什麼?媽感覺你挺優秀的,很自豪!」
我正切着菜,眼圈微紅,嘟囔着。
「害!優秀啥呀?被人整成這樣的。」
我話還沒說完,突然被外面一聲巨響嚇了一跳。
巨響過後,電動車警報的嗡鳴聲、周圍衚衕裏鄰居們的嚷嚷聲,讓這片地區瞬間炸了鍋。
我趕緊跑了出去想湊湊熱鬧,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幾乎是橫着甩尾,撞在了衚衕口狹窄的牆根處,輪胎摩擦地面發出焦糊味,讓這輛車看起來比從駕駛室下來的人還要狼狽。
下來的人,是谷顏鑫。
但他此刻的樣子,和我記憶中那個冷淡矜貴的大少爺判若兩人!
頭髮凌亂不堪,幾縷溼發黏在額角,呼吸急促,雙眼在人羣中尋找着什麼。
最刺眼的是他嘴角,一片明顯的淤青,還帶着沒擦乾淨的血跡,顴骨上也有一小塊紅腫。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佈滿了駭人的紅血絲,裏面翻湧着一種近乎瘋狂的焦急和恐懼。
他看到我的瞬間,幾乎是踉蹌着撲了過來,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死死鎖定在我身上,確認我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裏後,緊繃的身體才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瞬。
「王哥!」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你……你沒事吧?手機!你手機爲什麼關機?」

-10-
上班開什麼手機?除了跟老母親以及欠款所在的銀行聯繫,又沒什麼實際用處,況且我也沒必要跟他解釋。
他見我不語,又語無倫次地問了一遍,眼神像失控的野獸,在我身上來回掃視Ṱü⁷。
我叼着煙,穿着拖鞋和工字背心,模樣與以前做老闆的時候大相徑庭。
周圍好事的鄰居都在竊竊私語盯着我們看,恐怕是在猜測我這個中年大叔跟這個小青年是什麼關係。
「我能有什麼事?」
我嗤笑一聲,把嘴裏的煙拿下來,捏在指間。
「江谷總這是唱的哪一齣?被人揍了,跑這兒撒潑來了?」
我的嘲諷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谷顏鑫頭上。
他的指關節被捏得咯吱作響,身體因爲憤怒而微微顫抖。
他死死盯着我,猶豫了幾秒,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我,這場景變化太快,我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他便撤離了,快得我幾乎來不及開口罵他。
「你知不知道……」
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趙東陽那個瘋子!他找人……他找人要動你!就在這附近!我的人剛截住……」
趙東陽?那個瘋狂追求谷顏鑫,一手策劃搞垮我公司的二世祖?
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他的追求者搞垮我的公司就算了,還要繼續跑來我這裏施暴?他孃的如果我真的跟谷顏鑫有什麼這些把戲我也認,都接了!關鍵我跟他啥也不是,這戲碼來的就讓人很懵又很憋屈。
我看着谷顏鑫嘴角的淤青,看着他眼中真實流露出的恐懼……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後又被丟進滾油裏煎炸。
「不是,我搞不懂,谷顏鑫追你的人到我這裏施暴這不是很離譜嗎?我倆現在啥也不是了,他不是應該去你新男友那邊撒潑嗎?不會是看我這個農民工好欺負,柿子專挑軟的捏吧?」
「沒有什麼新男友!我只有你!」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粗暴地打斷,似乎我說了什麼極不悅耳的話,他的吼聲震響了整個衚衕口。
「所以呢?」
我強迫自己壓下心頭翻騰的巨浪,刻意忽略他眼中的恐懼和狼狽。
「谷總這是親自下場,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還是說,您怕您的『前玩具』被人弄壞了,掃了您的興?」
「王磊!」谷顏鑫猛地低吼出聲,像是被我這句話徹底刺穿了最後一絲理智。
他雙眼赤紅,呼吸有些急促。
「你他媽能不能別這麼說話!我想你快想瘋了,這幾個月我沒睡過一個好覺!」
「你睡不好覺應該去醫院看醫生,不應該來看我,明白嗎?」

-11-
我的聲音在這陰冷的天氣裏顯得格外冰冷,谷顏鑫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狼狽和嘴角未乾的血跡混在一起,楚楚可憐。
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他媽的,那是我買的對戒。
曾經變賣家當的時候被我第一個賣出去了,這玩意兒對我來說就像恥辱柱。
「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晚了!」
「公司的事,是我混蛋!是我沒注意趙東陽那個瘋子……我那時候……我那時候就是覺得好玩,覺得能把你這樣的人拿下,特別有面子!我……」
