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修仙界大師姐,攢物癖卻更嚴重了。
視線瞥見散落在地上光滑的骨頭,我沒忍住。
半夜偷偷撿了回去拼接好。
第二日,劍宗發現自家老祖的墳被人刨了。
而我這邊拼接過程有點不順,骶骨怎麼摁都摁不下去。
「你好,你把方向換過來看看呢?
「還有,明天可以麻煩你再去那個地方嗎?我有一根肋骨落下了。」
我依言轉了個方向。
輕微噠地一聲,骨頭嚴絲合縫連上了。
「謝謝,我現在很舒服。」
男人的聲音有些歡快。
我抬頭,對上那副優越比例的頭骨。
「不客……氣?!」
-1-
我從小就有收集東西的習慣。
大到每月發工資總會留十張紅票子,端端正正地疊好放在枕頭底下,每天睡前數一數。
小到平時點奶茶咖啡裝的紙袋子,都一一按照顏色、花紋分門別類放好。
至於爲什麼喜歡攢這些東西?
第一,它們好看,攢的過程中總是令人心情愉悅。
第二,我總覺得以後會用到。
就這樣,我枕頭底下放的錢越來越多。
枕頭也越墊越高。
好苦惱。
我的攢物行爲越來越嚴重,我決心要改掉它。
於是我應聘了挑揀收廢品的工作崗位。
「叔,你信我。」
「叉車我會用,而且個人挑揀廢品很有一套的!」
悶熱的天氣穿着工服去挑揀廢品很辛苦,廢品都堆成山了。
我以爲自己會極爲不適應,從而強迫自己改掉攢物的行爲。
結果。
那天,我一個人在廢品堆中撿到一本寫得滿滿的日記本,眼睛都放光了。
翻到了一臺老式 CCD,還能用,留下!
呃……泛黃的九年義務教育書籍,邊上露出一截藍色。
生性多疑的我將其抽出,十塊錢。
我敏銳地嗅到了發財的機遇。
將那所有書籍挨個快速翻頁,最後共收穫五百三十二塊五毛!
我一頭扎進廢品站中,挑揀得愈發興奮。
下班時,我疲憊但滿足地拖着身後一堆覺得有用的東西從廢品堆裏下來。
沒站穩,嘎巴一下直接栽倒。
再睜眼,來到了修仙界。
……
春去冬來幾十載。
我現在已經是劍宗大師姐。
同時,我的攢物癖愈發嚴重。
劍宗掌門再三勒令我,不允許我將亂七八糟的破爛都撿回宗門。
「再有下次我就將你丟出宗門!」
我淡淡地看了掌門一眼。
「那你把從我這裏拿走的足金三條腿賴寶、完美契合斷截桌子腿的四方玉、夜裏發光的小石頭。」
「還有。」我着重強調:「盤得油光水滑的直溜樹杆子。」
「統統還給我。」
這些都是我下山歷練時跟在人家屁股後面撿的。
爲此,別人還常常誤會我,以爲懷裏揣着的是什麼大寶貝。
「站住,把兜裏的東西交出來!」
修士之間相互趁火打劫的事不少,我就這麼被攔下了。
我:「……」
他爺爺的。
-2-
彼時的我也只是剛入門的劍宗弟子,剛築基。
典型地打不過也跑不了。
於是我麻溜地跪下。
順便將東西一股腦擺出來,供他們更好地挑選。
「剛纔我聽到你們喊我了,這是我今日收穫。」
「可以看看自己缺什麼,隨便選哦~」
只要讓自己顯得從容,就不會過分狼狽。
下山歷練的修士,一羣比練劍還更甚的賤人。
管你有沒有用,一併打包。
那天。
我抹着眼淚嗷嗷哭,身上就只剩個用狗尾巴編的毛茸茸小兔子。
打劫的修士們頓時束手無策。
其中一個咬咬牙,他緊皺着眉,一字一頓道:「別怪我們心狠。」
「誰讓你不僅落單了,還這麼弱。」
接着。
他從懷裏掏出饅頭,一把堵住我的嘴。
還往我手上放了水囊。
聽不到我哭聲,他們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爲首的人冷聲道:「撤!」
我咽不下這口氣。
暗暗發誓——
【我要悄悄努力修煉至金丹,然後驚豔所有人!】
但我忘了這是一個修仙世界。
言出法隨。
所發的誓都必須嚴格執行,違者輕則雷劈,重則天譴。
兩天後的今天,我被雷轟得連爬帶滾。
「嗷!!」
「我的老天奶——」
劍宗長老在試煉場當着一衆弟子的面,指向我被雷劈的山頭,語氣十分欣慰。
「看到那邊被雷劈得滿地跑的人了嗎?」
「那是與在座各位同屆的劍宗弟子,資質中等,偏生她不服輸。」
「起了誓,要在五年內修煉至金丹!」
「看看——不論結果吉凶都義無反顧敢豁得出去做,這纔是有資格問天意的人!」
弟子目光逐漸敬畏。
然而當事人的我在得知起誓期限是五年,若達不成是真的會死的時候。
小臉唰地一下直接白了。
「這換成現代思維相當於爲了年入百萬,」
「我需要——」
「凌晨 3 點~5 點送牛奶,5 點~7 點街頭賣早餐,8 點~11 點去工地搬磚,11 點~1 點半送外賣。
「下午 2 點~5 點繼續搬磚,5 點半~8 點半找個飯店進去洗碗。
「然後,9 點 ~12 點去夜市賣燒烤,緊接着 12 點~3 點去酒吧做服務生。」
說完這段話。
我嘎巴一下差點氣都喘不上來。
捂着心口趔趄,小聲喃喃:
「雖然我常常說着去死,但真讓我去死了我又不樂意。」
「我的老天奶,憑什麼不是別人去死?!」
從此。
我一頭扎進修煉中,日夜不敢停歇。
……
終於。
我踩點完成了金丹之誓。
渡劫的雷劈下,好險。
差點就活不成了!
