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窮鬼。
想租一套最便宜的房子。
中介唾沫橫飛地向我介紹:
「公寓打九折,步梯打八折,房齡老舊打五折,凶宅打三折,死相慘烈打一折。」
我點頭如搗蒜,趕緊詢問:
「有沒有房主死相慘烈的老舊步梯公寓房?」
我成功搬了新家,一個月租金三千塊。
這錢,是中介倒貼給我。
搬進去的第一晚。
洗手間水龍頭莫名嘩嘩流水。
臥室昏暗的燈光一開一合。
我忍無可忍,起身對着鬼鬼祟祟的身影破口大罵:
「商業用電一塊二一度。」
「商業用水五塊五一噸。」
「這錢你給我掏?」   
-1-
水龍頭的水停止了流動。
臥室裏的燈也沒再亮過。
我以一身浩然窮氣,成功鎮壓了居住在房間裏的厲鬼。
周圍再次歸於沉寂。
我蜷縮在柔軟的大牀上,閉目假寐,良心突然有些痛。
畢竟鬼在這裏住得好好的。
我纔是入侵者。
這隻鬼故意製造恐怖氣氛,也只是爲了把我趕走而已。
我將手機緊緊攥在手中。
餘額裏有中介剛剛給我轉的三千塊錢。
以及他發來的一句顫巍巍語音:
【蘇小姐,這房子鬧鬼,你要是感覺不妙就趕緊跑!】
厲鬼能有我這隻窮鬼可怕?
我撇撇嘴。
這麼掙錢的房子,我一定要長久地住下去。
剛想開口緩和下沉悶的氣氛。
黑暗中,我感受到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橫亙在我腦袋上方。
猛地一睜眼。
只見一個滿臉鮮血的腦袋驟然出現在我面前。
額頭上還有個巨大的血窟窿,像是被人用鈍器擊碎了頭蓋骨。
他距離我的臉龐只有三公分。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垂落的頭髮,輕輕剮蹭過我的面龐。
一片濃稠的鮮血裏,厲鬼緩緩綻放出一個淒厲的笑。
我的嚎叫聲響破雲霄……
「啊——」
厲鬼覺得成功嚇到了我,揚眉吐氣,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我興奮地一把薅住他的頭髮:
「你能碰到我,豈不是也能碰到我還沒完成的方案?」
「這樣吧,晚上你反正也是閒着,不如幫我把方案做完,明天我好向老闆交差。」
「你是鬼,不用光也能看到周圍環境。」
「記得工作時別開燈,省電!」
厲鬼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
沉默半晌後。
一個好聽的年輕嗓音傳來:
「你真不要臉,連鬼都不放過。」 
-2-
窮鬼也是鬼。
大家不分什麼三六九等。
區別在於我是白天活躍當牛馬。
而他只能在太陽徹底落山之後,城市歸於黑暗時才能在屋子裏蹦躂。
我一夜好眠。
第二天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厲鬼已經不見蹤跡。
桌子上整整齊齊碼放着我的企劃案。
一手好看的鋼筆字將文案填得滿滿當當。
我對着虛空一頓誇捧:
「哥哥你真棒,以後我沒完成的工作都留給你做。」
面前的空氣似乎扭曲了一瞬。
衣櫥門被打開,然後又狠狠關閉。
像是有什麼我看不到的人躲進了櫥子裏。
我哼着歌,收拾好企劃案,剛跨上電動車準備去地鐵站,中介突然打來了電話。
隔着手機,他的聲音抖得愈發厲害:
「蘇小姐……你……你還活着呢?」
我沉下臉:
「怎麼,你是不是後悔每個月倒貼給我三千塊了?」
「咱們可是說好了,只要我在這裏住,你就得按月給我匯錢。」
中介急忙辯解:
「不是錢的事,昨晚我翻來覆去一夜沒睡,想了一宿,我這良心實在是過意不去。」
「蘇小姐,聽我一句勸,你趕緊搬走吧。」
「你住的房子是凶宅,上一任租客死得悽慘,一身怨氣不說,兇手至今都沒有抓到呢!」 
-3-
中介給我發來一大堆信息。
這場轟動的兇殺案,我之前也有耳聞。
從未與人結怨的租客被發現慘死在公寓裏。
因爲監控拍下的身影實在模糊,兇手尋不到任何蹤跡。
這麼惡劣的案件發生後,短短一週,昔日熱鬧的公寓樓瞬間搬得空蕩。
我的目光掃過死者的名字。
沈延初。
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一年。
本該最青春洋溢的年紀,卻成爲一場兇殺案中的受害者。
密密麻麻的文字下面,有一張略顯模糊的配圖。
照片裏,年輕男生露出一口雪白牙齒,正面對鏡頭笑得燦爛。
彷彿透過鏡頭,正愛意融融地看着給他拍照的人。
照片裏的人,下頜角清晰,眉眼溫柔。
與我昨夜看到的厲鬼長相一模一樣。
我關掉了冗雜的新聞,轉而給中介發了條語音: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記得每個月三千塊準時轉給我哦。】
他是厲鬼。
我是窮鬼。
都是鬼,有什麼可害怕的?
他怨氣重,難道我一個打工的就是溫暖世間的小太陽?
我的怨氣更重好不好?
