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第三年,我的棺材板被人掀了。
釘入骨頭縫裏的四十九根鎖魂釘,統統被拔出。
魂魄終於自由。
當我再一次有意識時,已經變成了陸家的癡傻嫡女。
且正被塞進花轎,嫁給當朝帝師——我前世的宿敵。
我假意順從,藉機報復。
誰知,某日,我潛入密室,卻見牆上掛滿了已故長公主的畫像。
人人都道,大長公主風流成性、野心勃勃,是禍水。
但此刻,一慣正派清冷的帝師,正面對着畫像,衣裳半敞……
我:?
好傢伙!
活着的時候,他總讓我自重。
我死後,他倒不自重了。
-1-
我,大殷朝最尊貴的大長公主殿下,竟是被人謀害而亡。
死後,我的魂魄無聊到快發黴了。
不消不散,亦無法掙脫,只能困於方寸之地。
三年後,終於有人找到我,掀開我的棺材板,拔出我身上的四十九根鎖魂釘。
我的魂魄陷入渙散。
我不知是誰釋放了我的魂魄。
直到再一次有意識時,已經變成了替嫁的陸家嫡女——一個痴兒。
腦中湧入所有原身的記憶。
我的身體一陣發寒。
天殺的!
陸家嫡女,也是個悽慘小可憐!
她是原配所出,容貌姣好。生母死後,繼母進門,她從小被灌慢性藥物,以至於毒壞了腦子。
可實際上,她心裏門兒清,但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活着。
所以,陸、謝兩家的婚事,纔會由她來替嫁。
畢竟……
帝師謝衍,實在不是世俗人眼中的良配。
呵,我怎麼能嫁給前世宿敵呢?!
粗實婆子將我捆綁,強行摁進花轎,還鄙夷嘲諷,「大小姐,你能嫁給謝帝師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就算謝帝師是個斷袖,你好歹也能衣食無憂了!誰讓你是個傻子呢!你拿什麼和二小姐比?!二小姐可是要嫁入皇家的!」
哦,對了。
謝衍是斷袖這個謠言,是我當年找人散播的。
謝衍貌勝潘安,風姿卓絕。
我身爲大長公主,自是很想霸佔大殷第一美男子。
可惜,我屢次主動,也沒能摘下這朵高嶺之花。
於是,世人口中的「禍水長公主」因愛生恨,四處造謠謝衍是個死斷袖。
那陣子,癡慕謝衍的京都貴女,紛紛碎了一地芳心。
衆貴女一下就想通了,說親的說親,嫁人的嫁人,不再對謝衍念念不忘。
從某種意義而言,我還幹了一樁好事,讓無數貴女迷途知返。
這具身體有些羸弱,我無法反抗,也懶得反抗。
就這麼被抬去了謝府。
-2-
人聲鼎沸中,我聽見管家着急忙慌,道:「老太太,二爺……不欲拜堂。這可如何是好?」
謝衍排行老二。
老夫人手中柺杖重重砸在地上,「哼!他今日就算不拜堂,這個婚也必須成!」
有人唏噓,「謝帝師二十有七了,如今這個年紀,又有斷袖傳聞,謝家自是着急。就算陸大小姐是個痴兒,謝家也一定會讓他娶了。」
何況,兩家婚事還是老太爺在世時定下來的。
有人附和,「還真別說,聽聞那陸家大小姐是個美人呢。說不定,能讓謝帝師回頭是岸?」
「嘖,斷袖就是斷袖,再美人的美人,他也不能……支棱起來呀……」
唏噓聲不絕。
老夫人直接命人喚來了謝衍的侄兒。
「讓長安代替他二叔,即刻拜堂行禮。」
於是,我便與謝家嫡長孫,謝長安拜了堂。
我十分配合。
顯然,我眼下這個身份,待在謝府當二夫人,自是比留在陸家強。
何況……
我與謝衍之間,還有賬要算。
三年前,到底是誰殺了我?
朝中除了幾位位高權重之人,還會有誰?
謝衍有很大嫌疑。
禮成,送入洞房。
我聽見有人低語,「二爺剛纔被強行關進了喜房。老太太親自餵了酒水,他無從反抗,今晚一定能禮成。」
我:?
什麼酒水?
是我想的那樣麼?!
謝家這個做法……正合我意!
強扭的瓜不甜,可,我就好這一口。
苦果雖苦,管飽就行。
這輩子,我既要查出仇家,也要過得更加肆意暢快。
不然,實在對不起「禍水」的頭銜。
謝衍,你完了!
-3-
婆子將我推入了喜房。
隨後,就從外面鎖上了房門。
老太太是鐵了心思,想讓謝衍破戒啊。
我兀自掀開蓋頭。
環視喜房,在屋內一個角落看見了謝衍。
無疑,我震撼了一下。
這個在朝中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男子,此刻,抱着酒壺,像個可憐蟲。
他面頰染霞。
是老太太灌下去的酒水起了作用。
他雙眼迷離渙散。
像盯着一處虛空,正愣愣出神。
三年未見,謝衍瘦了,也顯得清寡了。
我走了過去。
他對我的存在,視而不見。
以謝衍的本事,若非老太太親自綁他,又親自灌酒,謝府無人可以將他如何。
堂堂帝師,怎麼好像一臉生無可戀了?
我蹲下身子,眨眨眼,抬手撫摸他的俊臉,「夫君,你這是怎麼了?在借酒消愁麼?你在愁什麼?」Ŧū₈
我的手緩緩往下移,觸碰到了男人凸出的喉結。
然後,颳了兩下。
謝衍吞嚥。
目光終於看向我。
而我,簡直對他愛不釋手。
嘿嘿,終於摸到了。
前世觸碰不到的月光,如今唾手可得。
即便日後,我查到了什麼,會與謝衍站在對立面,但也不妨礙我摘下他。
唉,若是能將他囚禁起來,再給他戴上狗鏈,那就更好玩了。
思及此,我邪惡一笑。
原身是個美人,今日又是新娘子的大妝,紅脣揚起,魅惑人心。
謝衍死水一般的眸底,終於有了變化,「你……你回來見我了?」
呃?
誰回來了?
他有白月光?
好氣!
他怎麼能有白月光?!
不管了,這朵高嶺之花,我先摘爲上。
我一低頭,啃上謝衍的脣。
我二人的眼睛都是睜着的。
明明是親吻,卻更像是較量、試探。
都不帶有一絲情義。
忽然,謝衍將我推開。
他踉蹌起身,突然拔高的身段,幾乎直接將我籠罩。
「你想死?滾出去!」
好傢伙!
