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沈聿下了藥,又故意安排衆人撞破,只爲他能向父皇求親。
可他寧可受罰,也不願娶我,讓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等後來,一朝兵變,我從公主淪爲階下囚。
沈聿將我鎖在牀榻上,百般折磨。
我才知道,因爲我下藥害他,讓他深愛的女子心生嫌棄,另嫁他人。
他恨我入骨,說我欠他的永遠還不清。
絕望中,我自盡而亡,用命償還。
卻在再次睜開眼時,回到了給他下藥的那天。
-1-
羽林衛譁變,擁立百年世家謝氏爲帝。
之後開始大肆屠戮皇室宗親。
我散盡金銀,買通了守門的侍衛,喬裝打扮逃出城。
卻在門口遇到了沈聿。
他一襲白衣,負手而立,仍舊是那副疏朗出塵的謫仙模樣。
只是眼裏似浸Ṱũ̂³着冰,陰沉幽冷。
我佯裝不識,低頭想走,卻被他一把抓住。
修長潤白的手指幾乎能將我的手腕掐斷。
他漠然扯了扯嘴角。
「寧華公主,這是要去哪?」
我抖了抖,壓低聲音哀求道:
「求你,給我條生路,讓我走吧。」
「走?」
他勾起一個冰冷嘲諷的笑。
「李寧華,你欠我的還沒還清,怎麼能走?」
說完,反扣住我的雙手,將我扔進了路邊的一輛馬車。
馬車一路向京城奔馳而去。
若被抓回去,等待我這個前朝餘孽的不是軍營就是妓館。
我瑟縮在車角,拼命忍住眼淚,又小聲哀求:
「沈聿,以你的才學家世,跟着新皇帝照樣可以平步青雲。而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想隱姓埋名苟活。
「而且,你表妹杜雲央回來了,你們可算有情人終成眷屬。」
聽到「杜雲央」的名字,他眸光閃了閃,悽然一笑。
「雲央不要我了,她說我髒,被你弄髒了。」
我愣了愣,慌亂地道歉: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當初我不該給你下藥,我不該……」
話還沒說完,喉嚨就被掐住。
他整個人欺身而來,將我壓在軟椅上。
眸光幽幽,帶着森森寒意。
「李寧華,休想一走了之。你欠我的,一輩子還不清。」
話音未落,就吻了下來。
卻帶着無盡恨意。
片刻間,我脣齒中就滿是血腥味,眼淚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
「別,求你了……」
可無論我如何哭着哀求都無濟於事。
車輪滾滾,似乎永無盡頭。
失去意識前,只記得沈聿紅着眼眸說:
「李寧華,既然我被你弄髒了,那就與你一起髒到底。」
-2-
我被沈聿用鎖鏈鎖在了牀榻之上。
白日裏,他還是那個驚才絕豔又雋雅如玉的狀元郎、沈公子。
可到了晚上,他將我圈在身下,一夜一夜地折磨。
我啞着嗓子,一邊哭一邊道歉。
「對不起,把你弄髒了,可我那時真的喜……喜歡你。」
他染了情慾的眼中漫起嘲諷,勾了勾胭紅的嘴角。
「用下藥這種骯髒的手段,你也配喜歡?」
「我不配,我再也不喜歡你了,行嗎?」
「不喜歡?」
他愈加冷漠,扣住我掙扎的雙手,壓過頭頂。
「李寧華,誰允許你不喜歡我的?」
一日復一日,我漸漸死了心。
每晚無論怎樣羞辱折磨,都默默承受。
只盼終有一天,他能解了心中恨意,放我離開。
這日一早,沈聿照常起身。
而我沒有半點力氣,懨懨蜷縮在牀上。
穿戴整齊後,沈聿又靜靜看我一眼,轉身推門而出。
可他出去沒多久,外面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聲音。
「表哥,謝臨已頒佈詔書,要立我爲後了。」
是杜雲央在說話。
而她口中的謝臨就是原先謝家的大公子,前不久登基爲帝。
「那恭喜表妹了。」
沈聿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悲喜。
反倒是杜雲央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聽說表哥近來在家中藏了嬌,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把你勾住?讓我看看。」
說着,閃身要來推門。
沈聿映在門上的身影動了動,將她擋住。
「並沒有什麼女子。」
杜雲央愣了愣,口氣有些委屈。
「想不到表哥有了喜歡的人,跟我都生分了。」
沈聿沉默片刻,輕輕嘆了一聲:
「表妹大婚在即,還是不要再來我這裏,以免陛下誤會。」
「現在知道避嫌了?你原先日日守在我家門口求我時,說什麼來着?
