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容顏回春,權貴老爺們養起了「奶妻」。
以乳爲汁,伺候人喝下,即爲奶妻。
我生來有乳,便被夫君賣進侯府。
每天,下人將我帶到侯爺面前,直到他喫飽喝足。
本以爲忍完這陣子,便能離開侯府。
可沒想到今兒個,侯爺打着飽嗝,掐了把我的腰:
「春娘,你這身段……咋那麼軟呢?」
-1-
幽雅偏僻的房間內,鵝梨香嫋嫋升起。
我站在屏風後,瑟瑟發抖。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身錦袍的侯爺走了進來。
人前,他臉上盡是威嚴。
人後,他眼中只剩慾望。
看我嚇得渾身顫抖,他冷哼一聲:
「又不是第一次,還這麼怕羞?」
我慌張低下頭,強忍着心中的羞恥,乖巧解開釦子。
映入眼簾的,是嬤嬤給我強行換上的桃色裏衣。
那綢緞柔軟水滑,襯得肌膚白淨如玉。
侯爺滿意地點點頭。
片刻之後,侯爺喫飽喝足,滿意抿了抿嘴脣。
這是京中權貴老爺們容顏永駐的新法子。
聽他們說,只要日日服用人奶,便可得不老容顏。
這般不靠譜的說法,卻在名門望族中風靡起來。
只是,高門大戶畢竟要臉。
就算圈中人人皆知,可誰也不敢放到明面上。
我,就是奶妻中的一員。
伺候完畢,侯爺笑了。
我哭了。
可這一次,侯爺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離開。
他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上下打量我一眼:
「多大了?」
「奴家今年十六。」
「好啊,年輕好啊……你這雙杏眼靈動可愛,真讓人歡喜。」
「侯爺謬讚,這是奴家的福氣。」
我不經意抬頭,結果撞上他的眸子。
看着他眼中的熾熱,我突然慌了神。
這是要幹什麼?
我只是個奶妻,又不是伺候人幹那的。
我按捺住心底的懼意,索性直接轉身。
「奴家還有事,就不叨擾侯爺了。」
可剛轉身,我就被他一下拉到懷裏。
「春娘,你這身段,看起來軟得很呢……」
我剛想呼救,結果被他捂住嘴:
「整個候府都是我的人,你以爲逃得掉?」
可是……我只是個奶妻啊。
我的掙扎沒有用。
半個時辰後,他一邊穿衣,一邊扔給我兩張銀票:
「伺候得不錯,賞你的。」
我躲在牆角,眼睛早就哭腫。
就連嗓子,也啞得說不出話來。
本以爲這只是個意外。
可沒想到,這只是個開始。
接下倆的幾天,每次見到我,他就使勁折騰。
我成了他的玩物。
只是,他在我這裏喫飽了,旁人便不開心了。
和我一起進來的另一個奶妻綠袖,卻處處Ŧŭ̀ₑ挑我的刺兒。
她是侯夫人選來的。
憑着這個莫須有的理由,她一會兒讓我伺候她洗腳,一會兒讓我伺候她梳頭。
我不懂,明明都是苦命人,她爲何這般作踐我?
