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上了一個暗衛。」
阿兄淡定地翻書:「哪個?」
「謝家小姐身邊的那個,個高嘎嘎神祕的那個。」
阿兄抬頭問我:「確定?」
我瘋狂地點頭,當晚阿兄就把人綁進我房裏。可第二日,大街小巷皆傳男扮女裝的謝世子丟了!
我看着坐在我對面喝粥的冰山美男:「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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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沈家唯一的女兒,我舅舅是皇帝,我阿孃是長公主,阿爹是尚書,上面還有三個阿兄。
所以我在京都基本可以橫着走。
我爹勸我儘量地別橫着走,因爲不好看。
就在全家爲了我擇選夫君的嘔心瀝血、殫精竭慮的時候,我自己出手了。
長安街前,夕陽西下,我跟排我前面買糕點的帥哥對上了眼。
恍惚間我彷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周遭所有都失去了顏色,唯他一人,鮮活得像畫中走出來的冷豔謫仙。
我看着美男離去的背影,喃喃地問梨清:「剛那帥哥是對我笑了是吧?」
梨清適時地給我潑了盆冷水,:「我覺得不是,那美男長得有些高,許是都沒瞧見郡主。」
我:嗯?
-2-
忘了問美男的名字,我恨!
梨清說那男子腰間帶了塊玉佩,上面單一個「謝」字,沒準兒是剛回京的安遠侯謝家小姐的侍衛。
我問梨清,爲何說是侍衛?
梨清一臉正經:「那男子身上只一塊玉佩,而且身上有種女子香粉的味道,再說誰家主子自己去買糕點啊?」
我反駁道:「那我也自己去買糕點啊,那我不算主子?」
梨清面色更加嚴肅:「您算貪喫。」
就在我對着梨清齜牙咧嘴的時候,梨清獻寶似的從懷裏抽出一本書——《女追男一百式》。
此書完美化解了我的怒氣。
我翻開書,看着上面寫的第一招:【要時常在喜歡的男人眼前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覺得有道理,所以拉着梨清直接在採芝軒門口蹲人。
可連蹲了半個月都沒見到人,我覺得那美男可能也不是真心地喜歡喫他家糕餅。
就在我蹲在採芝軒側門撅草根時,一整個人被人端了起來。
我雙腿騰空,身後傳來了熟悉的男聲:「這是誰家的小孩啊?」
我嚥了下口水,欲哭無淚:「帥哥,其實我已經十五歲了,就是長得矮了些,不如你先把我放下來?」
美男忙將我放在地上,依舊冷着一張臉跟我說話:「是我唐突,我看着姑娘小小一團還以爲是誰家的孩子。」
我:嗚嗚嗚嗚嗚嗚嗚,他罵人!
-3-
打擊太大,在家萎靡不振的第七日,大兄終於看不下去了,問我這是被誰傷了心。
我仰頭看着身高八尺的大兄,淚珠圓滾滾的從眼眶溢出來:「咱家爲啥就我這麼矮啊?」
大兄手忙腳亂地給我擦眼淚,:「濃縮的都是精華,再說誰敢說我們阿慢長得矮,讓你二兄去揍他。」
我一愣,這個是好法子啊,這樣大兄就能幫我找出那人是誰了。
我抹乾淨眼淚,扯着大兄的袖子進屋開始畫美男的畫像。
大兄看我畫得小像,突然義憤填膺:「長得這麼醜,還敢說我妹妹矮?」
啊?這還長得醜?