何況多一個人幫我幹活,我還能少加幾次班。
這處公寓距離我上班的地方比較遠。
下班後,共享單車轉地鐵再轉電動車,足足要兩個半小時。
夏季炎熱,稍微一動,就會滲出一身黏膩汗水,令衣服緊緊貼在身上。
等我出現在公寓樓下時,四周已經漆黑一片。
黑漆漆的大樓像一隻矗立在郊區的巨獸,隨時要將我吞沒。
出事之後,這棟公寓樓就閒置下來。
電梯缺乏維修,早已停止了運轉。
我慢吞吞地爬起了樓梯。
空曠的樓梯間,只剩下高跟鞋的篤篤聲迴盪。
我租住的房子在六樓。
爬了許久以後,我疲憊地抬起頭,盯着樓梯間散發着幽幽綠光的數字。
——四
爬了好多層,還是數字四。
是鬼打牆。 
-4-
高跟鞋磨得腳後跟疼痛不堪。
我脫下鞋子,拎着八公分細跟,衝着四樓忽明忽暗的樓層燈砸去。
「老孃在公司忙了一天,現在渾身怨氣比千年厲鬼還重。」
「你再不讓我回家,老孃把你骨灰做成煙花,綁上個竄天炮,biu 的一聲,讓你撒遍江城每個角落!」
話音剛落,扭動的空氣瞬間逸散。
我拎着一雙高跟鞋,赤腳又爬了兩層。
成功站在了 608 門前。
推開門,沈延初頂着稀爛的腦袋,衝我翻了個白眼,自顧自地漂浮在客廳中。
憑什麼他這麼閒?
我見不得他無所事事的樣子。
手裏一堆資料衝着漂浮的他一砸。
「有沒有眼色啊?我不回來,你就不知道把飯做好,然後再打掃下衛生嗎?」
沈延初氣鼓鼓地據理力爭:
「鬼沒辦法碰明火。」
「那你不會用電飯鍋燜米飯嗎?」
「你買電飯鍋和大米了嗎就讓我燜米飯?」
「你不會自己去超市買?你去買還不用花錢呢!拎上就跑,除了道士,沒人能追得上你。」
沈延初說不過我,哼哼幾聲,徹底扭過頭不再看我。
只餘一個傲嬌的背影。
我去廚房拿出一把掛麪,簡單給自己煮了碗麪條。
熱氣騰騰的麪條出鍋後,我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
不知何時,沈延初又悄悄地靠近我。
只是這次,他沒有想着嚇唬我,而是雙眼緊緊盯着麪條,臉上流露出渴望。
我大氣地將碗一推:
「來點?」 
-5-
沈延初失落地低下頭:
「我是鬼,喫不到。」
「雖然感覺不到餓,但是看到你喫得好香,我也饞了……」
「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嘗過食物的味道了。」
沈延初被困在這所小小的房子裏。
無法出門,無法見陽光。
就連生前一日三餐的習慣,也被迫改變。
他不能喫任何東西,品嚐不了酸甜苦辣,更是聞不到任何氣味。
我嘆了口氣。
都是鬼,眼下厲鬼比窮鬼還要更可憐一點。
我軟了語氣:
「你還記得自己生前最喜歡喫什麼嗎?明天晚上我下班給你買來,你雖然喫不到,但是可以看一看摸一摸。」
他開心地摸了摸自己稀爛的頭蓋骨,努力回憶了一番:
「我生前的事記不清了,但是印象中,應該是喜歡喫榴蓮的。」
嘴真叼。
什麼貴喫什麼。
我掃了眼自己的餘額。
三千零五十塊。
若不是中介給我轉了三千,這會兒我連麪條都喫不起。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專撿貴的挑!」
「算了,今晚你幫我把遺留的工作幹完,明晚獎勵你摸一摸榴蓮。」 
-6-
我與沈延初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在一個屋檐下共同生活起來。
公寓是一室一廳。
我睡在臥室,他飄在客廳。
晚上洗完澡,我穿着薄薄的睡衣,從客廳經過。
他捂住了眼:
「你就不能多穿一些嗎?」
天氣炎熱,我穿得清涼。
這棟公寓是商業用電,空調不敢多開。
我湊到他身邊。
陰氣重重,自帶降溫效果。
距離實在太近。
兩個人,只有一個呼吸聲。
沈延初雖然是隻鬼,面色慘白沒有任何血色。
但我仍能感受到他的臉在發紅發燙。
就連手腳都緊張得無處安放。
「你……你離我這麼近幹嘛……」
「你不害怕我嗎?」
「我死得悽慘,見過我的人都嚇得驚聲尖叫。」
他後知後覺有些疑惑:
「但是你好像並不怕,確切說,從見第一面,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任何害怕的神色。」
我盯着他高挺的鼻樑與清晰的下頜線。
如果沈延初的額頭沒有被砸爛。
那麼他應當是十分陽光帥氣的。
我擠出一個微笑,又湊近了他,像是靠近一個天然冰箱:
「怕什麼,帥哥你值三千塊一個月呢!」
「託你的福,只要我住在這裏,中介每個月倒貼給我三千塊錢!」
「要知道,我辛辛苦苦當牛馬加班,老闆也才捨得一個月給我五千。」
沈延初嫌棄地瞥了我一眼:
「真不懂,你每天都辛苦上班,掙得也不算少,怎麼還這麼缺錢呢?爲了三千塊居然跑到凶宅裏住。」
「你還想不想摸榴蓮了?」
「想……」
「那就少廢話,趕緊去加班把我的工作幹完!」
沈延初不情不願地拿起我的工作資料,在黑暗中皺眉查看。
還是當鬼好。
省電。   
-7-
爲了哄沈延初給我加班。
我肉痛地耗費一百二十塊,買了個榴蓮回家。
悶熱的夜晚,我將電動車停在公寓樓下,然後踩着高跟鞋鑽進消防樓梯。
破舊的消防門,緊隨其後擠進來一個油膩肥胖的身影。
這棟公寓樓搬空許久了。
本該處在黑暗中的高樓。
晚上驟然亮起的燈像極了一顆小小的明珠,昭示着有人入住。
我才搬來三天,就被人盯上。
沉重的粗喘尾隨在我身後。
黏膩貪婪的目光像是刮骨鋼刀,細細打量過我身體的每一寸。
許是知道這棟公寓沒有其他住戶,他始終與我相隔半層樓梯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
偶爾抬眸看向我,像是打量着落入手掌心的獵物,勢在必得。
我緊張得手心全是冷汗。
忍不住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比起身後尾隨的中年男人,腦袋稀爛的沈延初反而變得可愛起來。
我哆嗦着爬上六樓,顫抖着手掏出鑰匙。
