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詩曉，畢業快樂

貼吧有條高贊帖，問：
男生視角的暗戀是什麼樣的？
於是我寫下：
【謹以此文，紀念我逝去的青春。】

-1-
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校外。
你和好幾個穿着實驗校服的人走在一起，笑得很開心。
過馬路時，我湊巧和你對視上，你眼睛彎彎的，小跑過斑馬線。
後來便經常看見你，操場上，走廊上，校門口，小喫街邊，你總是在對朋友笑，看起來很有活力。
我想，你應該跟我是同一年級的。
有次我起晚了，飛奔過走廊時，不小心撞到一個女生。
我感覺背影很熟，一轉過身，果然是你。
於是，我對你說了第一句話：「對不起。」
你眼睛睜得圓圓的，嘴裏的漢堡還沒喫完，朝我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我抬頭看了一眼班級號，初三八班。
於是我開始經常從二樓路過，雖然我的班級在三樓。
我看見你趴在欄杆上和朋友聊天，後面有同學叫你的名字。
「程詩堯。」
我開始不自覺地注意起這三個字，發現你在學校裏留下過很多痕跡。
你拿了好多獎，大都是藝術類的，很多我都沒聽過。
上個月的進步榜單，你排在第八位，英語足足有 138 分。
還因爲上課喫東西被領導發現，你的名字被貼在了公示處，上面說週一你要站在升旗處讀檢討。
我因此竟然破天荒地在週五期待起週一來。
你讀檢討時我就站在第一排，看見你的耳朵紅紅的，我覺得很可愛。
你在檢討上說：「雖然小喫街的香芋派是如此之好喫，但在上課時被誘惑簡直是犯下大罪。」
我心想有這麼好喫嗎？卻在放學後多花了十分鐘走去小喫街買了同款香芋派。
我覺得你說得沒錯，確實很好喫。

-2-
初三下學期第四次模擬考時，你和我分到了同一個考場。
寫完數學題後，我罕見地沒有提前走，看了你的背影十多分鐘。
出考場後朋友問我是不是也覺得題目好難，我還沒回答，就聽見你在我身後說：
「就是，難死了，出題老師太壞了！」
朋友笑哈哈地和你說起話，我完全插不上嘴，原來你倆早就認識。
成績出來後我在排行榜前找了半天，朋友指着第三個問：
「你不就在這嗎，在找什麼呢？虧我還以爲你也覺得數學難，結果你考 150！」
我以答應幫同學看排名爲藉口糊弄過去了，實際上默默記下了你的成績。
看到你數學沒及格後，我回家整理了三年的筆記託朋友交給你，沒想到他直接說是我給的。
我第一次感到天崩地裂。
但其實什麼也沒發生，要Ŧŭ̀⁾說有，可能就是那天晚上我少有地失眠了。
你的人緣真的很好，不記得一個給你筆記的陌生男生實在太正常了。
好幾次來你們班找朋友時，我都看見你被圍在人羣中間，笑聲像熱浪一樣向我傳來。
我卻感覺被圍住的好像是我，與你之間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
朋友有時候空間會發和你的合照，一起寫題的，一起喫飯的，一起爬山的。
我沒給他點贊，卻默默保存了有你在的所有照片。
週末朋友喊我上號，我本想拒絕，卻聽他說還有三個人可以一起五排。
我心想假如有你呢？便答應了。
結果你真的在，那天我打得很認真，麥裏朋友衝我喊「靠，你怎麼又會打遊戲又會學習，還要不țû⁼要人玩了？」
我沒理他，一直在努力辨認你的聲音，聽見了你誇我很厲害。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你，只在每局遊戲結束後給你玩的角色都點了贊。
爲了不讓人懷疑，我給別人也都點了贊……
打完後我在微信上問朋友剛剛一起玩的那個女生是誰？
他說那麼多女生，他哪裏知道是哪個？
我說就是扎着馬尾，很活潑的那個。