我剛要跟大兄辯駁,梨清就扯住了我的袖子:「墨太多,畫暈開了。」
我剛要喊住大兄重畫一張,可大兄早拿着畫像跑沒影了。
-4-
大兄的辦事效率真的是沒話說,畫都暈成那樣了,還能把人綁回來。
我看着躺在屋內的石磚上被五花大綁的美男,手足無措。
低頭與美男大眼瞪大眼瞪了半晌後,嘆着氣伸手給美男鬆綁。
沒等我道歉,美男開口就問:「有飯嗎?」
我忙命梨清讓小廚房做兩碗雞湯麪。
瞧着美男狼吞虎嚥、風捲殘雲,我沒忍住問道:「謝家不給你飯喫嗎?」
美男一愣,看了看自己碗裏滿滿的面,又瞅了瞅我碗裏零星的幾根面,猶豫片刻從自己碗裏挑了一筷子面給我。
夾完面後美男突然紅了臉慌忙地伸手攔我,磕磕絆絆道:「不好意思,我以爲你沒喫飽,忘了筷子我用過……」
我攔住了美男的話茬,挑起麪條小口地喫美男夾給我的面,正色道:「我最多隻能幫你喫這些嗷,你碗裏剩下面的得你自己喫,我阿爹說過不能浪費糧食。」
美男挑了挑眉,臉色緩了兩分:「我叫林巖,謝家的暗衛。」
我滿臉歉意,低眉順眼地回道:「我叫沈枝慢,我阿兄做事莽撞,我替他給你道歉哈,今晚已經宵禁了,我一會兒安排人送你去我阿兄的偏院住一夜,你明早早些趁無人的時候走?」
「可以。」林巖點點頭,認真地問道,「不過你阿兄爲何要綁我?」
「我,我,我阿兄。」我急得手忙腳亂,ŧŭ₌那本《女追男一百招》上可寫了,切記不能直截了當地表達心Ţù₌意,萬一被拒絕了也好給自己留條後路。
我忙尬笑兩聲:「我跟阿兄說想跟你做朋友,呵呵,誰知我阿兄如此直接哈。」
林巖的眼神明明滅滅,終是沒說什麼就隨着陳管家去了偏院。
-5-
第二天一早,梨清說林巖在門外等我,說要跟我告個別再走。
我忙讓小廚房先送點早膳來,讓林巖用個早膳再走。
飯喫到一半,有小廝匆匆地來報說謝家小姐失蹤了,謝家派人偷摸地來問大兄可曾看見過。
大兄這麼大膽子,還擄走了謝家小姐?
我瞄了眼林巖:「你家小姐丟了,你快些回去吧,別到時候被發現你翫忽職守再罰你。」
林巖淨了口,轉頭對我道:「你若是今後想尋我,可派人送信給謝家門房,就說給我的。」
我瞧着林巖離去的背影,猶豫片刻喊住了他:「等下!」ṱù⁵
林巖眼底翻滾起墨色,似在等我說下一句。
我躊躇片刻問道:「我想問問,你平日喫什麼長這麼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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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巖沒告訴我喫點啥能長高,但是他沒忍住笑出聲了。
他又笑話我!
不過好在每回給謝府送信,林巖都能來赴約,梨清說看來林巖在謝府的地位還不低。
我按照《女追男一百式》上的方法猛猛地攻略林巖,邀他去爬山,去賽馬,去追夕陽,可不知爲何,林巖每次都是一臉不可言說的表情。
梨清說因爲每次我挑的都是我喜歡的玩的,林巖沉穩自重可沒有我人來瘋。
我氣得撓梨清的癢,反駁道:「不可能,哪次林巖不都玩得挺開心的嘛!」
林巖生辰我還親手雕了一顆歪歪扭扭的鈴蘭花苞送給林巖,作爲回報,林巖告訴了我如何長高的祕籍。
我要的是祕籍嗎,我內心止不住地哀嚎,連連感嘆我是落花有情,可那流水還沒開竅呢。
就在我苦苦地琢磨,想拿身手敏捷的二兄去謝府換林巖是否可行時,梨清附在我耳邊輕聲道:「小姐,前面是安遠侯謝家小姐的馬車。」
我撩開車簾,看着下車都不需要踩腳凳的謝家小姐,止不住地感嘆,謝傢伙食這麼好嗎?
怎麼人人都長得這麼高!
