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綰

我生來便有半塊仙骨,註定了要做太子妃。
成婚前,太子卻愛上了一個娼女。
他揚言:「素娘纔是生來鳳命,孤此生非她不娶。」
我算出此女命格陰邪,好心提醒太子留意。
他卻與那娼女一道,笑着剃了我的仙骨。
重生醒來,正逢太子領着娼女入宮。
我向聖人進言:「唯有素素姑娘做太子妃才能庇護殿下萬載千年。」
「臣女不才,請陛下廢了我和殿下的婚約吧。」

-1-
我是裴行簡的皇后,他卻恨我入骨。
銅盆裏的炭火燒的噼啪作響。
我被鎖在鐵籠子裏,身上的衣服幾乎不能蔽體。
小太監在我爹爹脖子上套了個鐵鏈子,讓他像狗一樣繞着大殿爬。
我連憤怒都不敢有,拍打着籠門求饒:「裴行簡,求求你饒了江家……」
他冷漠的瞥了我一眼。
一隻手扼住了我雪白的頸子,摸索兩下便找到了我背後微微凸起的那塊仙骨。
閃着寒芒的刀尖頂着我的身體。
爹爹拋棄了所有的尊嚴,撲倒在裴行簡腳邊,一下又一下的給他磕頭。
「臣萬死,願以項上人頭換綰綰一命。」
小太監用燒紅的銀炭鋪了一條十米長的小路。
爹爹沒有一絲猶豫,赤腳踩了上去。
直到他倒下去的那一刻,還在衝我笑。
我的心碎成了千百片,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裴行簡仍不肯放過我。
匕首猛地插進我的身體,我痛的將背弓成了一隻蝦子。
鋒利的刀尖一剜,我背上的筋脈盡數被割斷。
我撐着最後一口氣,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
「裴行簡,我江家待你不薄!」
我和他是青梅竹馬。
爲了他,我不惜以自己的壽數爲代價,卜算天機,助他問鼎尊位。
我爹爹貴爲國師,地位尊崇。
他對裴家鞠躬盡瘁,給楚國帶來一朝盛事之景。
可他才登基一年,就把江氏一族趕盡殺絕。
我想不通,他爲什麼這麼恨我。
他甩開我的手,慢條斯理的擦着手腕。
「江綰一,你惡不噁心?」
裴行簡笑的惡毒。
「當年不是你逼走了素娘嗎?你們江家害她喫了這麼多苦,朕當然要替她一一討回來。」
一個嬌媚的女子從屏風後面走出來。Ťùₒ
是消失了三年的殷素娘。
我愕然瞪大了眼。
裴行簡,你拋妻棄子、殘害忠良,竟然只是爲了一個四處行騙的娼女!
「昏君!」
「賤人!」
我恨得雙目血紅,指着這對狗男女的鼻子破口大罵。
裴行簡用力一剜,我背後的半塊仙骨被生生的剖出體外,落到了晶瑩剔透的玉盞中。
殷素娘蹲下身,貼在我耳邊。
「往後我會替你好好守着陛下,江綰一,你去死吧。」

-2-
「小姐,額上的傷可還痛嗎?」
如森羅殿一般的場景散了。
嘴裏腥甜的血沫子味也沒了。
外面草長鶯飛,陽光正好,我正坐在善堂等着郎中爲我換藥。
大抵是祖上那位仙人顯靈,我重生到了剛及笄的這一年。
及笄當日,我被賜婚給太子。
只因我家祖上曾有過仙緣,族人皆擅卜算之術。
我出生時紅霞漫天,鳥獸齊鳴。
人人都說我是天生鳳命,背後微凸的那塊骨頭是半塊仙骨。
我與裴行簡又是青梅竹馬,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太子妃。
賜婚後的第二個月,我算出宿州將受一場大災。
於是帶着郎中和無數錢財趕赴災地,以太子的名義賑災。
結果在城外遇到流民暴動,混亂中我失足掉進了湖裏,受了不小的傷。
後來才知道,流民之所以傷人,皆因幾年前的一場大旱。
太子手下的官員打着賑災的幌子貪墨,餓死了不少饑民。
「呦,這不是京城裏來的大善人嗎?」
宿州府尹家的小姐陰陽怪氣的。
「聽說太子殿下愛上了一個孤女,整日裏疼得跟自個兒眼珠子似的。怪不得有些人還沒嫁進東宮,就這麼上趕着獻殷勤。」
小桃怕我難受,連忙側身將我擋住。
「小姐,您切莫聽信了這些謠言。」
可我知道這是真的。
幾個月前,裴行簡帶兵與突厥人打仗,偶然遇到一個從花樓裏逃出來的娼女。
此女名喚殷素娘。
裴行簡在家書裏說她是個奇人,不僅精通史書兵法,卜算兇吉之術更是在我之上。
薄薄的幾張信紙,裏面寫滿了素娘。
從始至終沒有提起我的傷勢,更沒問過我一句疼不疼。
前世的我太蠢,總以爲自己對裴行簡來說是不同的。
忍着心裏的酸楚晝夜不歇,替他在民間博了個好名聲。
「小桃,囑咐咱們帶來的人,從明日開始賑災施粥都掛着咱們國師府的名頭。省得太子不賢,連累了自己人受傷。」

-3-
回京城的時候,民間對國師府一片讚譽。
他們說爹爹仁慈,教出的女兒也是菩薩心腸。
裴行簡和素孃的事卻鬧的驚動了皇帝。
他詔我入宮參加宮宴,說是要給我撐腰。
宮女引着我穿過御花園的石子路,猝不及防的,我撞見了一身紫色長袍的裴行簡。
他身邊坐着一個明媚嬌俏的女子。
殷素娘嘰嘰喳喳的在他耳邊說着什麼,裴行簡不僅沒斥他不懂規矩,反而噙着笑往她嘴裏塞了塊糕點。
我守着規矩給他行禮。
素娘沒起身,託着腮笑眯眯的問:「裴行簡,這就是你未來的太子妃?」
那副討人嫌的嘴臉,跟前世一模一樣。
我垂眸,一言未發。
「裴行簡,你的未婚妻喫醋了。」她噗嗤一聲笑出來,「放心吧,葉小姐。我與殿下只是兄弟之情,他的心裏只有你,誰也搶不走他去。」
她戳戳裴行簡的胸口,腦袋枕在他肩膀上。
「你說是不是啊,殿下?」
