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初

女兒四歲那天,離婚五年的前夫墜馬受傷。
醒來後,他的記憶回到十年前。
那是這位白手起家的科技大佬傅彥之,最愛我的時候。

-1-
遙遠偏僻的南城。
我買了生日蛋糕,帶女兒去了唯一的遊樂場慶祝。
一羣凶神惡煞的黑衣保鏢突然出現。
他們踹翻了蛋糕上的愛莎。
強行將我和瑩瑩帶上私人飛機。
直抵北城最豪華的雲海公館。
黑色的勞斯萊斯駛入別墅區。
瑩瑩害怕地縮在我的懷裏:
「媽媽,壞人把我們捉來這裏做什麼?」
看着熟悉的花園。
恍如隔世。
我心中擔憂,面上卻不顯:
「媽媽在,瑩瑩別怕。」
走進別墅,五年未見的傅彥之死死盯着我,眼尾泛紅。
「寧初,他們說你爲了別的男人遠走高飛,告訴我不是真的!」
看着眼前腿上打着石膏、頭部裹着紗布的英俊男人。
我心中生出一股恨意。
飛機上,傅彥之的總裁助理說,他們大老闆七天前發生墜馬事故,不幸傷到大腦。
醒來後,記憶回到十年前。
他發了瘋一樣問我在哪?
出動最高級的私家偵探,才找到我的行蹤。
我的嘴角露出一抹譏笑。
十年前,傅彥之遭逢人生大變,正是最爲依戀我的時候。

-2-
穿着昂貴套裝、妝容精緻的梁曼衝了過來。
她惡狠狠指着瑩瑩,剋制住喉嚨裏的哽咽:
「彥之,我沒騙你!
「江寧初連孩子都生了,她早就背叛了你!」
我將女兒護在身後。
用同樣鋒利的目光,與眼前搶走我一切、做局陷害我偷情的女人對峙。
可不等我開口,傅彥之厲聲呵斥她:
「把你嘴巴放乾淨!我一眼就看出,她是我女兒。」
我拉着瑩瑩的手緊了緊。
心中的惱意更深。
梁曼向來傲慢自信,完全不能接受:
「離婚五年,她才四歲。你早就不碰江寧初了,怎麼可能有孩子?」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梁曼的臉上。
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痛快。
離婚前一個月,我得了重感冒,喫了安眠藥入睡。
迷迷糊糊中,喝醉的傅彥之好像回來了。
那一夜,留下了瑩瑩。
女兒肖父。
傅彥之的眼光毒辣得很,如何認不出?
一手遮天的驕傲男人,朝我露出卑微又期待的表情:
「寧初,他們在騙我對不對?
「有我在,不會有任何人敢欺負你和孩子。」
我嗤笑一聲。
欺負我最狠的人,正是眼前的傅彥之。

-3-
十七歲那年,傅彥之搬來我們老小區。
他是耀眼的天才。
可惜有個家暴的爸爸。
那年冬夜,母子倆被趕出家門,身上只有薄薄單衣。
傅媽媽漂亮的臉上青紫一片,明顯被人打傷。
老光棍朝着她吹口哨,這無疑只會讓傅彥之爸爸更生氣。
外婆趕緊拿大棒子把人趕走,讓我給傅阿姨上藥。
我爸媽很早去世了,是老太太靠着賣餛飩把我養大,她人緣很好,一般人不敢招惹她。
「怎麼不報警呢?」
「報了,下一次打得更狠。」
外婆嘆氣,煮了一大鍋熱氣騰騰的餃子,讓母子倆喫得飽飽的。
那之後,我跟傅彥之走得越來越近。
他聰明細心、多疑冷漠、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不在意,把外婆做的糕點、雞蛋,大剌剌分他一半。
沒想到高考完,傅彥之的爸爸喝了酒發瘋,要打斷他的腿不讓離開。
當晚,傅阿姨在酒裏下了百草枯。
家暴男喝下,發現不對勁,拽着她的頭往牆上撞。
傅彥之爸爸死了,媽媽瘋了。
外婆聯合衆人寫了一封請願書,讓傅阿姨去了精神病院靜養,時時帶東西照看。
我在傅彥之身邊開解,陪他走出陰霾。
他緊緊抱着我,安靜地流下流淚:
「寧初,永遠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
可最後食言的人,成了他。
告白後的第十年。
傅彥之身邊,只有記憶裏不曾存在的梁曼。
他完全無法接受,爲什麼自己會變心愛上別人,離婚時逼我淨身出戶,甚至連我懷了女兒離開也不曾告訴他。
哪怕別墅中央,掛的是傅彥之和梁曼的婚紗照,公司所有人都喊她一聲傅太太。
一切屬於梁曼的東西都被砸碎。
珠寶和名錶也不能倖免。
傅彥之就是這樣的人。
愛時飛蛾撲火;恨時絕情絕義。