我剛要下車過去打個招呼,可眼睛掃過她腰間,腳步生生地頓了下來。
她腰間荷包穗繩上串得那枚鈴蘭花苞是我的。
是我送給林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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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林巖。
我再也不要邀他出來玩了,我再也不要送任何東西給他了。
我將那本《女追男一百式》扔到櫃頂,眼不見爲淨。
阿孃長睫微顫,滿臉心疼地抱住我:「慢慢,不珍惜你的人,不值得我們傷心。」
我猛嚎兩嗓收了聲,胡亂地抹乾了臉上的眼淚:「阿孃說得對,滿京那麼多好兒郎,我何必吊死在他身上。」
「這纔是我的好阿慢,咱們拿得起放得下。」阿孃撫着我的發頂,溫聲道,「下月你生辰宴,阿孃定給你大辦,到時候阿慢看中哪個兒郎,咱們就選哪個兒郎。」
沒幾日,林巖給門房老叔留了好幾次信說喊我出去玩。
我讓梨清告訴門房老叔,下次林巖再來就把信當面他的面撕了,惡狠狠地撕。
阿兄們日日想辦法哄我開心,連阿爹也不日日考我學問,日子倒也沒那麼難過。
時間一晃就到了九月十六,梨清一大早就把我拉起來梳妝打扮,說今日定要我豔壓全場貴女。
我打着哈欠由着梨清忙活,梨清忙活半晌,轉了轉我的腦袋,連連點頭:「這不迷死一片?」
剛出青梧院便被人叫住,梨清在我低語:「這就是謝家小姐,謝央。」
我瞧着喊住我的謝央,又瞧了瞧她腰間的鈴蘭花苞,雙眼乾澀,風一吹便有了淚意。
她這是來特地上門來同我炫耀?
謝央撩開帷帽上的輕紗,溫聲地喚我:「阿慢。」
我看着眼前這張同林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渾身一滯,放聲哭了起來:「嗚嗚嗚嗚嗚,原來你是女子啊!」
靠北啦,第一次心動就動了個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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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央慌忙地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溫潤的眼睛也染上了焦色:「是我啊,阿慢,我是林巖,也是謝央。」
謝央努力地抬頭讓我看他喉間鼓出的小包,我沒忍住,伸手在上面按了按哭得更猛了,是真的。
我看着眼前身着長裙卻長喉結的人,陷入了迷茫:「所以你到底是誰?」
謝央嘆了口氣,拉我到無人角落,壓低了聲音:「這本是謝家祕辛,可你半個月都不願見我,我就知道你是誤會了我。
「我娘生我時,國師說我命格太輕會影響國運,需當作女孩嬌養,可如今我年歲大了,不能一直待在江南纔回了京,沒想到就遇見了你,只那日我穿了男裝,可你不再見我,是因爲我是謝央還是林巖?」
謝央的話顛三倒四,我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瞧着眼裏盛着零星溼意的謝央,心裏湧出陣陣心疼,明知自己是男子卻偏偏要女子做派。
「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了。」我拍了拍謝央的背,我話沒說完,阿孃身邊的月霞來尋我說我娘讓我去前廳,說皇帝舅舅來了。
「阿慢,你去忙吧,就是這麼多日,你都不理我,我也是沒法子纔來的。」謝央重新戴上輕紗,「我不願在人前露面,先回府了。」
我攔住要走的謝央,命梨清先帶謝央回我院子,有些事還需要問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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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衆人散去後,我回到青梧院。
梨清說謝央已經離開了,說有人知道他在我院中,不宜在我院內待太久。
我思索半晌,悄聲地去了阿孃的院裏。
阿孃瞧見我,順手拔下頭上的金簪插在我髮髻上:「你不說累得迷糊,要回去休息,怎麼還來阿孃這兒撒嬌?」
我攀着阿孃的肩搖晃,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孃,你可聽說過謝家小姐?」
阿孃身子一僵,面不改色地問道:「怎麼問起她了?」
「阿孃,林巖就是謝央。」我晃着阿孃的胳膊,「阿孃,我去求舅舅吧,讓舅舅跟國師說讓謝央變回男子,還有大兄……」
阿孃摩挲着手指不知想到了什麼,半晌沒有說話:「謝家那孩子我知道的,國師這麼多年爲國祈福,慢慢不可用這等小事去叨擾國師。」
這是小事嗎?