尾隨的身影終於按捺不住。
快走幾步上前,伸手摟過我的腰身:
「小美女,我觀察你好幾天了。」
「你可真是膽大,這棟樓都搬空了,你竟然還敢一個人住進來。」
「這裏就咱們兩個,哥哥今晚一定要好好陪陪你。」
我嚥了口唾沫,面對力量的懸殊,逼着自己冷靜下來。
想尋個藉口讓他知難而退。
「誰說我一個人住的?我明明跟我男朋友一起住在這裏。」
油膩男聽了哈哈大笑:
「你怕是不知道吧,這裏三個月前出了命案,住戶當月都搬走了。」
「我觀察了很久,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什麼男朋友,要是真有,快讓他出來,老子要見他。」
鑰匙還未插入門鎖。
608 的房門徐徐打開。
吱呀——
在黑暗的樓道里,老舊房門迴音震盪。
沈延初一張面目猙獰的臉驟然出現。
鮮血順着額頭稀稀拉拉向下流。
藉着窗外皎潔的明月,他露出一個慘白的笑:
「你找我?」
-8-
「鬼啊!!!」
「救命,媽啊,媽媽呀,救命啊!」
油膩男被嚇得魂飛魄散。
人踉踉蹌蹌地往樓梯間跑去。
一腳踏空,巨大的肉體滾落聲傳來。
緊接着便跌跌撞撞起身的奔跑聲,透過六樓窗戶向下看,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公寓樓外。
我鬆了一口氣。
沈延初一把將我拖進屋子裏,反手關上房門。
斂正神色:
「蘇禾,你一個單身姑娘住在這裏實在太危險了,最好早點搬離。」
「今天雖然能嚇跑他,但保不齊有膽子大的壓根不怕鬼。」
「除了你以外,我無法碰觸其他人。」
「若是你遇到危險,我也無計可施。」
他難得認真,板正了一張臉。
額頭上的血窟窿顯得愈發猙獰。
我掃了眼銀行卡的餘額,窮鬼上身,與面前的厲鬼對峙:
「我要是走了,誰晚上無償給我加班?」
「再說,我住在這裏,一個月能多拿三千塊呢!」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沈延初苦笑:
「我無法離開這棟公寓,在徹底消散之前,大抵要永遠被困在這裏,所以,你還是自己先離開吧。」
我盯着他腦袋上的血窟窿,問出了一直好奇的問題:
「聽說,鬼無法離開出事的地方,是因爲找不到殺害自己的兇手。」
「所以,沈延初,你還記得是誰殺了你嗎?」
-9-
沈延初怔愣了許久。
被困在這裏的三個月,他大抵是想過很多次的。
但全都不記得了。
最初剛剛死亡,他的腦袋一片混沌,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嚇唬每一個出現在這間公寓的人,爲無聊的生活找些樂子。
直到我搬進來,他才漸漸多了幾分做[人]ŧŭ̀⁺的味道。
沈延初蹙眉想了很長時間。
然後失落地搖搖頭。
「我的傷口在腦袋,過去什麼事都忘記了,若不是你提醒,我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
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急,你慢慢想,總有一天,你會想起兇手模樣的。」
夏季空氣實在燥熱。
沈延初窩在小小書桌前,兢兢業業地爲我整理文件。
看的出。
他生前應當是個學霸。
哪怕死了這麼久,還能憑藉本能來爲我處理工作上的瑣事。
我熱得難受,破舊的落地扇吹出來的盡是熱風。
一狠心,打算開會兒空調,感受下每小時耗費一塊五的涼風拂面。
遙控器摁下,卻沒有任何反應。
煩躁地給中介打了個電話。
響了許久,對面才接通,哭唧唧的聲音響起:
「蘇小姐,你還活着呢?現在是晚上十二點,你這個點打電話很嚇人的知道嗎?」
「大哥,空調壞了,你現在有空的話過來修一下吧!」
「什麼,你讓我半夜十二點去凶宅修空調?姐,我給你轉五千塊錢,你自己出門買個新的吧。」
說完,電話被迅速掐斷。
五千塊立馬轉了過來。
這個中介真好說話,錢轉得一點都不猶豫。
我吧唧親了一口暴漲的餘額。
打算自己修一下空調。
剛掀開外蓋。
啪嗒——
一個日記本掉了出來。
-10-
我和沈延初同時一愣。
我揚了揚日記本:
「你的?」
他摸了摸稀爛的腦袋:
「不記得了。」
這裏出事後,曾被警察清理過。
沈延初生前用過的東西所剩無幾。
我翻開日記本。
沈延初也抻直了腦袋趕緊湊過來。
上面記載了他的日常開心事。
字裏行間,出現最多的就是一個他喜歡的女孩子。
從青澀朦朧的暗戀,到二人自然而然地表白成爲男女朋友。
感情甜蜜,絲毫沒有狗血與誤會。
時間停留在沈延初死亡的那一天。
日記本里最後留下了龍飛鳳舞的兩行字,昭示着主人激動的心。
【明晚,我就要向她求婚啦。】
【沈延初永遠愛蘇禾!】
-11-
我的目光停留在[蘇禾]兩個字上許久。
久到兩個字在我眼前變得模糊扭曲,幾乎無法分辨筆畫。
沈延初湊在我身邊,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你也叫蘇禾哎!」
「不過,」他又微微耷拉下眉眼,「這個名字比較常見,或許只是重名吧。」
「原來我有喜歡的人啊。」
「可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他的語氣染上幾分失落。
我拿着日記本敲了敲他另一邊還算完好的頭骨。
「你啊,兇手忘記就算了,連愛人都能忘。」
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風扇呼呼轉動,悶熱的空氣裏沒有一絲涼意。
我將日記本收好,眼見沈延初打算飄到客廳去,急忙出聲:
「今晚你在臥室飄着吧。」
沈延初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親。」
我氣勢洶洶地指着溫度計:
「室內溫度馬上要逼近三十度了,你多飄一會兒,起碼能下降五度。」
沈延初遲疑一瞬,然後認命地點了點頭。