「你說只要我能再看你一眼,就心滿意足。早知你如此負心薄倖,我才懶得理你。」
杜雲央說完,跺跺腳跑走了。
沈聿呆立良久,也緩緩走了。
我躺在牀上,看着層層帷幔,心中無比悲涼。
原來沈聿也會有那樣一番深情。
難怪他會恨我入骨。
我這樣骯髒下作的人,確實不配喜歡他。
-3-
近來,朝中上下都在忙着封后大典。
沈聿在禮部任職,更是忙得幾天沒有回來。
我終於有了些許喘息的時候,夜裏能睡個好覺。
這天傍晚,我喫過飯,正看着日落髮呆,屋門猛地被踢開。
進來的女子頭戴鳳釵,一身華服。
正是杜雲央。
她看到我,喫驚地睜大了眼睛。
「我說怎麼之前翻遍皇宮,都找不到你這賤人,原來還陰魂不散纏着表哥。
「還以爲自己是公主嗎?我明日就讓陛下把你發配到軍營裏去。」
我倚在牀頭,隨手扯了扯衣領。
露出前幾天沈聿留下的還沒消退的斑駁痕跡。
「不是我纏着沈聿,是他夜夜離不開我。」
「胡說八道!」
杜雲央漲紅了臉,上前幾步,重重甩了我一個耳光。
「表哥嫌你髒還來不及,又怎會碰你!」
我緩緩笑了起來。
「杜姑娘,我知道沈聿在牀榻上喜歡什麼,你要聽嗎?」
說着,我擦了擦嘴角的血。
手腕上的鎖鏈叮噹作響。
杜雲央臉色變了幾變,最終不屑地挑挑眉,彎身過來。
「呵,我倒要聽聽你能胡說些什麼……」
不等她的話說完,我就猛地抬手拔下她頭上的鳳釵。
用盡全力扎進自己的脖子。
在杜雲央的尖叫聲中,我軟軟倒下,臉上仍帶着笑。
與其在軍營任人糟蹋,倒不如死在這裏。
大片大片的血蔓延開來。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昏沉中,隱約感覺有人將我抱起,慌亂地喊:
「李寧華,你不能死,你欠我的還沒還清。」
「睜開眼看看我,李寧華。」
是沈聿回來了。
我想告訴他,對不起,我償還不清了,就把這條命賠給你吧。
可我再沒有任何力氣,徹底陷入了黑暗。
-4-
「公主,翠兒剛剛把藥給沈大人送過去了。」
再次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原先我宮裏的奴婢。
我茫然眨了眨眼睛,「藥?什麼藥?」
「就是公主讓奴婢準備的情藥啊,再過片刻,等藥力發作,您就過去吧。」
我心中一驚,去摸自己的脖子,哪有半點傷口。
爲何那麼熟悉?
難道我竟重生回了給沈聿下藥的那天?
我想也沒想,就開門衝了出去。
只要能阻攔沈聿喫藥,一切就還來得及。
一路飛奔,終於到了那間偏殿。
婢女翠兒正站在門口,見到我連忙笑着行禮。
「沈大人見到奴婢端來酒,就直接一飲而盡。原先奴婢準備的那番說辭,都沒用上呢。」
我一下子愣了。
前世,翠兒可是費盡脣舌,才哄騙沈聿喝了藥酒。
爲何這一世,他沒有任何懷疑?
就在我猶疑不定時,殿門開了。
我被一隻滾燙的手臂拉了進去。
沈聿一手抱着我,一手將門反鎖住。
乍一相見,我本能地害怕。
「放開,沈聿,我……我去請太醫。」
他輕輕笑了下,雋秀如畫的眉眼間泛着紅,豔若桃花。
「公主自己招惹了臣,就不管臣了嗎?」
「不……」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攔腰抱起,徑直走向牀榻。
前世的種種折磨都湧上心頭,我全身抖個不停。
「沈聿,放開!你不想娶杜雲央了嗎?」
提到杜雲央,他眸色一深,垂頭吻了下來。
這時,門外隱約傳來說話聲。
「怎麼公主哭了?是不是不願意?」
「公主爲了這個機會謀劃了多久,怎會不願意。」
「母妃走得早,又不得陛下疼愛,公主只能自己謀劃,不然真要去突厥和親了。」
「也是,咱們都去遠處守着吧。」
奴婢們的聲音漸漸消失不見。
我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
「沈聿,別碰我,我髒,也會把你弄髒。」
吻着我的人忽然停了下來,看着我,眸光流轉。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着我的眼角。
「不髒,我的寧華一點也不髒。」
他將我的淚珠一顆顆吻走,帶着從未有過的溫柔。
-5-
情慾如潮,漫長又細緻。
卻和我記憶中的每一次都不同。
原來牀榻之間,並不是只有羞辱和折磨。
還能這般呵護憐惜,繾綣纏綿。
原來他還能如此溫柔地一聲聲叫我的名字。
「寧華,乖。」
「寧華,不哭。」
天矇矇亮時,一切都結束了。
沈聿將我抱在懷裏,一下下輕拍着我的背。
我累極,昏昏欲睡中突然想起了什麼。
猛地坐起,抖着手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
因爲我記起,曾吩咐過奴婢,天一亮就帶着儘量多的人來,撞破我和沈聿的私情。
讓他不得不向父皇求親。
可當時的我萬萬沒想到,沈聿寧願去大理寺受罰,也不願娶我。
讓我淪爲全京城的笑柄。
重活一世,無論如何我都要在衆人趕來前逃走。
「怎麼了?」
他起身握住我的手腕,又往懷裏帶。
「我要趕緊走了。」
我掙脫開,飛快地穿上衣服。
他愣了一下,臉上閃過疑惑。
「你不想讓別人撞見我們在一起?」
原來他早就知道會有人來,故意糾纏着我,讓我顏面盡失。
我更不敢多待,披上外衫就去開門。