我不解地看着阿孃,認真道:「阿孃,謝央本是男兒郎,若是一直女子做派會被人詬病的,而且大兄獨身這麼多年,都只因國師當年一句話。」
「國師之事,阿慢切記不能插手。」阿孃敲了敲我的腦袋,「國師對咱們家有恩。」
我看着阿孃滿臉肅色,跟着點了點頭。
離開的時候,阿孃在身後喊我:「沈枝慢,你別動你那歪心眼,給老孃說一套做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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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說,阿孃真的瞭解我。
當夜我就揣好了錢,帶着梨清準備去雲鏡尋國師,求他改口。
月黑風高,正適合幹壞事,我騎在牆頭撲騰半晌:「梨清,快接我下,我夠不着地。」
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託了我下,一扭頭,我瞧着了火光下的大兄。
大兄冷着臉,哼笑兩聲:「阿孃說就知道攔不住你作妖,讓我派些府兵陪你一同去。」
我瞧着站得整齊的兩排府兵,撓了撓頭:「大兄,這麼多人跟着也太顯眼了,這樣第一排單數,第二排雙數換上尋常短打,同我一起走。」
「按這圖上規劃的路線走,阿爹已經派人提前打點好了,驛站會有人提前接應你。」大兄氣得捏我的臉,扔給我一張地圖,「娘說了,對外就說你去雲鏡爲國祈福,娘還囑咐你見了國師要順着他的性子,他對皇家有恩,還有萬事不可強求。」
我滿臉認真地點頭,一一地應下。
大兄話音一轉,猝然冷了下來:「你是爲了謝家那病秧子去尋國師,他人呢?」
「他不知道我要去尋國師。」我小聲地辯駁,可看着大兄滿臉愁容沒忍住伸手抱了抱大兄,「大兄,你等我好消息嗷~」
大兄冷哼一聲,扒開我的手:「別逞強,注意安全,早些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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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晃晃悠悠地壓着宵禁的時間出了城,可剛出城就被人攔下,梨清黑着臉說是謝央。
我撩開車簾,看着一身騎裝的謝央,疑惑道:「你怎麼來了?」
「你阿兄給我傳了信,說你要去雲鏡找國師。」謝央壓下起伏的胸口,咳聲道,「我不放心你,再說這是我的事情,謝家不願出面得罪國師,我來。」
謝央這番話屬實是給我架到了高處,我撓了撓頭:「那個,其實我也不全是爲了你,還有我大兄,國師曾給我大兄算命,說他這輩子只能孑然一身,不然也會影響國運,與我大兄兩情相悅的林家姐姐快扛不住家中施壓,要嫁人了。」
謝央紅了眼眶,含情脈脈地瞧着我:「原來在你心裏,我竟然同你大兄一樣重要。」
嗯……
這麼理解也什麼沒錯吧。
謝央將一個包袱塞進我懷裏:「這是我從府中尋的男子穿的騎裝,是新的。你行走在外,女子身份諸有不便,換身衣服。」
我看着謝央墨青暗紋的騎裝,又瞧了瞧自己手裏灰撲撲的衣服,我能不換嗎?