裴行簡當即紅了眼:「素娘,你明知道我想娶你爲妻!」
和上輩子一樣,裴行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印堂上方瞬間鑽進去一縷黑氣。
那時我一心一意撲在他身上,回去後便起了一卦。
卦相說素娘不吉,恐給裴行簡招來災禍。
我一刻也不敢耽誤,跑到東宮將一切告知給他。
第二日,素娘就消失了。
我順利的與裴行簡完婚,陪着他登上帝位。
我以爲他是聽了我的勸告,連夜趕走了素娘。
直到他殺了我全族,我才知道一切都是素孃的計謀。
那日她聽到了我和裴行簡的對話,於是連夜出走。
兩年時間,不僅打消了裴行簡對她的疑慮,還把他的心動變成了得不到的執念。
等她一回來,就變成了裴行簡失而復得的掌上寶。
而我,就成了那個嫉妒成性,逼的他們不得不分離的罪魁禍首。

-4-
對上素娘那洋洋得意的眼神,我沒忍住,一巴掌打的她偏過了半邊臉。
裴行簡心疼的護住素娘,厲聲斥我:「江綰一,你幹什麼!」
我揚眉輕笑:「不幹什麼。」
「只是剛纔瞧見這位姑娘印堂發黑,疑心是哪裏的狐狸成精附了上去。臣女不過是幫她去去晦氣。」
素娘掙開裴行簡,「撲通」一聲朝我跪下。
「江姑娘有什麼氣兒儘管衝着素娘來,可千萬別因爲我與殿下起了齟齬。」
她一邊臉被我打的高高腫起,眼裏浸滿了水汽。
真是我見猶憐。
路過的宮人好奇的往這邊張望。
小桃附在我耳邊提醒:「小姐,鬧大了傳出去不好,咱們還是走吧。」
「怕什麼?」
我勾了Ţúₖ勾脣角:「真要是傳出去,沒臉的也不是你家小姐。你不知道,咱們太子爺的這位紅顏知己啊,可是個娼女。」
素娘渾身一顫,無助的看了看裴行簡。
他將素孃的出身瞞了下來,對外只道是個孤女。
此時被我揭開傷疤,兩行清淚順着她的下巴頜砸在地上。
「閉嘴!」
裴行簡拽起素娘護在懷裏,咄咄逼人的質問我。
「江綰一,你的家教都餵了狗了?」
「你如此心胸狹隘,根本不配做孤的太子妃!」
「就憑你是江家女,就可以隨意欺辱旁人了嗎?素孃的出身是比不得你,可在孤眼裏,她比你高貴百倍!」
我簡直氣笑了,拂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同前世一樣,素娘非要纏着裴行簡帶她到宮宴上見世面。
裴行簡只能安排她混在宮女裏面。
好巧不巧,她們那一班三個人正好被安排伺候我。
裴行簡坐在我旁邊,臉色很不好看。
「今日的事,孤絕不會就這麼算了。實話告訴你,素娘纔是天生鳳命,孤此生非她不娶。」
我客氣的對他笑了笑。
裴行簡被我突然的疏離弄的愣了一瞬。
可下一秒,他又自顧自的說道:
「至於你,只要給素娘認個錯,孤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尚可許你個側妃之位。」
「如此,也算保全了你的顏面,不至於讓天下人恥笑你成了皇家棄婦。」
我上輩子到底是有多瞎,居然會看上這樣一個蠢貨。
江家之所以興旺百年,不僅因爲皇家仰賴我們占卜龍氣龍脈。
我江氏一族富可敵國,仁義之名更是傳揚千里。
換句話說,不是因爲裴行簡娶我我纔是太子妃。
而是我江綰一嫁誰,誰纔是太子。
聖上被衆人簇擁着落座,抬手便將我招到跟前。
「綰一啊,這會你在宿州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嘉獎你。說吧,想要什麼賞賜啊?」
我一把拉住旁邊的素娘,恭敬的跪在地上。
「殿下近日得此佳人,愛若珍寶。」
「綰一夜觀天象,唯有素素姑娘做太子妃才能庇護殿下萬載千年。」
「臣女不才,請陛下廢了我和殿下的婚約吧。」

-5-
「江綰一,你瘋了嗎?」
裴行簡激動的站起來,手裏的酒杯落到地上,濺了一地碎瓷。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怎麼也想不通從前愛他入骨的姑娘怎麼就突然變了。
坐在龍椅上的人眯了眯眼睛,笑道:
「你們兩個多大的人了,一拌嘴就拿婚姻大事開玩笑。太子啊,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陛下一個眼神都沒給素娘,轉頭看向首領太監:
「進忠,若再放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到朕眼前晃悠,你這顆腦袋就不用在脖子上待了。」
我默țū́ₚ默嘆了一口氣,就知道退婚沒這麼容易。
誰讓我揹着個鳳命的預言,老皇帝又偏偏只有這麼一個兒子。
我當衆悔婚的事很快便傳到了家裏。
我娘急的直掉眼淚,爹拿着「家法」一下一下的往我背上抽。
「我看你是昏了頭了,嫁給太子,你還想讓他一輩子只守着你不成?」
「那素娘什麼出身,憑她再有本事,還能越過你?」
「如今你讓殿下出了這麼大的醜,以後還怎麼指望他能好好對你!我的傻閨女啊,聽爹一句勸,好好給太子爺認個錯,賠個禮!」
我疼的齜牙咧嘴,偏偏不肯答應。
氣得我娘揪着爹的耳朵大罵。
「世上那麼多好兒郎,你這個老不死的怎麼非要把囡囡往虎狼窩裏推。」
我爹疼的拍大腿。
「誰讓她是天定的皇后,除了太子誰還敢娶?」
我有點想問爹爹。
誰說女子一定要爲人妻妾,鳳凰命怎麼就做不得太子?