這一晚,他並沒有飄在客廳。
而是浮在我的臥室裏。
起初閒得無聊,在臥室的每一個角落亂竄,像一隻歡快的猹。
最後,許是累了。
鬼影安安靜靜地蜷縮在牀上的角落裏,盯着我發愣。
爲我充當人肉空調。
我揚起一抹笑,晃了晃手中的手機。
「明天,我去找中介大哥,向他討要你這起案件的資料,說不定能幫你找出兇手呢!」
沈延初神色複雜地掃了眼我的手機,囁嚅着開口:
「這麼晚,你發這條信息,確定不會嚇到中介大哥?」
我拿起手機一看。
凌晨十二點四十四分,我發送了一條微信:
【明天,我去找你。】
-12-
次日一早。
我精神抖擻地坐在中介大哥的小電驢後面。
與他眼下掛着的黑眼圈形成鮮明對比。
他帶着我穿梭在上班大軍中,往警察局趕去,有氣無力道:
「你最後發的那條微信,愣是嚇得我一夜沒睡啊。」
我訕訕地笑了笑,心虛地低下頭。
Ťūₛ這套房子一直在中介大哥手中對外出租。
通過他,我可以找一些關於沈延初生平以及死亡的資料。
薄薄的一摞紙捏在我的手中。
宛如沈延初的人生,簡單得可憐。
孤兒一個,喫百家飯長大。
然後考上了大學,是學校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在學校裏談了個女朋友,二人感情極好。
畢業後入職一家公司,人緣也十分不錯。
閱歷簡單幹淨,絲毫找不出與人結怨的可能性。
反覆看完這一切,已經是日落黃昏,中介大哥將一個 U 盤交到我手中。
「這是案發時,曾經拍到的嫌疑人身影。」
攝像頭模糊不堪。
正值倒春寒的季節。
視頻中的兩個人都裹在厚重的衣服裏,腦袋遮得嚴嚴實實。
只能勉強分辨出是兩個中年男子的模樣。
我的腦中瞬間浮現出昨晚尾隨我回家的身影。
與其中一個嫌疑人身形很像。
像極了。
-13-
我焦急地指着其中一個人的背影道:
「昨晚有人尾隨我回家,跟這個身形差不多。」
中介大哥嘆了口氣:
「體型相似的人太多了,看不清面容,壓根無法認定兇手。」
是啊。
只是體型相似而已。
蹲坐在人來人往的江城街頭,我將幾張紙揉搓得滿是褶皺。
語氣裏盡是失望:
「無冤無仇,怎麼可能會破門而入殺人呢?」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吧。」
中介大哥蹲在我身邊,也是滿目絕望:
「我本來中介幹得好好的,誰知出了兇案,手裏的公寓房都空置租不出去。」
「蘇小姐,我實話告訴你,當初答應每月給你三千塊,是考慮到那間凶宅兇手沒抓到,隨時都有可能再回去。」
「你住在那裏實在危險,還是早點搬走吧。」
話音剛落地,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摁下了接通鍵。
沈延初乾淨利落的聲音傳來:
「家裏水費得繳了,我前陣子嚇唬人,控制水龍頭浪費了不少水,你回來時記得把錢補一下。」
「另外,米飯我已經燜好了,打算再炒些豇豆。」
「所以,你喫清炒還是微辣?」
-14-
爲了解決鬼不能碰明火的問題。
我買了個電磁爐回家給沈延初用。
徹底解決了他無法做飯的煩惱。
並囑咐他,當鬼要勤快些,在我下班回家之前要把飯做好。
太陽一落山。
沈延初就從衣櫥裏飄出,開始爭分奪秒緊張忙碌地打掃做飯。
爲防他聯繫不到我。
還特意給他買了一塊可通話的兒童手錶。
只要是放置在這間公寓裏的東西,沈延初都能觸碰。
一人一鬼。
日子竟過出了尋常夫妻的味道。
我想了想,對着手機道:
「我要微辣,炒完豇豆,再煮些蝦吧。」
「好,我做好飯等你下班。」
電話掛斷。
啪嗒——
中介大哥嘴裏叼着的煙掉到地上。
顫巍巍地指着手機,哆嗦着嗓音問:
「你……你在跟誰通話?」
「就是住在公寓裏的那隻鬼啊。
「他快要做好晚飯了,一塊兒去喫點嗎?一頓飯只收你三百塊鬼工費就行。」
中介大哥驚恐地看着我。
千言萬語化成一聲尖銳的嚎叫:
「啊——」
快速飛身騎上小電驢,一擰油門,扎進了夜色中。
再不見蹤影。
我嫌棄地衝着他翻了個白眼。
這年月,能知道洗衣做飯的男鬼。
就是好鬼。
是我的男媽媽。
我整理好沈延初的資料,一個人起身慢吞吞往地鐵站趕去。
人潮洶湧的地鐵站。
有穿着打扮怪異的道士路過,而後停下腳步盯着我的面龐仔細看了眼。
面色凝重地伸手攔下我:
「這位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15-
我抬眸看向眼前的道士。
已是花甲之年,身穿破舊的道袍。
混在人羣裏,像極了天橋下混喫混喝的老騙子。
但我卻激動地上前抓住他的手:
「大師,您看得可真準啊!」
「要說我身邊不乾淨的東西,那可真是太多了。」
「老闆Ṱū́⁽天天想辦法讓我無償加班,同事們日日上演宮心計和九子奪嫡,三十來平的辦公室和一個月幾千的工資,硬是整出了甄嬛傳和雍正王朝的既視感。」
「大師可有辦法替我解決?」
道士眼角抽搐了下。
「活人的事不歸我管。」
「我的意思是,你最近被鬼給纏上了,陽氣明顯不足。」
我不解:
「我一個女人要什麼陽氣?」
道士抹了把無語的臉,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符紙塞給我。
「這張符紙可以驅鬼,你帶在身上,能令任何鬼物不敢靠近。」
小小一張黃符,上面用硃砂畫滿了我看不懂的符號。
我緊緊抓着符紙。
呼嘯的地鐵將我從市中心帶到郊區。
再展開手心時。
汗漬已經把符紙打溼成一團。
我面無表情地盯着這團軟爛。
毫不猶豫地丟進垃圾桶中。
在踏入公寓樓之前,熟練地從揹包中掏出化妝鏡。
鏡子裏,出現一張年輕的女孩子面容。
細看,能發現日漸憔悴。
我用粉底仔細遮蓋眼底的烏青,然後爬上六樓,推開 608 的門。
「我回來了。」
-16-
沈延初正在廚房掄鏟子炒菜。
見狀熱情招呼:
「菜馬上就出鍋,一會兒嚐嚐我的手藝。」
我掃了眼餐桌:
「我的蝦呢?」
「姐姐,你買蝦了嗎就讓我煮?冰箱我都翻爛了才發現你壓根沒買。」
居然忘記買了嗎?