我在京城本就橫着走,身邊無人管又身穿男裝就更是撒了歡地玩,除了趕路剩下的時間一路走走停停,謝央也不曾催我隨着我胡鬧。
可到陽城一帶,謝央逐漸地感覺到些許不對勁,陽城街邊不知爲何多了許多流民。
謝央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命人補了些乾糧準備繼續趕路。
可剛走出陽城二十里地,天生異色,暴雨傾盆,不得已府兵護着我跟謝央進了一座破廟避雨。
剛進廟中就發現,殿內塞滿了流民,一雙雙眼睛直瞪瞪地盯着我們。
謝央護着我走到角落架起火堆,說雨一停就離開。
「公子行行好吧,我叫張默,是從七堰鎮來的,我已經四日沒有喫飯了,求公子給口吃的吧。」
男子臉頰微凹,朝着梨清不斷地作揖:「求求公子。」
我未來得及攔住梨清,她已經從懷中掏出半塊餅子遞給張默。
謝央不動聲色地將我護在身後,我掃見了周圍流民直勾勾的眼神,轉頭對梨清說:「去拿一些乾糧分給大家。」
衆人一陣道謝,梨清掰了塊餅子塞進我手裏,小聲地問我:「小姐,我剛剛是不是做錯事了?」
我拍了拍梨清的頭:「無礙,有惻隱之心是好的,但是下次記得要防着些人。」
梨清揹着我抹乾淨眼淚,張默趁機搶過了我手裏的餅,小聲地哼笑:「假好心,這麼多人你們救得過來嗎?」
我翻了個白眼:「能救一個是一個。」
「那你知道你救得這些都是什麼人?」張默撇了撇嘴角,「就是你們這種爛ţũ₊好心才讓這些流民知道食物是不需要付出勞作就能獲得的,他們才爲了塊餅,丟掉尊嚴跪求他人。」
「你不也是利用人心求一口吃的?」我不願與他爭辯,只從他手裏搶回了餅子,「你這種人不配喫我的餅。」
謝央從我手中拿走剛搶回來的餅子,將手中乾淨的餅塞給我:「我喫你的,你喫這塊乾淨的。」
張默站起身死死地盯了我半晌,看着謝央警惕地伸手將我攔到身後,譏笑一聲,對着衆人大喊道:「他們還有餅!」
話音剛落,我們就被流民團團地圍起,府兵也在推搡間與我跟謝央衝散,沒辦法只得開始武力鎮壓衆人。
還沒等碰到人,一潑皮已經倒地,滿嘴的胡言亂語:「殺人啦,殺人啦。」
張默事不關己地站在人羣后朝我開口,無聲道:「人性本惡。」
我被氣得紅了眼眶。
謝央抽出隨身的軟劍抵在欲朝我伸手的流民頸間,大喝:「後退,排成隊,每人可以再分半塊,可若是要搶,你們能保證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能搶到半塊嗎?!」
破敗的廟宇瞬間安靜,只能聽見雨點砸在地上的聲音。
果然凡事都得威脅到切身的利益纔是最好用的手段。
謝央守在我身旁,警惕地掃視着排隊來領餅的人,一小女孩拿到餅後怯生生地給我鞠了一躬。
張默不知何時繞到了我身後,喑啞的聲音在我耳邊炸開:「沒用的,你救不了蒼生。」
我驚慌地轉身躲在謝央身後,聲音發抖,委屈道:「大俠,我已經把身上的銀錢都給你了,實在是沒錢買餅了。」
這話一出似是引了衆怒,幾個年輕力壯的將張默抬起來扔出了門外。
我看着站在房檐下淋雨瑟瑟發抖的張默,聳了聳肩,不是隻有你會使壞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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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張默便沒了蹤影。
可我們的馬也被放跑了,只留下我那匹套在馬車上的小紅馬。
謝央邊給我係好披風,邊安排兩個人先在周圍尋馬,又安排兩個人去臨鎮看看能不能買到馬。
剩下的人整裝好坐馬車,先按原路線行駛,等衆人會合。
馬車上,謝央拎着把扇子給我扇風,扇得我渾身涼颼颼的,謝央再這麼扇下去,我感覺我都能受涼。
我抽出謝央手中的摺扇,剛ťü₊對着謝央搖了幾下,坐在外面駕車的衛一道:「小姐,前面好像是張默,他好像認識我們的車,躺在路中間了。」
「壓過去。」我咬緊了後槽牙,恨恨道,「最好壓斷他的狗腿。」
謝央攔住我獨自地下了車:「阿慢,我去跟他說,外面太陽大,你在車上等。」
我掀起車簾,看着謝央低頭跟躺在地上的張默說了半晌,張默笑嘻嘻地起身接着走,可謝央的臉色卻不太好。
我吩咐衛一將張默抓來,用繩子捆上他的手,讓他跟着馬車走。