只不過爹爹循規蹈矩了一輩子,這些話我到底還是憋在了心裏。
我閉門不出的這段日子,京城裏輪番上演了幾齣好戲。
先是好幾戶百姓家裏丟了女娘ṭů₌,京兆尹調查數日,竟毫無線索。
這時殷素娘站了出來,說一切皆因爲妖邪作祟。
起初沒人信她。
可當晚,裴行簡陪着她去了一戶人家。
據傳言素娘披着麻衣,手持一柄桃木劍繞着那戶人家的院子走了一圈。
院子裏沒點燭火,衆人完全陷在黑暗裏,脊背上都泛起一絲涼意。
隨着一聲磬響。
木劍所指之處,竟真有一簇簇幽藍色的鬼火跳動。
接下來的幾天,全城的百姓都在圍觀殷素娘驅鬼。
所有人都說,自己真的感覺到了鬼吹起的陰風從後背刮過。
在那以後,城中再沒有出過類似的案子。
一時間,素娘被百姓奉若神明。

-6-
因爲這些熱鬧事,陸硯辭回京的事沒有引起絲毫波瀾。
他是陸家的嫡長子,其父總管邊境十二郡軍務,此次進京是來替父受封的。
眼下他正坐在我對面,手握着青瓷茶杯啜飲。
他的手骨節分明,皮膚近乎蒼白,怎麼看也不像是個武將。
「知道與裴行簡退婚,你倒也不算太蠢。」
瓷杯在他手中轉動,那雙鳳眼漫不經心的掃過我,視線最終落在遠方。
我輕嗤一聲,回擊:「陸家能出你這麼個用腦子做事的,難得。」
陸硯辭非但不惱,反而將我面前空了的瓷杯斟滿茶水。
「如此雙方都滿意,江小姐,咱們就此結盟。」
我將杯中茶水飲盡。
「綰一定不會讓世子失望。」
自我有了推翻裴家的瘋狂想法,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陸硯辭。
他父親爲裴家王朝的安定立下汗馬功勞,陛下卻因忌憚遲遲不肯讓他受封大元帥。
後來,陸硯辭的弟弟因軍中有人通敵戰死沙場。
兵部和大理寺聯合追查此案,嫌犯卻在一夜間全部暴斃。
爲了補償陸家,陛下詔陸硯辭進京受封。
後來我才知道,那場兵敗案的始作俑者就是裴行簡。
他爲了斂財,掏空了戶部撥給兵部的銀子。
因爲不補上這筆空缺,才選擇坑殺了宿州的三萬將士。
太子通敵,不是查不清,而是不能查。
否則,天下危矣。
陸硯辭對此早有懷疑。
裴行簡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就連我在宿州城外遭遇流民暴動也是他的手筆。
離開宿州時,我派人給將軍府送去了一封信。
「若要爲陸小將軍報仇,還請世子助我退婚。你我之間,是友非敵,綰一在京中恭候。」

-7-
沒過幾天,京中又出了一樁奇事。
成千上萬只螞蟻在裴行簡給素娘置辦的宅子外面排出了龍鳳戲珠的圖案。
這下京中徹底炸開了鍋。
百姓們議論紛紛,說太子果然慧眼識珠,殷素娘纔是「真鳳凰」。
有真自然有假,我這個鳩佔鵲巢的主,離被廢已經不遠了。
素娘做太子妃已然是民心所向。
原本,陸硯辭打算在受封典禮上利用陛下對陸家的愧意求娶我。
沒成想典禮還沒到,素娘這個蠢貨就送了我們一份大禮。
中元節那日,帝師劉大儒於獄中暴斃。
傳說那日,素娘託太子交給陛下一封密信。
當晚,陛下便急匆匆的召了父親入宮。
「那妖女說鳳神託夢於她,南方紫薇星以一帶百,呈侵佔帝星之勢。這些年,誰不知道東林黨人始終是陛下的一塊心病,黨首劉崢遠正是江南人士。」
「劉大儒在天下學子中聲望極高,陛下一直忌憚着不敢殺他。這妖女爲了討好聖人,將想出這樣一條毒計,這是要斷我華夏之文脈啊!」
果不其然,陛下以謀反爲藉口開始對讀書人大肆屠殺。
裴行簡爲了素娘,更是親自登門逼死了與劉大儒交好的顧太傅。
父親愧疚不已,一氣之下辭官去了江南。
帶着家中的大半家財,祕密保護起了幾位大儒的學生。
陛下除去了心腹大患,終於真正相信了素娘就是上天派來的神女,甚至讓她取代了我父親的位置。
如此一來,我的存在就顯得十分尷尬了。
一方面,皇帝的確動了讓這位「真鳳凰」做太子妃的心思,甚至爲了抬高她的身份,讓長慶侯認了她做義女。
另一方面,太子不要的女人,這天下還有誰敢娶?