「班裏女生幾乎都扎馬尾，我哪裏知道是哪個？你小子不會有喜歡的人了吧？」
我說沒有，只是想了解一下。
朋友不信。
第二天傍晚我照例等朋友回家，他卻非指着班級大合照問是哪個女生。
我沒說，但他猜出來了。
他說我不就是看人家漂亮嗎？
我說不是：「世界上那麼多漂亮的人，我又不是隨便抓一個來問你的。」
他又問我，還覺得誰漂亮？
我回答不出來，其他人我都沒印象。

-3-
中考之前要先考體育，聽朋友說你的跳遠不是很好，最近正在加急練。
我坐在班級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見你來操場練習。
有時做題做累了，低頭朝窗外一看，便能看見你一次一次地往沙坑裏跳，偶爾摔倒了，你便直接倒在地上，和朋友們笑成一團。
於是，不愛活動的我，那個夏天總是在傍晚自由時間拉着朋友到操場上走，我告訴他在操場上背單詞背得更快，他信了。
我一遍一遍地走過你的身邊，也不知道是爲了遇見，還是錯過。
考前一週，我聽說你低血糖昏倒了，下課後衝去小店買了一大包糖，卻在到你們班門口時冷靜下來了。
我該以什麼樣的ṭûₜ身份給你送糖呢？你根本不認識我。
後來我把那包糖給朋友了，說是小店老闆硬推薦的，他個傻 der 一口氣全喫了，牙疼了一週。
我覺得這是他不和你分享的懲罰。
不過幸好，你最後體育考得很好，我想，你應該能上一中。
而朋友自從上次知道我在關注你之後，便總喊我去他們班玩，因爲你和他一個班，所以我偶爾會答應，然後他會在我看向你的瞬間，精準打趣我。
他還把你的微信推給我了，我沒加，藉口是怕影響考試，但其實是加了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我覺得現在這樣，偶爾能瞭解到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就挺好的。
初中畢業前開始流行同學錄，朋友把你的拿了一張給我。
前面一整頁的資料我都沒填，只在留言處寫了：「程詩堯，畢業快樂。」
我的字經常出現在各種表彰處，很多人能認出來，但我知道，「很多人」中不包括你。
考試前要搬書，我注意到你一個人搬好多，於是問你要不要幫忙？
你說不用不用，我卻說多一個人可以輕鬆很多。
也許是我表現得太慌張，爲了不讓我尷尬，你分了一半書給我。
給你搬書的路程中我們一句話也沒說，我能感覺到你的不自在，你卻還是在到目的地後跟我說了多謝幫忙。
其實那天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需不需要幫忙，以及我究竟有沒有幫到你。
從那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沒再關注過你。

-4-
再次見到你是在一中的校園，我想得沒錯，你很厲害，考上了一中。
你站在前面看分班表，我就在你斜後方的位置看你。
比起你的臉，我好像更熟悉的是你的背影。
沒想到你卻突然回頭，嚇了我一跳。
你看見我似乎很驚訝，說了句「好巧啊」笑着和我打了招呼。
你居然還記得我。
於是我又開始關注起你來，愛笑的你，明媚的你，和朋友一起路過走廊的你。
有時我會想，走過轉角能遇見你嗎？
下雨天能看見你的傘嗎？
借的圖書上會有你的字跡嗎？
那時我們數學老師帶三個班，有時會讓課代表換着改其他班的試卷。
換到你們班時，我總把你的留在最後一個改。
爲了讓你知道錯在哪裏，我給你們班每個人都訂正了錯題，你的最詳細。
於是開始有人傳三班的數學課代表人很好，會幫所有人解答問題。
那段時間總有人拿着數學題來問我，但你一次也沒來過。
不知是爲了感激還是什麼，你們班的女生開始給我送各種東西，巧克力，餅乾，或者是一些粉紅色的信紙。
朋友說我現在是學校的「紅人」了，他很羨慕。