今天下午,我看到她鬼鬼祟祟進到我房間。
我感覺奇怪,查了半天也沒發現不對。
幾日後,我突然被押到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的珊瑚手釧丟了,恰好在我牀下發現。
而今天,侯爺和同僚喫酒,一直未歸。
也真是麻煩她們,還爲了我這樣微不足道的人,做了一場局。
我被押上來時,侯夫人正喫茶。
見到我,她冷冷瞥了我一眼:
「呸!原以爲是個天仙般的人物,結果是個狐媚子。」
「既然手腳不乾淨,那就按規矩罰吧。」
-2-
銀針一根根插進我指尖的時候,我差點昏死過去。
侯夫人穿着墨蘭色大氅,坐在主位上,拿着湯婆子暖身。
見我嚎叫得悽慘,她對身旁的張婆子點點頭。
那婆子直接上來,給我兩巴掌:
「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夫人留你一條命,已經是大大的善心了。」
「你鬼哭狼嚎的,是給誰看?」
話音剛落,我嘴裏便被塞了一團破布。
我的整個十指,都被針扎得滿是血洞。
原本,侯夫人還想賞我幾棍。
可聽說侯爺喜歡我得很,便命我跪在鐵鏈上。
我癱軟在鐵鏈上,聽她碎碎念:
「別以爲憑着胸前幾兩肉,就能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這候府有我在一天,你們這些小妖精,都翻不了身!」
可我從沒想過,飛上枝頭做鳳凰啊。
天知道我有多討厭沈侯爺。
他自詡清流,實則衣冠禽獸。
被他觸碰的每一刻,我都感覺無比噁心。
聽說侯爺和同僚喫酒回了府。
侯夫人頓時換了一副神色,歡天喜地地走了。
天上落下雪花,鐵鏈越來越冷。
我跪在地上,只感覺渾身發起高燒。
迷迷糊糊中,我想起自己成親那晚。
爹快餓死了,便把我賣給農戶做妻。
得知我及笄後,身體可自行產下人乳。
夫君當即決定,把我賣了抵債。
哪怕我跪着求他:
「夫君饒了我吧,我會做饃饃,我會做飯。」
「我做的饃饃可好喫了,夫君你信我。」
可他踹了我一腳,神色冷漠:
「呸,我自己飯都喫不上,你用什麼做飯?」
「我花那麼多錢娶妻,本以爲你是個好的,結果你竟然有這毛病。」
「老實點,我還要靠你賺錢呢!」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正好撞上侯府大管家。
那人眼睛滴溜溜一轉,在我滿是奶漬的胸前落定。
當着夫君的面,他直接動手,在我身上捏了又捏:
「不錯,老爺定會喜歡。」
就這樣,夫君拿着銀子歡天喜地走了。
而我被領到沈府,成了奶妻。
一路上,沈家大管家嘴皮子就沒合上過:
「我們侯爺心善,最喜歡憐香惜玉。」
「你若是將來得了富貴,可別忘了我這個伯樂。」
在他的描述裏,我只需安安分分做個奶妻,每月便能得五兩銀子。
很快我被帶到侯府,和其他奶妻站到一排。
嬤嬤們在Ṭŭ̀²我們身上捏了許久,又親自嚐了乳汁,才定下幾個人。
我第一個被送到侯爺面前。
可我寧願要飯,也不想賺這樣的錢。
原因無他,只因侯爺最愛折磨人。
我的身上,盡是他的牙印兒。
可沒想到,只因爲侯爺喜歡我,我就成了侯夫人的眼中釘。
也不知Ŧû³跪了多久,我的身上堆積了厚厚一層雪花。
綠袖撐着傘過來,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呸!狐狸精,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和侯爺的好事兒!」
「就憑你,也敢肖想通房和姨娘的位置?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說了半天,她終於走了。
我感到身上愈發滾燙,腦袋也越來越昏沉。
就在暈倒之前,我聽到雪地上穿來簌簌聲響。
努力睜開眼,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影在我面前浮現。
耳邊傳來男子清潤低沉的聲音:
「怎麼燒得這麼厲害?」
睜開眼,看到眼前人的模樣,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世……世子?
-3-
我竟被世子帶回了房。
看我指尖鮮血淋漓,他蹙着眉,吩咐人爲我上藥:
「母親竟然這麼狠的心?」
「平日裏,母親最是和善,你怎會惹到她?」
我怎會惹到她?
我總不能說,因爲你父親看上我的身子,惹了你母親嫉妒。
我張了張嘴,只感覺嗓子疼得厲害。
他拿來湯藥,放在我面前。
我有些詫異,趕緊跪在地上:
「世子這是爲何?我是個奴才,奴才受不起這樣的大恩。」
他笑了,輕輕將藥放下,然後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
「上次我落在地上,是你撿了去,我還沒謝謝你呢。」
是了。
進府第一天,伺候侯爺回來的路上,我恰好撿了這個荷包。
荷包用料極好,上面用金線繡着一朵臘梅。
這樣精緻的東西,想必定是哪個主子的。
就這樣,我等了會兒。
直到一個白衣身影匆匆趕來,將荷包直接拿走,我才放心離開。
當時我一直低着頭,不曾看到他的模樣。
原來……竟是他的。
他將荷包放進袖中,對我爽朗一笑:
「當時我急着去詩會,沒有向姑娘感謝。」
「你叫什麼,在哪個院兒裏當值?」
我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兒。
我只是個奶妻,我怎麼開口?