他醉了,還被灌了那種東西,竟還能保持清明。
我也站起身,抱住了謝衍精瘦的腰肢,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幽眸,「夫君,我是你的娘子呀。我叫陸、瑟、瑟。錦瑟的瑟哦。」
前世,我名喚「蕭錦瑟」,小名「瑟瑟」。
陸家大小姐,叫「陸瑟瑟」。
緣分就是這般奇妙。
謝衍怔愣住。
神志像是暫時抽離。
我趁機會,墊起腳,再一次啃上他的脣。
謝二夫人,這個身份,我一定要落實了。
-4-
謝衍手裏的酒壺落地。
他頎長的身量顫了顫。
我將他摁在牆壁上。
不知不覺,他雙腿發軟,後背靠着牆壁緩緩坐下。
我順勢摁着他的肩,讓他躺下。
他呼吸亂了。
可就在我的手探入他的衣襟時,這人又豁然睜開眼。
像是垂死夢中驚坐起。
他又恢復一絲清明。
我不禁喚出他的名諱,「謝衍!放棄抵抗!你今晚逃不掉的!」
謝衍又忽然怔愣住。
嗯……
這句話,我身爲大長公主的時候,曾對他說過。
我要看他慌亂,看他自亂陣腳。
看他陷入迷霧,不可自拔。
可謝衍始終不同於旁人,他伸手掐住了我的脖頸,「誰派你來的?!說!」
我呼吸受阻。
若非謝衍今晚狀態太差,我大抵真會死在他手裏。
下一刻,我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的頭一歪,剛好砸在了一旁的梅瓶上。
謝衍鬆了手,人也閉上了眼。
這傢伙……
比起三年前,着實柔弱了不少。
「喂!你醒醒!」
謝衍毫無反應。
他這般光景,我也沒辦法一個人成事呀!
我看着男人俊美無儔的臉,心生歹念。
於是,我扒光了他。
又在他臉上、脖頸、胸膛……留下錯落豔紅的梅花。
做好這些,我還不忘製造動靜,讓外面偷聽牆角的婆子,誤以爲房中已經禮成。
後半夜,我四處翻看,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想來,謝衍即便被逼娶妻,也不會同意與我同住。
他的寢房,另在別處。
我獨留謝衍一個人睡地上,割破了他的手指,在元帕上落了幾滴血,這便獨佔了喜牀,香甜的睡了過去。
-5-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還是大殷的大長公主殿下。
我對朝中青年才俊,皆甚是關注。
尤其是帝師謝衍。
這一日,大雨滂沱。
謝衍剛下朝,我撐着一把二十四骨的雨傘,在廊下等他。
謝衍卻當着官員的面,冷聲斥責我,「殿下,還請自重。」
我就不明白了,我只是想與他共用一傘,怎就不自重了?
後來,每次試圖接近謝衍,他都讓我自重。
據說,謝衍出生時,謝家府邸上方隱有佛光乍現。
他清冷如玉、品行高潔、不近女色。
是活在凡塵的佛子。
夢醒時,天色尚早。
謝衍還沒醒來。
我朝他走過去,掀開他身上的外袍,將他近乎完美的身軀又露了出來。
不是清高潔白麼?
我偏要在他這張白紙上,留下斑駁痕跡。
憑什麼他謝衍就一直能夠潔白無瑕?
我趴在他身上,將自己的肌膚也揉出斑駁紅痕,然後嚶嚶嚶哭泣。
謝衍覺淺。
他睜開眼。
我順勢完全趴在他身上,裝作嬌羞、驚嚇,且又期待……等,多層次的表情。
「夫君,你……你醒了?夫君你太過分了!你怎麼能……怎麼能鬧了一整宿?」
謝衍的深邃桃花眼,幾乎瞬間湧入情緒。
他一個激靈坐起身。
我跌趴在地。
在我假裝哭出來之前,他已經抓了外袍裹住了他自己,然後,驚愕看向我。
我乘勝追擊,「怎麼?夫君酒醒了就不認賬了?話本子上都說,男子醉酒後無法……看來夫君倒是與尋常男子不同。」
謝衍,「……」
他不是墨跡之人,也一慣寡言,起身就去洗漱穿衣。
我也攏好衣襟。
此刻,婆子已經解開門鎖。
一聽見動靜,謝衍就去開門。
他的心腹十三,正跪在外面,「主子!老太太下令,任何人不得打開這扇門,主子恕罪!」
十三哭了。
他瞅了瞅謝衍,又看了看謝衍身後的我,彷彿在痛惜自家主子失去的清白。
我悠然一笑。
無人可以拿捏謝衍,但孝道能壓住他。
有老太太出手,謝衍便是去當了和尚,也會被逼着破戒。
婆子取了元帕,見上面落了紅,笑得見眉不見眼。
謝衍顯然不信。
他也不屑於解釋什麼。
謝帝師一貫如此。
敬茶宴上,老太太高興過頭,卻也心中存疑,她盼着二兒子成婚,已經盼了數年,「老二媳婦,你與老二……當真圓房了?」
不知誰人低語了一句,「一個傻子能知道什麼?」
是了,我現在是個傻子。
我雙手捂着胸口,做出受驚過度的神情,「嗚嗚,夫君他……昨晚欺負我。」
老太太擰眉,「老二如何欺負你了?」
衆人都看了過來,似乎都很期待。
人人都渴望在謝衍身上,看見一星半點的凡塵氣息。
我眨眨眼,「他親我、啃我……掐我……還脫我衣裳,我簡直怕極了。」
衆人面面相覷。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氣,非但不斥責我,還流露出歡喜,「當真?還有呢?」
身側的謝衍,呼吸已經不穩。
我故意道:「夫君他還說,要與我長長久久,歲歲常相見,還說甚是喜歡我。」
謝衍終於有了反應,側過臉怒視我,「陸氏,你閉嘴!」
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我就知道,老二不是斷袖……豈會是斷袖呢?!」
長房與三房衆人面色各異。
謝家,是由謝衍撐起來的。
謝衍若是斷袖,必定不會有子嗣。長房與三房才能最大限度的得到家族利益。
讓我詫異的是,我三年前造謠了謝衍是斷袖,他竟然一直沒有向外界澄清。
真是王八一樣的性情,不動如山!