最近幾天記性不太好。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訕訕地噤了聲。
空蕩蕩的公寓樓,除了 608,其它地方漆黑一片。
可邁進房間,這裏宛如變成我與沈延初的世外桃源。
我主外,他主內。
我們一起合力將日子過好。
我貪戀地看着桌子上的飯菜。
可惜。
我不可能在這裏住太久。
僅僅與他同住了四天,我便感覺到身體越來越疲憊。
儘管我推掉了所有的加班與家務活,將這些事都丟到沈延初的身上。
仍阻擋不了我身體裏的力氣像抽水搬消散。
沈延初爲我盛了一晚米飯。
我順手接過。
手指觸碰到他指間的那一瞬間。
面前驟然浮起一陣亮光,將小小的客廳照耀得亮如白晝。
沈延初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身上升騰起微弱的火焰。
瓷碗摔到地上,碎片四濺。
他整個身體痛苦地蜷縮在地板上,藍色火焰肆意灼燒着他,忍不住地哀嚎。
我驚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明明剛纔還好好的,怎麼身體會突然燃起詭異火焰?
我想上前卻又不敢再觸碰。
生怕再傷害到他。
一片藍色的火焰中,我跪伏在他面前,嘶啞着嗓子焦急哭喊一聲:
「延初!」
-17-
火焰燃燒的時間極短。
剎那間熄滅,像極了燃料不夠的爐膛。
沈延初還未曾從痛苦中脫離,蜷縮成嬰孩模樣,身體微微顫抖,且變得有些透明。
他咬緊了牙關,擠出安慰我的話:
「我沒事。」
我看向自己顫抖的右手。
那裏沾了一點點殷紅的硃砂。
是老道士給我的符紙。
捏了許久,有硃砂在汗漬的浸染下脫落。
我以爲這張符是騙人的。
不曾想,它真的能驅鬼。
世間騙子這麼多,沒想到竟混進去個真的,讓毫無防備的我着了道。
我快速起身撲向洗手間,將手放在水龍頭下面清洗。
然後又不放心地把大半瓶Ṭùₔ消毒液倒在手上。
一直到右手皮膚微微刺痛才安心。
鬼十分懼怕硃砂。
沈延初虛弱得很。
我小心翼翼扶起他躺到牀上,並順勢躺在了他的身邊,盯着他不錯眼珠。
猶記得今天老道士離開前,曾語重心長地告訴我:
「如果你能觸碰到一隻鬼。」
「那證明,你是這隻鬼生前的執念,是他放心不下的人。」
我從踏入這所公寓開始。
就能觸碰到沈延初。
扶他躺下有些喫力,我的身體幾乎筋疲力盡,只能儘量放緩呼吸,不讓他察覺到我身體的衰弱。
一張牀,躺着兩個疲憊到極致的人。
窗簾將窗外的萬家燈火隔絕在外。
黑暗中,沈延初試探着,慢吞吞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手指用力收緊,不容掙脫。
一片靜謐中。
他長吁一口氣:
「你就是日記本中,我的未婚妻蘇禾,對嗎?」
-18-
我的手指微不可聞地抽動一下。
得到的卻是對方更用力的緊握。
「你方纔喊我延初。」
「只有十分熟稔的人,纔會這樣喊對方的名字。」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只留給我一張完美的右邊側臉。
傷口在左側額頭,沈延初似乎怕嚇到我。
在與我說話時,總是習慣飄在我的左側,露出乾淨無瑕的右臉。
我盯着他完美的側臉愣神。
過去許多個日夜,我們都曾這樣躺在同一張牀上。
我總喜歡靠近他,調皮地伸手刮他的鼻樑。
而沈延初只是寵溺地笑笑。
那時,他的額頭乾乾淨淨,沒有任何血跡。
臉上更是帶着活人的紅潤與血色。
完全不是現在這副冰冷的軀殼。
我微微起身,伏在沈延初冰冷的胸口。
寒涼得像塊冰。
兩個人。
一個心跳。
有眼淚止不住地順着臉頰流到他的胸口,視線模糊一片。
沈延初像是被燙到了,手忙腳亂地擁我入懷:
「抱歉小禾,我什麼都忘記了。」
「但我保證,很快就會想起你,你不要傷心了。」
我哭得愈發洶湧,將臉埋入他冰冷的胸口,妄圖尋找曾經的溫暖。
「延初,求求你快想起來吧。」
「我們時間不多了。」
他不可能永遠以鬼的身份窩在公寓裏。
道士說,一隻鬼,哪怕生前執念再多,也不過只能存在於世間半年而已。
時間一到,他會消散得再無痕跡。
這個案子,因爲找不到兇手,也會成爲被塵封的懸案。
在我泣不成聲的抽噎裏。
沈延初輕輕拍了拍我後背安慰我:
「小禾,你給我講講我們是怎麼相愛的吧。」
-19-
我與沈延初在大學認識。
他是孤兒,我也是父母早亡的孩子。
我們惺惺相惜,一起度過了大學四年的時光。
畢業是所有人的分手季,卻是我們愛情愈發濃厚的見證。
我們一起留在了江城,並找到了心儀的工作。