我喜極而泣。
-3-
我是在被雷劈得焦黑的地方,視線瞥見了露出地上一截如玉質感的骨頭。
我差點跪了。
原以爲是埋在這處的墳。
因受我渡劫雷的影響才被劈成這樣。
「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莫怪莫怪。」
我十分愧疚地將散落的骨頭一一拾好。
「要不我再給您刨一個又大又寬的坑放回去,您看成不?」
沒人回答。
耳邊好像有輕微的嘆氣。
我一愣。
以爲自己幻聽了。
我低頭,手中捧着的骨頭雖沾上泥土,但也難掩其中潤澤玉感。
我不自覺地摩挲了下。
手感很不錯。
反應過來後,我臉都黑了。
我這是做什麼?
我竟然在輕薄一把骨頭!
「對不住了。」
「我實在害怕自己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您的骨頭太漂亮了。」
「總是讓我有種撿回去收藏的衝動。」
「保險起見,您還是再次長眠吧。」
詭異地羞惱使得我立馬刨了坑將骨頭埋好,扭頭就走。
攢物癖嚴重得好像變態了。
……
結果。
我到底還是沒忍住。
半夜偷偷撿了回去拼接好。
「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像個變態。」
「但我只要一閉上眼,滿腦子都是骨頭沾了土的髒兮兮。」
「受不了了!」
「我將您拿回去清洗乾淨,拼好再給您放回去嗷。」
-4-
骨頭還算好洗,用布袋兜着拎到河邊唰唰就好了。
我貼心地把它全部擦乾,熬了一夜挨個拼接。
結果骶骨那處怎麼摁都摁不下去。
我就納悶了:「怎麼回事,書上就是這個位置啊?」
雖然我對人體並不熟悉,但我找了人體骨骼分佈圖。
「你好,可以把方向換過來看看呢?」
「還有,明天可以麻煩你再去那個地方嗎?我有一根肋骨落下了。」
我依言轉了個方向。
輕微噠地一聲,骨頭嚴絲合縫連上了。
「謝謝,我現在很舒服。」
男人的聲音有些歡快。
我抬頭,對上那副比例優越的頭骨。
「不客……氣?!」
後知後覺。
我的聲音嚇得劈叉,一屁股往後摔了。
人體骨架活動了下,嘎吱嘎吱響。
他走過來一把拽起我,十分貼心地道:「起來,地上涼。」
看着靠近我的骷髏架子,連術法都忘記了使,下意識一巴掌扇過去。
「知不知道忽然出聲會把人給嚇到啊?」
「道歉!」
骷髏架子捂着臉,十分聽話地應聲。
「好哦~」
「對不起。」
因爲緊張,我死死盯着他。
生怕他做出對我不利的舉動。
誰知道下一秒。
他緩緩別過頭,整個骷髏架子都染上了粉紅色。
他小聲且害羞道:「你能不能別這麼直勾勾地盯着我?」
「好羞恥。」
「畢竟我現在是光着身子。」
他說着,小心翼翼地護着自己身上的骨頭架子不讓散架,扯了塊布圍在腰間。
遲鈍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這骷髏架子好像誤會了什麼。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忍不住糾正:「嚴格意義上說,你這不算光着身子。」
他反駁:「怎麼不算呢?」
「你可是把我渾身上下的骨頭不僅看了個遍,還上手摸了。」
我傻眼。
感覺被一具骷髏架子給訛了。
-5-
我打算將骷髏架子從哪來放回哪去。
從他身上,既不見靈力波動,身上也沒有揹負孽債。
應該是死了很久,恰好得了機緣纔有的意識。
誰知我剛扛起他的身體。
骷髏架子身上漸漸泛起粉紅色,又害羞了。
他支支吾吾:「其、其實,我也可以自己走的。」
「不過你要是想抱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被這番話驚得手沒扛穩,一下將他尾椎骨給甩錯位了。
他一手死死扒拉着我,一手連忙撈起自己飛出去的肋骨,小聲驚呼。
「輕、輕些!」
「我身子骨受不住的——」
輕微咔噠一聲。
他悶哼,嗓音都喊得變調了。
「呃啊!」
我額間血管突突跳。
也不知道是我太過敏感還是心臟了,總覺得這些話有所歧義。
嘩啦——
他碎掉了。
字面意義上的碎掉。
我又花了一段時間將他重新拼好,然後乾巴巴地道歉。
「抱歉,你說話真的很露骨。」
「嚇到我了。」
「……而且我沒想到你這麼脆。」
他頗有些幽怨地盯着我。
「可我本來就露骨啊……」
「算了,我不怪你。」
我心虛。
十分生硬地轉移話題。
「你爲什麼要跟着我?」
他歪了歪頭解釋。
「恩人吶。」
「你將我從冰冷的地下刨出來後,我感覺屍體都暖暖的。」
「而且我們之間綁定了一個契……嘶!」
他有些苦惱地捂着頭,「想不起來叫什麼名了,反正我離不開你。」
他指了指我手上細小的傷口。
我低頭一看。
是手上的倒刺。
「而且在地下自有意識起,我就發誓過了。
「誰要是能帶我重見天日,無論男女,在不違反人倫道德以及法律條例的情況下,我都將竭力替他們完成一個自己力所能及的願望。
「不過你不一樣。」他小聲道,「我要給你當牛做馬。」
我自動忽略他最後一句話。
然後祭出劍,擰眉問他能不能將這個契給斬斷。
「困住你不是我的本意。」
他歪了歪頭,輕聲道:
「可我是自願被困住的呀。
「只有這樣,我才能出來。
「我等了許久,期間也有人將我挖出來過,可他們沒有一個能將我帶出來。
「你能不能別送我回去?我不想再被埋了。」
我懊悔。
他身上既無孽債,又是從宗門後山拾撿的,身家也算清白。
就一具成了精的單純骨頭架子,還這麼慘!