「面子?」我嗤笑一聲,打斷他,雨水灌進嘴裏,又苦又澀。
「谷少爺的面子真金貴,值我十年心血,值我老孃差點斷藥,值我王磊從老闆變成扛水泥的民工!」
他像是被我的話狠狠抽了一鞭子,臉色慘白如紙。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他急切地反駁,語無倫次。
「後來不是了!王哥,你看着我!」
他猛地向前膝行一步,泥水濺起老高,半跪在了地上。
我後退了一步,嚇了一跳,趕緊往周圍望去,鄰里都在看熱鬧。
「你他媽看着我,後來……後來我他媽是真的……真的稀罕上你了!我每天都想看到你!看你給我做飯罵我挑食的樣子,看你跟手下吹牛逼的樣子,看你……看你他媽在我身下……」
「閉嘴!」
我厲聲喝止,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窒息般的疼。
那些曾經以爲是甜蜜的回憶,此刻都變成了紮在心口的玻璃渣。
「谷顏鑫,你他媽別噁心我了!你現在說這些,跟往我傷口上撒鹽有什麼區別?看我爲你神魂顛倒像個傻逼一樣躺下,很有成就感是吧?現在看我在這泥水裏打滾,是不是更有意思?」
「我沒有!」
他幾乎是咆哮出來,兩行淚水從他臉上滾落。
「我後悔了!王哥,我腸子都悔青了,從你不見了之後……我就Ťū́⁰知道完了,我知道我他媽把你弄丟了,我找不到你,我快瘋了,看到你在這裏扛水泥,我的心跟刀剜一樣,趙東陽的公司完了,我不會讓他好過,他敢動你,我就去跟他拼命。」
谷顏鑫神色激動,隱隱有些偏執,甚至還咧開嘴笑了笑。
「這戒指……這對戒指是你當初給我們定製的那個!我把它們贖回來了!我給你戴上好不好?」
他舉着戒指的手在顫抖着,說着就要挪過來給我戴上戒指。
「只要你跟我回去,王哥。」
他仰着頭,眼神中有股瘋狂的執拗,看得我後脊背發涼,這小子居然有這麼偏執的一面,我到底惹到了哪尊大佛?
「我什麼都給你!公司、錢、我的命、都給你!我躺下,我給你當零,當一輩子都行,只要你能回來,只要你肯再看我一眼!」
「當零?」

-12-
我咀嚼着這兩個字,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瞬間席捲了我。
我慢慢蹲下身,視線與他齊平。
谷顏鑫的眼中猛地爆發出希冀的光。
我伸出手,卻不是去接那枚戒指。
我的手指冰冷,帶着工地泥沙的粗糲,輕輕拂過他嘴角的淤青,那裏還有些腫脹。
他身體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貼近我的觸碰,像只尋求安慰的受傷野獸。
「疼嗎?」我的聲音低沉,在雨聲中幾乎聽不見。
他拼命搖頭,眼淚流得更兇,嘴脣翕動着想說什麼。
我的手指緩緩下移,掠過他冰涼的臉頰,最終,落在了他那隻高高舉着戒指、沾滿泥濘的手上。
然後,我猛地用力,搶過戒指盒,狠狠發力,扔在了旁邊的護城河裏。
「不……」
谷顏鑫眼中的光,瞬間熄滅,他嘶吼着,就要往河裏跳。
「谷顏鑫,圈子裏誰不知道——我王磊,只做頂天立地的人。」
「我當初能做零不是因爲我能躺下,而是因爲我相信你。」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慘白的臉。
「而現在你的『躺下』,你的『什麼都給我』,你現在的眼淚……都讓我覺得……真他媽髒。」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轉身朝着那亮着昏黃燈光的出租屋走去。
老舊的屋檐下,母親瘦小的身影靜靜立在那裏。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走近,渾濁的眼睛裏盛滿了無聲的心疼和理解。
「媽,外頭冷,回屋吧。」
母親默默遞來一條溫熱的毛巾,讓我擦擦臉,我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滿臉淚痕。
「媽,沒事,一個……以前認識的人,喝多了。」我試圖讓聲音聽起來輕鬆點。
母親點點頭,沒戳破這拙劣的謊言,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磊啊,人活一輩子,溝溝坎坎難免。心裏頭……別壓太沉的東西。」
我喉嚨發緊,胡亂應了一聲,轉身進了狹小的裏間。
躺在牀上,窗外居然下起了雨,今年的雨水還真是多,雨聲敲打着鐵皮屋檐,噼啪作響。
谷顏鑫那張絕望的臉,在黑暗裏反覆糾纏、放大。
第二天上工,雨已經停了。
工地的氣氛有些異樣,工友們看我的眼神躲躲閃閃,帶着點小心翼翼的探究。
工頭更是繞着走,連日常的吆喝聲都低了幾分。
我知道,昨天衚衕口那一幕,早已成了工地上最新鮮熱乎的八卦。
我懶得理會,只想用沉重的體力活麻痹自己,把那些混亂的思緒全都壓進水泥和磚塊裏。
我負責的區域是正在澆築地基的新樓。
空氣裏瀰漫着水泥粉塵和鋼鐵鏽蝕的味道。
我正和幾個工友合力將一捆沉重的螺紋鋼挪到指定位置,汗水混着灰塵順着額角流下,蟄得眼睛生疼。
就在這時,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異響從頭頂傳來——嘎吱……嘎吱……像是生鏽的金屬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堪重負地呻吟。
我下意識地抬頭。
瞳孔驟縮!