可剛打開門,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奴婢瞧着寧華公主好像在那邊,快過去看看。」
我大急,慌忙往外跑。
可兩條腿都痠軟打顫,一不注意摔下臺階。
「小心。」
沈聿從身後趕來,一把將我撈進懷中。
「別怕,我帶你走。」
他抱起我,奔向一旁的花草叢中。
剛剛藏好,那邊的人就來了。
除了宮女太監,還有執掌六宮的貴妃。
他們圍着屋子找了一圈,見沒有人,又紛紛離開。
四周再次恢復安靜。
我長舒了口氣,忙不迭地從沈聿懷裏鑽了出來。
「沈大人,昨晚的事是我不對,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我會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絕不對糾纏大人分毫,這就告辭了。」
「等等。」
我轉身剛要走,卻又被拉住。
他直直盯着我,眸光湧動,低聲道:
「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是,若沈大人怨恨,改日我命人送去金銀賠罪。」
說完,我用力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這一世,事情沒有鬧大,杜雲央不會知道。
我守口如瓶,再盡力賠罪。
希望沈聿不要再恨我。
-6-
回宮後,我找了藉口將幾個奴婢搪塞過去。
之後一直相安無事,沒傳出任何風言風語。
我終於放下心來。
幾日之後,是父皇的萬壽節。
宮裏大擺宴席,文武百官全都攜家眷進宮賀壽。
父皇子女衆多。
我因母妃出身卑微,又去世得早,向來不被在意。
壽宴上,座席也在角落裏。
觥籌間,總感覺有道目光如影隨形。
待我去找時,卻看到遠處沈聿和杜雲央坐在一起,相談甚歡。
他們果然沒有生嫌隙。
我笑了笑,低下頭喫起了點心。
這時,有一人從衆人中穿過。
那人身量極高,脊背挺拔,滿身風發之氣。
是前一世稱帝的謝臨。
而現在的他還只是負責肅衛宮禁的羽林中郎將。
他走到大殿中央,單膝跪地,朗聲說道:
「陛下,有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摺子,說是河南發了大水,數十萬百姓遭災。」
父皇正笑着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滾下去,提這些不吉利的事做什麼?壞了朕的興致。」
謝臨沒有動,抿了抿嘴角,又說:
「陛下,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等着您賑災。」
「放肆!」
父皇面色鐵青地將手中酒杯摔在地上。
「謝臨你好大的膽子,朕看你們謝家實在是氣焰滔天,連朕都不放在眼裏。」
對着父皇的罵聲,周圍立馬有人附和。
「是啊,陛下,如今謝家在朝堂可謂隻手遮天。」
「陛下萬壽節,竟說這種話,臣看謝臨就是大逆不道。」
「可得狠狠治他的罪。」
你一言我一語中,我的心狂跳起來。
謝氏百年世家,忠君爲民,無論在朝中還是民間,聲望都極高。
前一世,父皇就是聽信了讒言,將謝氏滿門流放。
之後激起民憤,謝臨一呼百應,帶領羽林衛譁變,登基爲帝。
這一次,決不能重蹈覆轍。
我看着筆直跪在殿下的謝臨,咬了咬牙,過去跪在他身邊。
「父皇,兒臣以爲謝大人是想盡快賑濟災民,讓無數百姓感念您的恩德,祈禱上蒼,祝您萬壽無疆。」
龍椅上的人怔了下,看了我一會兒,才說:
「你可是寧華?」
「正是兒臣。」
我磕了個頭,從懷中取出壽禮,雙手托起。
「兒臣從民間蒐集了壽字的寫法,寫了萬壽圖獻給父皇。兒臣和謝大人的心意是一樣的,都希望父皇萬安,江山永固。」
父皇哈哈笑了起來,揮了揮手。
「你這孩子有心了,跟謝臨都下去吧。」
我偷偷鬆了口氣,低着頭,回到座位。
謝臨亦起身,默默退下。
-7-
宴會上再次談笑風生。
我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悶,就起身出去逛逛。
剛Ťŭ⁹走了沒多久,身後傳來個冷清的聲音。
「寧華公主,請留步。」
謝臨走了過來,躬身行禮。
「公主爲何要幫臣?」
我笑了笑,「我知道謝大人一心爲了百姓,不想你平白被人誣陷。」
他長眉蹙了蹙,靜靜看我,幽深的眸中帶着審視。
「下個月,突厥使團會來求親,公主不想去和親,所以幫了臣,也希望臣能爲公主說幾句話,是嗎?」
我一下子愣了,搖了搖頭。
「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他緩緩笑了,眸光閃了閃。
「公主的情,臣領了。他日必會投桃報李。」
我沒想到,無心插柳,反而能讓謝臨幫忙。
不由開懷一笑,「多謝謝大人。」
辭別謝臨,我又獨自溜達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拐角處有人說話。
「表哥,那寧華公主果然水性楊花,之前還對你百般糾纏,轉眼就又去勾引謝臨。」
是杜雲央的聲音。
而沈聿沒有說話,只是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聲。
我不欲和他們有任何瓜葛,轉身就走。