結果我還往他心窩戳刀子。
我可真不是個人啊。
-6-
就這樣,骷髏架子暫時留了下來。
我找了一套帶有兜帽的衣裳給他,又找了個面具。
「你穿上。」
「雖然我愛撿拾物件回來,癖好特殊在宗門也算是傳開了,但骨頭架子是頭一回撿。」
「你遮着些,這樣既不會嚇到他人,也不會讓你光着身子。」
他小聲地應着,被我觸碰到的骨頭有些發燙。
「好。」
他是第一個被撿回來的骨頭架子耶……
礙於沒有多餘的房間給他,且又怕他這樣出去會將人嚇到。
骷髏架子就這麼墊着我給他鋪好的毯子,睡地上。
他說:「我叫裴訟安,你不要忘記。」
我嗯了聲,表示知道。
「我叫渡安。」
一夜好眠。
原本我是打算第二日找師尊問問他這樣的情況是何解,結果連師尊的影子都沒見着。
恰好此時,腰間玉牌閃來長老萬分緊急地傳喚。
【速來——】
【不知哪來的挑釁者,竟能悄無聲息地摸進了宗門。】
【將我們自家老祖的墳給刨掉了!】
-7-
我大驚失色趕往後山。
一瞧地方,好像有點眼熟。
這不是我昨天刨出來的坑嗎?!
本來是打算埋骨頭架子的,雖然我又將它掘了,可昨晚明明都把土給填上了。
長老十分氣憤地站在邊上怒罵:
「到底哪個王八犢子如此深仇大恨,都說禍不及家人,竟然囂張到如此地步,敢掘人祖墳!
「渡安,你在此地替我護法。
「我要搜空重現。
「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仇家一聲不吭給尋上宗門掘墳!」
搜空重現是一項十分耗費心神的術法——
以神識入周圍有生機的花草之體,從而達到【看】已發生過的事。
基本用過一次少則百年,多則搭上半輩子修爲。
我心咯噔一下,汗流浹背。
完蛋了。
誰能想到劍宗老祖真如此樸實無華,就這麼鼓包在宗門後山?
我以爲在宗門祠堂內供着呢。
我撲通一聲跪下。
與此同時,旁邊跪着的還有小師叔、大師兄。
他們低垂着頭,老實交代:「昨夜……昨夜我們在此地刨土烤了窯雞和窯番薯。」
剛說完,他倆的視線朝我看過來。
眼神詢問——
你又做了什麼?
我頓時如芒在背,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
好半晌,才囁嚅着開口坦白:
「我上次渡劫,好像不小心將這的墳給劈到了。
「那骨頭散落得到處都是。」
我閉上眼,蒼白地解釋:
「原本我是打算將骨頭都拾撿回去洗乾淨再埋回去……真沒有別的意思。」
長老原地趔趄,差點一頭栽倒在地。
手指顫抖着指向我。
我一愣,遲疑地將手搭了上去給他號脈。
情緒確實起伏過大。
長老一把甩開:「造孽啊——」
-8-
旁邊兩個半夜嘴饞喫窯雞的固然不道德。
但相比之下,我刨土拾撿骨頭的行爲更爲惡劣。
我慘白着小臉。
然而此時。
一覺醒來發現我不見了的骷髏架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循着契約找過來。
遠遠地,長老看到了飛奔而來的【人】鬼哭狼嚎。
「渡安,渡安——」
「你不要我了嗎?」
「我一覺醒來你就跑了那麼遠,不要丟下我啊!」
我看得揪心。
因爲他一邊跑一邊隨機掉落骨頭,還時不時停下撿起來再繼續跑。
對上長老鐵青的臉,我訕笑:
「嘿嘿!
「大概是老祖宗活過來了呢。」
……
我被劍宗執事帶走了。
劍宗秉持着嚴查此事的態度,打算驗明骷髏架子的身份。
結果他攥着自己的腿骨,一米九一米五地將一衆修士打得滿地跑。
「我的身子也是你們這羣人可以看的?!」
「一羣變態!」
「只有渡安才能碰我的骨頭和看我的身子。」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了。
不得已讓我來檢查。
師尊說,劍宗老祖的後腰骨頭上有一朵粉色蓮花印記。
我茫然片刻,順嘴接話:「老實說,師尊你們之前是不是也刨過人家的墳了?」
不然如何得知他後腰骨頭那處有蓮花印記。
師尊頓時黑臉。
我捱了一巴掌,才得知劍宗老祖有自傳這麼回事。
-9-
好消息,骷髏架子後腰骨頭確實有個印記。
壞消息,印記不是蓮花紋樣。
而是一朵重瓣荼蘼花。
將這個信息說出來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骷髏架子叉腰。
「都說了我不是,就是不信。」
他小聲地嘟囔:「差點就要有悖人倫了呢。」
這下好了,劍宗老祖不翼而飛。
多出了一具會說話的骨頭。
他小步伐挪過來,試圖將自己的大骨架藏在我身後。
「渡安,他們這樣看我,我害怕。」
我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當然,這樣簡單粗暴的方法並不能直接確保檢驗沒有錯誤。
於是他們恭敬地端出了一把劍。
「這是劍宗老祖的本命劍——吾妻。
只有本人才可喚醒與之心意相通的劍,你將血滴入,若真的毫無反應,那就不是。
「屆時,我們會另外查找劍宗老祖的屍骨,到底是被何人盜走!」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
身後的骷髏架子也沉默了。
十分不確定地伸出自己森森白骨的雙手,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啊?」
「我嘛?」
ţů₇我師尊指着劍,又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一把骨頭,最後憋出一句:
「簡直荒唐。」
我緊跟其後:「不像話!」
人家本來就是一副骨頭了,哪來的皮肉可以放出血?