-6-
老太太似乎完全不介意我是個「痴兒」。
只要是個女子,且能讓謝衍破戒,我便就是她頂頂喜歡的兒媳婦。
老太太命人打開私庫,對我大賞特賞。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越看越滿意,「瞧這模樣,再瞧這身段……老婆子就喜歡你這樣的兒媳。老二平日裏肅重寡言了些,你莫要往心裏去,他就是外冷內熱。你與他好好過日子,儘早給我添一個大胖孫子!」
我重重點頭,「婆母,我都聽您的。婆母說得真對,夫君的身子可熱乎了。」
全場啞然。
老太太訕了訕,倒也不介意一個痴兒的話。
只要能打破謝衍是斷袖的傳聞,我便是她的大功臣。
我瞄了一眼謝衍,他的腮幫子鼓了鼓,索性垂眸品茗,宛若外界一切皆與他無關。
認親宴一結束,謝衍就離開了謝府。
今日,他能在認親宴上露臉,已是最大的讓步。
如此也好,省得他耽誤我的計劃。
我也出了謝府。
陪嫁丫鬟是陸家的婢子,從小就跟着原身,還算忠誠。
「小姐,您要去哪兒呀?您好些年沒出過門,萬不能亂跑。」
拾花以爲,我還是個痴兒。
免得以後露餡,我先一步道:「告訴你一個祕密,你家小姐已經恢復神志了。這些年,跟在我身邊,也着實委屈了你。今後,你我主僕二人再無人欺壓。」
我粗略說了一遍,是繼母所害,才導致我癡傻多年。
拾花一番痛哭,卻也替我開心,但提及繼母,又是憤憤不平。
「小姐,您如今是謝二夫人,有帝師撐腰,您一定可以討回公道!帝師如今位高權重,小姐可得儘快與他夫妻和鳴,站穩腳跟!」
我敲了她的小腦袋,並未多言,而是去了一個地方。
像謝衍這種大公無私、潔白無垢之人,他不會爲了任何人破例。
指望他,還不如指望自己。
我去了男風館。
拾花差點厥過去,「小姐!你——」
我勸她,「拾花,你比我年長兩歲,我都成婚了Ṫü₅,你也不該如此內斂,看上了哪個,本小姐就送給你。」
我身上沒有銀子,小廝要驅趕我,我一眼認出他,說出了從前的暗號。
小廝登時僵住,像見了鬼一樣。
沒錯,這家男風館真正的東家,其實是我。
人人都以爲,大長公主時常光顧男風館,委實不成體統、浪蕩成性。
世人只會看表面,成見如大山。
殊不知,男風館不過就是我的暗樁。
大殷兵弱民貧。
常年遭受鄰邦欺壓。
京都不乏他國細作,以及賣國求榮的叛徒。
先帝駕崩後,我輔佐年幼的侄兒登基,年輕的太后垂簾聽政,各方勢力虎視眈眈,我豈能不暗中籌謀?
小廝立刻將我領去三樓雅間。
-7-
男風館明面上的老闆,是沈南風。
他很快就來了。
風塵僕僕,眸光審視,還有一絲慌亂。
三年未見,他白了一綹髮絲。
人,還是故人。
風流倜儻,端得是紅塵中的公子無雙。
他傻愣住。
我衝着他挑眉,「禍害遺千年,本宮這個禍水,又回來了。」
沈南風眼底有什麼東西瞬間炸開。
我乾脆與他對了暗號。
沈南風眼眶泛紅,行至我面前,緩緩跪下,仰面看着我,「殿下……當真是你?!那你告訴我,哪個狗孃養的殺了你?!我找了你整整三年,他們都說,你墜崖後,屍骨無存……」
沈南風是我撿到的乞丐。
由我親自養大。
我蹙眉,「不是你找到我的屍體?」
沈南風搖頭。
我詫異。
那會是誰?
我長話短說,與沈南風大致講述了接下來的計劃。
但在替我自己復仇之前,我得幫原身討回公道。
你在三日內,讓全京都皆知,陸家的續絃夫人手段了得,非但讓嫡長女替嫁,還霸佔了嫡長女的嫁妝。且還大言不慚的說,她的親生女兒要嫁入皇家。
我那侄兒今年才十三歲,陸二小姐十六了,就算等選秀,還得等上幾年。
陸二小姐等得起麼?
沈南風,「殿下放心,屬下一定辦好!那……您回來之事,可需知會他們?」
「他們」是指,我的那些心腹。
我搖頭,「咱們的人裏面,出了叛徒。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與沈南風辭別,他問:「殿下,您打算幾時離開謝府?」
我莞爾,「玩夠了就走。」
謝衍讓我苦苦單戀了數年,我也得讓他體驗一回。
當晚,謝衍自是歇在他自己房中。
老太太生怕這個最有出息的兒子,又會偏向龍陽之癖,她命婆子給我送來了蔘湯。
「二夫人,老太太讓您給二爺送蔘湯。這蔘湯一喝下去,保準二爺會對您喜愛有加。」
不愧是謝老太太,當年,她對謝老爺子一見傾心,非君不嫁,一路從黔州追到了京都,愣是以寒門女身份,當上了謝家主母。
我咧嘴笑,「我這就去。」
婆子離開時,嘀咕了一句,「二夫人雖是個痴兒,看着也不傻呀。」
-8-
謝衍在書房議事。
我端着蔘湯,堂而皇之地走了過去。
還沒進門,就聽見了裏面的爭執。
「你瘋了?!你要動用整個兵馬司,去找一個三年前就可能死了的人?!」
「那禍水驕奢淫逸,處處與你作對,她如何死的,與你何干?!」
咦?
我步子一頓。
敢情是在罵我呢。
本宮都死了三年了,竟還被人如此惦記着。
下一刻,就聽見謝衍的低喝,「兄長慎言!若無旁的事,你可以走了。」
謝大爺罵罵咧咧走出書房。
我故意撞上去,滾燙的蔘湯濺在他身上。
謝家男子都是好相貌。
謝大爺而立之年的光景,一慣儒雅,這一刻差點失態,「你……」
他意識到我是他的弟妹,這又閉了嘴,甩袖而去。
我端着半盞蔘湯進屋。
十三本想擋住我。
我直接迎面走過去,他只好讓步,「主子,夫人她、她……橫衝直撞,屬下擋不住。」
謝衍心情不佳,眉心緊鎖,只淡淡看了我一眼,「回去!」
我直接無視,「可夫君昨晚還口口聲聲說,心裏只有我的呀,夫君還說,終於把我盼回來了呢。現在卻又要趕我走?」
謝衍懶得搭理我。
他彷彿都快碎了。
桌案上,是幾張各地的輿圖。
怎麼?