-13-
頭頂上方,塔吊吊臂上一個用於固定預製水泥板的鋼製卡扣,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崩裂!
而它下方,正是我們幾個人站的位置!
「跑——!!!」我幾乎是憑着本能嘶吼出聲,用盡全身力氣將身邊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工友狠狠推開!
時間彷彿被拉長。
就在我推開同伴,自己身體因反作用力而踉蹌後退,眼看無法完全躲開墜落範圍的瞬間——
一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從旁邊堆放的腳手架後衝了出來,狠狠撞在我的身上!
巨大的衝擊力讓我徹底脫離了危險區域,重重摔倒在滿是碎石的地面,後背和手臂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砰——!!!」
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撕裂耳膜!
那塊水泥板狠狠砸落在我剛纔站立的地方,激起漫天塵土和碎石!地面劇烈震動,煙塵瀰漫。
「咳咳咳…」我被塵土嗆得劇烈咳嗽,掙扎着想爬起來。剛纔那一撞…是誰?
混亂中,我聽到了工友驚恐的尖叫:
「血!好多血!」
「快叫救護車!!!」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墜入了冰窟。
不顧身上的疼痛,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踉蹌着撲向煙塵瀰漫的中心。
煙塵稍散。
谷顏鑫躺在那片狼藉之中。
他側臥着,身體微微蜷縮,臉色慘白如金紙。
額角被飛濺的碎石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汩汩湧出,染紅了他半邊臉頰。
更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左臂和左側身體,被散落的鋼筋邊緣劃開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正迅速浸透他單薄的襯衫,印下一大片猩紅。
他緊閉着眼睛,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谷顏鑫!」
我撲到他身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雙手懸在半空不敢去碰他。
「你他媽……你他媽瘋了嗎?」
我低吼着,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恐懼。
他不是走了嗎?他怎麼會在這裏?他爲什麼……
工頭帶着人慌慌張張地圍了上來,有人拿着工地急救箱,手忙腳亂地試圖止血,有人在大聲打電話催促救護車。
「王哥…他…他好像一直沒走遠…剛纔就在那邊…」一個工友指着不遠處的材料堆,聲音發顫。
我看着谷顏鑫毫無生氣的臉,看着他身上不斷湧出的鮮血,大腦一片空白。
他說過「趙東陽要動我」,和他此刻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瞬間țūₖ重疊。
這根本不是意外!是謀殺,是針對我的謀殺,而谷顏鑫……他用身體擋在了前面。
如果他沒有在附近…如果他沒有衝出來…
此刻躺在這裏血肉模糊的,就是我!或者,我推開的那兩個工友。
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由遠及近。
「讓開!都讓開!」醫護人員抬着擔架衝了過來。
我機械地跟着擔架,看着醫護人員給他緊急止血、輸氧。
谷顏鑫被抬上擔架時,身體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眉頭痛苦地蹙緊,發出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呻吟。
「王…哥…」那氣若游絲的聲音,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
我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14-
醫院的走廊,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刺鼻。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
穿着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表情凝重。
「醫生!他怎麼樣?」我幾乎是彈了起來,衝到醫生面前。
「傷者情況很危險。」醫生語速很快。
「高空墜物衝擊力巨大,導致嚴重顱腦損傷,有顱內出血。左臂肱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斷了三根,其中一根差點刺破肺部,而且失血過多,送來時已經休克了。手術暫時穩住了生命體徵,但還沒脫離危險期,需要送 ICU 觀察。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他的求生意志和接下來的 24 小時了。」
醫生的話像一記記重錘砸在我心上。顱內出血…休克…能不能醒過來…
每一個詞都帶着冰冷的死亡氣息。
「謝謝…謝謝醫生…」
我聽到自己乾澀的聲音在道謝,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谷顏鑫被推了出來,身上插滿了管子,臉上扣着氧氣面罩,臉色比手術室的牆壁還要白。
隔着 ICU 厚厚的玻璃窗,我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躺在病牀上,被各種儀器包圍着,生命體徵的曲線在屏幕上微弱地起伏。
那個曾經鮮活、驕傲、漂亮得不可方物,又混蛋得讓人咬牙切齒的谷顏鑫,此刻靜靜地躺在那裏,靠着冰冷的機器維持着生命。
「他……是爲了推開你?」母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着瞭然和深深的嘆息。
我竟沒有發現母親也來了醫院。
我喉嚨哽住,點了點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後怕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趙東陽那個瘋子真的下了死手。
而谷顏鑫,他用自己的命,換了我這條「皮糙肉厚」的命。
什麼賭約,什麼玩弄,什麼破產的仇恨……
在生死麪前,突然變得那麼蒼白和遙遠。
我腦子裏只剩下他衝出來時決絕的眼神,和他倒在血泊中那聲氣若游絲的「王哥」。
他如果真的死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痛得我瞬間佝僂了腰,幾乎無法呼吸。
不……他不能死!