骷髏架子點點頭。
「就是!
「若我真是你們的劍宗老祖,只怕現在是氣得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再說,若我真是你家老祖,與本命劍自是有所靈犀感應,喚一聲不就行了。」
「你看嗷,我喊它【吾妻】……」
話都沒說完。
吾妻嗖地綻出強烈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緊接着。
吾妻朝着骷髏架子創過去。
撞得他散落一地,東一塊西一塊的。
「渡安——」
「記得幫我拼回去!」
嘩啦——
他又碎掉了。
-10-
現場一度混亂,長老發出尖銳爆鳴。
吾妻好像瘋了。
上躥下跳差點把屋子都給掀飛。
在場修爲比我高的所有人沒一個能拽得住吾妻,全都被帶飛挨個甩了出去。
我低頭,手忙腳亂滿地找骨頭。
周圍瞬間被清場,安靜了下來。
吾妻劍身嗡嗡作響,就這麼待在旁邊【看】着我將骨頭拼接回去,似乎有些不解。
半晌。
它試探性地靠近。
十分小心翼翼地收斂着自己的鋒芒,蹭了蹭我的手。
我疑惑地低頭,手上的骨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突然紅溫了。
吾妻見狀,好像明白了什麼。
直挺挺地朝我懷裏倒下。
我伸出一根手指戳開它,劍身努力ẗū₋挪了挪,又貼上來。
「吾妻?」
話音剛落。
散落一地的骷髏架子都不用我拼,自己就好了。
他一把拿開我懷裏的劍,罵罵咧咧:「起開啊。」
「死劍,你躺得明白嗎你就躺?」
-11-
骷髏架子氣得渾身發抖,嗚嗚嗚地撲到我懷裏哭。
我只一瞬間就反應過來。
我這是被人做局了!
「所以……你就算是被撞散架了,也能自己復原?」
「既然如此,爲什麼騙我!」
虧我還以爲他散架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復原,一切都要依賴外力。
骷髏架子被推開,眨眼間又期期艾艾地靠上來。
他十分委屈地解釋:「沒被氣到之前,我也不知道能自個兒復原呀。」
嘖,他還幽怨上了。
我扭頭就走。
骷髏架子抱着劍在身後追。
他能喊得動劍宗老祖本命劍【吾妻】,這下徹底解釋不清了。
掌門攔着他不讓走。
骷髏架子急得直拽住我:「渡安,你說句話啊!」
我:「句話。」
我本意是想甩開他扯着的衣袖,避免過多糾纏。
誰知不小心用力大了些。
頭顱掉下來的那一刻,他還不忘肯定道:「手勁兒真大。」
我:「……」
掌門試圖撿起來,頭顱骨碌骨碌往旁邊滾,靠在我腳邊。
我頓時如芒在背。
虔誠地給他安了回去。
他抓緊機會道歉:「渡安,你別生氣。」
「我知道自己錯了。」
「我不該瞞着你自己能復原身體。」
「但我還是要解釋一句,在沒被氣到之前,我真不知自己還能這樣。」
求你了別說了。
沒看到周圍掌門長老師尊都在看我嗎?!
有的人看似還在,實則已經去了好一會了。
-12-
最終還是師尊打破僵局,主動說大家坐下談一談。
關於爲什麼他能喊得動劍宗老祖本命劍,以及否認是劍宗老祖。
那他又是如何會被埋在劍宗後山之中的?
骷髏架子一聲不吭地挨在我身邊。
我忍了忍,捅他肋骨:「問你話呢。」
骷髏架子輕哼了聲。
將事情原本始末三言兩語交代清楚。
「我能喊動【吾妻】,那是因爲【吾妻】是我的本命劍。」
「因爲時間太久遠,所以我有點忘了。」
「你們劍宗老祖的劍叫【無羈】。」
「而且他還好好在地下埋着呢。」
說到這,骷髏架子對着前面的幾個人指指點點:
「虧你們還是劍宗老祖的徒子徒孫,連人認錯了都不知。
「有蓮華印記的是你們老祖,我是曾借過錢給他成立宗門的遠房表親!