江家歷代忠心皇室,如今國師剛辭官就廢了她的女兒,豈非叫天下人戳他的脊樑骨,指責皇室薄情寡恩?
這時,陸硯辭的出現就如及時雨一般,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
據傳回的消息,那日大殿之上,裴行簡以國運爲由再次提起此事。
長慶侯爲首的幾位官員更是以頭撞柱,用死諫來表明素娘正位乃是人心所向。
皇帝長長的嘆了口氣,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
「既然如此,朕只能允了。只是江愛卿爲國操勞多年,朕不能薄待了他的女兒。待朕百年以後,太子,你一定要以貴妃之位養之。」
話音未落,陸硯辭突然跪地。
「陛下,太子殿下既無意於江小姐,臣斗膽求娶江家女爲妻。」
傳說中陸家世子聲如珠玉,擲地有聲。
風吹過來時,他身上月白色的袍子被掀起來一角。
衆人這才發現這位百戰百勝的世子竟生的謫仙一般,半點也無粗魯之氣。
有人主動接下我這塊燙手山芋,陛下撫掌大笑。
「好好好,陸元帥這大老粗竟能生出你這麼個一表人材的兒子,如此也不算辱沒了綰一。」
君臣歡笑,太子卻驚的崴了腳。
他激動的想要說什麼時,長慶侯上前扶了他一把。
耳語間,裴行簡雙手死死的攥成拳,眼裏寫滿了難過。

-8-
那場通敵案中,我用一個死囚替下了一個嫌犯。
按照約定,我帶陸硯辭去見他。
回程時,他雖閉着眼,表情卻陰森的可怕。
我心裏忐忑,頭一次生出了自己無法掌控這個人的感覺。
下意識的,我撩開車簾,想要從這緊張的氛圍中透口氣。不想恰巧撞見了裴行簡望過來的目光。
他懷裏抱了許多東西,身邊的素娘正興沖沖的拿着一根簪子給他看。
「江綰一,站住!」
看見我,他丟下素娘飛跑過來,懷裏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你是不是早就跟陸硯辭勾搭到一起了?」
「一邊釣着孤,一邊勾引別的男人,你還要不要臉?」
「孤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回頭,孤還能許你做個妾!」
我氣得渾身發抖。
陸硯辭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湊到我跟前,親暱的將我攬進懷裏。
他語調懶洋洋的:「殿下這是準備抗旨還是提前登基?」
「您若是現在做了皇帝,想要強搶臣妻,那在下也只能認了。」
一句話讓裴行簡變了臉色。
他氣急敗壞的拔出佩劍,卻被趕來的素娘扯住了袖子。
「好你個裴行簡,我爲你做了這麼多,你心裏卻還惦記着那個賤人!」
「別忘了,我纔是鳳神轉世,是你命中註定的太子妃!」
美人當街撒潑的模樣可不好看。
路過的百姓頻頻側目,裴行簡覺得丟人,哄了又哄纔將人塞進了馬車裏。
我看着好戲,愉快的喫起了糕點。
陸硯辭卻突然起身,伸手抿掉了我嘴角上的碎屑。
他的呼出的熱氣打在我臉上,眼尾帶着笑。
我一下子軟了腳,卻聽他附在我耳邊輕聲道:「今日邊境有一羣糧商,以低於市價三成的價格將糧食賣給陸家軍。」
「綰一啊,你自掏腰包給我養兵,到底出於什麼目的?」
一瞬間,我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那雙狹長的眼睛好像能看穿我所有的祕密。
我沉默,他便看着我笑,話裏帶着十足的蠱惑。
「綰綰,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陸家都可以幫你。」
猶豫再三,我抬眸。
「突厥屢屢犯我邊境,當今天子卻膽怯避戰,致使陸家軍損失慘重。」
陸家世代駐守邊疆,雖手握重兵卻不曾生出半分稱王稱帝的野心。
然而突厥新王野心勃勃,陛下又只知避戰享樂。
陸家軍在邊境只能一次次的被動挨打,犧牲了不知道多少兒郎。
我篤定了陸硯辭不是他那愚忠父親。
他若不反,陸小將軍在地下就永遠都不可能瞑目。
若是不反,陸家軍就只能世世代代被消耗在漫天黃沙裏。
「若這天下易主,綰一當許陸家丹書鐵券,血洗突厥王廷。」
陸硯辭靠了回去,這番驚天之言沒有讓他的情緒有絲毫波瀾。
「若要陸家趟這趟渾水,綰綰,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9-
好在我沒讓陸硯辭等太久。
被剔去仙骨時那種求死不能的痛,我永世都不會忘。
那時裴行簡附在我耳邊,涼薄的道:
「江綰一,你佔着鳳位這麼多年,害得朕始終受陸氏威脅!」
「素娘纔是天命所在,能爲朕定國安邦。若不是你,朕豈會夜夜不得安眠!」
真可笑。
一個君王,居然會把自己的無能歸咎於天命。
這一世,我還真想看看得到了神女,裴行簡是如何安邦定國的。
爲了增加太子在軍中的威信,陛下派他去雲州犒賞三軍。
雲州總管兵事的吳將軍與陸家不睦,太子若有了吳將軍做後盾,便有了和陸家抗衡之力。
這是個好差事,不用怎麼費神就能籠絡人心。
這些天,裴行簡被百姓們捧的高高的。
「太子盛裝出行,犒賞三軍的隊伍綿延十里,可見殿下有多重視爲咱們楚國出生入死的將士!」