我笑笑沒說話，心裏泛起一陣苦澀的波瀾。
我再也不改你們班的試卷了。
那時候是高一，各種社團招人，聽說你們女孩子喜歡打籃球好的男生，我就去報名了。
爲了不在比賽上露怯，那段時間我經常去球場訓練，有時候能看見你陪同學來看打籃球。
有你在的時候我會打得比較亢奮，偶爾表現得好也會有人爲我歡呼。
在我轉身看向觀衆席的那一瞬間，我總是下意識找你的位置。
我想，你會不會有一刻的目光是爲我停留？
打完球后你們班的女生來給我送水，你就站在操場門口等她們回來。
我假裝不經意地問她們：「怎麼把那個女生丟在那裏不管？」
她們笑哄哄地把你拉過來，說我要見你，我的耳朵紅透了。
你笑着跟我說：「大學霸好。」長髮在陽光下閃着光。
我憋了半天憋了一句：「考試加油。」

-5-
爲此我後悔了好幾天，但希望你考試加油是真的。
馬上分科了，聽說你選的也是理科，如果你考得足夠好，也許我們會在同一個班？
假期裏我們上了同一個補習班，好吧，其實是聽朋友說你準備去那個補習班，所以我也報名了，即使我根本不用補數學。
值得慶祝的好消息是，你考得很好，我倆都分到了一班，我覺得你真的很優秀。
在補習班裏加到了你的微信，知道了你的生日是在夏天。
去年沒有送你生日禮物，今年我動手做了一隻毛絨小狗，看起來呆呆的，很樂觀，我覺得它很像你。
你說小狗很可愛，問我是怎麼來的，我說是三福買的。
朋友聽完後說他也要給對象買一個，他果然是個傻 der，跑了六家三福，寧願相信斷貨了，也沒懷疑我是騙你的。
開學的時候我因爲綜合成績比較穩定，被選爲了班長。
班主任讓我分座位表，我私心把你分在了我前桌。
你真的很可愛，上早讀時總偷偷把頭埋在桌底下喫漢堡，馬尾一晃一晃的，同桌有時會點你，你抬起頭來，腮幫子鼓鼓地告訴她你要喫一輩子麥當勞的板燒雞腿堡。
有時你會靠在椅背上和同桌聊天，我在你身後寫數學題，能聞到你頭髮上的香氣。
像是春天的梨花。
數學課時你歪着頭拿自動鉛筆戳草稿紙，我抬頭看黑板上老師問的那道圓錐曲線。
在爲數學題煩惱嗎？
我悄悄地把那道題的過程寫在了草稿紙上，期待下課後你來問我，但是你沒有。
我又故意把草稿紙ṭűₔ扔在了地上，你果然撿起來了，卻在看了眼後笑說着「大學霸，你紙掉了」就還給我了。
你好像一陣風，我琢磨不懂，也搞不透。
你和同桌聊天的很多時候，我會一邊做題一邊聽着。
我知道了你喜歡天藍色，喜歡小動物，討厭喫生薑和蔥，討厭下雨天。
你說你要在畢業後把頭髮染成粉色，也和同桌ťṻ³一起討論那本你看到凌晨三點的書。
那本書後來我也去看了，看了一半才發現是本耽美……
你說你發小要來一中找你，你倆很久沒見了，你很想他，也很期待。
那天自習課，一道計算題我寫了 45 分鐘都沒寫出來。

-6-
週五放學後的大活動時間，我在背 3500 詞，你不在，去找發小了。
你同桌回頭和我們聊天，說很羨慕你，有青梅竹馬，關係還那麼好。
她說你發小很帥，是體校的，籃球打得特別好。
我好像知道你爲什麼不給我送水了。
你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大包零食分給我們，說是他給你買的，我沒要。
你和同桌一邊喫薯片一邊聊天，你問我有ţũ̂₍青梅竹馬嗎？
我說有，認識很多年了。
大家都很震驚，你說沒想到我這麼冷的人心底還有女孩兒，難怪不喫她給的薯片，大家都笑了。
但其實我的童年都是在興趣班和家裏度過的，根本沒有什麼朋友。
我也不知道那天我是什麼心態，只是感覺如果我說沒有，那麼我就輸了。
但其實我還是輸了，一個月後你發朋友圈，手上戴的是他給你的冠軍腕帶。
後來你喊了同桌，朋友還有我和好幾個人一起喫飯，說是要慶祝你發小奪冠。
說實話，那天的成都火鍋我一點味也沒喫出來。
他拉着你的手給大家舉杯慶祝時，我覺得很刺眼，即使裏面裝的其實是桃子味汽水。
你最喜歡的白桃味，你看，我也記得。