卻不想快要回到宴會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捂住我的嘴,將我整個人圈住。
掙扎中,我瞥見那人是沈聿。
他將我拖到一處假山後,雙臂撐開,把我抵在山石上。
「幹什麼?放開我。」
我驚魂甫定,用力推開。
他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高高擒在頭頂。
「寧華公主。」
他薄脣挑了挑,整個人一身陰鬱之氣。
「原來你給我下藥,不是喜歡我,而是爲了不去和親,對嗎?」
我頓時愣住。
前世,我連續一個月天不亮就去御花園採露珠,給貴妃煮茶。
才得允許,出宮去看新科三甲遊街。
對驚才絕豔的狀元郎沈聿一見傾心。
之後就是對他充滿挫敗與酸楚的糾纏不休。
我的喜歡永遠令他不齒,又何必再說出來自取其辱。
想及此,我點了點頭。
「對不住,是我存了利用的心思,我手段齷齪,又怎配喜歡沈大人。」
他眼尾一下子紅了,似乎漫起無盡哀傷,長睫抖了抖。
「寧華,你不能這麼對我。」
此時,我已離席有些久了,怕奴婢們來找,心裏不由着急。
「全是我的錯,他日必向沈大人賠罪,現在能放開我嗎?」
可他卻眸色驟深,俯身吻了過來。
柔軟的脣,輾轉反側。
熟悉的氣息,勾起的卻是驚恐的記憶。
我拼命掙扎,可怎麼也掙脫不開他的禁錮。
就在此時,響起一個詫異的聲音。
「表哥,你們在做什麼?」
沈聿微頓,側身將我擋在身後。
一旁的杜雲央滿臉驚訝,眼睛死死盯着沈聿。
「你……你們是在私會嗎?」
私會……
我劇烈一抖,轉身飛快逃走。
身後是杜雲央帶着哭腔的質問。
「表哥,她又來勾引你,是不是?」
不論我怎樣躲避,杜雲央還是生了嫌隙。
沈聿又會和前世那樣恨我入骨。
我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全身冷得厲害。
直接跑回了寢宮。
剛一進宮門,就兩眼一黑,倒在地上。
-8-
「李寧華,你欠我的,一輩子還不清。」
「表哥嫌你髒還來不及,又怎會碰你!」
「我明日就讓陛下把你發配到軍營裏去。」
迷迷糊糊中,耳邊充斥着各種聲音。
我在黑暗中拼命邊跑邊喊:
「不,不要,有人嗎?救救我。」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說話。
「公主都開始說胡話了,得趕緊去請太醫。」
「陛下帶着貴妃娘娘去了上林苑打獵,沒貴妃的懿旨,怎麼請得到?」
「看看咱們宮裏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去求御前總管太監。」
「咱們公主沒了娘,陛下也不在意,真是命苦。」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餵我喫藥。
一碗藥喝完,我冒了汗,又沉沉睡去。
這場病來勢洶洶,等我能下牀走動,已是十幾天後。
這天夜裏,我收拾好一個小包裹,準備出門。
有侍女跟了過來,小聲說:
「公主的病剛好,還是別去了。」
我搖搖頭,「母妃的忌日,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祭拜。」
多年前,母妃臨終前,拉着我的手不斷囑咐。
在她家鄉,每年都要去祭拜至親之人。
不然死去的人就會淪爲孤魂野鬼。
母妃身份卑微,入不得皇家廟堂。
而宮裏Ṭù⁸,私祭是犯大忌。
我每年都偷偷帶着她的牌位去一處極其僻靜的冷宮。
這條路已走了多年,早已輕車熟路。
很快,我就到了一處矮牆下。
牆那邊就是祭拜的地方。
可我大病初癒,那道牆翻起來很是喫力。
一連試了幾次,好不容易雙手撐住,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剛要翻身而過。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冽的聲音。
「誰在哪?」
我大驚,雙手一鬆,就從牆上掉了下來。
可並沒有疼痛,我被人接住了。
託着我的手臂修長有力,將我抱緊在懷中。
藉着朦朧月光,我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一身羽林郎裝束的謝臨。
他漆黑的眸中彷彿落入了滿天星河,對着我笑了笑。
「寧華公主怎麼一個人跑到這來了?」
我手忙腳亂地從他懷中出來,剛想找個藉口,身上的包袱散開。
牌位、火摺子、紙錢落了一地。
謝臨愣了愣,蹲下幫我把東西都收好。
「公主是要去祭拜你的母妃嗎?」
「是,」我老實點頭,「我很快就好,不會惹出麻煩。能否請謝大人通融一下?」
他垂眸不語,似是在猶豫。
就在我準備放棄回去時,他縱身一躍,直接跳上牆頭。
然後又回身,對我伸出手。
「臣帶公主過去。」
我微怔,搖了搖頭。
「不勞煩謝大人了,你快去當值吧。」
他歪頭看我,嘴角的笑有些揶揄。
「臣其實剛剛在暗處看了許久,公主都始終爬不過去。」
我很是尷尬,臉騰一下紅了。
「來。」
他的手又往前遞了遞。
我猶豫地抬起手,剛一握住那帶着薄繭的掌心,身子就一輕,被拉了上去。
接着,他又環住我的腰,帶着我平穩落地。
-9-
祭拜完,我小心滅了火,又將灰燼仔細掩埋好。
而謝臨始終靜靜站在一旁。