就連街角的小乞丐都瞧見了裴行簡出行時的架勢。
「太子這番當真是揚我朝天威,聽說這些都是太子妃的意思。不愧是鳳命所在,太子真是娶對了人。」
我坐在自家經營的古董鋪子裏,輕笑。
往雲州去的路有兩條。
一條是官道,寬闊平坦。
一條是山路,崎嶇難走。
上一世,我算出官道不吉,恐遭人埋伏,硬是逼着裴行簡走了山路。
可嬌弱的素娘如何受得了舟車勞頓的ŧūₕ辛苦。
沒錯。
裴行簡去軍中也帶着這位美嬌娘。
據說隊伍剛走到皇城外,她就在太子府裏鬧上了。
說是信手拈了一卦,太子此行沒她恐有禍事。
裴行簡信這些信的昏了頭,忙不迭的派了馬車將人接過去。
陸硯辭聽得嗤笑一聲,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這位沒過門的太子妃可是打扮的珠光寶氣,頗有母儀天下之態?」
我莞爾,將剛覈對好的賬目推給他看。
「世子爺果然料事如神。」
素娘從一介卑微的妓女,一躍成了長慶侯之女,未來的天朝太子妃,正急切的想在人前顯擺顯擺她做太子妃的闊氣。
她的眼界看不到大局,不知道如今邊境衝突頻頻,各地災害四起,亂世已至。
一個月後,太子遇襲的消息傳回了京中。
原來是素娘不堪連日奔波的苦,讓裴行簡下令ẗů₋原地整頓三日。
眼下落草爲寇的流民不少,一向以打劫官道上路過的富人爲生。
她纏着裴行簡陪她去野外縱馬,又穿的格外扎眼,自然被劫匪盯上了。
好在護衛來的及時,太子不過受了些輕傷。
可外面的清議就不大好聽了。
這太子和未過門的太子妃到底是去勞軍還是去遊山玩水的?
陛下氣的連發三道摺子,斥責裴行簡德不配位,讓他趕緊滾去雲州將功折罪。
據說,太子生了大氣,頭一次對素娘動了手。
未來太子妃頂着一張高高腫起的臉,被裴行簡灌了一碗迷藥一路昏睡到了雲州。

-10-
這還不算完。
雲州的吳將軍早就聽說了路上發生的事,本來對素娘就沒什麼好印象。
偏偏她認爲軍營裏都是一羣沒什麼見識的土老帽。
憋屈了這麼幾日,自然是要拿人立威的。
吳將軍三催四請,她纔不情不願的下了馬車,滿頭珠翠更是閃瞎了人眼。
邊地苦寒,遇到艱難的年歲,將士們喫糠咽菜也是常事。
他們喫不飽穿不暖,拼着一條性命浴血沙場。
京城裏的貴人不但錦衣玉食,還不拿他們當人看。
這般景象落到吳將軍眼裏,心裏自然不是滋味。
底下的人更是憤憤不平,將怨氣全都歸結到了裴行簡頭上。
誰讓素娘是他的女人呢。
軍中我並無人脈,一切消息還要仰仗陸硯辭。
遞到我手中的信箋帶着他身上獨有的梅香。
信上只一句話:「人心盡失,綰綰果然神機妙算。」
半月前,我曾斷言裴行簡收服不了吳將軍。
並拿出多年積蓄讓陸硯辭抓緊時間招兵買馬。
眼下時機已然成熟。
我吩咐下人將庫房裏最後幾件宣德年間的古董也折賣成現銀,提筆回信。
「若有人畏敵如虎,棄陣而逃,世子該當如何?」
月末,敵軍十萬人馬突襲雲州。
太子畏戰,強令一萬人馬護着他和素娘連夜奔逃。
消息傳出來時,三座城池已經淪陷。
前世,裴行簡也是這般膽小如鼠。
爲了他的民望,我在他屋子裏燻了迷香,這才把人強留在了雲州軍營。
那一戰,因太子不顧自身安危堅持守城,將士們士氣高漲,將突厥人打回了老家。
民間對裴行簡一片讚譽,高呼太子大義。
他卻斥我沽名釣譽,將我恨進了骨子裏。
這次,我給爹爹修書一封,讓他花重金求才子名士寫一篇討伐太子的文章。
江南文人首先爆發了,大書裴氏王朝氣數已盡,太子裴行簡罪不容誅。
接着,從前仰慕東林黨的各地文人全都站了出來。
輿論譁然。
陛下急得在金鑾殿上吐了血。
火燒眉毛之際,早有準備的陸硯辭帶着宿州鐵騎連夜奇襲,奪回了被突厥人佔去的城池。
順帶救回了躲進深山裏的太子。
事後,陸硯辭上書陛下,稱此戰能贏皆仰賴國師算出了敵軍防守的薄弱之處。
陸家與江家成了百姓心中救國於危難之際的大功臣。
眼下輿論分成了兩派。
一方主張廢太子,以叛國罪嚴加懲治。
一方卻堅持裴行簡是鳳神選中的天命之人。
畢竟素娘此前在京城的所作所爲,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他們堅稱,只要有素娘在身邊護佑,太子定能痛改前非,走上正路。
當今陛下只有裴行簡這一個兒子。
即使再生氣,也不願將江山拱手贈予他人。
於是在陛下的授意下,第二種聲音漸漸佔了上風。
陸硯辭在我府中不疾不徐的喝茶:「照此情景,陛下多半隻會罰太子禁足幾個月,不痛不癢的也就過去了。」
「如此,我這一番折騰豈非白費功夫?」
他扯着我的袖子看上面繡着的兩隻貓兒,一點也不像說正事的樣子。
鼻息太近,我紅了臉,一把扯回衣袖。
「世子只需看着便是。」

-11-
我的下一步計劃是揭開素娘那些鬼把戲背後的真相。
裴行簡那般瘋魔的要素娘做他的正妻,愛情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點。
更重要的,是他堅信鳳命一說。
前世,他將這場戰亂全部歸咎到我頭上。
甚至氣急敗壞的指着我鼻子罵:「若是素娘在我身邊庇佑,孤豈會身陷危局!」
若是這棵保全他太子之位的救命稻草被拆穿是假的,不知東宮又要上演怎樣的好戲?