我猛地抬頭,死死盯着玻璃窗後那個模糊的身影。谷顏鑫,你他媽給我撐住!老子……老子還沒跟你算完賬!你不是要躺下給我當零嗎?你他媽倒是醒過來啊!

-15-
谷顏鑫被送進 ICU 的第二天,有個跟他長得很像的年長男人穿着防護服走進了病房。
出來的時候,瞥見我的眼神中帶着責備。
「我是顏鑫的大哥,爸媽在國外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你是王磊?」
我點了點頭,目光還是緊緊鎖定病房。
「你們的事我都知道,我替顏鑫向你道歉,畢竟……他以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向你道歉了。」
我兩眼泛酸,低着頭答不上話來。
「顏鑫很愛你,我希望你能陪陪他!」
谷顏鑫住進 ICU 的第四天凌晨,天矇矇亮。
護士從裏面出來,臉上帶着一絲如釋重負:「3 牀谷顏鑫,生命體徵穩定了,剛剛恢復了自主呼吸,意識也有恢復的跡象,醫生評估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真是命大!」
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緩滑坐到地上,捂住了臉。
普通病房裏, 谷顏鑫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左臂打着石膏固定在胸前, 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平穩了許多。
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神起初有些茫然和渙散, 適應着光線。
當他的視線聚焦,看到坐在病牀邊鬍子拉碴的我時,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裏瞬間湧起劇烈的情緒波動——驚訝、不敢置信, 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脆弱。
「王……王哥?」他的聲音沙啞乾澀,像個破舊的風箱。
我沒說話,只是站起身,走到牀邊, 拿起棉籤沾了水, 動作有些粗魯地溼潤他乾裂的嘴脣。
他乖乖地任由我動作,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趙東陽進去了,買兇殺人未遂, 證據確鑿, 你們谷家出手,夠他把牢底坐穿。」
谷顏鑫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掙扎着想動。
「別亂動!」
我低斥一聲, 按住他沒受傷的肩膀。
「想死就直說。」
他不動了,只是看着我。
「王哥…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現在說這個有屁用。」
我打斷他, 語氣依舊硬邦邦的,但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拿起溫熱的毛巾,避開傷口,替他擦拭臉上未乾的淚痕。
許久,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太多的疲憊、掙扎、怨恨、後怕,還有連我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強行撬開的心扉。
我俯下身,湊近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谷顏鑫, 聽着。」
「你這條命,現在是老子撿回來的。」
「你欠我的, 這輩子都還不清。」
「想贖罪?行。」
「等你這身骨頭養好了……」
我的目光掃過他打着石膏的手臂, 最終落回他因緊張而微微睜大的眼睛上。
「老子親自檢查檢查, 看看你這一身毛病,到底改沒改。」
「要是還硌得慌……」我故意頓了頓,看着他驟然屏住的呼吸,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老子就親自給你磨平了!」
谷顏鑫的眼睛瞬間睜大到了極限, 嘴脣顫抖着,想說什麼, 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只能拼命地點頭,眼淚決堤般湧出。
我直起身,看着他狼狽又可憐的小模樣, 心口那塊堅硬的岩石都磨出泡兒了。
媽的,小可憐!趕緊給我好起來,說好的做零Ţůₖ也別忘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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