工作相距有些遠。
沈延初選擇租住在江濱公寓,而我住進了公司宿舍。
我靠在他沒有任何溫度的胸膛,回憶起過去的甜蜜。
「每天你都會跨越大半個江城,只爲了見我一面,還經常帶我喜歡喫的榴蓮。」
「週末的時候,我會來你這邊,像如今這樣,一起過普通又甜蜜的日子。」
「我們說好了,等攢夠錢,就在我們工作的中間地段買套房子。」
「明明第二天,我就能等到你的求婚,等到我們新生活的開始。」
「可那日我怎麼都聯繫不上你,直到中午,我坐在前往江濱公寓的地鐵上,接到警察給我打來的電話,說你死在了公寓裏……」
我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時隔三個多月,想起那一通令人天旋地轉手腳冰涼的電話,一顆心還是悶痛難受。
沈延初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我的後背。
「所以,你選擇現在每天來回通勤五個多小時住在這裏,就是爲了與我住在一起,並找出真正的兇手。」
「這樣累不累?」
我搖搖頭。
並不累。
現在的這些時光,都是偷來的。
我很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躺在沈延初的懷中,我繃緊了三個多月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想起以前的事,我岔開話題打趣:
「以前你也是這麼辛苦去找我的。」
「你還記得嗎,有一次咱們倆還碰到兩個醉漢,其中一個嘴裏不乾不淨,還想上前拉我的手,然後被你打了一拳。」
搭在我身上的手猛然停止了輕拍。
沈延初額頭的血窟窿源源不斷地往外流出鮮血。
他雙目圓睜,渾身劇烈顫抖。
死死盯着天花板,面目可怖。
我焦急地抓住他的雙肩:
「延初,你怎麼了?」
他捂着腦袋,開始極其痛苦地翻滾。
我只得緊緊抱着他,用我所剩不多的陽氣安撫他的躁動。
半晌後,沈延初逐漸平靜下來。
我聽到他從牙縫裏擠出句:
「小禾,我想起了兇手的臉。」
-20-
伴隨着這句話聲音落地,我清楚地聽到門鎖傳來清脆的撥弄聲。
在靜謐的午夜兩點,十分清晰。
沈延初反應極快,迅速飄出臥室,對着房門掃了眼。
他可以透過房門看清外面的一切。
短短一瞬間,驟然變了臉色。
衝着我大喊:
「小禾,兇手回來了!快藏起來。」
我迅速反鎖了臥室門。
沈延初只能觸碰到我,無法碰別人。
面對兇手的破門而入,他也無計可施。
而兇手敢夜闖這間公寓,大概率也不懼怕什麼厲鬼之流。
沈延初急得團團轉。
這裏是六樓,跳下去顯然不可能。
外面房門的聲音已經從撥弄門鎖變成了暴力破門。
薄薄的一扇房門,堅持不了多久。
與沈延初的焦躁相比,我卻顯得淡定多了。
甚至臉上還夾雜着一絲絲興奮。
當初遲遲抓不到兇手,無計可施之下,我纔想辦法搬到這裏。
中介說得對。
凶宅最可怕的不是鬼。
而是隨時可能回來的兇手。
搬進漆黑的公寓樓裏,我每晚回家都會第一時間亮燈。
宛如一顆明珠,遺世獨立,向兇手昭示着這裏有人入住。
且入住的正是那間凶宅。
別人怕兇手回來。
我不同。
我做夢都盼望着兇手能再回來。
我迅速掏出手機,一鍵報警。
這是早已設置好的按鍵。
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
沈延初急得在臥室亂飄,也想做些什麼。
腦子一抽。
迅速拿起我給他買的電話手錶,撥通了一個號碼。
對面很快傳來呵欠連連的聲音:
「這麼晚不看房了,請問您哪位?」
「我是上任慘死的租客沈延初,十分鐘之內你要是不來江濱公寓 608,我今晚親自過去找你!」
-21-
房門已經被暴力拆除。
窄小的一室一廳一目瞭然。
很快,踹門聲在臥室響起。
比起外門,臥室門更加不結實。
用不了扳手撬鎖器,只是大力幾腳,就能踹開。
兩個中年男人出現在我的眼前。
其中一個,赫然是前日尾隨我的油膩男。
他眯着一雙小眼睛,盯着我上下打量一番,這才邀功似地對身旁一臉陰鷙的男人道:
「大哥,前天我就來看過,她自己住在這裏。」
「身旁那個男的雖然是鬼,但是隻能嚇唬人,什麼都做不了!」
「這裏沒有人住,咱們今天只要宰了她,這個案子,誰也找不到兇手。」
塵封的記憶裏,我彷彿回到了路遇醉漢的那晚。
昏暗的小巷子裏,站在我面前的也是這兩個人,那個滿臉陰鷙的男人上前要拉我的手。
沈延初打了他一拳。
然後迅速拉着我跑了。
那晚燈光實在昏暗,我只記住了他們滿身的酒氣,長相一點也沒有看清。
本是一件拋之腦後的小事。