-4-
我的手機被保鏢沒收。
只能留下來。
他們說,傅彥之的傷不能受太大刺激。
查到我的行蹤前,他不肯配合治療,也不處理公司的事。
商海沉浮多年。
年少輕狂的傅彥之鋒芒畢露,得罪不少人。
爲了穩住大局,梁曼才勉強同意把我找回來。
只是,她沒想到,我生下的孩子,竟然真是傅彥之的。
想到這個把我從北城逼走的女人。
只覺得噁心無比。
她跟傅彥之是一類人,聰明精緻,涼薄自私。
當年率領一支號稱必勝客的律師團隊加入公司。
親自替傅彥之擬定我被淨身出戶的離婚協議。
目的是不讓我分走財產,讓公司保留最大利益。
甚至離婚後,想方設法把我趕走,不許我出現在北城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些年,我恨過,也怨過。
可生活的無奈太多,外婆得病離世,瑩瑩有天生心臟病。
早已無暇顧及,過去的愛恨情仇。
猝不及防被重新捲入。
只覺得生厭到疲倦。

-5-
傅彥之坐在輪椅上,不顧凌亂的胡茬生了一下巴。
他拿着定製的天鵝絨蛋糕,小心翼翼、近乎卑微地湊到瑩瑩面前:
「寶寶,我是爸爸。
「今天是你生日對不對,我陪你慶祝好不好?」
ťŭ̀₎瑩瑩躲在我身後:
「不好!他們把我的愛莎公主踩壞了,這個不是我的蛋糕。」
傅彥之頓住。
厲聲讓管家處理,對我們母子動了手的保鏢。
轉頭,是一副不太熟練的慈父形象:
「來,爸爸帶你去看你的公主房間。」
短短一個下午,挨近主臥的房間被重新佈置。
一整面牆放着瑩瑩喜歡的洋娃娃。
連牀鋪都是她最愛的粉紅色。
可是,傅彥之並沒有聽見瑩瑩驚喜的歡呼聲。
小傢伙拉着我的手,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說:
「媽媽,我想回家,不然徐爸爸會擔心的。」
傅彥之的身子,狼狽地動了動。
我知道。
以他如今隻手遮天的能力,發現我們母女蹤跡後,早把這五年來的事情查了個遍。
傅彥之試圖抓住我的手:
「寧初,我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療團隊,很快可以給瑩瑩手術。」
我無動於衷,冷漠避開。
傅彥之露出愧疚萬分的表情:
「老婆,我始終想不通,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我說過會娶你過門,一輩子全心全意對你,跟你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可是,爲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無情逼我放棄公司股份;
他無視幫過很多次傅母的外婆病重離世,多一分錢都不肯分給我;
他甚至不知道離婚時,我懷上了瑩瑩,縱容梁曼逼我離開。
樁樁件件。
換來的是我疲倦的冷漠,以及女兒膽怯的疏離。
傅彥之拼命去思考,可什麼都想不起來。
只覺得劇烈頭痛。
他用遭遇慘烈家變那晚的痛苦眼神,無助地看着我:
「寧初,我不相信,我會對你這麼殘忍。」
回應他的,只有我麻木冷漠的表情。
不等傅彥之說下去,我拉着瑩瑩去了樓下的客房。
「寧初,瑩瑩也是我的女兒。給我一個機會,好好補償你們母女。」
是不容拒絕的執着語氣。
我沉默地打量了他一會兒,薄脣抿成了一條線:
「傅彥之,我現在還心平氣和地站在這裏跟你說話,是因爲你的太太威脅。如果我敢在你恢復記憶前離開,影響你的治療,就讓幫過我的醫生、照顧瑩瑩的護士、給我房子住的朋友,以及提供我工作機會的姐妹一起破產。
「我領教過她的本事,不想再有人無辜受到牽連。
「所以,你滿意了嗎?」
傅彥之下頜線鋒利的臉上,露出狼狽窒息的表情。