他在也尋我?
所以……
可以排除他是兇手了?
總不能真是太后一黨吧?
可倘若無我相護,太后與小皇帝又豈能高枕無憂?
我將蔘湯擺在他面前,「對了。夫君,你怎知,我的小名叫瑟瑟?你昨晚一直喚我的小名呢。」
謝衍敲擊桌案的指尖一頓,依舊不搭理我。
我俯身,在他始料未及時,親了他的側顏。
男人終於愕然抬首,「……再有下次,拿你餵狗!」
嘖,真兇啊。
蠱惑謝衍未遂。
我倒是不急。
老太太很着急。
她親自押着謝衍回了婚房。
當晚,謝衍打了地鋪。
他睡姿安詳,和衣而眠。
深更半夜時,我隱約聽見幾聲「瑟瑟」。
我不知是自己產生了幻覺?還是他當真喚了我的小名?
次日,陸家的續絃夫人苛扣長女嫁妝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老太太替我主持公道,特意對謝衍強調,「老二啊,你今日陪同自己媳婦兒回門。該拿回來的東西,一文不能少!可憐了老二媳婦,從小沒了生母。有了繼母就有了後爹!你若不能護着她,我便親自登門陸府鬧事!」
老太太素來風風火火,又親手拉扯大三個兒子,威望甚高。
謝衍掐了眉心,似是無奈一聲長嘆,「好,兒子知道了。」
-9-
回門的路上,透過馬車車窗,我看見了騎馬路過的沈玉——將軍府的大小姐。
我不免感嘆,「沈將軍的腰,可真好看。」
我與沈玉是閨中好友。
當年,我是禍水,她也個大齡未婚女子。
京都世家女子,以我二人爲「反面例子」。
忽然,一直闔眸假寐的謝衍睜開了眼,「你再說一遍!」
我暗中竊笑。
從前,我也常說,沈玉的腰,是美人刀。還拿沈玉與謝衍對比過。
怎麼?
謝衍又想起我了?
我故作純真,「我說沈將軍長了一副好腰。」
謝衍擰眉,盯着我看。
更確切的說,是審視。
我話題一轉,道:「不過,夫君的腰也好看,精瘦又有韌性,若能每晚抱着睡覺,那最好不過。」
謝衍的耳朵尖尖,似是紅了。
他審視我半晌,眼底有異樣情緒在湧動,「陸瑟瑟?錦瑟的瑟?」
我點頭,「嗯,好聽麼?夫君喜不喜歡?」
謝衍並未言語,盯了我片刻,又索性閉上了眼。
馬車顛簸,我故意撞入他懷裏,一雙手東摸摸,西摸摸。
該摸的,不該摸的,統統摸一遍。
前世沒幹的事,這輩子竟然簡單的多。
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謝衍一把摁住我,將我推開,「陸、瑟、瑟!」
他咬牙切齒。
我也點到爲止。
到了陸家,謝衍一直遊神遊在外。
渣爹畏懼謝衍的Ṭű̂⁽權勢,一直點頭哈腰。
謝衍倒是直接,「陸大人,關於外面的流言,你應當也聽到了。陸家長女的嫁妝,還望今日就歸還。」
謝衍言簡意賅,人冷話不多。
渣爹只能同意。
繼母與二妹妹自然心生不滿。
我故意單獨在後花園散步,她們母女二人很快就尋來。
「呦,這不是長姐麼?如今嫁了斷袖,實在委屈你了。」
陸二小姐沒什麼腦子,又是繼母親自調教,她也是個刻薄之人。
我走近這對母女,歪着腦袋,咧嘴一笑,「你們可知,世上最危險的人,是誰?」
這對母女詫異。
我忽然伸手,將她二人雙雙推下拱橋,讓她二人當場落水。
我叉腰,「當然是傻子呀!因爲傻子做事,無需理由和邏輯。」
母女二人在水裏撲騰。
我哼着曲兒離開。
卻見謝衍不知幾時,已經站在了不遠處。
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像在通過我,看向了另外一個人。
「跟誰學的?倒是狠辣。」
我笑眯眯,「夫君,你該不會以爲,我是個禍水吧?」
「禍水」二字一出,謝衍臉色驟變,他掐住我的腰側,將我抵在了欄柱上,「你……到底是誰?」
我還能是誰?
給他這麼多提示了,他還沒猜出來?
可真讓人傷心。
我嬉皮笑臉,「自然……是你的娘子呀。」
-10-
見我臉色難看,謝衍鬆了手。
我身子一歪,他伸出長臂,將我接住。
我感覺到,他的身子在輕顫。
可這人臉上還是看不出什麼端倪。
陸家後宅亂了起來。
下人趕來救人。
而謝衍帶來的護院,一直盯着陸家搬運我的嫁妝。
一時間,人仰馬翻。
我代替了原身,自然要替原身復仇。
如我這般的女子,想得到的東西,一定會盡力得到。要報的仇,也必定會付出行動。
渣爹火急火燎趕來,我趴在謝衍懷裏,哭得驚天動地,「夫君,母親竟說,她能讓我變傻一次,也能讓我徹底消失!」
我揪住了謝衍的腰側。
他怕癢。
也是他的軟肋。
可此刻,謝衍並未動怒,長臂將我圈得更緊。
渣爹,「這……這……」
謝衍道:「陸大人,從前聽聞你的長女冰雪聰慧,後來卻莫名癡傻。可自從她嫁來謝家,人又變聰明瞭。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辛祕?」
渣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怒視了一眼剛被撈上來的繼母,無視她的哭訴,「來人!把夫人帶下去禁足!丟人現眼!」
陸二小姐還想爭執幾句。
我又道:「二妹妹說,我沒資格帶走孃親留下來的嫁妝,她還說……嫁妝都是她的。」
這下,渣爹又怒指陸二小姐,「放肆!陸家平時就是這麼教你的?!」
陸二小姐也喫癟,她到底年歲小,情緒上頭,脫口而出,「陸瑟瑟,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嫁帝師又如何?還不是要守活寡!」
渣爹差點嚇暈過去,抬手給了陸二小姐一個巴掌,再讓人將她拖走。
謝衍始終不動如山,似乎任何詆譭都不能激怒他。
渣爹卻點頭哈腰的致歉。
回門宴提前結束。
我帶走了數箱嫁妝,收穫滿滿。
謝衍卻變得怪怪的,那雙深邃的桃花眼時不時瞥向我。
於是,我盛情相邀,「夫君,晚上要回房睡麼?」
謝衍不置一言,轉頭就走。
我:?