氣氛吵到熱時，大家鼓舞着你們在一起，我看着你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渾渾噩噩地說了一句：
「早戀有什麼好鼓勵的。」
聲音不小，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你說我很掃興，那是我第一次看你擺臉。
最後還是朋友出來打圓場，說我是喝糊塗了，他從小學就開始談對象，我不照樣和他玩了那麼多年嗎，我就是喫火鍋熱得腦子不清醒了。
我想反駁他，卻看見你受傷的眼神，最終一句話沒說。
我決定不再喜歡你。
可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週一換座位，班主任以要我輔導你數學爲由，把你變成了我同桌。
班裏唯一一對異性同桌。
我還在思考怎樣才能互不干擾，你卻主動跟我道歉，說你不知道我介意這些，現在也確實不該早戀，你也不喜歡他。
我說沒事，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便以爲這件事過了，恢復了往常那副開心樣，還把我當成以前的每一任同桌一樣，每天都和我說好多好多話，即使我不是那麼善言辭。
但我聽你說話就覺得很開心，你總說些遇到的趣事或者是看見的好玩的，表演的同時還經常做些奇怪的表情，我覺得你的每個表情都很可愛。
那段時間我經常笑，朋友說我變開朗了。
我想我可能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喜歡你。

-7-
平安夜那天，班委說要給老師送蘋果，我去小賣部買的時候，看見有男生送女生。
於是我拿自己的錢挑了一個最大的送給你，我當時的說法是：
「小賣店老闆覺得我長得帥，多給了我一個，我不喜歡喫蘋果，所以給你了。」
你聽後笑了起來，說如果你是小賣部老闆，看見我這麼帥的大好人，要多給我 10 個。
我也笑了，提醒你喫慢點，別噎着了。
朋友正好路過我們班看見了，放學時跟我說「其實你倆看起來挺像一對」。
當時我和朋友走在去宿舍樓的石子路上，兩邊的桂花樹稀稀疏疏，我抬頭看月亮，覺得「未來」確實是一個令人期待的詞。
很快到了元旦，晚會你要上臺表演節目，我知道後特意提前從家裏帶了相機過來。
相機在高中是個很受歡迎的東西。
同學們知道我有相機後，經常輪流來找我借，導致裏面只有第一個視頻是我拍的。
我拍了 12s 的視頻，其中的 11s 都有你。
視頻中的你趴在走廊上喫棒棒糖，當天晚霞是粉紅色的，你看起來很明媚。
後來晚會你上臺的時候，我看着你穿着白色裙子跳舞，想起朋友那句「你不就是看人家漂亮嗎」，覺得不無道理。
而隨後到來的期末考試是高二以來最難的一次，尤其是數學和理綜。
想起最後模擬考時你沒做出的那道立體幾何，我很擔心你。
寒假的時候你顯得很沉默，往常一週要發七八條朋友圈的人現在假期要結束了也沒發一條。
我猜你可能考砸了。
我有時候會在深夜看着你的聊天框敲敲打打，想問你是不是不開心，想讓你知道如果題目不會其實可以問我。
但我又怕你睡着了或者覺得我多管閒事。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你的聊天框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我內心很激動，行動上卻是來來回回憋了好久，最後打了一個「？」。
你說：【新年快樂，大學霸。】
我愣了一下，起身拉開窗簾，看見小區一片紅色，煙花在城市上空綻開，爆竹聲從遠處的山上傳來，此起彼伏。
原來過年了啊……
當時我爸媽已經在國外很多年，平時在家我除了學習就是看書打遊戲，新年已經在我記憶中漸漸模糊了。