-6-
餐桌上,傅彥之試圖討好女兒。
「瑩瑩,我給你剝一個大蝦。」
「我不喜歡喫蝦。」
瑩瑩奶聲奶氣拒絕。
男人修長的大手剝到一半,尷尬地停了下來。
我以前很喜歡喫蝦。
可自從看到沒給我剝過蝦的傅彥之,親自給梁曼剝,還摟着喂到她的嘴邊。
出現生理性厭惡。
傅彥之迷茫地看着我:
「我怎麼記得,你很喜歡,大過年還跟外婆撒嬌買一斤回來白灼?」
梁曼踩着高跟,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
「彥之,當然是爲了我。
「她妒忌你給我剝蝦,還扇了你好幾個耳光。」
這個女人的佔有慾很強。
看見傅彥之在我們母女面前,卑微得像只可憐的拉布拉多,再也按捺不住。
傅彥之寒潭般的雙眸看着梁曼,冷嘲熱諷:
「你配跟她比?」
她不敢置信,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
我嗤笑了一聲,嘴角勾起一抹諷刺。
傅彥之對待厭倦的人,一向絕情。
從前是我,如今是梁曼。

-7-
別墅的夜晚很安靜。
我和瑩瑩在客房睡下。
黑暗中,有人推開房門,輪椅的聲音無限地放大。
瑩瑩累壞了,睡得很熟。
我感覺到傅彥之就在眼前。
但不敢發出一點響動。
「綁架」和「軟禁」都做了,我不肯定接下來,他想怎樣。
藉着月光,傅彥之發現我輕顫的睫毛。
他好像在我牀邊,坐了很久很久,聲音溫柔道:
「這次失憶,是上天給我的禮物。
「讓我發現瑩瑩的存在,一定會履行當父親的職責。」
冰涼的手指貼上我的額頭。
不記得多久之前,傅彥之的手指永遠都是溫熱的,大冬天最喜歡摩挲我冰涼的指頭,傳遞溫暖。
可此刻,我用力拍開那隻曾點燃我全身的大手,狠狠地瞪着他。
他如鯁在喉。
不知該怎麼讓我放下怨恨。
「寧初,別生氣了。我會把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你和女兒面前。」
「夠了!這樣的話,你十年前說過。事實證明,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你很恨我?」
「不錯!」
「可怎麼辦,我不想放開你了。」
他離開荒蕪孤寂的黑夜。
我做了個很久遠的夢。
夢裏出現光怪陸離的魔鬼,把我帶到傅父的墳前。
傅彥之指天發誓,一定出人頭地,不讓地下長眠的人看不起。
一時又到了精神病院,他替瘋掉的母親,擦去眼角痛苦的淚水。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再次睜眼,發現瑩瑩不見了。
我嚇得心臟亂跳。

-8-
管家急忙倒了杯牛奶,小心翼翼地捧到我面前,說:
「傅總帶大小姐到公司了。」
不知道這瘋子想做什麼。
失憶的人,帶着根本不熟的五歲女兒去公司?
有病。
我急忙讓人把我送到傅氏集團的寫字樓。
這裏比五年前裝潢得更華麗。
無一不彰顯傅彥之得勢的財力。
可笑的是,在我們離婚前那段時間,我已經沒資格進入公司了。
祕書提醒我,沒有傅總吩咐,誰都不能上去。
我們是夫妻,可是連過問他行蹤的權利,都被視爲僭越。
傅彥之的智商很高。
雖然忘記一切,卻很快理清公司的事情。
他坐在首位,看起來那麼遊刃有餘,高高在上。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想做什麼。
當年用盡一切辦法,企圖切割我跟公司的關聯。
這會抱着五歲的瑩瑩,堂而皇之告訴所有人,將成爲他的ťú₆合法繼承人。
不知有意無意,員工在背後「嘮嗑」。
「傅總好像被梁總監騙婚了,讓人停了她的職位,徹查這些年她和團隊乾的好事。」
「皇太女來了,你說她是傅總的私生女嗎?」
「別胡說,聽說原配當年被梁總監逼得走投無路,才帶球跑的,風水輪流轉啊!」