都收拾妥當,他才展顏一笑。
「夜深了,臣送公主回去吧。」
月涼如水,將我們的影子拉得極長,交錯着分不出彼此。
回寢宮的路有些長,我勉強找個話頭,打破這靜謐。
「謝大人怎麼沒跟父皇去上林苑?」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嗓音幽涼:
「陛下現在對謝家提防得很。」
我心中一驚,記起前世的事。
整個河南被淹,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父皇卻還帶着貴妃去遊獵,一走一個月,完全不顧百姓死活。
是謝家拿出百年來積攢下的家業,籌糧籌藥,運往河南。
無數災民得以活命,沒有鬧出瘟疫和動亂。
可這卻讓父皇龍顏震怒。
他以爲謝家在收買天下人心,意欲圖謀不軌。
於是一紙詔書,殺了謝臨他爹,又將謝氏全族流放。
謝臨在流放途中造了反,不出一年就登基爲帝。
而這一世,如果我能提醒謝臨,不要公然以謝家的名義去賑災。
那是不是他爹就不會死,家人也不會被流放。
一切都會改變。
我竭力壓下狂跳的心,小心開口:「謝大人可是還惦記着河南的災情?」
他腳步微頓,沒有說話。
但我看他的表情就已明白。
「父皇這時候去了上林苑,確實有些……荒唐。謝大人是否憂心災情,想以謝家一己之力賑災?」
話音剛落,他忽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腕。
眸中的光明明滅滅,幽深晦澀。
良久,他又鬆開了手,轉身就走。
「公主想說什麼?臣聽不明白。」
我見他佯裝不懂,心中着急,連忙將他攔住。
「謝大人,我絕沒有惡意。只是想提醒大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樹大招風的道理,大人不會不懂。」
他沉着眸,直直看我。
驚訝、懷疑、審視一一在眼中閃過。
最終都歸於沉靜。
「公主又幫了臣,想讓臣如ẗū́⁶何報答?」
我連忙擺擺手。
「我不要報答,況且今日,你也幫了我的忙。」
他緩緩笑了起來,抬手摸了摸我的頭。
論身量,他高出我許多,像是給小貓小狗順毛。
「可臣偏要報答公主。」
「什麼?」
我喫驚地詢問,他卻不肯再說,只帶着我避開其他羽林衛,一路回了寢宮。
-10-
父皇果然和前世一樣,在上林苑玩樂了一個月,纔回宮。
剛一回來,就收到奏摺。
江南有一名富商,感念皇恩浩蕩,主動賑濟河南百姓。
那富商散盡家財,只求陛下開恩,賞他與其嫡子一官半職。
父皇龍顏大悅,下旨封了那富商父子閒散富貴的官職。
一時間,朝堂一派祥和。
我也暗中鬆了口氣。
謝臨是聰明人,懂得假借商人的名義,不會引起父皇的猜忌。
這一世,我終於可以擺脫宗族被殺、淪爲階下囚的命運。
又過了些日子,突厥使團進京了。
父皇爲彰顯國威,大擺宴席。
京城所有達官顯貴、公子小姐都盛裝出席。
宴會上,突厥果然提出想要迎娶公主。
父皇一口答應,說會跟朝臣們商定和親人選。
我坐在座位上等了許久,終於尋到個機會去找謝臨。
一見面,我就開門見山。
「謝大人,別忘了你曾答應過我的事。」
他長睫眨了眨,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不由焦急,「你說過會投桃報李的,不會忘了吧?」
「臣一直都記得。」
他忽地抬起頭,眸光亮如星河。
「臣去求陛下賜婚,公主就不用擔心去和親了。」
「什麼?」
我一下子愣了,傻傻地看着他。
他眼中笑意更甚,從袖中取出一枚白璧。
晶瑩潤澤,隱隱泛着光。
「公主若願意,就收下……」
話還沒說完,一個女子興沖沖跑來,挽住了謝臨的手臂。
「謝臨哥哥,我前些日子勤學苦練,終於能彈奏出你譜的那首曲子了。現在就彈給你聽,好不好?」
來的女子是杜雲央。
她今日顯然精心打扮了一番,一顰一笑間格外嬌俏。
謝臨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白璧,對着她笑了笑。
「我正當值,改日再聽吧。」
「不行。」
杜雲央委屈地撇了撇嘴,將雙手湊到謝臨眼前。
「人家日日苦練,手指都被割破好幾回,就是爲了彈給你聽。」
細白的手指上果然有幾道紅痕。
謝臨看着,一時有些猶豫。
「杜小姐一番心意,謝大人還是莫要辜負了。」
我笑着附和了一句。
謝臨眸光閃了閃,還想再說什麼,但直接被杜雲央拉走。
走得遠了,杜雲央回頭看我。
露出一抹張揚又得意的笑。
前世,她嫁給謝臨,做了皇后。
這一次,他們大概也會終成眷屬。
可只要我貴爲公主,沈聿再恨再怨,也沒有機會像上輩子那樣折磨報復我了。
-11-
我再次回到座位上,宴會仍在繼續。
氣氛正好時,御前太監匆匆走來,對着父皇耳語了許久。
父皇的臉色越來越冷。
到最後,全身都是抑制不住地濃濃殺氣。
「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欺瞞戲弄朕。」
他大喊了一聲:「傳朕的旨意,即刻緝拿謝氏滿門,押往天牢。」
整個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着父皇,噤若寒蟬。
而我更是渾身冰冷,止不住發抖。
難道謝臨借商人名義賑災的事,被父皇發現了?