還是這麼不經撩。
-11-
多虧了謝衍的冷落,我得了機會,便出府見了一個人。
大理寺少卿,張謙。
他是我一手提拔上去的寒門子弟。
他與沈南風一樣,皆是我的心腹。
沈南風已經對張謙言明一切,故此,張謙一看見我,只是紅了眼眶,並未質疑。
他深深一鞠,「殿下……微臣……恭迎殿下歸來!」
我親自攙扶他。
「這三年,你做的不錯。據說,在你手裏,從未有過冤案。」
張謙,「皆因殿下的提拔。」
我又詢問了朝中情況。
張謙如實稟明,「殿下,您出事後。微臣也暗中調查過。太后與皇上並無疑點。另外,帝師也好幾次保下了您曾經提拔過的人,其中,也包括我。」
聞言,我懸着的心,緩緩落了下去。
我與太后母子,算是過命交情。
當年,先帝死得突然,我動用手中半塊虎符,與幾大藩王抗衡,扶持了幾歲的侄兒登基。
這些年,我不惜敗壞自己的名聲,也要處處守護大殷與皇權。
更是沒有讓自己的風頭,蓋過皇帝。
一個臭名昭著的大長公主,對皇權是沒有威脅的。
我履行了先帝臨死之前的囑託。
況且,我主張寒門入仕,削弱世家集權,對太后與皇帝沒有壞處。
我心中大抵有了答案。
離開時,張謙親自送我,「微臣還沒恭賀殿下大婚之喜。」
我擺擺手,「假戲而已,不必當真。」
張謙一愣,像是釋然一笑,「假、假的……原是如此!」
我二人並肩而走。
誰知,竟迎面撞見了一張冷凝如冰的臉。
是謝衍。
他身側的十三瞪大了眼,「主子,夫人她……她與外男廝混!」
張謙清了嗓門,挺直腰桿,不做解釋。
謝衍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差點翻了個白眼,這便提着裙襬,朝着他奔過去,「夫君!」
謝衍也不詢問,我爲何會與張謙在一塊。
同時,他也不排斥我的親近了,任由我挽着他的胳膊。
而且,謝衍看向張謙的表情,實在算不得友善。
謝衍,「張大人也到了娶妻的年紀了。」
張謙,「微臣後宅之事,用不着帝師插手。」
二人之間似是硝煙瀰漫。
-12-
當晚,謝衍竟回了婚房。
但他並未上榻,而是打地鋪。
依舊少言寡語。
次日,宮裏送來懿旨,讓謝衍攜新夫人入宮。
我如今算是皇帝的師母,自然要見上一見的。
剛死那一年,我的魂魄不散,一直在想究竟是誰殺了我。
當我想到太后母子時,不可謂不誅心。
今日,再次見到皇帝,他已經比三年前高出了不少。
我本想強行壓抑住情緒。
誰知,太后與皇帝找機會單獨見了我。
宮人一退下,皇帝眼中閃爍着晶瑩,在我面前蹲了下來,「皇姑,是你對麼?」
太后也一把將我抱住,「錦瑟,哀家終於又見到你了。」
這個場景,彷彿又讓我回到了當初三人相依爲命的日子。
一番寒暄,我才知,是皇帝暗中命人找到我的屍體,又死馬當作活馬醫,使用了西域祕術,將我的魂魄轉移到了剛死之人的身上。
皇帝持續替我解惑,「朕不能篤定,皇姑一定會回來。拔出鎖魂釘之後,朕讓沈少將軍四處找人。直到發現你與沈南風,還有張謙聯絡上,才篤定是你。」
難怪,那日我會看見沈玉風塵僕僕。
我問:「是誰殺了我?」
皇帝與太后對視一眼,並未隱瞞,「是世家。他們借了崔笙的手,讓你掉以輕心。那日,他們計劃了許久,將你騙去了郊外,再行圍剿之事。」
竟是崔笙!
他是崔家庶子,從小不受待見。
ƭũ₎我欣賞他不畏艱苦,也有幾分才情,這才與他走近。
我非但提拔了他,還將他視作知己好友。
不成想,他還是背叛了我。
此前,我主張改革,立新制,設科舉選拔文武人才。並廢除九品中正制。打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圭臬。
我的用意很明顯,大殷需要一次重大的革新。否則,遲早會淪爲鄰邦的刀下肉。
可這無疑,動搖了世家的根本。
得知真相,我笑了。
是發自內心的笑了。
真好……
我在意的人,我護着的人,並沒有捨棄我。
幸好,殺我之人不是太后母子,不是沈玉他們,也不是謝衍……
皇帝紅着眼眶,「皇姑,朕需要你。」
太后也哭着說,「錦瑟,哀家甚是想你。」
我仰頭笑了笑,不讓眼淚落下來,我忠於的一切,皆未辜負我。
甚好!
「好,只要皇上需要,只要我能辦到的,我定竭力而爲。」
革新之路,繼續行之。
太后問我,「帝師畢竟是謝家家主,你這身份……能否讓他知曉?」
我道:「順其自然。」
謝衍此人,我比他自己都瞭解他。
他比我更堅守信仰。
他的身子與靈魂,是一樣的清澈無垢。
他一定會去做正確的事。
皇帝是我與謝衍親自養大,他又豈會是什麼昏庸之輩?
他沒有長歪。
這無疑,是重生以來,最讓我歡喜之事。
-13-
宮宴繼續。
我回到席上,謝衍莫名奇妙盯着我。
我朝着他拋了個媚眼。
下一刻,便見謝衍捏緊了手中茶盞,俊臉泛紅。
可饒是如此,這人還是一副冰山臉。
他如天際皎月,清冷疏離,只可遠觀。
太后與皇帝心情不錯。
衆人繼續聽戲。
到了中途,戲子忽然拔出藏劍,直衝皇帝。
我出於本能,撲向了皇帝,用胳膊替他擋了一劍。
宮中禁衛立刻護駕。
刺客錯過了最佳行刺的機會。
小皇帝一把抱住我,「來人!快傳御醫!」
太后也急,「御醫!速速傳御醫!」
謝衍已經趕來,他神色複雜,看了看太后母子,又再度凝視着我。
我的傷口不重,包紮好,便可以離宮。
太后母子也不便挽留。
回程的馬車內,謝衍的目光一直鎖着我。
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夫君,你這樣看着我,是何意?」
謝衍的薄脣扯了扯,他那雙古井無波的桃花眸,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似笑非笑。
「我自己的娘子,我想怎麼看,便怎麼看。」
我:?