-9-
一見到我,瑩瑩快樂地小跑過來:
她拿出糖果,拆開漂亮的包裝送到我嘴邊:
「媽媽,喫。」
我瞥了傅彥之一眼。
他倒乖覺,連瑩瑩最喜歡的藍莓口味都弄清楚了。
見我面無表情,女兒小心翼翼地問:
「媽媽,你不高興了,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媽媽說過,可不可以跟陌生人走?」
瑩瑩低着頭不說話,看起來特別可憐。
傅彥之連忙解釋:
「是我不好,我哄她說公司準備了你很喜歡的零食,帶回去給你一定很高興的。」
瑩瑩一直都很想找到親生爸爸。
傅彥之向來很會說服人。
五歲的孩子,哪裏逃得出他的掌心。
算了。
我摸了摸瑩瑩的頭:
「以後不能這樣了,Ťū́₇媽媽會擔心的。」
「嗯嗯!我跟媽媽拉鉤,以後不管哪個爸爸來,都要問了媽媽纔可以離開。」
傅彥之滿臉黑線。
「我給瑩瑩找了最好的醫院,過幾天就能做手術。」
我冷冷拒絕:
「不必!我女兒有最好的心臟科醫生。如果不是你的人把我們綁架過來,本該完成手術了。」

-10-
我沒有撒謊。
瑩瑩口中的徐爸爸,叫徐楊。
他是我的大學學長,曾到國外進修醫術,年紀輕輕成爲行業大拿。
恰逢母親生病,妻子早逝,徐楊帶兒子小磊回國照料。
我們是在醫院重逢的。
瑩瑩是個聰慧的孩子,從幼兒園同學口中知道,家是由爸爸媽媽組成的。
她問了我一次爸爸在哪裏?
見我難過,沒有再問。
後來,徐楊成了瑩瑩的主治醫師。
他的醫術很好,笑起來光風霽月,對孩子格外用心。
看着像小尾巴一樣跟在徐醫生身後的小磊,瑩瑩主動示好。
我在朋友公司上班,有時加班,徐楊下了班就帶着兩個孩子到樓下的娃娃機玩。
那時,瑩瑩還小,不知道抓娃娃要花錢。
徐楊在旁邊,安靜地塞着遊戲幣。
抓到瑩瑩最想要的玩偶,她晚上抱在懷裏,一刻不肯鬆開。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可徐楊不肯告訴我花了多少錢。
我給小磊買好看的衣服,帶他們喫兒童大餐。
一來二去,變得熟稔親近。
某天,瑩瑩看着路邊的共享單車,拉着小磊興奮提議:
「你沒有媽媽,我沒有爸爸,我們共享爸爸媽媽好不好?」
小磊也是個乖巧的孩子,眼睛一亮,點頭答應。
就這樣,我成了小磊的江媽媽,徐楊成了瑩瑩的徐爸爸。

-11-
這些事,傅彥之肯定打聽清楚了。
他知道徐楊最瞭解瑩瑩的身體,也知道我不會把女兒交給不信任的人。
「都依你,我讓醫院準備最好的手術室,找幾個得力助手給你朋友。」
我別過頭去不說話。
瑩瑩的病情很複雜。
要不是徐楊技術過硬,南城的醫院也不敢輕易動手。
眼下,我執意要求他爲女兒操刀,也得到專家組認可。
傅彥之嘆了口氣:
「我做過親子鑑定了,孩子是我親生的。」
事已至此,我懶得找藉口掩飾。
但我絕對不會主動讓瑩瑩叫他爸爸。
他想一切回到原點。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呢!