很高興，你是第一個祝我新年快樂的。
我在零點倒計時中回道：
【新年快樂，小同桌。】
明年見。

-8-
可惜病毒讓我們沒能如期見成，學校也因此開始實行居家網課。
老師把我和你分在了一組，我是組長，每天要檢查你的作業。
我突然多了很多找你聊天的藉口。
你也開始經常給我發消息，類似：
【組長，我今天起晚了，作業能不能晚點交。】
【組長，我跟你說，我今天喫了一家超級好喫的下午茶，所以作業能不能晚點交？】
【組長，今天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就是單純地不想寫作業，晚點交哈。】
我每次都說好，然後猜你爲什麼起晚，好喫的下午茶究竟是哪家，以及爲什麼今天不想寫作業。
也算是我孤單日子裏一點聊以自慰的小遊戲了。
而你明顯是個負責的遊戲開發商，在我說完「好」後，便會自動告訴我答案。
晚起是因爲熬夜看小說，下午茶是吾悅廣場二樓新開的一家，以及不想寫作業單純是因爲討厭數學題。
我開始一點一點更瞭解你，也在一點一點更喜歡你。
終於，在你第八次說出討厭數學題後我鼓起勇氣告訴你，我可以幫你補習數學。
你卻突然問我：「是像我初中那樣ṭŭ̀₊嗎？」
……原來你記得初中的那本筆記。
你說那樣你還是不懂，知識點是梳理了，卻只會寫例題，一到考試就不會了。
我說哪裏不會都可以問我，微信說不清可以給我打電話。
於是我們有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語音通話記錄。
那段時間幾乎每晚我都在等你的電話，然後在聽見你說「有時間嗎」後裝作正好忙完的樣子，回上一句：「我作業剛寫完，怎麼了？」
有時我講了很久之後才發覺你那邊沒聲音了。
「程詩堯，你還在嗎？」
你便會像是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樣急匆匆回上一句：「在，在，在，我在的。」
然後兩人心照不宣地笑出聲來。
線上即將結束的最後幾天你話變少了很多，有時我把題全部講完了，你也沒掛電話。
「你還有什麼不會的嗎？」
你說沒有，卻還是沒有掛電話。
於是我就這麼靜靜地等你，等你說出點什麼。
你卻只是在十多分鐘後小聲說了一句「晚安」，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9-
因爲網課比較耽誤進度的原因，高二下學期的學習壓力變得很大。
有時候我回班級，會看見你一個人坐在位置上，歪着頭看向窗外，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我不知道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給你帶了一個月的白桃味棒棒糖。
你笑着接過後說：「大學霸，你對我真好。」眼裏卻沒了以前的那種活潑。
放月假的傍晚，輪到我倆留下來做值日，想起早上你說昨晚寫到凌晨三點也沒寫出那道代數大題。
我便告訴你可以趴桌子上睡會兒，等我把衛生打掃好後再喊你一起倒垃圾。
你不願意，頂着黑眼圈要去拿掃帚。
「下次我熬夜你幫我打掃回來就好了。」
「你知道的，其實我是那種很倔的人，確定了一件事我就不會改。」
比如堅持養多肉，雖然養死了十幾盆，比如決定考科大，雖然老師都認爲我該去 Q 大，比如喜歡你……
你知道說不過我，噘着嘴回桌上趴着了。
卻沒有睡覺，而是趴在桌子上看我。
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你的視線，說實話，雖然我看起來在掃地，實際身上的每根神經都緊張得要死。
往常都țū́ⁿ是我偷偷看你，如今你卻看我看得光明正大。
書上說只有見不得光的人才需要小心翼翼。