這人一肚子壞水,還是得看緊些。
我瞧着謝央臉色微白,沒忍住問道:「那個潑皮同你說什麼了?」
謝央扯了扯嘴角:「沒什麼。」
我仰頭乖巧地看着謝央,安慰道:「你別聽張默瞎說,他慣會蠱惑人心。」
謝央面色不虞,聲音微顫:「阿慢,若是到了雲鏡,國師不肯改口怎麼辦?」
我從箱籠中翻出一個茶杯,往茶杯中倒了杯茶:「這是什麼?」
謝央滿臉懵懂,喃喃道:「茶呀。」
我喝乾了杯中的茶,又倒了杯水,接着問:「這是什麼?」
「水。」
我仰頭乾了杯中的水,指了空茶杯:「這回呢?」
「茶杯。」
「杯中什麼都不裝時,你叫他茶杯。」我一臉認真地看着謝央,「就像是你,當拋去所有時你只是謝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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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七堰鎮的時候,一直跟着馬車走的張默說他到家了,多謝我送他回家。
我瞧着張默晃晃悠悠的身影,派了府兵暗中跟着他,回來的府兵說張默買了些酒菜進了一個小院。
謝央疑惑地問道:「阿慢,這人有什麼問題嗎?」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只覺得這人有一絲的熟悉。」
趕到雲鏡的時候,國師身邊的內侍說國師不願見人。
我將阿兄塞給我的玉佩遞給內侍後,內侍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徑直帶着我跟謝央進了山谷。
國師端坐在巨石上,聲音沉穩:「沈家人的信物,你們來求何事?」
我歪頭盯着國師,瞧了半晌,沒忍住湊上前去伸手從他下頜撕下一小塊假皮。
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我指間的假皮。
我猛地衝上去將國師壓倒,抽下發簪沿着國師的下頜撕下薄薄的一層假皮。
一張熟悉的臉擺在眼前:「張默?」
謝央緩過神忙將我攙起來,替我壓在了張默身上:「讓國師先解釋。」
張默滿臉尷尬:「這事說來話長。」
我站在一旁,輕聲地問道:「八月十一命格如何?」
張岑眯着眼睛,一臉神在:「是個富貴命,一生無憂。」
我將手中的簪子抵住了張默的脖頸:「五月十四的命格呢?」
「多子多福之命。」張默盯着我的臉,似是在辨認什麼,「你是沈家的沈枝慢?」
我沒回答張默的問題,只問道:「張默,你知道你眼前的這個男子是誰嗎?」
我瞧着張默滿臉迷茫,只覺得荒唐至極:「他是謝央,你曾說他八月十一的命薄要做女孩養,五月十四是我大兄的生辰,你說他緣博壓不住福根要單身一人,不然會影響國本,我大兄只能看着心愛之人扛不住壓力應下婚約,要嫁作他人之婦。」
「可如今你說他們一個一生無憂,一個多子多福。」我覺得胸口彷彿被一團棉花堵住,「你只是隨口一說。」
尖銳的簪子插進張默的肌膚:「你從不考慮他人,就像你相信人性本惡。」
張默頸間鮮血淋漓,眼裏竟帶着些許解脫:「是啊,我這樣的人就該死,用力些,殺了我。」
「我不殺你,我答應過我娘不胡作非爲。」我拽着謝央的衣襬借力起身,「你活得辛苦,遭受過苦難,不是你看不得別人好的理由。」
張默仰倒在地上,口中ťū́ₙ止不住地喃喃:「你爲何不殺我,我壞事做盡,唯恐天下不亂,你爲何不殺我?」
我抱住額頭青筋直跳的謝央,將一枚小印塞進謝央的手心,朝他眨了眨眼:「剛從他身上順得,我們去寫完國師手書摁上他的私印,回京給我舅舅看就行。」
我蹲在喃喃自語的張默身邊,低聲道:「我不殺你,一是你對我家有恩,二是殺你實在是髒了我的手,你這樣的人就該千年萬年地活下去,被當成怪物一般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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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之後,我帶着國師小印與密信直接去尋皇舅,說國師出外雲遊不願再做國師,臨行前特地命我將小印帶回來歸還給舅舅,還告訴舅舅,國師臨行前還特地爲謝央跟阿兄改了命。