「至於我爲什麼會被埋在劍宗後山?」
骷髏架子冷笑。
語氣滿是不爽。
「呵——你們還有臉問!」
「誰知你們劍宗老祖有這麼多仇家。」
「本來那天我是去要債的。」
「結果他喊了我的名字,被人當做是一夥的,淨追着我殺了!」
骷髏架子說他死時才二十三歲,離元嬰僅一步之遙,前途一片光明。
誰知世事無常。
陰差陽錯之下給劍宗老祖擋了一擊。
那些人雖說全是磕了丹藥硬抬上去的化神期,可對於他來說,這完全是致命的。
「其實我還有得救。」
「但那血湧上喉頭,導致我說不出話,比劃半天手勢你們老祖也沒明白【芥子袋中我有還魂丹】的意思。」
「然後我就死掉了。」
之後就是劍宗老祖 1Vn 多個化神期修士,最終達成了團滅。
末了,骷髏架子還默默補充一句:「且我死前尚未婚配。」
「是丹修家族中唯一的繼承者,祖上很富裕的。」
說完,他看了我一眼。
我:「……」
莫名其妙。
-13-
長老對骷髏架子說的話存疑。
骷髏架子打了個響指,溢出了些許靈氣:
「吶,這是你家老祖在強弩之末,試圖將死去的我給救回來時渡的靈氣。」
「這些都是我應得的。」
他的語氣頗爲幽怨。
「誰成想過來要個債就把命給搭上了呢……早知這樣,那日就不出門了。」
這下長老掌門信了個七八分。
因爲那靈氣上確實有劍宗老祖的氣息和非強勢掠奪的象徵。
骷髏架子還十分好心地到後山指出劍宗老祖的大概方位:
「從這挖,應該就能看到你們的老祖了。」
掌門被他不計前嫌的態度感動得潸然淚下。
「小友,沒想到你……」
話都沒說完。
就看到骷髏架子從一旁被刨過的土堆中,十分驚喜地掏出一根骨頭:
「渡安——
「你看,我找到自己丟的排骨了!」
掌門果斷收回自己的感動。
我糾正:「那叫肋骨。」
「昂……我只是一時口誤。」他強調:「不是沒文化。」
裴訟安纏着我給他安上肋骨,說自己關節疼,沒辦法自個兒安。
他唔了一聲,歪了歪頭。
「大概是昨晚骨頭睡地上了,痛風。」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無言反駁。
麻利地給他安上肋骨後。
他委婉地跟我表示自己身上髒,想要沐浴。
我沉默一瞬。
師尊擺擺手,示意我帶他先去清洗一番。
裴訟安忸怩:「可我身上疼,走不了路。」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我,又飛快低下頭,盯着自己腳尖。
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嬌羞感。
「我可以揹着你。」我提議。
他:「做不了大幅度動作,會散架。」
兩兩對視許久,半晌。
我好像明白了他的需求。
然後遲疑地張開雙臂:「那我抱?」
-14-
就這樣。
裴訟安一整個骷髏架子如願地躺在我懷中,被我公主抱着走。
他呆呆地仰頭看了我好一會兒。
身上又開始泛紅了。
我已經見怪不怪,出於對他這把骨頭的擔心。
我順嘴叮囑了一句:「待會兒我守在你外邊,有事你再喊我。」
「好~」
一語成讖。
我高估了裴訟安的自理能力。
在聽到浴桶裏傳來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時,我大感不妙。
「一把骨頭,你竟然還能溺水!」
我咬牙切齒,單手撈起腦袋進水的骷髏架子,一邊拿旁邊的巾帕給他擦。
裴訟安顯然沒有什麼腦子。
他高抬起手,給我展示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尺骨橈骨,語氣隱隱帶着求誇讚的意味。
「我現在是香香的一把骨頭。」
給我看得一股無名火。
一巴掌扇了下去。
裴訟安茫然了一瞬,後知後覺。
「打是親,罵是愛。」
「渡安,你是在親我嗎?」
我猛然閉了閉眼。
他是有一套自己邏輯的。
-15-
劍宗老祖墳被撅此事告一段落。
不知哪來的謠言傳了出去,說劍宗有一具會說話的骷髏架子,研磨食之能增長修爲。
宗門認真闢謠:【都是假的,謠言,且食人骨頭都是變態行徑。】
雖是闢謠過了,但依舊有很多想走歪路的人堅信。
半夜試圖闖進宗門的人只多不少。
師尊讓我好好對待骷髏架子,他仰頭輕嘆了一聲:「劍宗欠他的。」
我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裴訟安知道這件事之後,焦急地追上來:「渡安,渡安——」
「劍宗欠我的又不是你欠我的。」
「就算要還,也不應該是你一個剛入門不過百年的劍宗弟子還,那些劍宗老祖底下的親傳弟子都是死的嗎?!」
「你不要這樣,我害怕。」
我倏地停住了腳步,輕嘆一聲。
這骷髏架子怎麼還耳背啊?
師尊原話【這是爲師好友第一丹修的信物,你去一趟那裏取一枚天級愈丹來,看看能不能助他生出血肉,這是劍宗欠他的。】
我輕挑眉頭:「你剛纔在偷聽?」
裴訟安一瞬間炸毛,「沒有!」
「我方纔只是不小心經過此地,恰好聽到了而已。」
他低垂着頭,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影子ṭů₇不踩。
「你今日,沒有同往常一樣盤摸我的骨頭。」
我那奇怪的癖好他這麼直接說出來了?!
驚得我一下子上前捂住了他的嘴。
「低聲些,難道光彩嗎?」
裴訟安不理解,但他會乖乖點頭。
「我等了很久都不見你摸,我有些不適應,然後纔出來找的你。」
「所以你還摸嗎?」
他甕聲甕氣地問我,動作卻無比熟稔地把手骨遞過來。
我下意識捏了捏。
他輕哼哼。
大概我真的是個變態吧。
我覺得裴訟安的骨頭架子十分漂亮。
上手摸的手感都很棒。
每天盤一盤,心滿意足。
-16-
事實證明,愈丹無法幫助裴訟安長出血肉。
因爲丹藥會順着空洞直接掉出來。
裴訟安整個骷髏都快碎掉了。
「難道我真的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他嗚嗚地哭着跑回房間,哭了一天。
晚上。
我戳了戳牀上拱起的一團,提醒道:「給你準備的房間在隔壁。」
「其實今天你哭的時候我就想說了,但你太過傷心,我也不好意思直接說。」
裴訟安因爲我說的這些話,一下子掀開了成團的被子。
他的語氣有些不可置信:「那你現在就好意思說了?!」
我點點頭。
「嗯,因爲我要睡覺了,而且我認牀。」
不然我也不會如此缺德地選擇說出來。
還不是剛纔嘗試在他那邊睡,最終發現睡不着。
裴訟安死活不挪窩。
我乾脆將他往裏一推,自己躺在了外側。
他抱着被子捂在胸前,磕磕巴巴:「你、你別這樣。」