之後一連許多天,從朝堂到後宮,都人心惶惶。
最後,父皇下旨ṱů²:
謝氏族長腰斬,其餘人皆發配嶺南。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手中的茶杯掉落,摔了個粉碎。
爲什麼?
爲什麼無論自己做什麼,一切都還是變成上一世的輪迴……
杜雲央和沈聿生了嫌隙。
謝臨的爹被殺,全族獲罪。
那之後的事……
該怎麼辦?到底該怎麼辦?
我腦中一片空白,瘋了似的奔向父皇的勤德殿。
不顧門口太監的阻攔,直接衝了進去,跪在地上。
「謝家忠君爲民,一心爲國,此次定是遭人陷害,求父皇明察。」
龍椅上的人勃然變色,重重拍了下桌子。
「誰允許你來這胡言亂語的?簡直大逆不道,趕緊滾!」
我以頭觸地,不住地磕頭。
「父皇,求您三思。」
咣噹一聲,一隻茶盞扔來,撞破了我的額頭。
「李寧華,若再敢多說一句,朕直接將你綁了,送去突厥!」
我抖了抖,咬牙還想再求,門外傳來太監的聲音。
「陛下,禮部侍郎沈聿說有要事求見。」
震怒中的父皇冷冷一笑。
「讓他進來。剛好朕要與他商議李寧華和親一事。」
沒多久,沈聿來了。
仍舊是溫潤舒朗的模樣,進來就跪在了我身邊。
在寬大的袍袖下握住了我的手。
「陛下,臣傾慕寧華公主,斗膽求陛下賜婚,臣必愛護公主一生一世。」
此言一出,我和父皇都愣了。
「賜婚?朕正準備把她嫁到突厥去。」
「臣以爲寧華公主並不是合適的和親人選。」
沈聿聲音清潤,緩緩道:
「公主性情純善,恐怕會籠絡不住突厥可汗,更難以左右突厥政局。
「陛下不如再另挑識大體又心思縝密的人選。」
父皇聽完,深以爲然。
「愛卿說得有理,這個孽障,實在不堪。」
「公主只是一時被人矇蔽,惹陛下煩心。求陛下將公主下嫁於臣,臣必定好好規勸教導,再不給陛下添亂。」
父皇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難得愛卿肯爲朕分憂,朕允了,等處理完謝家,就下旨賜婚。」
沈聿展顏一笑,眼角眉梢皆是無限喜悅。
「謝陛下成全。」
-12-
我和沈聿一起出了勤德殿。
外面秋風乍起,他抬手爲我遮擋冷風。
衣袖被吹得紛紛揚揚。
「寧華。」
他叫了我一聲,抬手輕拭我還在滲血的額頭。
「別怕,成了親,我會Ṭüₛ好好照顧你。」
我整個人僵着,後退幾步。
「你爲何要娶我?」
他目光繾綣,溫柔一笑。
「自然是因爲我愛你,想與你一生一世。」
我卻忍不住冷笑。
愛我?
只怕你心裏已恨極了我,故意裝出這副深情的樣子,騙我成親。
等一朝兵變,我淪爲階下囚。
便會如前世那般,將我用鎖鏈鎖住,夜夜折磨。
想及此,我就忍不住渾身顫慄。
「沈聿,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嫁給你。」
說完,我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寢宮,我冥思苦想,怎麼才能不重蹈前世覆轍。
直至深夜,輾轉反側中,外面突然有人輕敲窗戶。
「寧華公主。」
是謝臨的聲音。
我連忙披上外衫,輕手輕腳去開窗。
果然是他。
謝臨瘦了些,形容有點狼狽,但脊背依舊筆挺,眼眸明亮如初。
他利落地翻窗進來,對我深深行了一禮。
「公主今日冒死爲謝家鳴冤,謝臨沒齒不忘。」
我卻心底升起一絲異樣。
如今謝家都被關押在刑部大牢,等着流放。
他是如何能出來?又如何潛入後宮的?
我深吸了口氣,佯作擔心道:「宮中戒備森嚴,沈公子還是快走吧。」
他眼睛亮了亮,寬慰一笑:
「別擔心,我擔任羽林中郎將多年,羽林衛中多有親信,不會有事的。」
果然如此。
我的心頓時沉入谷底。
難怪前世他能率領羽林衛譁變,輕易就將父皇和所有皇室宗親囚禁。
只怕我此時高呼,他也能夠毫髮無傷地脫身而去。
思量片刻,一個念頭闖入腦中。
「沈公子之後有何打算?可要去嶺南?」
他眼中閃過猶豫,最終還是坦誠道:「去嶺南是死路一條,我過幾日偷偷離京,另做打算。」
「那我能去送你嗎?」
他一下子愣住,眼中湧起許多我看不懂的情緒。
最終用力點了點頭。
「三日後,亥時,北街巷口,我等公主。」
-13-
三日一晃而過。
我戴着帷帽,準時到了北街巷口。
陰影處那個挺拔人影見到我就奔了過來。
俊朗眉眼上揚如月,眸中像映着光芒的琉璃盞。
「想不到,公主真來了。」
我打開身上的小包裹ẗųₒ,裏面全都是我的釵環首飾。
「這些你都拿着,路上千萬小心。」
「寧華……」
他愣愣地看着我手裏的東西,手抖了抖,猛地一把將我擁入懷中。
嗓音低沉沙啞。
「那天宮宴,我說想娶你,是真心的。我其實……」
話沒說完,他一下僵住。
胸口處插着一把匕首,鮮血湧出。
而刀柄握在我手中。
他睫毛微顫,茫然眨了眨眼睛。
「爲什麼?」
我看着滿手猩紅,眼淚忽地洶湧而出。
「對不起,謝臨,我不能放你走。」
說着,我拔出刀,用盡全力再刺。
而他仍舊一瞬不瞬看着我,絲毫沒有閃躲。
就在刀刃刺中的瞬間,我的手腕被握住。
「寧華,別殺他!」
沈聿喊着,將我拉扯開。
與此同時,謝臨緩過神來,捂緊傷口,跑向夜色中。
在身影即將消失不見時,他頓住腳步,又回頭望了我一眼。
眸色幽寒,似有千言萬語,比這夜色還深濃。
我眼睜睜看着他走遠,腦中有什麼砰一下斷了。
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
「沈聿,你和我一樣,都是重生回來的對不對?