-12-
手術前,瑩瑩見到了徐楊。
她軟乎乎的小手,捏着他的臉頰:
「徐爸爸,你瘦了,是不是沒有好好喫飯?
「不用擔心我的,瑩瑩不怕開刀,也不怕疼。」
「瑩瑩是天底下最棒的小女孩。」
她高興極了:
「徐爸爸,小磊哥哥來了嗎?」
「來了,在門外呢!
「你得答應徐爸爸,不能太激動,我才能讓你們見面。」
「好!」
瑩瑩聲音有些緊張,但語氣裏的高興,掩蓋不住。
小磊哥哥拿着漂亮的玩偶,塞到她的手裏:
「遲到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瑩瑩愛不釋手,嘰嘰喳喳跟他說着這些天喫過的美食、看見的建築。
沒有了在傅彥之面前時不符合年齡的沉默。
傅彥之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13-
徐楊的醫術很好,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我喜極而泣。
等待着小傢伙從麻醉中醒來。
一切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我的臉上有了久違的笑意。
傅彥之對瑩瑩很上心。
請了大廚回來,變着花樣遵醫囑給她調理身體。
瑩瑩小臉蛋圓嘟嘟的,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歪着腦袋看我。
「媽媽,我們以後要留下來,跟這個爸……叔叔生活嗎?」
「你願意嗎?」
她搖搖頭:
「叔叔雖然給我買很多洋娃娃和好喫的蛋糕,我還是更喜歡徐爸爸。」
「爲什麼?」
「因爲叔叔讓你哭了,讓媽媽傷心的人,我不要。」
真是媽媽的好寶寶。
這是我九死一生,才誕下的女兒啊!
五年前,我身上不剩多少錢,到了南城生活。
生產時遭遇大出血,險些救不回來。
南城醫院的所有醫生、護士,還有熱心市民都來給我獻血。
那時候,傅彥之陪梁曼去了法國拍婚紗照。
我不想說什麼傅彥之是瑩瑩的生父。
等她長大了,如果想認這個爸爸,就由她決定。
所以,從小我跟瑩瑩說,她的爸爸死了,從來沒有愛過我們。
我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
當初是他先選擇了背叛,我只是選擇了永不原諒。
別以爲給瑩瑩買幾顆昂貴的寶石、由着她的性子毫無節制喫高檔糖果,就想用糖衣炮彈認回女兒。
比起他和梁曼在我這算計走的婚後財產,不過九牛一毛。
天底下,沒有覆水重收的買賣。

-14-
傅彥之時刻注意我的表ƭŭⁿ情:
「初初,對不起,我查過了,不知道梁曼以前在背後動了手腳。
「梁曼拿出確鑿的證據,說你跟別的男人有染,我一時糊塗信了。」
堂堂大律師,見過無數樁離婚案例。
太知道惹怒一個權勢滔天的男人,需要什麼手段。
可笑的是,跟我同牀共枕多眠的枕邊人信了。
任由她將我無情驅逐。
傅彥之好像鐵了心要證明,有多愛我和女兒。
「我讓財務給瑩瑩治病的醫院,投資了五百萬,當作是給你的補償,也謝謝照顧過你和女兒的人。」
初到南城,我身上的錢不多,卻拖着一老一小兩個病人。
醫院的人對我們祖孫仨很好。
加上那場大出血,無數人爲了我的生命接力。
這份人情,是該還的。
我沒有拒絕。
何必跟錢過不去!
梁曼和傅彥之逼我淨身出戶時,手段可謂齷齪骯髒。
拿回自己應得的錢,理所當然。
見我接受,傅彥之鬆了一口氣。

-15-
梁曼坐不住了。
她跑來找我,氣急敗壞:
「你給我馬上離開彥之!」
我輕嗤一聲:
「請神容易送神難,五年前,你設局把我趕走,可是無情至極。」
「我給你三百萬,你帶着小賤種出國,不許出現在彥之面前。
「否則等他做了手術,你一毛錢都別想得到。」
她氣焰囂張:
「等彥之恢復記憶,我第一件事就把你們趕出別墅。
「到時別說手術費,連他捐給醫院的錢,我都一起收回。」
我皺了皺眉。
真搞不懂。
有些人的臉皮怎麼這麼厚。
當年若不是我和外婆,傅彥之恐怕被他爸害死了,傅阿姨也會坐牢。
梁曼搶了我的丈夫,搶走別墅,把我逼到最難堪的角落,怎麼還老想着把事情做絕呢?
傅彥之當年腦子壞掉了,不管是色令智昏,還是被她的話矇蔽,認定是我先背叛。
如今想起樁樁件件,未必再敢對親生女兒下狠手。
梁曼這般篤定,傅彥之依然會站在她那邊。
我沒有期待,也不在意他會做些什麼。
傅彥之緩緩走了出來,眼裏陰鷙之氣更深。
「梁曼,閉嘴。
「不是跟你說過,別出現在寧初面前嗎?」
她嚇得一哆嗦:
「彥之,我只是關心你,害怕你又被這個女人騙了。」
這個時候,還不忘記挑撥離間。
傅彥之寒笑了一下:
「寧初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哪怕她找了半打男模,我也不會怪她半句。」
我只想發笑。
若當年他肯信我半分,我怎會覺得自己識人不清,多年時間都餵了狗?
時過境遷。
一切都不重要了。