我猜你可能只是在想我腦子是怎麼長的，而我確實心中有鬼。
一個人打掃衛生難免有些耗時，倒垃圾的時候已經快五點半了。
早春的風兒追着晚霞，梧桐葉又長出新芽。
學校裏只剩下寥寥幾人，我倆提着竹籃編織的垃圾桶在學校裏搖搖晃晃，你的馬尾也搖搖晃晃。
總說人不能在擁有青春的同時感受青春，可我看着你夕陽下的側臉，被風吹起的長髮以及熟悉的梨花香。
我覺得那一刻，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青春。
我正在心中想世間怎會有如此明媚的女孩，你卻像是猶豫了好久一樣，開口問我：
「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可憐？」
「？」
「爲什麼會這麼想？」
「因爲我學習很差啊，我理綜不好，數學很爛，你看見圖形就會寫的幾何題，我在腦子裏想象幾十遍也想不出來。」
看見你自嘲的表情，我的心竟也像在被鈍刀化開。
我放下垃圾桶，拉你去最近的梧桐樹下坐下。
「能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嗎？像是同情我一樣，明明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年紀，一樣的老師，爲什麼差距就是那麼大？」
你把頭埋進膝蓋裏，聲音裏帶着哭腔。
「我沒有同情你，每個人擅長的領域不一樣，別爲這個難過。」
我的語氣淡淡，心裏卻很難受，你這樣開朗可愛，發着光一樣的人，爲什麼要陷入自卑？
「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你知道那種感受嗎？物理老師在黑板上出題，剛寫出來你就開始算，我卻都不知道第一步該從哪下手。」
「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無助嗎？看着班裏每個人都埋頭苦算，好像全世界除了我都會這道題一樣，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只能向你求助，而你只會自以爲善解人意地報一個答案，我需要那一個冰冷的數字嗎？」
「我覺得自己好像就跟沒聽過課一樣，可事實上我每節課都在認真聽，還寫了很多筆記，而你甚至連筆記本這種東西都沒有。」
「抱歉，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是我自以爲是，我不該直接告訴你答案的，我下次不這樣了。」
「筆記本……我回去就買。」
「你別難過了，好嗎？」
我慌了。
「你這樣的天才是不會懂我們這種凡人的苦惱的。」
你還是埋着頭，左手卻開始拔地上的小草。
「我不是天才，我也有很多煩惱，比如……我今天上午還在煩惱你爲什麼不開心。」
「你一點也不平凡，你會的很多東西我都不會，你人緣很好，性格也好，大家都很喜歡你。」
「真的嗎？可是我覺得我高考會考很差欸。」
你終於抬頭看我。
「真的。」
「你看，花想不開，也不會不開的。就算你覺得自己會考砸，結果也會是好的，畢竟，你優秀又努力，本就該得到一個好結果。」
這是真心話，我覺得你配得上這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
你卻在聽完後問了我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黑眼圈是不是看起來很醜？」
「不醜，你很好看。」
這也是真心話。
我對視上你的眼睛，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慌張。
和我眼神交會的那一瞬間，你終於情緒決堤，撲到我的肩上痛哭……