卻在一個月後,兩人在江濱公寓附近偶遇沈延初,演變成了一時氣憤之下的兇殺案。
夜半,他們喬裝進入公寓樓,撬開 608 的房門。
被聲音吵醒的沈延初出來查看時,爲首的陰鷙男果斷拿出扳手,狠狠敲碎了他的額頭。
幾乎等同於隨機作案,很難通過死者的生平來查找兇手。
他們也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不怕被查。
這樣的安心一直持續到幾天前我搬進來。
每個夜晚亮起的燈光令兇手焦躁不安。
尾隨過我一次後,他看到了ťū́⁹沈延初。
揹着命案的二人更是心虛。
他們猜,沈延初可能已經把真相告訴了我。
有成功的先例。
趁着公寓樓沒有其他人,果斷選擇再冒一次險。
殺我滅口,讓真相永埋於地下。
沈延初將我擋在身前,試圖以並不存在的身體爲我阻擋危險。
我反手一把將他推開:
「延初,你知道嗎?」
「一切恐懼,僅僅來源於火力不足而已。」
說完。
我從牀下拖出了一把油電鋸。
-22-
當初這兩人殺沈延初時,都只是拿了幾把易攜帶的扳手。
今天想除掉我一個女生,恐怕也不會費心思帶什麼大件的兇器。
搬進來的第一天,我就已經準備好了今日。
這把油電鋸花了我三千多塊。
能鋸得動一人多粗的木頭。
果然。
對面兩人剎那間變了臉色。
此刻,我披頭散髮,面目猙獰。
手中電鋸拉響。
劇烈的轟鳴聲觸動着在場每個人的神經。
比起滿頭鮮血的沈延初。
他們更怕的是我。
下一秒,兩人驚叫一聲,拼了命地往屋外擠。
就連沈延初都被嚇得一頭鑽進衣櫥裏。
哐當——
衣櫥門關嚴,只剩一個鬼影窩在角落瑟瑟發抖。
空蕩的公寓樓裏,消防通道的綠色指示燈發出幽幽綠光。
我舉着電鋸瘋了似的追在二人身後。
比鬼更像鬼。
哭爹喊孃的聲音在前方不斷哀嚎。
公寓外,期盼已久的警車鳴笛的聲音終於傳來。
-23-
不甘心的兩人被扭送上了警車。
我關掉電鋸,長吁了一口氣,癱軟在地。
剛纔跑的那一小段路,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不遠處,有人騎着電動車風風火火趕到。
一身嶄新的道士服,標籤都沒來得及拆。
脖子上掛着金色佛公。
翠綠的玉觀音。
老舊的耶穌十字架。
縮小版掛飾桃木劍。
環佩叮噹。
剛一到公寓樓前,人就被嚇得從電動車上摔下。
我上前好心扶了一把:
「中介大哥,兇手已經抓到了,放心吧,你代理的房子可以繼續出租了。」
江濱公寓的房子都是由中介代理。
出事之後,所有人紛紛遠離。
中介大哥一夜間由月入過萬,變成了一堆房子砸在手裏。
叫苦不迭足足三個月。
所以,在我提出要入住 608 時,他像是看到了救星,選擇倒貼給我三千塊。
中介大哥顫巍巍地抓着胸口一堆辟邪物件:
「兇手抓住了,那……那住在公寓裏的鬼呢?」
我愣了一瞬。
抬頭看向天邊即將露出的魚肚白。
是啊。
兇手找到了。
沈延初呢?
他該去哪兒?
-24-
天亮了。
沈延初如往常一般,躲在衣櫥中不敢出來。
我簡單收拾了下,打了個重重的哈欠,騎着電動車往地鐵站趕去。
在辦公室渾渾噩噩地坐了一天。
我疲憊得幾乎睜不開眼。
辦公室裏難得停止了宮心計和九子奪嫡。
所有同事紛紛圍着我,擰眉道:
「小禾,你臉色真的好難看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臉頰開始凹陷,黑眼圈重得粉底液都蓋不住。
脣色蒼白,幾乎沒有血色。
我搖晃着身體起身,衝着大家擺擺手。
「沒事,我就是昨晚一夜沒睡,好好休息幾天就行了。」
同事們仍舊面色擔憂:
「你不像是一夜沒睡。」
「看你的臉,簡直就是一個月沒睡了。」
老闆也難得不再壓榨我:
「今天下班後按時回去,別加班了。」
「我怕你猝死工位,還得按照工傷賠錢。」
我暈暈乎乎往地鐵站趕去。
周圍人的說話聲模模糊糊,聽起來像是隔着一層厚重的水簾。
不甚清晰。
恍惚中,有人攔下了我。
定睛一看。
還是那個一身破舊道袍的道士。
他緊緊抓着我的手,凝重道:
「姑娘,你的陽氣幾乎快要被吸完了,再這樣下去,你也活不了幾天了。」
「我上次送你的符,你沒有拿來驅鬼嗎?」
-25-
我甩開他的手: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繼續跌跌撞撞地往地鐵站趕去。
並不住地安慰自己。
臉色差只是因爲昨夜沒睡而已。
只要什麼活都不幹,每日都休息好,再在辦公室午睡一個小時。
那我還能繼續和沈延初住在一起。
我貪戀等待了三個多月的溫暖,好不容易實現,怎麼能輕易地鬆開手呢?