-16-
醫院建議傅彥之儘快手術,以免後腦勺的血塊影響大腦。
黑暗裏,他輕輕地開口問我:
「寧初,你希望我恢復記憶嗎?」
「傅總的身體是自己的,要不要好起來,與我無關。」
見我不想多談,他自顧自回憶我們在地下室共喫一份炒飯的日子。
他會把肉撥到我的碗裏;
我會陪他擠在冰冷的被窩;
他喜歡拿高挺的鼻樑蹭我的頸窩,不厭其煩,一遍遍地呢喃着我的名字。
因爲沒錢,我們過得很窘迫。
他創業失敗,我就把外婆留給我唯一值錢的房子賣掉了。
十年時光,可以忘記相濡以沫,也可以忘記無條件付出。
可一朝回到從前,傅彥之卻無比清晰地想起,他在外地談生意遇到地震。
我擔心至極,不顧餘震的風險,踏着風雪連夜到便宜的小旅館找他。
生死相隨四個字,在那一刻具象化得淋漓盡致。
見我始終無動於衷。
傅彥之的表情看起來要碎了:
「初初,朝夕相處多年,你不能看在女兒的分上,原諒我一次嗎?」
「即便時間回到十年前,我也不要你了。」
說到此處,我沒忍住,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我不是什麼很賤的人。
真心被別人當垃圾扔掉時,這個人就在我的生命中除名了。
往後不管做得再多,也無濟於事。
極其清脆的一聲響,傅彥之的頭被我打得偏了頭。
他毫不在意,像是沒有痛覺,手指用力抓住了我:
「不該是這樣的。你說過會愛我一輩子,我不信你現在看見就討厭我。」
我把他泛白的指節,一根根掰開。
從前戴着戒指的位置,早已經空空蕩蕩。
傅彥之抱着頭,神情懊悔。

-17-
梁曼第一時間通知我,手術很順利。
「彥之恢復記憶,公司的一切正常運轉了。
「寧初,我說話算話,一定會把你趕走的。」
本來也沒打算留下來。
瑩瑩的身體養得差不多了。
坐飛機回南城問題不大。
可得知我在收拾行李,傅彥之當晚匆忙趕了回來。
他的頭依然裹着紗布,腿上的傷好了,能站起來了。
「初初,別走。
「你肯留下瑩瑩,說明心裏是有我的。」
不是的。
「傅彥之,記得我爲你流過三次血嗎?」
第一次,我在傅家寫作業,傅彥之爸爸喝了酒習慣性發瘋,拿起玻璃瓶砸他,我想也不想擋了過去;
第二次,傅彥之得罪了生意夥伴,被人追車受傷,送進急救室。
我哭着要獻血,即便醫生提醒,我的體質不應該獻那麼多,還是顧及不了太多。
第三次,我懷上了第一個孩子,傅彥之跟梁曼攪在一起。
她對我說了很多刺激的話,我原本胎象不穩,當看到梁曼給我發來的牀照,心涼了一大片,腹部一陣劇痛,小產了。
在那之後,醫生說我難以有孕。
瑩瑩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她很好。
好到連我輕輕打了個噴嚏,都會着急把她心愛的長髮公主毛毯,蓋在我身上。
我從不後悔生下女兒。
但不是爲了傅彥之。
而是去父留女。
傅彥之緊攥着手指,滿臉愧色。
窗外的風,吹得樹ƭů₉枝嘩嘩地晃動。
ẗŭ̀ₘ屋內安靜無聲。
宛如死寂。

-18-
梁曼的尖叫打破了夜的安寧。
她高興壞了,不顧形象撲到傅彥之面前。
「醫生說你還要留院觀察,怎麼跑回來了?」
他的眼眸依舊冰冷,無情推開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
「離我遠點。」
「彥之,你不是記起我纔是你的太太了嗎?」
傅彥之沒什麼感情的聲線響起。
「梁曼,那天在馬場,我看到你跟宋家小子在一起了。
「我清醒後查實,你給我戴了綠帽。」
梁曼神色煞白。
我沉默地聽着。
心中將一連串事件聯想起來。
從小,梁曼最喜歡搶別人的東西,包括男人。
長大後,習慣也沒改變。
何況,再甜膩的愛情也會有厭倦的時候。
傅彥之的愛,初時很濃烈,情淡了難免對她不好。
我這個被他厭棄的原配發妻的下場,就是很好的證明。
這口氣,梁曼忍不下來,不甘寂寞出了牆。
可她不知道,當年我被淨身出戶,朋友陳太太替我憤憤不平。
同樣是糟糠妻,我幫過的人,多多少少都替我留意北城的消息。
發現梁曼跟別的男人曖昧,她替我出了口惡氣跟蹤拍照,又匿名通知傅彥之到馬場。
或許是看到了不想看的畫面。
傅彥之氣得從馬背上摔下來。
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玩鷹的,終究被鷹啄了眼。