皇帝舅舅看了我一眼,摩挲着手裏的小印:「這些年委屈了阿兄跟謝央,朕做主下旨給謝家謝央賜名爲謝宴辭,恢復男兒身,你阿兄?」
我嘆了口氣:「我早就給阿兄傳信讓他去打聽林家姐姐還願不願意悔婚嫁給阿兄了,舅舅就ťū́₈不用擔心,阿兄自有打算。」
我感覺舅舅也不是很在意國師的死活。
我看着舅舅寫完旨意,拎起就跑,舅舅無奈地在身後大喊:「墨還沒幹呢!阿慢,矜持!要矜持!」
我拿着聖旨趕到謝家的時候,謝央一身男裝正與謝父撕扯,滿院的家丁都在看熱鬧。
謝父冷着臉,怒罵:「你如此行徑,豈不是要把我謝家放在火上烤,說我謝家不敬國師?」
謝央跪在地上,朝着謝家祠堂方向磕了三個頭:「謝家落敗,你們拿活骨肉去討一個妖道的歡心,我男扮女裝多年,你們利用我,屢次去宮裏想陛下訴苦,今日我便與這個家一刀兩斷。」
謝父抖着手要動手的時候,我高喝一聲:「聖旨到~」
我寒着臉唸完聖旨,謝家人慌、作一團,只有謝央淡定地接旨,拉着我出了門。
就在我準備把謝央帶回家時,謝央帶我拐到了東巷,指着一處宅子:「阿慢,這是我自己買的宅子。」
「謝家對我來講是禁錮,可我知道若是沒有謝家我配不上你。」謝央眼眶發紅,聲音發抖,「可與你在一起的日子確是我最開心的日子,你教會了我人要爲自己活,爲我愛的人活。」
我扯了扯謝央的衣袖,打斷了謝央的話:「我不一樣的。」
謝央手心驟然冰冷,囁啜道:「我明白的,阿慢,如今我無官無爵…」
「我是見色起意。」我一本正經地回道,「始於顏值,陷於顏值,忠於顏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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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好了被我的表白感動到痛哭流淚的謝央後,我晃晃悠悠地回家琢磨如何搞定阿孃。
阿孃的消息比我靈通,早就知道了謝央離開了謝家。
阿孃問我,爲何非是謝央。Ťų⁷
我猶豫片刻問阿孃:「阿孃覺得謝央沉悶非良配,可阿孃,我在京中的名聲又如何呢?」
我就像是脫繮的野馬,可京都貴眷沒人喜歡這樣的女孩,就算是被舅舅賜婚,也是娶我回家供起來。
「謝央不同,他陪我肆意地奔走,陪我恣情地瘋狂,他從不要求我做什麼。」我坐直了身體,滿臉認真,「他給我自由,讓我遊蕩天地。」
阿孃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謝央是個穩當的好孩子,京裏十幾家採芝軒都是他的產業,可見也是有些能耐的,娘只希望你能嫁一個真心地愛你的人。」
我一愣,聲音拔高:「什麼,採芝軒是謝央開的?」
嗚嗚嗚,更愛了,好不好~
我琢磨着阿孃的話,暗戳戳地提示謝央早點來我家提親。
可謝央一律按住不發,人卻日漸忙了起來,神龍不見首尾。
謝央離開謝家的第三年,採芝軒成了京中人氣最旺的糕點鋪,謝央終於來我家提親了。
我爹黑着臉跟謝央在書房聊了一日,開門時臉上已經一片喜色,還讓大兄去查黃道吉日。
謝央還沒來得及擦擦額角的汗,就被我那三個阿兄又帶進了書房。
天色大亮都沒能出來,我氣勢洶洶地敲門:「審犯人也得讓犯人喫口飯啊,喫完飯再審。」
二兄打開門捂住我的嘴:「別說話,棋局正焦灼的時候呢,阿兄們這是在幫你立威呢。」
我看着掛着倆黑眼圈的二兄,一陣擔憂,謝央不能覺得我家都是傻子吧。
三兄面色發白的接過我手裏的食盒,湊在我耳邊低語:「我都打聽出來了,謝央還寫過什麼亂七八糟的書,叫什麼《女追男一百式》,這書也就傻子信吧?」
我尷尬地看着三兄。
大魏十五年秋,確診了四個傻子。
(正文完)
番外——謝央
我出生時只因國師一句話,我男作女身活了多年。
世人皆知我是謝家女,不知我本是男兒郎,就連我爹孃對我也是百般嫌棄,說我是不陰不陽的東西。
可就算我如此不堪,他們也待着沒事拿我的名聲在陛下那裏賣慘,獲取賞賜,只因我爹昏庸無能,謝家快敗在他手上了。
直到我遇見了阿慢,阿慢說她第一次遇見我時,我迎着夕陽朝她笑。
看着我一臉迷茫想不起來的樣子,她又自顧自地懊悔起來,說什麼指定是她個子矮,沒看到她。
阿慢氣得叉腰,繼續問我可記得我把她當小孩端起來之事?