呵,他也會油腔滑調了?
修養了兩日,我的傷口開始結痂。
老太太又讓我送蔘湯。
我自是照辦。
今日,書房門口的十三一看見我,立刻讓道,他目不斜視,垂眸盯着他自己的鞋。
這讓我很詫異。
不過,我很快就被書房內的談話所吸引。
一錦衣男子道:「當年大長公主遇害的所有卷宗,皆在此處了。帝師請過目。另外,這裏還有一份崔家豢養私兵的證據。」
謝衍點頭,臉上看不出端倪,「嗯,放下吧,你可以出去了。」
錦衣男子離開,同樣目不斜視,不看我一眼。
我一踏足書房,就見謝衍將卷宗統統藏了起來。
我,「夫君,婆母讓我來送蔘湯。」
謝衍脣角揚了揚,笑得意味深長,「你確定讓我喝下去?」
我傻笑了兩聲。
蔘湯加了料,自是不能亂喝。
謝衍此前都是拒絕,今晚是怎麼了?
我,「那就不喝吧。」
謝衍,「娘子身子瘦弱,還是娘子喝了吧。」
我笑得牽強,「夫君客氣了,我今晚喫得很飽,喝不下了。」
於是,這一晚,我與謝衍繼續分房睡。
我更加惦記他書房中的卷宗,對他這個大美人,暫時沒有過分急切的心思。
-14-
老太太時刻關注二房的動靜。
得知我與謝衍又分房,她將我喚了過去。
名義上是陪她用飯,實則是敲打。
「老二與旁人不同,打小性情冷淡,你得多主動一些。新婚夫妻,哪有分房睡的?這夫妻之間吶,就該多多親密,牀頭打架牀尾合。」
我訕笑,「婆母說得是。」
這時,十三過來傳話,他快速掃了我一眼,又挪開視線,「老太太,二爺今晚不回來用飯,會晚歸。」
老太太臉色不太好看,「哼!整日就知道忙政務!像他這麼大的男子,早已兒女繞膝了!」
我卻心中歡喜。
謝衍不回來,我便有機會潛入書房。
於是,機會當真來了。
趁着護院換班之際,我潛入了謝衍的書房。
原本放置卷宗的地方,已經空無一物。
我四處翻看。
竟打開了一扇暗門。
有密室!
這個大好機會,我自是不會放過。
起初,密室裏面一片漆黑。
可在我摸到一層厚絨簾子時,隨着推開的動作,光線泄出。
我的目光所及,是牆壁上的數張畫像。
猛然間,我呼吸一滯。
這些畫像不是我麼?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我看見陰影處站着一人。
不是旁人。
正是「外出」的謝衍。
他衣裳半敞,正對着其中一副美人圖,他仰面低吟,手碰觸到了畫中人。
我大驚!
好傢伙!
他怎麼不自重了?!
以前是誰口口聲聲讓我自重來着?!
我轉頭就要走。
可下一刻,暗門從外面合上。
一道磁性喑啞的聲音傳來,「既然來了,就別想再走。」
謝衍轉過身,就這麼露着胸膛,朝着我走來。
他眼梢泛紅。
神色很不對勁。
我準備後退,謝衍卻笑了,「蕭錦瑟,是你吧?」
-15-
我終於明白了過來,「你詐我?你還讓我親眼看見你……你……」
謝衍將我逼至牆角。
他的手,撐在了牆壁上,半個身子將我籠罩。
「我於你之心意,你現在懂了?蕭錦瑟,你是不是懷疑過,是我殺了你?」
我忽然ƭũ₄意識到,我被他引入圈套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謝衍癡癡的笑了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在他眼中看見了淚光。
他說:「張謙五年前才入京,陸家嫡長女不曾出門,你又豈會認得他?你還見過沈南風。另外,你的嫁妝並未放入私庫,而是盡數給了沈玉,充做軍餉。」
「還有,你對皇上的態度……這些種種都表明,你就是蕭錦瑟。」
他的俊臉湊近,呼吸噴在我臉上,「蕭錦瑟,你回來了,別否認。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認出來。」
我還想做最後的掙扎,謝衍掐住我的腰,「你還是不信任我?那好,今晚,我就將自己獻給你。」
我瞠目結舌。
謝衍卻一臉認真,「你不是一直很想得到我麼?我如你所願,可好?這三年來,我每天都在想,倘若一開始,我就如你所願,那該多好。」
我伸手推他。
可這人紋絲未動。
我的雙手觸碰到他滾燙的肌膚。
謝衍輕笑,「我喝了母親每日都會準備的那種蔘湯,今晚,隨你如何。」
我:?
謝衍抓住我的手,「好看麼?你以前總想看,現在就看個夠。」
他瘋了!
事發突然,這人的眼神灼燙。
他明知蔘湯的作用,卻還是喝了。
謝衍的脣湊過來,「蕭錦瑟,我錯了……我從前不該拒絕你。」
他嗓音低沉磁性,讓我耳膜發癢。
下一刻,我空出的一隻手抄起燭臺,直接砸向了男人。
謝衍一怔,昏迷之前,眼底湧上焦灼,「別……走!」
謝衍躺在了我的腳下。
我看着他身體某處的變化,難免心驚。
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吧?
大事要緊。
我即刻去翻找卷宗。
還真讓我找到了崔家的各種罪證。
我當即去找密室的開關,順利離開了密室。
這又即刻出府,去見了張謙,讓他將證據送入宮,交到皇上手裏。
這些東西自然無法直接撼動數百年的世家。
但罪證多了,遲早能撼動大山。
-16-
城中戒嚴。
時辰已晚,我沒法回去,只好在外面將就一晚。
天明十分,沈玉尋到了我。
昔日閨友,三年未見,她一把將我抱住。
「殿下,我……想你。」
我笑了笑。
沈玉忽然哭了,「殿下,疼麼?」
我,「什麼?」
沈玉,「那四十九根鎖魂釘,是我親手從你的骸骨上拔出來的。一定很疼吧?」
我默了默,「不疼,我死之後,才被釘入了鎖魂釘。」
我輕描淡寫。
沈玉比尋常女子高出了不少,她放開我,四目相對,她捧住我的臉,忽然親了一下我的額頭。
我稍稍一愣。
這是什麼新式禮節麼?