-19-
傅彥之這人是瘋子。
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是真的好。
但絕情時,動起手來毫不憐惜。
他罵梁曼是母狗,讓她去死,別指望拿到公司任何東西。
梁曼自詡是律師,打算給自己爭取權益。
可傅彥之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人。
他被至親傷得最深,怎會不提防枕邊人。
我被算計過。
梁曼也沒能逃脫。
跟隨她多年的人倒戈,加上她是過錯方,還有不光彩的把柄落在傅彥之手上。
坐牢還是淨身出戶,只能從中選一個。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是傅彥之一貫的風格。
梁曼大罵他絕情:
「結婚後,你就像變了個人,玩膩了就對我藏着掖着,防着我分走財產。
「不然,我怎麼會輕易被別人哄走。
「你沒底線,別怪我無情。」
看着狗咬狗的大戲,我覺得挺精彩的。
原來,把我趕走後,梁曼的傅太太的位置,也沒能坐得多牢。
從始至終,傅彥之最愛的人,都是他自己。

-20-
只是,我沒想到,梁曼秉性惡劣到了極點。
她選擇跟傅彥之離婚,卻把賬算到我的頭上。
梁曼從口袋掏出匕首,抵在瑩瑩的脖頸。
她不甘心經營多年的一切,一夜之間蒸發:
「江寧初,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讓彥之念念不忘,他不會這麼對我。」
「放開我女兒,有種衝我來。」
瑩瑩嚇得眼淚直掉,嘴上卻喊着:
「媽媽別過來,我不想你受傷。」
我心裏慌極了。
只想拖延時間,等待救援。
看着面目猙獰的梁曼,我厲聲質問:
「當年,是不是你買通了家裏的鐘點工,在我的水裏放了安眠藥?」
「是又如何?你能力不如我,不過比我早一點遇見彥之,就坐穩了傅太太的位置。
「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想把他從你手上搶過來。
「那時,彥之是愛我的,給你做了個局,他就無條件相信了。」
是啊!
當晚,幸虧我喝得不多,才能強撐着睜開眼,在匪徒霸王硬上弓時,踹到他的命根子。
但爲時已晚,五星級酒店貴賓房打開時。
地上有散落的女士長裙、男人剪裁得體的西褲。
相機的咔嗒聲把不堪的一幕拍下來。
我冷嗤了一聲:
「時至今日,你還沒看清傅彥之的真面目。
「那時的他,早已覺得我膩了,想借你的手除掉我。
「不然以他的城府,怎麼連簡單的局都看不出來?
「離婚那年,他想吞併的對手是你前東家。如果被我分走一半股份,肯定贏不了。」
於是,他爲了梁曼的專業和掌握的商業機密,將我狠狠拋棄。
爲了不讓對手捏住軟肋,他甚至不顧我的死活,放任梁曼將我趕入窮巷。

-21-
ṭŭ̀ₔ「初初,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時糊塗。」
傅彥之匆匆趕來。
正好聽見我跟梁曼剖析他的所作所爲。
傅彥之眼神冰冷地盯着梁曼:
「要殺要剮衝我來,放開瑩瑩。」
梁曼不肯相信,由始至終,她只是野心勃勃的男人手中,一顆好用的棋子。
趁她失態咆哮的時候,我一把上前抓住梁曼的手,企圖奪走她手中的刀。
「瑩瑩,快跑開。」
梁曼的手勁挺大,刀子割破我的手臂,血流了一地,觸目驚心。
傅彥之衝了過來,手上力道加重,彷彿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他冷着一張臉:
「你忘了我學過拳擊?還是以爲我失憶了,就丟了護身的本領?」
是了。
經歷了暴力狂父親後,傅彥之哪會再輕易被人拿捏。
他請了最好的拳擊師傅,一有時間就練習。
梁曼很快被制服,交給了警察。
傅彥之讓重金請來的律師,務必讓她在牢裏安分待着。
事情還沒結束。
地獄之旅纔剛剛開始。
他要把我和瑩瑩所受到的傷害,全部報應在梁曼的身上。
找人在監獄「好好」照顧她。
沒過多久,傳來了梁曼跟人打架的消息,據說她丟了一個腎,瘸了一條腿,失去了引以爲傲的容顏。