我站阿慢身邊呼吸着周遭鮮活的氣息,慢慢縮地進了陰影裏。
若是她知道了我是謝家不男不女的謝央怎麼辦?
我怕極了,我編了謊話說我叫林巖,是謝家的暗衛。
與阿慢在一起的那些的時日,像是一抹浮萍靠岸,逐漸地安定。
原來人也可以不忌憚任何人的眼光,如此肆意地活。
我跟我爹說,我要恢復男兒身,我要娶阿慢。
我爹的巴掌重重地落在我臉上,他開口諷刺說我這樣的不男不女的人也配得上沈家的寶貝。
是啊,我這樣的人怎麼配?
我尋了毒酒準備了斷的那晚,阿慢的大兄派人來給我送信,說阿慢爲了我去雲鏡尋國師。
一路上我瞧着阿慢像只自由的鳥,只覺得自己也重新活了過來。
可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看見張默滿臉無所謂的時候,冷風穿過軀殼吹得渾身發寒,無盡的恨意彷彿要將我淹沒。
我騙了阿慢,我讓阿慢去馬車上等我,我留下殺了張默,他對我沒有任何恩情,我沒有顧忌。
可當阿慢漫不經心地擦去我額角的血跡時,我慌了神,阿慢卻什麼都沒說。
回京後,我同謝家斷了個乾淨,我爹說我斷的不是同謝家的血緣,而是跟阿慢的姻緣。
一個郡主怎麼會嫁給無官無爵的我?可我爹錯了,阿慢只看我這皮囊。
離開謝家的第三年,採芝軒成了大魏最有名的糕點鋪,這一年我如願地娶到了阿慢。
我看着阿慢肆意的笑容,終於填補上了心裏的缺口。
終是夢寐以求,終得心願。
番外——國師
我是國師,是個不死不滅的怪物。
皇帝不信道只信人,只因皇帝中毒時我連放七日血,以血爲引救活了皇帝,皇帝纔將我尊爲國師。
可我不喜歡國師的稱號, 因爲我師父就是仗着前朝國師的名號養童蠱。
我就是那個童蠱,日夜感受蠱蟲在我體內遊竄,師父月月取我心頭血, 只爲了延年益壽。
所以我殺了他,可刀插在我師父胸口的那一刻,我並未感覺得解脫。
師父說過我這樣的怪物是死不掉的,只能由恨極了我的人動手。
爲了求死,我開始胡作非爲,讓謝家嫡長子做女兒嬌養, 讓沈家嫡長子孤身一人。
我以爲謝沈兩家會暴怒, 會尋機殺掉我, 可他們沒有, 他們說我救了皇帝, 有恩情在。
我不信天下有能困住人的情意。
我等了多年他們將我奉爲座上賓多年,我厭倦極了,改名易容,換了一個又一個身份。
我不斷地挑起大小事端, 只爲了證明人性本惡, 我本惡, 他們就該恨我, 他們就該殺了我。
可重權之下,他們只敢罵我是玩弄人心以此爲樂的妖道。
只有沈枝慢不同,她無懼權勢, 許是她本就有權勢。
我尋到了能終結這條性命的方法, 我要借沈枝慢的手殺了我,我害她阿兄失去摯愛,害她心愛之人無法娶她,她應該想殺了我的。
可她也講恩情那一套, 我厭倦極了的時候,一把刀插入了心口。
我看着胸口的刀, 解脫般地扯起嘴角。
太陽終是落了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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