我覺得生物老師說得不對，如果男生纔是水做的，一個女孩爲何會有這麼多的淚？

-10-
「討厭你。」
「？」
我以爲你會好受些，沒想到哭完後第一句話就是討厭我……
我簡直晴天霹靂。
「爲什麼要這麼優秀，我連你的影子都追不上。討厭你。」
「能別討厭我嗎？」
你看着我真心懊惱的表情終於破涕爲笑。
「不能。討厭你，就是討厭你！」
好吧。
我開始思考如果你真的討厭我，那我以後該怎樣才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討厭。
你卻已經拍了拍灰，紅着耳朵往女生宿舍跑了。
欸，你就這麼走啦？
垃圾桶還沒放回班裏呢……
雖然你嘴上說是討厭我，但後面的日子我卻感覺你好像在向我靠近。
和朋友聊天時總是會笑着 cue 我，上臺發言做題時總是會看我的眼睛，有時還很愛敲窗戶給我遞零食，明明你就坐在我另一邊……
可惜高中的節奏太快，我還沒來得及細品，就又被壓力埋沒，等再回憶起，便只成記憶裏的一縷風，好像只剩我一地錯覺。
等到高考百日寫個人目標的時候，我看見你寫的是：
「想要去北京。」
可我要留在本地，我要讀科大。
我終於開始意識到我們的未來是沒有交集的。
我們有各自的目標, 各自憧憬的生活。
學校讓我們兩個性格，愛好，興趣完全不同的人相遇, 卻沒給我們遇見後的答案……
漸漸地，高考倒計時在我眼中變成了分別倒計時。
我開始拿起高二時短暫用過的相機笨拙記錄, 拍學校, 拍老師, 拍晚霞, 也拍你……
我想，如果註定沒有結果, 那總要留下些什麼。
幸運的是，高三這時，我們的關係已經非常熟了, 你經常拿我的相機去拍照。
可惜你拍得太多了，我沒時間一一看完，便想着等以後考完一張一張慢慢看。
但那時候我還不懂「以後」往往就是沒有以後的意思。
至今我也不知道你在那臺相機裏究竟留下了些什麼。
但你給我簽字的校服我有好好留着。
我們高三時已經不流行同學錄了, 那時流行在校服上寫字。
你早早地就囑咐我要留最大的一塊給你, 於是我留着心口那塊地方一直不讓人籤。
導致朋友差點跟我決裂。
最後一天在學校上課的日子你終於拿起黑色簽字筆說要寫字。
你靠近我的心口寫字, 我看着你發頂的絨毛，懷疑你能聽到我的心跳。
你寫的是：「希望你被簇擁包圍，希望你走的路繁花盛開, 人聲鼎沸。」
我不喜歡被簇擁包圍，但我一直記得這句話。
但也因爲我不喜歡，所以我也一直不知道這句話還有另外半句。
高考過後的夏天我過得很無聊, 朋友還是沒有幾個, 同學都各奔東西, 爸媽依舊在大洋彼岸。
雖然之前的很多夏天也是這樣過來的。
好吧，其實我想說的是, 再也沒有人每天準時給我打電話了……
暑假到一半時，爸媽終於想起來他們還有個剛成年拿了市狀元的便宜兒子, 喊我去他們那邊待一段時間。
回 A 城拿行李的那天，沒想到能在老實驗門口遇見你。
你染了之前說的粉色頭髮，穿着天藍色蓬蓬裙, 像是迪士尼走出來的公主一樣。
你看見我很激動，一直朝我揮手。
我突然話到心頭，一路小跑向你。
等紅燈變綠的時候, 幾個人從你身後的奶茶店出現, 笑笑鬧鬧地把奶茶遞給你，拉着你過馬路。
我發現畫面開始和第一次遇見你時的情景重疊。
一切好像回到了四年前, 一切似乎都沒變，你在陽光裏和朋友大聲歡笑, 那種輕鬆自由的氛圍是我從未感受過的。
我終於意識到，我是黑白世界遇上蝴蝶。
你確實足夠五彩斑斕, 但我的世界是沒有顏色的，即使短暫地擁有蝴蝶，我也無法留住它。
我不是失去了蝴蝶，只是蝴蝶剛好路過我罷了。
在綠燈再次變紅時，你在人羣簇擁中回頭, 用口型問我：
「怎麼了？」
我們之間隔了一條暫不可通行的過道，我笑着用口型比道：
「程詩堯，畢業快樂。」
我的夏天在一場暴雨中結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