-22-
得知這些消息的時候,我和瑩瑩已經回了南城。
傅彥之去墓地看過外婆,還去了他母親生前的精神病院。
院長親自接待他,並告訴他,在傅阿姨病入膏肓那段時間,是我一直在身邊照顧。
那個時候,他帶着梁曼出國談生意。
瞞天過海。
不讓我知道他們之前發生的事情。
遲來的悔恨,彷彿洶湧的潮湧,把他全部吞沒了。
他想起許多年前,在傅阿姨面前發ƭùₔ過誓,會一輩子對我好。
可此刻,傅彥之張了張口,無從說起。
他慢條斯理脫了西裝外套,解開袖口的扣子,面向我走了一步。
「初初,忘掉所有的一切,我們重新開始。」
不覺得太荒唐嗎?
他忘不掉,就把我們之間的事當成一個夢,醒來了就當沒發生過。
「無論如何,我不會跟你踏進感情之河兩次。」
傅彥之眼裏是一片刺目的蒼白,聲音嘶啞。
「初初,折騰了這麼多年,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頂峯的權力,而是和你擁有安寧的家,一起養大我們的孩子。」
可我積攢的所有憤恨,在一瞬間爆發了。
「我不討厭你!」
傅彥之的眼睛剛出現一抹光, 就聽見我繼續道:
「我恨你,恨你背叛了我們的感情,恨你讓我們的孩子沒能在完整的家庭長大。」
我和傅彥之都出生在不完整的家庭。
童年過得不怎麼快樂。
我們拉過鉤,發過誓, 將來一定讓孩子活在盛大的愛裏, 有着強大的爸、快樂的媽, 無憂無慮,盡情展開雛鳥的羽翼。
梁曼的出現, 毀掉了一切。
可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若不是傅彥之沒能堅守, 來多幾個陳曼趙曼,也不會有婚姻的分崩離析。
明明是深愛過的人。
明明是給過他最大救贖的人。
卻爲了一己私慾, 毫不猶豫捨棄。
這樣的狗東西, 我要唾棄一萬年。

-23-
傅彥之狼狽逃離。
過了沒多久,陳太太給我打來電話, 神祕地說:
「聽說你前夫得了漸凍症, 有沒有回來看看?」
當然沒有。
我怕晦氣。
「他把公司賣了,找人立了遺囑,除了治病的錢, 全部贈予你和女兒。」
我愣怔片刻。
心情百味雜陳。
我問瑩瑩:
「想不想去醫院看他?」
瑩瑩搖頭,心疼地看着我手臂長長的疤痕:
「我只有一個媽媽, 最多加一個徐爸爸,還有小磊哥哥。」
小丫頭心裏跟明鏡似的。
梁曼爲了傅彥之, 把我刺傷,養了三個月纔好。
親爹的糖衣炮彈沒有打動她,反倒讓她早早看清,並非血緣纔是唯一。
我揉揉她可愛的腦袋。
永遠堅定站在媽媽身邊的寶貝,真沒白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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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過去。
徐楊訂了漂亮好看的公主蛋糕。
刀尖切下的第一塊,給了瑩瑩。
「乖女兒,生日快樂。」
她一口咬下,把沾着奶油的草莓一股腦地送進口腔, 喫得很滿足。
看到「父慈女孝」的畫面, 我心中安慰。
「媽媽, 你也喫。」
瑩瑩挖下蛋糕遞到我面前, 讓我就着她手上的勺子喫。
徐楊俯身,拇指蹭過我的嘴角,擦去脣邊的奶油。
倆小隻偷偷地捂嘴笑:
「我的心願是我們變成真正的一家人,看來很快可以實現了。」
我沒有否認。
未來的事,誰說得準呢!
不遠處, 有人在劇烈咳嗽,彷彿要把肺給咳出來一樣。
放眼望去, 是傅彥之狼狽不堪的身影。
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彷彿初次見面時,我和外婆在屋裏喫熱騰騰的餃子,衣衫單薄的清冷少年, 流露出渴望靠近溫暖的眼神。
可此刻,他成了無人陪伴的孤家寡人。
秋雨落在傅彥之的黑色大衣上,只剩下蕭索獨行的身影。
回首過去,滿目瘡痍, 再愛也是十年前的冬天。
我們早已分道揚鑣。
往後餘生,我走我的花間路,他過他的孤獨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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