如果可以,我寧願在侯府掃院子。
看我遲疑,他端起藥碗,柔聲開口:
「算了,先喝藥吧。」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接過湯藥。
半個時辰後,我的燒退了許多。
就在我打算離開時,他的蘭竹苑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幾個婆子在外面正拍着門:
「世子快開門,府裏少了個丫鬟,怕不是偷跑了!」
「侯夫人下令,整個候府都得搜呢。」
-4-
看我慌張的神情,世子明白了幾分。
他站在我面前,似有若無瞥向我眼角的痣,的俊美的容顏淡定如松:
「放心,我同母親去說。」
很快,侯夫人一行人趕到蘭竹苑。
世子沈玉卿想上前解釋。
可侯夫人氣沖沖推開他,直接向我撲來。
我躲閃不及,臉上捱了重重一巴掌:
「好個風浪蹄子,如今連我兒子也會勾引了!」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沈玉卿想攔,可直接被幾個小廝拉走。
下一秒,我被侯夫人身後的婆子拖走。
他們綁住我的手腳,堵住我的嘴,將我關到柴房。
我連呼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個婆子冷笑着走上前,手中握着一根藤條,狠狠抽在我身上。
「小賤蹄子,仗着侯爺的寵愛,就敢不把夫人放在眼裏?」
「今日非得讓你嚐嚐苦頭!」
那藤條蘸了鹽水,我疼出一身冷汗。
另一個婆子抓着我的頭髮,將我的頭浸入水缸。
見我掙扎,她獰笑着罵道:
「知道侯夫人爲什麼這麼生氣嗎?」
「世子是她的眼珠子,你不好好跪着,竟然勾引世子,侯夫人怎能留你?」
「夫人說了,像你這樣的貨色,不應該住在咱們候府,青樓纔是你該呆的地方。」
她們說着就要將我拖走。
我癱倒在地上,磕頭求她們放過我。
我知道侯夫人想殺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簡單。
可我哪裏起過勾引人的心思?
別說世子,就連侯爺,我壓根都不想見。
如果可以,誰願意做奶妻?
我寧願在候府掃地,也不願意做這樣的營生。
就在她們準備將我拖出院子時。
「叮噹」一聲,一隻鐲子掉在地上。
這是前幾日侯爺賞我,親自給我戴上的。
婆子見狀,直接唰唰打我兩巴掌:
「好個小蹄子,還會偷東西了。說,這是哪兒來的!」
「這樣好的水頭,怕不是偷侯爺房中的吧?」
「侯夫人果然聰慧,早該把你扔出去了。」
我被她們拖在地上,後背滿是血痕。
伴着夜色,她們穿過假山,離側門越來越近。
就在出門剎那,一道熟悉的男聲從院外傳來:
「誰在那兒?」
-5-
婆子們頓時慌了神。
她們手忙腳亂想要將我藏起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侯爺和幾個小廝一起,已經來到我面前。
他一身墨色錦袍,目光冷冷掃過衆人。
最終落在我身上。
看着我渾身是傷,頭髮亂糟糟的,嘴巴也被堵得嚴嚴實實。
侯爺頓時怒目圓睜:
「放肆,我房中伺候的人,你們也敢動?」
婆子們嚇得跪倒在地,結結巴巴開口:
「回……回侯爺,這賤婢不守規矩,夫人吩咐我們教訓她……」
「教訓?那把藤條拿來,我也教訓教訓你們!」
婆子們嚇得渾身發抖,連連磕頭:
「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侯爺不再理她們。
他伸手將我扶起,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婆子:
「來人,把她們拖下去,杖責二十,讓夫人看着。」
很快,院外響起一片哭喊聲。
而我則被侯爺帶回他的房間。
路上,我憂心忡忡。
爲了我,侯爺竟然打了侯夫人的人。
這下,侯夫人只會更加恨我。
看我後背滿是傷痕,他命人爲我敷最好的金創藥。
剛交代完這個,一個小廝就過來了。
原來是侯夫人差人請他。
見侯爺離開,下人爲我敷完藥,躲在旁邊偷偷交流:
「切,不就一個奶妻,怎麼還成了侯爺的心頭寶?」
「可不是?聽說侯爺不僅發落了夫人的人,還發了好大的火。」
「嘖嘖,看起來楚楚可憐,原來這麼有心計啊。這勾引人的本事,我可學不會。」
聽着她們的閒言碎語,我真想對她們大吼。
這樣的福氣,給你們要不要啊?