「你知道謝臨將來要做皇帝,所以不讓我殺他。
「你就這麼恨我,讓我再和前世一樣,任由你報復折磨,是不是?」
在我的聲聲質問下,沈聿臉色煞白,眼中全是慌亂無措。
「寧華,你聽我說,我是重生回來的,可我……」
「果然如此。」
我絕望一笑,將他的話打斷。
「前一世,我死的時候,你說我欠你的還沒還清。那好,我再償還你一條命,夠了嗎?」
說完,我握緊匕首,如前世那般,扎向自己的喉嚨。
「不要!」
隨着一個淒厲無比的喊聲,沈聿的手死死攥住刀刃。
血流如注,滴了我滿身滿臉。
「寧華,求你了,別再扔下我一個人。」
他搶過匕首,遠遠扔開。
又將我摟進懷裏,幾乎泣不成聲。
「我愛你,寧華。
「別再不要我。
「若沒有了你,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抬頭望着天邊殘月,勾了勾嘴角。
「沈聿,別演戲了,你怎麼可能愛我?」
「寧華,前一世直到你滿身是血,在我懷裏嚥了氣,我才直到自己愛你。
「可我不敢面對,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拼命用恨來掩飾。
「謝臨會做個好皇帝,也能拯救這民不聊生的世道,爲了這天下,你不能殺他。
「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帶你遠遠離開,從此天涯海角,一生相伴。」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凝神看着。
像是對着失而復得的珍寶。
哀傷、疼惜、乞求、悔恨……
都融進了如水一般的眼眸中。
他的吻緩緩落了下來。
「求你了,寧華,別再離開我。」
-14-
父皇最終選了一位宗室之女封爲公主,和親突厥。
送走了突厥使團,又解決了心腹大患謝家,他以爲一切高枕無憂,又開始縱情享樂。
各地的摺子一封接一封送來。
堆在勤德殿的桌案上積了灰,也無人批閱。
沈聿說得對。
這是個民不聊生的世道。
父皇愧對這天下。
自從賜婚的旨意下來,我就搬到了宮外的府邸。
沈聿幾乎每天都來,陪着我看看書,下下棋。
我問杜雲央去了哪裏。
他說,杜雲央和前世一樣,偷偷去找謝臨了。
我微愣,隨後笑了笑。
「等他們回來,便是這世間最尊貴的帝后了。」
沈聿眸光流轉,輕輕牽起我的手,攏在掌心。
「寧華,別怕,一切都有我。」
說完,又彎了彎眉眼,笑着問:「禮部正在籌備我們的婚事,寧華喜歡什麼?儘管和我說。」
可惜,我和他的婚禮沒有如期舉行。
因爲謝臨帶着大軍兵臨城下。
不出半個月,就有人半夜打開了城門。
哪怕在這京城,父皇也是民心盡失。
之後,都和前世一樣。
本該肅衛宮禁的羽林衛譁變。
父皇連帶京城所有皇室宗親都悉數被關進天牢。
這天清早,我剛起牀梳妝好,來了一個傳旨的太監。
奉皇帝之命,宣我進宮。
只不過,現在的皇帝已經是剛登基不久的謝臨。
我一路跟着太監進了宮。
來到勤德殿,遠遠看到門口跪着一個人影。
那人聽到腳步聲,猛地抬頭,拉住我的衣角,口氣哀求:
「寧華,回去。」
我看着面色蒼白的沈聿,搖了搖頭。
「放手吧,他現在是皇帝,想要見我。」
沈聿整個人晃了晃,垂着眸,一根一根鬆開抓着我的手指。
「寧華,我就在外面,無論發生什麼,都記得,一切有我。」
「好。」
我答應着,推門而入。
屋裏空蕩蕩的,只有龍椅上坐着一個人。
烏髮高束,眉目俊朗,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只不過那雙眼睛烏沉沉的,少了當初的明朗。
是他。
但又不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謝臨。
-15-
「罪女參見陛下。」
我低着頭,跪了許久,上方纔傳來一聲冷笑:
「李寧華,你也知道自己有罪?」
「罪女曾害過陛下,罪無可恕,還望陛下恩怨分明,只處置罪女一人,不要連累他人。」
龍椅上的人起身,一步步走近。
我的下巴被挑了起來。
謝臨打量着我,眸光寂冷如雪。
勾起一個極淡極冷的笑。
「看不出,你和沈聿如此情深。他要代你受罰,而你求朕不要連累他。」
我愣了下,隨即叩首。
「陛下誤會了,罪女說的不連累他人,並不是沈聿。」
他微不可見地蜷起了手。
「你說的他人,是誰?」
「是罪女的那些皇室宗親。他們雖常年在京城享樂,但罪不至死。
「求陛下格外開恩,將他們發配,戍邊也好,服勞役也罷,只求給他們留一條生路。」
我一口氣說完,又重重磕了個頭。
「罪女求陛下了。」
殿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脊背漸漸被冷汗浸溼,忍不住發起抖來。
良久,我冰冷的手被用力握住。
「那這一刀,該當如何?」