「不過是你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話都沒說完。
我順勢給他不經意滑落的被子掖得嚴嚴實實。
「睡吧,我不會對一副骷髏架子做什麼的。」
然後閉眼。
裴訟安沉默了。
他背過身,咬着被子角小聲嗚咽。
不會對一副骷髏架子做什麼。
一副骷髏架子。
骷髏……
盡說些讓人想死的話。
他頭一次產生陰暗念頭,就是在此刻,想給我塞一把啞藥。
-17-
我不知裴訟安爲何會以骷髏模樣存世。
問他,他自己都茫然。
「不知道啊,腦中只剩死前的一段記憶了。」
他的吾妻劍強勢擠到我們中間。
結果速度衝太快沒能剎住,劍柄直接把我打暈了。
閉眼之際,骷髏架子焦急地晃着我肩膀。
「渡安——」
我【看】到了裴訟安的生前。
一個矜驕卻不自傲的少年,祖上是丹修起家,族人多是藥修和丹修。
到他父親那輩,子嗣單薄,他的降生承載了家族的希望。
偏生他是個性子野的。
明明在煉丹上天賦極高,若是專心致志鑽研,假以時日超過族中主事不成問題。
可他卻在此基礎上輔修了劍道。
「丹,救人嘛。」
「但我也想以後可以仗劍天涯!」
「若是能創出一番名堂,以後族中長老再也不用擔心子弟出門在外被搶劫欺負,報出我裴訟安的名字就好。」
「到時候我們自己就能自保,不用過分依賴他人保護。」
那日他說想出去闖一闖,遇見了前來借錢想要創立劍宗的窘迫劍宗老祖。
彼時他也不過比裴訟安稍大幾歲,木訥耿直的劍修青年。
他支支吾吾地說:
「我、我是你們裴家族旁支二姑奶的妹妹的姐姐的朋友的兒子。
「也勉強算是半個遠房表親,來、來借錢的。」
「我叫謝沉。」
剛說完這些話,他人就被轟出去了。
裴訟安追上來把身上的錢全給了他:
「他們不信你,呃……雖然我也不信。
「但是我願意當一次貴人,吶,給你錢。
「若是成功了,到時喊我去喫酒啊!」
-18-
劍宗成立了。
來人寥寥無幾,多是山腳的村民聽說山上創立了新的宗門,前來道賀的。
卻沒想到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往日他看不慣恃強凌弱與之結仇的那些人竟達成了合作,蟄伏在暗處。
謝沉毫無防備地喝下了酒。
那些人獰笑着出來。
「你屢屢壞我好事。」
「今日,我便叫你這仙人墮落!」
那些人意圖不軌。
他殺紅了眼。
可那酒中放了東西,越是使用靈力便發作得越強。
雙手難敵四拳。
何況對面全是喫了丹藥強行抬上的化神期,他應付起來喫力。
裴訟安來的時候,他絕望地衝:「訟安——快走!」
裴訟安無畏地聳聳肩,擋在了他面前:「你這人,莫不是打算賴賬?」
「你說今日可以還錢還能喫酒我纔來的。」
說着,他衝了上去。
相比折辱木訥劍修青年本身來說,毀掉他所在乎的更殺人誅心。
那些人惡劣地想。
一致將目光放到了眼前一身勁衣張揚的少年身上。
-19-
我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
那是……虐殺。
裴訟安的修爲只有近元嬰,對上化神期的圍剿,基本只有死路一條。
對面使的鉤鎖釦住了裴訟安的琵琶骨,皮肉撕扯,竟生生活剝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
族內,屬於裴訟安的那盞命燈漸趨微弱明滅。
他痛苦地痙攣倒地。
還不忘撐着最後一口氣,將腰間藏着還魂丹的芥子袋給謝沉丟過去。
「訟安!!!」
裴訟安的手掌被踩斷。
「雖是個男子,不過這副皮囊竟生得比小娘子還要美。」
那人拽着裴訟安的頭髮,獰笑扯開他衣裳。
刻意的侮辱舉動看得我目眥欲裂,那些人怎麼敢,怎麼敢?!
我的骷髏架子,那麼好的一個人……
謝沉青筋暴起,握劍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喉了眼前之人。
……
命盞倏然燈滅。
-20-
族內親人趕來時,只剩滿地瘡痍。
裴訟安的母親一把推開了眼前的人,緊緊摟住毫無聲息的孩子。
她抖着手給自己的孩子擦掉臉上的污漬,輕喚:「安、安兒?」
「母親來了。」
眼淚落下的那一刻,她扭頭質問:「我的安兒今日出門時還好好的,他說來你這討一杯酒喝,怎麼就搭上了命?!」
「謝沉你告訴我!」
活着的人訥訥,麻木地道歉。
「對不起……」
「是我錯了。」
「我錯了,若非我堅持創立劍宗,訟安也不會捲入這場蓄意報復而殞命。」
他的表情怔怔的,道心竟有了裂紋。
「伯母……我以後再也不管那些人間百態疾苦不公之事了。」
「是我錯了。」
他母親一巴掌扇歪了謝沉的臉。
絕望氣憤之下,她怒斥:「當然是你錯了!」
「你錯在管人間百態疾苦不公之事心卻不夠狠——」
「謝沉你記住了,你欠我兒一條命!」
她想帶回自己孩子的屍首。
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強忍着悲痛將ƭù₄其留在了這裏。
甚至是,替人重振宗門。
丹修,精通藥理。
這個母親沒了孩子,自然也沒了軟肋。
她的報復比任何人都猛烈殘忍。
最後費盡心思尋了個祕術,除肉身留白骨,替裴訟安抹去了生前遭受的痛苦記憶。
以謝沉餘下的壽命,換取了一次渺茫的機會。
悖逆的天譴追責,她與他父親來擔。
-21-
骷髏架子擔心地伸手指試探我的鼻息。
我猛然驚醒。
我一把抓住他,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
「裴訟安,你疼嗎?」
他下意識地輕輕拍着我的背安撫,以爲我是做噩夢了。
「不要怕,我在這裏。」
雖然不知道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他依舊回答:「不疼的,我一點都不疼。」
一種奇怪的情緒充斥在我心頭。
撥不開,道不明。
我只覺得,心好像更痛了。
-17-
第二日,我說要帶骷髏架子出去逛逛。
他彆扭地說不想,自己卻揹着我偷偷挑芥子袋中給他準備的各種不同面具。
就算被抓包了也依舊嘴硬:「我就試戴一下,看看合不合適。」
「纔沒有很想出去!」
「我想聽實話,訟安。」
裴訟安愣住,小聲說道:「我只剩一副骨頭了,出去會嚇到人的。」
「我不想被別人討厭。」
他的聲音很輕。
整個骷髏架子都耷拉着,沒了往日的活力。
我過去給他戴上面具和帽帷,寬慰道:
「那是大家沒遇見過你這樣有禮貌又有活力的骷髏。」