傷口太痛,我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道多久,房門突然被打開。
我被嚇醒,猛然起身。
侯爺一身酒氣,步履踉蹌來到我面前。
我瑟縮着躲到牀角,淚水頓時落了下來:
「侯爺,我疼。能否等奴家休……」
可侯爺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眼神迷離:
「噓,春娘,我就喜歡你這副模樣,看起來可憐極了,我心疼得很。」
「來,讓我好好疼疼你。」
-6-
見我沒反應,他不管不顧,直接欺身而上。
許是喝了酒,今日他尤爲粗暴。
全然不顧我身上的傷口,彷彿要將我撕碎。
掙扎中,紗布被扯開。
絲絲鮮血滲出,染紅錦被。
我痛得差點昏死過去。
可爲了不激怒他,只得咬緊牙關。
是了。
我越是掙扎得厲害,他越是歡喜。
他牀第之間脫口而出的心疼話,不過是放屁。
這深宅大院之中,我不過是一個任人擺佈的玩意兒。
外面突然雷聲驟起。
過了許久,他終於停下。
此刻他靠在牀頭,漫不經心問我:
「想不想做個姨娘?」
我心中一緊,連忙婉拒:
「侯爺,奴婢身份低微,不敢有此奢望。」
他輕笑一聲,捏了捏我的臉:
「也不知道爲何,見你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你那雙眼睛。」
「你哭的時候,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兒。」
靠在他懷中,我的心中沁出絲絲寒意。
嗬,道貌岸然的狗東西!
我們越是卑微求生,你們上位者越是感覺良好。
可惜,我們也是人。
你越是踩在我們的脊樑骨上,逼我們笑,我們越不會誠心敬服。
見我沉默,他將我摟入懷中,玩笑般開口:
「再問一次,想不想做個姨娘?」
我窩在他懷中,乖巧拒絕:
「奴婢只願伺候您,別無他求。」
直覺告訴我。
若我真答應,只怕侯夫人不會留我到明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話音剛落,窗戶外的人影好像離開了。
-7-
自從將我從侯夫人手中救下後,我的日子竟意外好過起來。
侯爺將我安置在最遠書房的一個偏殿。
那裏除了我,還有綠袖和其他兩個奶妻。
雖然同住一院,但幾個奶妻中,我是唯一伺候侯爺暖牀的人。
這份「殊榮」,讓我成了衆矢之的。
綠袖尤其對我心懷不滿。
她比我大兩歲,容貌清秀。
只是眉眼間,總帶着幾分傲氣。
每次見到我,她總是冷嘲熱諷:
「喲,這不是咱們的『紅人』嗎?」
「侯爺昨晚又召你去了吧?真是好福氣呢!」
「哎,同爲奶妻,我們就比不得你,這樣會勾搭人。」
「不就胸前比我大了幾兩肉?憑什麼!」
看得出來,她喜歡侯爺。
我懶得同她爭辯,甚至覺得她可憐。
一個年過三十五的男人,縱然有着侯爺的爵位,也不是我們下人能肖想的。
本質上,權貴們只會吸我們的血。ŧü¹
他們纔不會尊重我們。
等他膩了倦了,誰知道我們又會過什麼樣的苦日子?