見我執意要走。
那道士嘆了口氣,幾步追上我,硬是往我手中塞了個小小香囊。
「鬼有執念,人亦有自己的執念。」
「這東西對鬼無效,但卻會幫助人撫平執念。」
「你戴好了,莫要再丟掉。」
破舊的香囊被我攥在手心。
道士很快隱沒在了人海中。
夜幕完全籠罩城市時,我才慢吞吞挪回了江濱公寓。
六樓。
我足足爬了半個小時。
胸腔裏的雙肺幾乎要爆炸。
臨進門前,我掏出化妝鏡,仔細照了照自己的臉。
在化妝品的遮蓋下,人顯得有了幾分氣色。
沈延初正在廚房忙着炒菜。
我從身後一把抱住他,將腦袋擱在他的肩頭。
哪怕身體冰冷,我也貪戀着來之不易的溫暖。
他把鍋鏟掄得起飛:
「菜馬上就好,你快去休息一會兒。」
桌子上已經擺了三個菜。
我坐在餐桌前,勉強喫了幾口。
累得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夜半,我才幽幽醒來。
人從餐桌旁挪到了牀上。
沈延初守在我的牀邊,輕聲問了句:
「小禾,我在你身邊,是不是會讓你身體變差啊?」
-26-
他說這句話時,身體比之前略有透明。
影影綽綽,我甚至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他身後的傢俱。
我猛地從牀上起身,抓住他的手:
「沒有,不是你的問題。」
「是我昨夜沒睡好,所以纔會覺得困。」
「你看,我現在睡了一覺,現在是不是氣色好多了?」
我使勁拍了拍臉頰,試圖讓雙頰顯得更紅潤些。
沈延初只是笑了笑。
指着外面閃亮的星星:
「我們去頂樓看會兒星星吧,那是我們曾經最喜歡做的事了。」
雖然兇手已經抓住。
但整棟公寓依舊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其他住戶。
夏季燥熱。
我緊緊靠在沈延初的肩頭,微微抬頭看着天上閃亮的星星。
心裏規劃許久的未來在此刻愈發清晰明瞭:
「延初,等我拿到這個月中介倒貼給我的租金,咱們就搬去我公司附近住。那樣路上可以ṭúₘ節省很多時間。」
「以後辛苦你在家打掃衛生做飯了。」
「我以後堅決不熬夜,每天都早些睡覺休息,保證身體不會變差——」
沈延初仍舊眉眼溫柔。
他沒有看星星,只是盯着我的眉眼,溫和地打斷我規劃的未來:
「小禾,我該走了。」
-27-
道士曾告訴我。
鬼的存在,是因爲有執念。
執念消散後,所有一切都會化爲烏有。
沈延初說完這句話後,身體肉眼可見地變得愈發透明。
我驚恐地抓住他的胳膊。
「你要去哪?」
「延初,你答應過我,要永遠陪着我,你不能食言,不能丟下我一個人離開。」
沈延初最後給了我一個擁抱。
「我不能繼續留在你的身邊了。」
「我只是你生命中一個短暫的過客,陪你走過一小段人生而已。」
「你的未來,應該是掙很多很多錢,再找一個愛你的人,攜手度過一生。」
「所以,小禾,忘記我吧。」
他的身體冰涼刺骨。
已經透明到只剩一個虛虛的輪廓。
夏季的微風輕輕一吹,都會漾起一團團波紋。
從他的眼中,我看到了越來越多的混沌。
他的執念已了,又恢復了剛剛死亡時的迷茫與懵懂。
只剩生前的本能驅使着雙眸看向我。
我試圖伸手去抓住他的衣角。
手裏卻只捏到一片空白。
我已經觸摸不到他了。
眼淚模糊了所有的視線。
明明我只差一點就接近幸福,卻總是變成一場空。
沈延初已經透明得看不到身形。
他最後靠近我,虛虛地籠住我:
「我被困在這棟公寓好久,今天終於可以離開了。」
「小禾,過了今晚,你的人生就會開啓新的篇章。」
「答應我, 一定要忘記我。」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飄向公寓樓外,停在了公寓大門前。
最後。
我能感受到,沈延初抬眸看了我一眼, 透明的臉上漾起一抹笑。
而後徹底消散在夏季燥熱的空氣裏。
有恐懼捲上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沈延初死後的那些日日夜夜,我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身邊冰冷一片,再也沒有他溫暖的身體。
我害怕那令人窒息的孤單與絕望。
我想。
有沈延初在的地方,纔是家。
漫天繁星下。
我衝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一聲:
「延初, 等等我!」
我迫不及待地從二十九樓追到了一樓。
沒有走樓梯。
也沒有坐電梯。
28 番外
死亡的疼痛還殘存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
我驟然驚醒。
像是做了一場長長的噩夢。
胸口有東西微微發燙。
我掏出一看,是道士送給我的香囊。
發熱之後,它再次歸於沉寂。
只是較之前更爲老舊。
甚至上面還有許多線頭磨損的痕跡。
我不可置信地活動下自己的身體。
十分完好。
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
我疑惑地掀開身上蓋着的棉被,手指驟然顫抖。
我死在夏季, 可現在的溫度, 明明是乍暖還寒的初春。
手機在我枕邊。
微信置頂裏,有沈延初發給我的信息:
【小禾,明天我要給你一個驚喜哦, 早點睡, 晚安。】
時間在三個小時前。
微信工作羣裏, 九子奪嫡與宮心計還在上演:
【林哥:明明老子是第一個跟老闆打天下的,我纔是老闆的嫡長子, 這次升主管, 一定是我!】
【吳哥:立賢不立長, 你算哪門子嫡長子?】
【劉姐:加班到九點,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主管的位子, 還是得勤勞的人才能得到。】
【宋姐:你加哪門子班?我都聽到你刷劇的聲音了,截圖已發工作羣。】
時間在兩個小時前。
我顫抖着手, 去看手機上ŧū₊的時間。
三月二十號,凌晨一點半。
距離沈延初的死亡時間, 還剩二十分鐘。
28 番外
我迅速撥通了沈延初的電話號碼。
響了兩聲後, 電話另一頭傳來迷迷糊糊的聲音:
「小禾,這麼晚有事嗎?」
那是活人的聲音。
有心跳。
有呼吸。
有情緒的波動。
我捂着嘴失聲痛哭。
沈延初聽到我的哭聲,立刻緊張起來, 睏意立刻消散:
「是不是工作遇到麻煩了, 還是做噩夢了?」
「延ṱṻⁱ初, 我想見你,」我哭得泣不成聲,「我現在就要見你。」
電話另一頭傳來他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
「好,我馬上打車去找你。」
電話掛斷。
五分鐘後,沈延初給我發了定位。
他已經坐在出租車上,準備來找我。
我抹了把臉上的淚。
抖着手又撥通了幾個電話:
「你好警察同志, 江濱公寓 608, 有人帶着兇器入室行兇, 麻煩你們過來看看吧……」
「你好中介大哥, 有人要在你出租的房子行兇……你多帶點人來……對,是 608……什麼,你竟然說我是騙子?」
「告訴你, 二十分鐘以內你要是不出現,我就一身紅衣吊死在公寓大門前,讓你房子變凶宅再也租不出去!」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