沈玉笑道:「殿下回來就好。京都雙姝,缺了一個都不完整。」
我正要傷感,忽然看見一人款步走來。
謝衍還穿着昨晚的衣裳,眼底有暗青,細一瞧,額頭還有砸傷的痕跡。
他靠近後,手掌摁在了沈玉的肩Ťũ̂ₛ頭,將她推開了稍許。
然後,謝衍一把將我拉拽到了他身側。
這人盯着我冷笑,「呵呵,娘子好手段,滿朝文武,無論男女,皆有你的裙下臣。」
我睨他,「你胡說什麼?」
這樣的謝衍,一點都不可愛了。
言罷,謝衍又看向了沈玉,「沈少將軍,我要帶娘子回家了。」
沈玉脣角猛地一扯,雙臂抱胸,翻了個白眼。
我與沈玉擦肩而過,我對她笑了笑,「我會找時間見你。」
沈玉爽朗應下,「好。」
回府的路上,謝衍不提卷宗的事,也對昨晚的事,隻字不提。
可這人的臉,冷的都快滴出水來了。
-17-
我被拽回了婚房。
房中的佈置,依舊是大婚時候的場景。
謝衍眸中泛紅,像嗜血的獸。
我被拋在了喜榻上。
我,「謝衍……你、你要幹什麼?」
男人當着我的面,開始解衣,他理所當然,「自然是圓房。」
換做從前,我自是樂此不彼。
可今日,我總覺得謝衍不對勁,「別過來!」
男人卻像聽見了什麼笑話,「呵,你從前那麼渴望得到我,如今,我如你所願,你爲何猶豫?」
我,「明明是你冷落我!」
謝衍脫了個精光。
我立刻閉眼。
剛纔……我瞧見了什麼?!
謝衍附耳,「那是因爲……你整日與旁的男子廝混,我並非不喜你,我只是……我只是喫醋,纔會生悶氣。」
「對,是我太擰巴了。也是我太將世間的條條框框當回事。」
「可你死後,我才意識到,什麼禮義廉恥,統統不重要!」
我盡力消化這番話,「你的意思是……你在意我?」
謝衍像被氣笑,「不然呢?無我相護,沈玉和皇帝,都沒法好好活到今日。只因,他們是你在意之人。」
「蕭錦瑟,你看看我。就像從前一樣看着我。」
我逐漸被說服。
眼前這人,是我從小就惦記的謝二啊!
「不行!這是白天!」
謝衍反駁,「白天怎麼了?你可知這三年,一千零九十五日,我是如何度過的?」
「你重生歸來,並不信我。」
「你信張謙,信皇上,信沈玉,爲何不信我?!」
一滴淚砸了下來。
剛好沒入我眼中。
我忽然不想推開他了。
謝衍的脣湊近,「蕭錦瑟,接下來,我會助你。你也別再離開我。你重生歸來,還是陰差陽錯嫁給了我,這便是你我之間的緣分。」
相識於幼時,生情於年少。
我對謝衍,一直沒多少抵抗力。
謝衍如皎月墜入凡間,染了紅塵氣。
平日裏越是清冷自持的人,瘋起來愈發瘋狂。
房中動靜鬧得很大,我一直沒機會下榻。
只記得,偶爾有人喂水。
再一次甦醒,我聽見了外面的聲音。是拾花的哭聲,以及老太太的埋怨。
「這都兩天一夜沒出門了!暴飲暴食,於身體無益呀!」
我:?
-18-
謝衍一戰成名。
算是徹底擺脫了斷袖的頭銜。
又過一日,我才終於踏出了房門。
謝衍與我同喫同住。
他一襲月白色錦袍,墨髮玉冠,端得是君子雅量,一派清風朗月。
可誰又能想到,他會那樣顛?
我忍受着腰痠,無力與他爭執。
前世讓我覬覦的人,終於讓我得到了。
感覺還不錯……
謝長安一瞧見我們兩口子,便不可置信,「二叔,可是這女子蠱惑了你?」
謝衍白了他一眼。
謝長安又說,「不然,你豈會這般荒唐?」
謝衍風輕雲淡,「你不懂,等你娶到了心愛的女子,你自然能明白。以後,要尊稱二嬸。」
謝長安一臉複雜。
謝衍摟着我去見老太太,他低頭附耳,笑得風流,「兩天不是我的極限,是你的極限。」
我:「……」
他這該死的勝負欲!