真是想想就令人興奮。
所謂的「鬼影顯形」不過是江湖術士們慣用的小把戲。
於盛暑天氣裏灑下提前準備好的磷粉,空氣裏便跳動起一簇簇藍色的火焰,百姓不識,稱其爲鬼火。
我一直沒拆穿殷素娘,等的就是今日。
小桃散了些銀錢給街上的乞丐,讓他們在最熱鬧的集市上表演這齣好戲。
誰知我這邊磷粉還沒準備齊,殷素娘自己就先露了餡。
傳聞說那是一個剛剛上任的寒門官員,奉旨跟隨御史到地方上考察。
在離京城不遠的通州,遇到了半年前鬧鬼時自己丟失的親妹妹。
女童是從妓院裏逃出來的。
跟她一起被賣到妓院裏的還有十三個女孩。
官員順藤摸瓜,查出這些孩子皆是被素娘手下的人誘拐賣來此處的。
是她一手策劃了這場「惡鬼食女」案,不僅誤導百姓們相信自己就是神女,還利用這些女童賺得盆滿鉢滿。
隨着被解救的女童們陸續歸家,大家這才明白。
什麼狗屁神女!
東宮裏住着的根本就是個毒婦!
既然神女是假的,護佑的自然也不可能是真龍。
廢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陛下被搞得焦頭爛額,恨不得砍了裴行簡這個逆子。
這段時日,東宮裏相當熱鬧。
裴行簡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韙娶的妓女,竟然是個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中的騙子。
然而禍不單行。
很快又有人揭發螞蟻獻祥瑞也是假的。
那是有人提前在牆壁上塗了蜂蜜才吸引來了螞蟻。
這自然是陸硯辭的手筆。
造這場假祥瑞和揭發的人都是他的手下。
殷素娘太心急了,當初毫不猶豫的認下了這場祥瑞指的就是自己,壓根沒想過這是爲她量身定做的一個陷阱。
我爹順水推舟,又糾集了一幫文人到處傳言太子纔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
其目的,就是要在民間提高自己的威望。
這下老皇帝自己也慌了。
他身體還康健着呢,太子這麼着急忙慌的是爲了什麼?
裴行簡比竇娥還冤,可這時候誰會相信他是無辜的?
數罪併罰,廢太子的旨意到底傳到了東宮。
據說那日裴行簡捧着賜婚的那道聖旨不住的磕頭,沒幾下就濺出了血。
「公公,求您告訴父皇,孤是冤枉的,都是這個賤人害孤!」
「您今日就把這個賤人拿去,要殺要剮孤絕不眨眼,只求父皇明察啊。」
素娘衝破衆人的阻攔,一頭扎進裴行簡懷裏。
「殿下,您不能用完奴家就ţū́₂背信棄義啊!」
她不傻,知道此時被裴行簡拋棄,自己必死無疑。
裴行簡又急又惱,這下他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內監不欲與他們糾纏,拂開裴行簡的手就走。
剩下兩個人狗咬狗的互相對罵。
最後扭打在一起,雙雙掉進了府中開鑿的湖裏。

-12-
皇帝對裴行簡尚做不到絕情,廢了太子之位後讓裴行簡做了個閒散王爺。
裴姓宗親並不多。
只要裴行簡不作妖,待老皇帝歸西,大位八成還是會落到他手裏的。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太蠢。
這些年,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手底下的人想盡辦法也會幫他做的盡善盡美。
從上至下誰人不讚一句太子賢能?
以至於他理所當然的,把一切功勞都視爲自己的能力。
現在失勢,他極力的想向老皇帝重新證明自己。
於是他拉着一整車的禮物,大張旗鼓的來了江府。
陸硯辭說今日有上好的乳鴿要帶給我,我輔一出門,就跟裴行簡撞了個滿懷。
「綰綰,你終於肯見我了!」
他眼裏燃起希望,像只哈巴狗似的纏上來。
「我就知道,咱們青梅竹馬的情誼,你心裏定然還有我。」
「以前的事,我跟你認錯好不好?只要你點頭,我馬上就去求父皇重新把你賜給我!」
我笑了,笑裏帶着輕蔑。
從前我總幻想着裴行簡後悔的那一天,定要狠狠的折磨他一番。
沒想到今日,我看着他直覺多說一句都是浪費自己的口舌。
「裴行簡,你憑什麼覺得我放着有權有勢的將軍夫人不做,要你一個廢太子施捨我?」
許是我眼裏的鄙夷太過明顯,裴行簡張了張嘴,啞在了原地。
我越過他,朝出現在街角的陸硯辭揮揮手。
他走過來,很自然的替我攏了攏碎髮。
「風大,怎麼不在府中等我?」
字裏行間,好像根本沒看到裴行簡這個人一樣。
剛剛還裝的一臉愧意的男人突然怒了,拽着我的手腕,殺氣騰騰的瞪着我們。
「江大人不在府中,你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江綰一,你何時變得這樣不要臉?」
長街上人來人往,許多人的目光都往這邊瞧。
我氣得恨不得捅他一刀。
這個下三濫的東西,居然想用這種毀我名節的方式逼我就範。
賤男人!