所謂牀第之間的愛意之詞,不過是哄我們的把戲罷了。
我的日子,看似舒坦,實則如履薄冰。
可惜綠袖不懂這個道理。
今天,她又找上了我。
看我剛洗完衣服,她扔給我一把鏟子:
「呶,花園裏的花該鬆土了。」
我抬頭看她,眼中滿是無奈:
「綠袖姐姐,這洗完衣服,我還要爲侯爺整理書案……」
綠袖冷笑一聲,一臉不耐煩:
「暖牀都做得,這都做不得?」
「快去!」
我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接過她手中的鏟子。
想到等會還得整理書案,我只得加快手上的動作。
即使指尖被泥土磨得生疼,也不敢停下。
正當我埋頭擦汗時,一雙大手拉起我就跑。
-8-
我抬頭一看,竟是沈玉卿。
他一襲白色雲錦,眉目如畫,眼中卻帶着幾分怒意:
「誰讓你幹這些粗活的?」
我低下頭,聲音微弱:
「世子,這是奴才應該做的。」
沈玉卿站在我面前,眉頭緊鎖。
目光落在我手臂上的傷痕,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他伸手想要觸碰我的傷口,卻被我輕輕避開。
「春娘,」他聲音低沉,帶着幾分急切,「你這一身的傷,怎麼能不處理?我讓人給你送些藥來。」
我趕緊攔住他:
「世子不必費心,奴婢的傷不礙事。」
沈玉卿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中帶着幾分不悅:
「什麼叫不礙事?走,我現在帶你去拿藥。」
我抬起頭,目光落在他攥緊我衣袖的手上。
果然是富家子弟的手。
骨節分明,指節修長,美得像塊玉。
我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世子,您爲何對奴婢這麼好?奴婢不過是個下人,不值得您如此費心。」
「再說,侯夫人不喜歡奴婢與您走得太近。奴婢不想給您添麻煩。」
沈玉卿沉默片刻,忽然輕微俯身,摩挲着我眼角的那顆紅痣: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只是每次見到你,總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你說,我們之前見過嗎?」
我頭搖的撥浪鼓:
「世子這般金貴的人,奴婢怎會見過?」
從小到大,我便跟着爹孃街頭賣饃饃。
但凡有些身家的人,都是坐轎子。
別說想見這些富家子弟,就算靠近轎子一步,都會挨馬伕的鞭子。
我自小窮困,家中更無富貴親戚。
世子這樣蜜罐里長大的人,我自然沒見過。
可沈玉卿不信。
他蹙着眉,還想再說什麼。
我忽然瞥見牆角處一道人影閃過。
自從侯爺救下我後,我的身邊便莫名多了些丫鬟小廝。
我知道他們是侯夫人派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我心中一緊,不管沈玉卿阻攔,直接行禮離開。
-9-
午後,我被下人帶到侯爺的房間。
他斜倚在軟榻上,穿着素白輕衫,正肆意吐着菸圈。
屋裏書案上,放着大把大把的銀票,以及各種稀罕的珍寶。
見我過去,他斟滿一杯酒,逼着我喝下。
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我訕笑着扶起他:
「爺,您醉了,奴婢扶您去休息吧。」
侯爺目光落在我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用煙桿挑開我的外衫,語氣輕浮:
「春娘,你可知,本侯今日有多想你?」
我掙扎着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緊緊箍住。
他的呼吸噴在我耳邊,帶着濃烈的酒氣:
「怕什麼?整個候府都是我養的。沒有我,哪有你們喫飽穿暖的好日子?」
「乖點,讓我開心開心。」
身後的傷隱隱作痛,我害怕乞求開口:
「侯爺您醉了,奴婢身上還沒好……奴婢求您放開……」
見我垂淚,他捏着我的臉,手上的力道愈發加重:
「放開?」
「你是本侯的人,本侯想怎樣,就怎樣。」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門口,是他兒子沈玉卿。
房間內,侯爺的手還緊緊箍在我腰間。
而我衣衫凌亂,哭得梨花帶雨。
沈玉卿的目光在我和侯爺之間來回掃視。
眼中先是震驚,隨後是憤怒。
「父親,您這是在做什麼?」
侯爺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着他,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耐煩:
「玉卿ṱũ̂₀啊……」
「你來做什麼?別打攪你老子的好夢,出去。」
沈玉卿沒有動。
他死死盯着我,好像一絲光滅了:
「春娘,你,你們竟然?」
沈玉卿終於明白了。
我在沈家,不僅僅是個奶妻,更是他父親的……
我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我不明白世子爲何總是出現在我的眼前。
明明我和他不熟。
可現在看到他,我突然帶着一絲慶幸。
後背突然傳來鑽心的疼。
我多希望,他能救我一次。
哪怕就一次,至少讓我遠離他父親一次。
剛纔一番掙扎,結痂的傷口只怕再次裂開了。
若是今天侯爺再這樣粗暴,我後背又要鮮血淋漓。
侯爺的聲音陡然提高,帶着幾分怒意。
「滾出去!」
見沈玉卿不走,他更是拿起手中的煙桿,直接砸了過去。
沈玉卿躲開了。
猶豫許久,他還是轉身離開了。
我剛剛泛起的一絲希望,轉瞬而逝。
也是,他是侯府高高在上的世子。
我一個下人,他憑什麼救我?