老太太自是不會當真動怒,只是語重心長勸說了幾句,「細水長流,方可長遠嘛。」
我抿脣不語。
領了賞賜,回到主院,謝衍將我困在書房。
他如今倒是半點不避諱了,「此前,你支持寒門入仕,又鼓勵世家捐贈軍餉,支持兵馬抵禦外敵,觸犯了世家的權益。不過,我認同你。」
我哼笑,「多謝認同。」
謝衍挑眉,心情似乎十分愉悅,「一張牀上的人,不必言謝。」
我啞然。
他這一開竅,比我還混蛋。
-19-
接下來țúₚ,謝衍、皇帝、張謙等人,便開始行動。
先是提議設科舉,立內閣,之後便是削弱世家的中央集權。
女學一直都是我的夙願。
三年前,我死後,女學之事暫時擱淺。
如今,有沈玉起頭,女學再一次創辦了起來。
太后亦全力支持女學。
爲讓我走到大衆視野,太后想了一個法子。
她對外宣稱,我其實是養在外面的女兒,是天家血脈,而非真正的陸家嫡女。
陸大人只能認了。
繼母得知此事,嚇得終日惶恐,很快病來如山倒。
我被冊封爲長公主。
入宮受封時,我笑着問太后母子,「太后、皇上,你們就不怕我奪權?」
此前,可有不少朝臣對我口誅筆伐,一直擔心我貪戀皇權。
太后母子對視了一眼。
太后拉着我的手,「錦瑟,這一路走來,有多艱辛,唯有我們三人知曉。如今,只能給你安排這麼一個身份了。」
「人人都說天家無情,可於哀家而言,你就是ṭû₁至親。先帝一心想要支持寒門入仕,他未能如願,哀家若能看見那副場景,百年之後,也能向先帝交代。」
私底下無人,皇帝也敬重道:「皇姑母,你待朕如何,朕心中最明白。倘若,朕恩將仇報,又豈能成爲一代良主。朕記得清楚,是皇姑母一次次救朕於水火之中。」
「朕更清楚,你故意敗壞自己的名聲,便是爲了讓朕坐穩龍椅。可那些被人唾罵的事,皆由你一人擔了。」
說着,母子兩人皆有些眼眶泛紅。
我笑着擺擺手,「長公主的職責所在嘛。你們能懂我,我已是欣慰。」
若非先帝託孤,我早不知去哪裏浪蕩去了。皇位與龍椅,對我而言,着實沒有吸引力。
有了長公主這個頭銜,我便光明正大與從前的舊部聯絡。
不消一年時間,崔、陸、堯、王,四大家族就坐不住了,直接決定造反。
謝家拒絕入局,擺明了立場,由謝衍帶頭,支持寒門入仕。
世家的兵馬圍困京都這一日,沈南風帶人將謝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男風館的人皆會武,有上千的精銳。
謝衍帶兵去了皇宮。
我堅守謝府。
老太太似是終於明白過來,眯着眼打量我,她笑了,「我說老二爲何會開竅?原來是他的故人回來了。」
我也不否認,「婆母,馬上就要變天了,你怕麼?」
老太太仰面大笑,中氣十足,「我此生,追逐傾慕之人,做盡暢快之事,還真沒什麼遺憾。無所懼矣。」
-20-
四大家族想換一個聽話的皇帝。
政變持續了四日。
謝府大門緊閉。
直到第五日,有人帶兵攻向謝府。
我帶着沈南風等人迎戰。
來人是崔笙。
見我持劍對準他,崔笙神色一晃,隨即笑了。
他臉上都是血,狼狽不堪。
不久之前,謝衍已經讓海東青送來消息。
皇宮那邊已經安全。
崔家只剩下一小股勢力。
謝衍讓我小心,他會盡快趕回。
看來,世家敗了。
時局要徹底變天了。
崔笙道:「長公主,你倒是讓我想起了一人。」
我笑了,「是麼?不會是重陽大長公主吧?你怕她?」
崔笙怔住。
我又笑,「怕她火燒你的眉毛?」
他慌了,「你……你怎知?!」
我臉色驟變,當初我之所以被害,便是因爲身邊出現了細作。
我只是怎麼都沒想到,那人會是崔笙。
「崔笙,你殺了我一次,今日我奉還你一次。」
崔笙踉蹌了一瞬,但很快又搖頭失笑,「一個人的模樣可以變,可眼神變不了。果然是你……四十九根鎖魂釘,都困不住你?!」
我聳肩。
他又大笑,「哈哈哈!還真是禍水遺千年!」
我蹙眉,「於你,我是禍水。於大殷,於百姓,我可不是。」
崔笙莫名煽情起來,「不……於我,你也不是禍水。殿下,你可知,這世上……你是最看好我的人。也只有你會慧眼識珠,將我撈出泥潭。可我是崔家人。我的母親還在崔家手裏,我無計可施。」
「從前,我當真想過,一門心思輔佐你,與你一條道走到黑,可我膽怯了,我以爲……世家永不可撼動。畢竟,史無前例,不是麼?」
我長嘆,「沒有前例,又如何?只要是正確的事,總有成事的一日。即便我當真死了,今後還會有人站出來,依舊做出同樣的抉擇。」
崔笙動了動脣,岔開話題,「殿下,你可還記得當初,你我月下飲酒,暢談將來,那些知己之情……都是真的!」
我抬手打住他,不欲多言。
無論知己之情,是真還是假。崔笙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而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誰也不例外。
「好了,少廢話,你可以去死了。與我暢談將來?你不配。」
崔笙本想抓住謝家人,當做要挾謝衍的把柄。
他沒料到,沈南風暗中栽培了上千高手。
我親手殺了崔笙。
這人到底有多陰損?當年殺了我就罷了, 還釘上了四十九根鎖魂釘……
這份知己情,着實廉價。
謝府大門外, 叛軍稍作反抗。
謝衍帶着人馬趕了回來,很快拿下崔家叛軍。
持續了五日的政變, 終於結束。
-21-
世家敗了, 集權被瓦解。
但朝中不可無人可用。
那些棄暗投明之人,依舊穩坐官位。
改制順利進行。
沈玉也如願奔赴關外, 她對皇帝信誓旦旦, 「皇上,許臣十年時間,臣一定蕩平蠻夷,讓蠻夷再不敢踏足大殷國土半步!」
皇帝頷首, 「好。」
沈玉出征之際, 衆人相送。
她忽然騎馬朝着我靠近, 隨後,彎腰俯身, 啄了一下我的脣, 這便延長而去。
我詫異。
是不是親錯地方了?
我望向沈玉,她背對着我揮了揮手。
而這時, 我明顯察覺到謝衍神色不對。
我憨笑, 「這個……女子與女子間的友誼,你不懂。」
謝衍磨了磨後槽牙, 「呵……我不懂?」
當日,我被關進臥房, 這次一天一夜沒出房門。
我多少有些怨懟。
謝府不知我真實身份,暗地裏也給我冠上了「紅顏禍水」的頭銜。
謝衍自己是個高冷之人,卻半點受不了冷落, 質問我:「怎麼?你這麼快就開始厭棄我了?還是說,殿下得到了就不想珍惜?」
我:?
他好煩!
好一個怨男!
22 番外
十年後。
大殷逐漸踏上了民富國強之路。
沈玉達成了她的夙願,她收復了失地,成了三軍統帥。
皇帝已親政好幾年,他有先帝之風, 重用忠良,遠小人。
我與謝衍時常入宮陪駕。
沈玉回京這一年, 謝衍頗有危機感。宮宴當日, 親自抱着兒子炫耀。
「沈將軍這個年紀, 也早該成婚生子了。」
沈玉卻一把搶過他懷中的孩子,重重親了一下,「這不是現成的兒子麼?殿下的兒子,就是咱兒子。」
一慣穩重自持的謝帝師, 差點當場炸毛。
我:「……」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彼時, 桃花紛落,我與沈玉在樹下暢飲。
她說,「我不欲嫁人,不喜男子, 更厭煩內宅事務。日後,殿下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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