陸硯辭變了臉色,輕輕一捏,裴行簡強拉着我的那隻手便斷了。
剛剛還囂張的不可一世的廢太子,轉眼間灰頭土臉的躺在了地上。
有路過的百姓拍手叫好。
我越過他,吩咐人關門。
裴行簡卑微的抱住我的腳。
「綰綰,都是殷素娘那個賤人,是她騙我說她纔是真鳳命。」
「綰綰,我只是一時鬼迷了心竅。」
他的聲音帶了哭腔:「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我帶了賤人來給你賠罪,我這就讓她給你磕頭。賤婦,還不快出來!」
殷素娘從石獅子後面走出來,幾日不見,嬌豔的美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她身上到處都是鞭傷,裴行簡吼一聲她就抖一下。
見到我,她二話不說,跪在地上就磕頭。
動靜大的,生怕裴行簡一個不滿意就將她活活打死。
陸硯辭嘴角的輕笑徹底落了下去。
一聲哨響,樹上落下來兩個暗衛。
「再讓這些雜碎髒了你們未來世子夫人的眼,就自個兒回宿州領軍棍吧。」
花廳裏,陸硯辭將乳鴿拆好推到我面前。
「綰綰,八十萬兩銀子爲夫已經花乾淨了。」
「最後一步,你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13-
那些銀子,是我讓陸硯辭擴充軍隊的。
「不急。」
我移開眼,極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陸硯辭這副好皮囊。
「裴行簡自己找死,我們等着就是。」
裴行簡回頭來找我,無外乎還是爲了鳳命的傳言。
在我這碰了壁,他又聲勢浩大的宴請權貴重臣,想讓他們替自己說話。
生怕老皇帝不知道他日夜惦記着皇位。
裴行簡的好日子到頭了。
皇帝連下兩道聖旨,先是廢了他的王位,又叫人將他押進宮中圈禁。
自古被削爵圈禁的皇子沒一個能逃得過一個死字。
裴行簡毫不意外的反了。
支持他的是長慶侯手下的兩萬禁軍。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身上的鎧甲閃着金光。
江府被他團團包圍,我被他強行擼進了宮裏。
宮變來的突然,紫禁城裏的幾千御林軍被殺的七零八落。
裴行簡手持利劍,連自小照顧他的老嬤嬤都沒放過。
宮人們倉皇而逃,到處都是屍體和哭聲。
皇宮很快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叛軍們要論功行賞,裴行簡大手一揮,將誓死不降的宮人當成物件一樣賞了出去,任人褻玩。
御塌前,老皇帝被氣的一口痰堵在嗓子眼裏說不出話。
新冊封的小皇后攏着衣領跪在裴行簡腳邊瑟瑟發抖。
他鉗住皇后的下巴,質問自己的父皇。
「你說她天生鳳命,得之可爲帝王?父皇,如今我只相信事在人爲,您該退位讓賢了!」
我與京中幾位重臣家的女眷關在一起。
裴行簡看着我,眸色深沉。
「綰綰,朕再給你一個機會。」
「只要你願意回來,朕會讓你享皇后尊榮。如若不然,朕便殺光她們!」
我跪在地上,眼角垂淚。
事到如今,我已別無選擇。

-14-
我當真走到絕境了嗎?
千鈞一髮之際,天邊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老皇帝嘆息着流下一滴淚。
裴行簡白了臉,跌跌撞撞的推開寢殿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無窮無盡的披着鎧甲的陸家軍。
「老東西,你敢騙我!」
裴行簡目眥盡裂,轉頭掐住我的脖子。
「亂臣賊子,你們再敢上前一步,朕便殺了這個賤人!」
一聲極輕的錚鳴,羽箭破空而出,洞穿了裴行簡的手腕。
陸硯辭騎着一匹雪白的戰馬,側身將我拽到馬背上。
「綰綰,爲夫來遲了。」
裴行簡手中的劍「哐當」一聲砸在地上。
勝負已分!