「每個人的身體裏都住着一副骷髏,我們去散心的地方也很少人出現。」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之前還見過會跳 queencard 舞蹈的骨頭架子呢。」
「只是相比之下,你比較露骨而已。」
「不用擔心的,是個人都得死。」
到時候往土裏埋上一段時間,大家都是骷髏架子。
「竟還有這樣的事。」
裴訟安有些緊張地詢問:「真的會有跳舞的骷髏架子嗎?」
「有的。」
他有些磨磨蹭蹭地猶豫。
我乾脆撈起旁邊的絲帶綁住他的上下頜,單手扛着他出門。
他唔唔地掙扎,在我打了一巴掌後徹底老實了。
到地方我給他解綁。
他湊過來支支吾吾:「下次別打我屁股。」
我疑惑:「我打的不是骨頭嗎?」
他堅定:「那也是構成屁股的骨頭。」
我哦了聲,低頭,手指靈活地編串了花環。
「昨日看你心情不好。」
「我找了許久,結果發現荼蘼花期已經過去了。」
「不過薔蘼剛開。」
「我猜你也會想家。」
「聊勝於無,看看也行。」
我將編好的薔蘼花環往他頭顱上戴。
綻得燦爛的花中和了骷髏自帶的冷漠死亡感,畫面也算溫馨。
裴訟安愣住,整個骷髏有些呆呆的。
「可我不記得家了呀。
「不過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思考了一會兒,回答:「大概是出於對你漂亮骨架的喜歡?」
「唔……我也說不清楚。」
一個英年早逝的天驕。
被埋在地下了許久,沒有生出半點怨念或不甘。
性子矜嬌卻不自傲。
哪怕變成了一副骷髏架子,那也是有禮貌的。
跟這樣的骨頭架子相處,我很舒服。
尤其是從吾妻劍中,看到了他曾遭受的一切。
更是心疼。
所以心甘情願做一些自己覺得他可能會高興的事。
「我能抱抱你嗎,渡安?」
他遲疑地捂上自己的左胸,有些茫然道:「真奇怪,我這裏感覺脹脹的。」
我朝他張開雙臂。
結果下一秒,卻猛然將他推開!
「離我遠點!」
他被我甩在地上,乾淨的骨頭上沾染了污漬。
裴訟安無措地仰頭看我,語氣委屈。
「爲什麼……推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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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身後悄無聲息地跟了尾巴。
身爲劍修,多多少少Ţû⁹都有幾個仇人。
裴訟安還沒反應過來。
我扭頭一看。
剛纔我們在的地方已經被暗處射出來的毒針腐蝕得滋滋作響。
「廢話,當然是有偷襲!」
「不然你當我煞風景呢?」
我單手給骷髏架子結印做了護罩,提劍上去就是幹。
「不是來尋仇的。」
我擋出他襲來的一劍,擰眉思考。
招式陌生,不致命。
但下作手段層ẗùₓ出不窮。
黑衣人抽空虛虛抱拳了下,冷聲道:「得罪了!」
然後朝我潑東西。
我臉都黑了。
「你們有病吧——」
誰能想到用小瓶子潑過來的不是什麼令人遲緩行動的液體,而是糞水啊?!
「既然你們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
在未正式決定拜入劍宗門下前。
我也曾在蠱宗學習過一段時間。
雖然學藝不精,喚不出五毒,但個別小蟲子也是能召一些來的。
手中飛快結印。
我使出比他還陰的招式。
「蜱蟲襲擊!」
「螞蟥狂吸!!」
眼前的幾個人臉色頓時一變:「有本事你別搞這些陰的。」
對於修士來說,這些並不致命,只不過是出奇地難纏而已。
「渡、安——」
我循着聲音扭頭一看。
我那麼大個骷髏架子被人扛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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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拎着劍瞬移,攔在了他們跟前。
「放開他。」
負責搬運的那幾個凡人愣住,相互對視一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麻溜地將骷髏架子放下,還往前推了推。
「過去啊。」
「我們不抬着你跑了。」
「其實還挺沉的。」
裴訟安:「?」
我:「?」
他們撓撓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其中爲首的人坦白道:
「有人聽說劍宗出了一具會說話的骷髏架子。
「不知道從哪傳出的消息,說只要喫了研磨骷髏架子的骨頭,就能漲修爲。
「就有人想幹這變態事,我們也是爲了錢,迫不得已這麼缺德。」
他訕笑:「骷髏架子還給你,給我們一個機會。」
我面無表情,抬劍直指他們命門。
「口口聲聲說給你們一個機會,那爲何,口袋中藏着掰斷他的指骨?」
「而身上,又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呢?」
所有人都臉色一白。
給出的解釋是不小心碰掉了,好心撿起來。
至於身上的血腥味,是今早幫人殺亂跑的豬了。
「何故懷疑到我們身上?」
「我們也是爲了養家餬口才幹這一行的。」
我的劍絲毫沒有移動,視線看向他。
「訟安,你的意思。」
「要放過他們嗎?」
裴訟安身上纏着詭異的縛帶,喫力地往我這邊靠。
他別過頭不再看我,輕聲道:「別當着我的面,我見不得這些。」
話音剛落。
我一劍封喉。
他們捂着脖子倒下。
到死都不明白,他們不是死於自己的貪念。
而是因爲,我窺到了他們身上揹負着人命孽債。
他們今早上殺的不是豬,而是一個不小心目睹行兇全過程的幼童。
-20-
裴訟安長出血肉的機緣很巧合。
綁在他身上的縛帶是活的,不得已,我將他扛回了宗門。
那縛帶用劍砍不斷,反而是細細柔柔地纏了上來。
「你且忍忍,待會兒燎黑了我替你刷乾淨。」
我指尖燃着火,靠近。
縛帶一瞬間呼啦啦鬆開往下掉。
「有用!」
「渡安,你好厲——唔!」
話都沒說完。
剛纔脫落往下掉的縛竟以迅雷不掩耳之速猛地纏上。
令人十分無措的是,我反應過來後打算跳出縛帶範圍,結果在半空中連我也一起捆住了。
就是這麼恰好,我跟骷髏架子是面對面的。
胸口處傳來裴訟安甕裏甕氣的聲音,他小聲喊我名字:「渡安……」
我揪着他頭髮,羞惱:「你不準說話!」
他嘶了聲:「疼。」
然後我倆都愣住了。
頭髮……
他生出血肉了?!