謝臨一手扯開胸前衣襟,一手拉着我去碰那刺眼的傷疤。
疤痕嶙峋,可見當初被我刺得有多深。
不知爲何,我心中忽地一痛,眼眶溼熱。
「對……對不起。罪女任由……陛下處置。」
他的目光落在我滑落的眼淚上,又移開。
最後鬆開了我的手。
「李寧華,若你以死謝罪,朕饒你李氏宗族的性命,你可願意?」
我長舒了口氣,毫不猶豫地點頭。
「罪女願意,謝陛下。」
他默然垂眸,拍了拍手。
很快,從後殿走來一個端着盤子的太監。
而盤子裏是一杯酒。
我心知肚明,又拜了拜。
「陛下大恩,罪女雖死不忘。」
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五臟六腑很快灼燒起來。
我咳了幾聲,勉強壓下喉間腥甜。
「罪女不想毒發時污了陛下的眼,可以出去了嗎?」
他微微頷首。
我強撐着起身,剛要出門,身後的人忽然又問:
「李寧華,你恨我嗎?」
是我,而不是朕。
而他也正目不轉睛看着我,眼中依稀有當初的亮光
我歉然一笑。
「一直以來都是我別有用心,心中有愧,謝公子恨我嗎?」
沒有回答。
他錯開了眼眸。
-16-
推門出去,外面陽光正好。
沈聿眼中綻出狂喜,一把將我抱進懷裏。
「寧華,你終於出來了。」
我靠在他胸前,劇痛一陣陣襲來。
想要說什麼,可剛一張嘴,就有鮮血湧出。
「怎麼了?寧華,不要嚇我。」
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
整個人都在抖,一次次爲我擦着嘴角的血。
可再怎麼擦也是徒勞。
血越來越多。
「別怕,我去找大夫,一定能醫好你。」
「我們就要成親了,喜服鳳冠都做好了,還等着你去試一試。」
「求求你了,寧華,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顆顆淚珠滴落在臉上。
沈聿抱着我, 哭得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原來,那個驚豔了我整個情竇初開時光的少年郎,也真的愛上了我。
「沈聿……」
我動了動脣角, 努力想擠出個笑。
「下輩子,別再遇見我了。找一個,別的姑娘, 好好的,一生,一世吧。」
說完,我抬手, 想爲他擦擦淚。
手臂卻頹然落下。
-17-
「姑娘, 我們到了,醒醒。」
是誰在說話?
「姑娘,醒醒了。」
又有人在輕搖我的肩膀。
我緩緩睜開眼。
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身邊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
她見我醒來,頓時喜笑顏開。
「陛下說, 這藥可讓人昏睡半月, 果真如此。半月一過,姑娘就醒了。」
我揉了揉發沉的頭, 勉強坐起身。
「我在哪?您又是誰?」
「是陛下遣老奴一路將姑娘護送到這的。」
老婦人邊說,邊一樣樣拿出許多東西。
「地契、銀票和名籍, 都是陛下專門爲姑娘準備的。
「這是青州永安鎮,陛下說, 姑娘一定喜歡這裏。」
我不由愣住,心中一片悵然。
青州永安鎮。
是母妃的故鄉。
「既然姑娘醒了, 那老奴也該回京城赴命,往後姑娘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老婦人走後,我呆愣着,久久回不過神來。
難道那日我喝下的並不是鴆酒?
那日和謝臨見面的種種,又浮上眼前。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
我起身下牀, 有什麼從袖中滑落。
彎身撿起,是一枚瑩潤的白璧。
我覺得有些眼熟,仔細端詳。
卻又怎麼也想不起曾在哪裏見過。
最後只能小心地將它收進屜子裏。
一日復一日, 生活安寧平靜。
小時候,母妃曾把我抱在膝上,說了許多她曾在永安鎮玩過的地方,喫過的美食。
我循着記憶,一點點重溫。
這晚, ţû₅嚐了母妃說的落梅酒, 清冽芬芳, 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回來的路上,已有了幾分醉意。
到了家門, 只見燈下站着一人。
墨髮披散,廣袖長袍,五官更是好看得無可挑剔。
他亦看到了我。
霎時軟了眉眼,紅了眼眶。
「寧華,你不能不要我。」
酒氣上湧,我覺得他整個人隨着昏黃燈影搖搖晃晃。
似是現實又似是夢境。
「沈聿。」
我笑着叫了他一聲, 揉了揉醉眼,還是看不真切。
「真的是你嗎?」
「是我,寧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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