裴行簡至死也不會知道,是我在一步一步引導着他走到今日這樣的絕境。
老皇帝昏庸無能,年紀越大越相信那些玄之又玄的說法。
裴行簡剛被廢時,我父親就往宮中送了一個女子。
他在奏摺中說,此女生來口中銜玉,是真正的天生鳳命。
而我與此女生辰相近,才被世人誤認。
此女入宮當日就向老皇帝進獻了一丸丹藥,服之可強身健骨,返老還童。
陛下服用之後果然覺得自己牛馬精神,更勝從前,於牀第間更是孜孜不倦。
不出一月,新冊封的皇后假孕。
有了別的孩子,皇帝終於對裴行簡動了殺心。
一夜,皇后於夢中哭訴,京師有難,當向南求救以保無虞。
老皇帝將信將疑,一道密詔命陸家祕密行軍。
卻又在陸家軍行至京師附近時勒令他們不許再向前。
直到裴行簡被逼謀反的那一夜,皇帝終於發出了求救信號。
陸硯辭以「清君側」的名義,帶着陸家軍名正言順的進入了皇城。
而我爲了不因人懷疑,故意留在了危險重重的京城。
裴行簡雙眼猩紅,咬着牙質問我:「江綰一,你就不怕嗎?」
當然怕。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15-
這一年初雪的時候,老皇帝和裴行簡帶着腳鐐,一步一步的走到城牆上。
劉大儒的兩位學生,如今已經是名滿天下的大學士。
他們於城樓之上高聲宣讀裴氏皇族十二項罪狀。
一字一句,振聾發聵,引得天下士子振臂高呼。
當初被我從獄中換出來的嫌犯在天下人面前揭露了廢太子通敵賣國、坑殺將士的罪行。
廢帝包庇太子,草菅人命,同樣罪不容誅。
至此,陸家軍數萬忠骨終於瞑目。
陸硯辭站在城樓上,任由風吹起他的衣角,臉上無悲也無喜。
改朝換代的事,雲州的吳將軍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爲表忠心,他親自押着廢帝在退位詔書上蓋上玉璽。
父皇登基後,爲表寬仁,只處死了廢帝,將裴行簡廢爲了庶人,趕出皇宮。
再見他,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彼時我已被冊封爲皇太女,替父皇去京郊行祭禮。
回程路上突然衝出一個乞丐攔住了我的馬車。
「綰綰,綰綰,你是不是要回東宮了?」
「你記不記得,那曾經是我們的家啊。我求求你綰綰,你別鬧了,我們還跟從前一Ťū¹樣,我是你最愛的裴哥哥啊。」
跳蚤在裴行簡的頭髮上鑽來鑽去。
侍衛出來呵斥,被我揮手阻止了。
我倒想看看,事到如今,裴行簡還能有多無恥。
「你忘了我們有婚約的嗎?你現在是皇太女了,那我就是你的皇夫啊。」
「你帶我回去好不好?我保證我不再拈花惹草了,這輩子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不遠處,一個神經兮兮的女人追上來,對着裴行簡又踢又打。
「負心漢,再看別的女人我就把你眼睛挖下來!」
我看了又看,才認出來那女人就是素娘。
我的衣襬上繡着團龍紋,她看見了,一把推開裴行簡,對着我一邊笑一邊流涎水。
「你是皇帝嗎?我是來自未來的神女,讓我當你的皇后好不好?」
陸硯辭駕着馬追上來。
他被封了郡王后,身上戾氣重的很。
裴行簡被嚇得不敢上前,只能在後面追着馬車罵。
「江綰一, 你這個始亂終棄的賤人!你不配做我裴行簡的女人!賤婦!」
陸硯辭讓我先走。
他聲音冷的很,嚇得我也不敢多問。
只隱隱約約看見他提着劍走向了裴行簡。

-16-
隔天就是正月十五, 我偷溜出皇宮看民間的燈展。
京中最高的水雲樓上掛着好大一盞燈籠。
那燈籠上繡着一團團的花,好看的緊。
只是燈籠下方有個女人被鐵鏈捆在柱子上,甚是怪異。
街上熙熙攘攘的, 不少百姓議論。
「咱們皇太女跟陸小王爺的婚約解的好。皇太女這麼仁慈,那定北王簡直就是閻王再世。」
「說的是啊,就算他跟廢太子有仇,也不至於把人剝了皮製成燈籠在這掛着啊。」
「瞧見燈籠下面那個女人沒,定北王居然要讓蠟油生生燙死殷素娘, 還祝她跟廢太子生同寢死同穴。這手段委實太血腥了。」
我仰着頭, 風沙太大, 不小心迷了眼。
我被立爲儲君那日, 陸硯辭笑着問我前朝的婚約還做不做數。
我將茶換成了酒, 朝他舉杯。
「若你我成婚,從今往後你只能領個虛銜, 老王爺可願?陸家三十萬將士可願?」
「阿硯,我知道你胸中有丘壑,不是困於一隅之人。這杯酒, 祝你往後青雲直上。至於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盟友。」
在那以後, 我就極少在京中見到他了。
他成了楚國人人景仰又人人畏懼的殺神。
只是我們, 再也回不到曾經爭搶一隻乳鴿的日子了。
突然眼前亮光被人遮住,一股熟悉的梅香縈繞在鼻尖。
陸硯辭輕聲對我道:「別看, 髒。」
他護我在懷裏,把風雪皆擋在背後。
此去經年, 我高坐明堂,仁義之名傳遍天下。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把鋒利的刀, 一滴髒血都沒有濺到我身上。
番外
突厥王庭被滅, 陸硯辭戰死的消息傳回京中。
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將軍百戰死, 更何況他還是個打起仗就不要命的瘋子。
染血的衣襟裏, 藏着一封他早就準備好的絕筆。
「綰一, 當初廢除婚約並非我本意, 我只是不敢保證,陸家後人不會因爲生出爭權奪位之心。」
「你總說我心有山河, 不該因你埋沒。」
「如今突厥王庭已滅, 我怕也無幾日可活。從今往後,你只需做個胸懷天下的明君, 再不用擔心被情之一字牽絆了。」
帝王喜怒不形於色。
我是明君,卻抱着冰冷的甲冑止不住的掉淚。
夜裏,我又夢到了陸硯辭。
我想再牽一牽他的手, 告訴他這萬里山河, 壓的我喘不過氣。
他卻不肯讓我靠近。
垂着眼,說我不能任性,說他不能帶我走。
他不叫我綰一, 叫我陛下。
「陛下,黎民百姓還需要您啊。」
我忍着淚對他笑:「那你在那邊等着我,等我安頓好山河就來找你。」
(全文完)
作者署名:柒月是小柒柒柒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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