-24-
半晌。
裴訟安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聲音清晰可聞。
他蒼白地辯解:「……如果我說這是個巧合,我也不是見色起意的登徒子,你信嗎?」
我面無表情地抓着他頭髮迫使其往後仰,「先別管了。」
「這縛帶詭異,我是半點都不能忍受了!」
纏得我腰疼,感覺快呼吸不上來了。
他抿脣,呆呆地仰頭看我。
這個角度……
好爽。
察覺他出神,我一巴掌打在他頭上。
「看什麼呢?」
「我要打火了。」
「從剛纔這詭異縛帶的反應看, 應該是遇火會放鬆, 不過只有幾息時間,接着會更猛烈地纏上。」
「我的手尚且能動, 待會兒我數一二三,一起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他嗯了聲, 嗓音震動。
胸膛麻麻的,我人也麻了。
這個姿勢……太親密。
「三。」
「二。」
「一!」
指尖的火燃燎到縛帶, 它猛然蜷縮掉落。
裴訟安與我同時動作。
終於。
地上只剩一段看似無害的白色軟緞帶。
我剛想抬頭, 卻被一把捂住了眼。
裴訟安無助的聲音傳來:「別睜開眼睛, 求你。」
我:「……」
我閉着眼摸到腰間的芥子袋,扯出:「吶,裏面有按你骷髏架子時準備的衣裳。」
一陣窸窸窣窣。
「我好了。」
-25-
我睜開雙眼。
眼前的人耳垂紅得滴血。
那張陌生且俊美的臉上滿是少年獨有的羞赧。
他撲通一聲直接朝我跪下,低垂着頭:「方纔、方纔輕薄你的舉動並非有意。」
「我、我也沒想到怎麼就這個時候,身上癢癢的,就長出血肉了。」
「你放心, 我絕對會負責ẗŭ̀¹的!」
我止住他想要說的話。
結果卻發現他肩頭聳動,一捏他下巴迫使其抬頭。
發現他哭了。
裴訟安緊閉着雙眼, 眼淚吧嗒吧嗒直掉。
「你不要因此疏遠我。」
看他哭得眼尾泛紅, 好像戳中了我的某一個點。
鬼使神差地。
我抬手擦掉他的眼淚:「這麼惶恐害怕。」
「是因爲怕自己的行爲唐突給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還是因爲怕我誤會你是個孟浪之人?」
裴訟安委屈地抿脣, 直接抱上我的腿哭着解釋:「都有。」
「我喜歡你, 故而害怕自己的行爲稍有不當惹人生厭。」
「本來我之前就是一副骷髏架子,沒什麼看頭, 你不丟棄我已經很好了。」
坦白直狙來得猝不及防。
我試着推開他, 他死活不撒手。
「那你現在又是爲什麼?」
他仰着頭, 哽咽着小聲道:「我的皮相尚可,你的反應看起來很喜歡。」
「我想賭一次。」
「若是錯了呢?」
他眼淚流得更歡了:「只要你沒遇到心愛之人成婚,我就一直有機會!」
-26-
我跟裴訟安說自己需要考慮考慮。
他麻溜地鬆開抱着我腿的雙手,吸了吸鼻子。
大概是我臉上驚異的表情太過明顯,他用手背抹掉眼淚, 抽抽噎噎道:「再抱就過了, 你會不喜歡的。」
話音剛落, 我升起詭異的勝負欲。
該死的, 怎麼感覺從頭到尾都被他牽着走。
看似在下位把主動權交給我,實則每一步都精心設計, 表現出自己最無害我最喜歡的模樣。
我呵了聲,有些不爽。
他立馬有些緊張:「你……你不喜歡是不是?」
「抱歉, 我下次再也不這樣幹了。」
猝不及防地。
我摁頭堵上他的嘴。
他愣住,錯愕微張的嘴很方便我。
半晌。
我一把推開年輕火熱的他。
「你精心計劃了那麼多,有想過我會如此動作嗎?」
裴訟安嚥了咽口水, 老實交代。
「沒有。」
我故作淡定地嗯了聲, 丟下一句:「那我贏了。」
隨後藉口說御獸宗的公豬要下崽子了,我去看看。
隨即步伐慌亂地離開。
裴訟安心臟砰砰跳, 他都快開心死了。
他被埋在地下最狼狽的時候遇到了最想嫁的人。
這不是劍修該死的勝負欲,而是獎勵!!
他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追着我:「渡安——」
「等等我,我也要去看公豬下崽!」
我腳步一趔趄, 差點摔倒。
該死的。
怎麼感覺這人我以後很可能把Ťṻₐ握不住?
……
算了,不管怎麼樣。
這具骷髏架子,終究是活了過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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