很快,房間裏傳來我的求饒聲,以及侯爺粗暴的咒罵聲。
-10-
次日,我早早起身,將身上的傷痕仔細遮蓋。
嬤嬤說,侯爺書房裏的花該換了。
換上素雅的裙衫後,我去園子裏採花。
剛折上幾株桃花,我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
扭頭一看,沈玉卿與幾位公子正在亭中飲酒作詩。
看到沈玉卿,我下意識想躲開。
可剛轉身,耳邊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
「小娘子留步。」
我轉過頭,幾位男子拿着酒盅,已經向我這邊走來。
我心中一緊,正打算行禮就走,可還是晚了一步。
一個青色玄衣男子,已經擋住我的路。
「喲,這是沈兄府上的美人?」
他瞥了我胸前一眼,語氣輕佻:
「沈兄,你這美人……當真是有趣得很呢。」
「不如將這美人送給我如何?小爺我定會好好珍惜的。」
我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我的胸前已被奶漬暈溼。
我頓時又羞又怯,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沈玉卿的臉色瞬間陰沉。
他許是喝醉了酒,面頰有片紅暈。
「一個婢女,有什麼稀罕的?美貌的姑娘,春風樓多的是。」
「下午咱們就去春風樓,我請你喫最好喝的酒,親最貌美的姑娘。」
可那公子搖搖頭,自顧自捏上我的下巴,一臉壞笑:
「不,我看你府上這個挺好。」
「送我吧。」
沈玉卿沒說話。
於世家子弟而言,我們這些下人,就和阿貓阿狗一樣。
被人看上眼了,倒不如送過去,還能博個人情。
我已經做好了被送走的打算。
侯爺剛去上朝,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如果能被送走,或許我求之不得。
即使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
可沒想到,沈玉卿突然扔掉酒盅,聲音冷得像冰:
「你說什麼?」
那公子雖看出沈玉卿臉色不對,依然不以爲意:
「沈兄何必動怒?不過是個下人罷了,送我又如何?」
沈玉卿猛地站起身。
下一秒,他一拳又一拳砸在那公子臉上:
「再說一句試試!」
兩人扭打在一起,亭中一片混亂。
我想阻止,可壓根找不到機會,只能請人來幫忙。
等下人將兩人拉開時,沈玉卿的臉上已多了幾道傷痕。
那青衣公子更慘。
不僅頭破血流,臉更被腫成了豬頭。
他一邊離開,一邊罵罵咧咧:
「好你個沈玉卿,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打起小爺我來了?」
「你等着,我一定要讓你們沈家喫不了兜着走!」
看着臉上掛彩的沈玉卿,我嘆了一口氣:
「沈世子,您這是何苦呢?」
他傻笑着撓撓頭,淡淡酒氣傳來:
「你救過我一次,如今換我救你了。」
聽了他的話,我有些雲裏霧裏。
什麼是我救過他一次?
莫不是他喫多了酒,喫糊塗了?
算了。
看着下人拿來的金創藥,我趕緊讓他坐下:
「別動,我爲你敷藥。」
他乖乖坐下,爽快脫掉外衫。
看着他那健壯結實的臂膀,我突然紅了面頰。
他轉過頭看向我,眼眉俊逸,鼻樑挺拔如松。
一陣風吹來,更襯得他如一塊美玉。
就在我仔細塗藥的時候,他輕輕抬手,撫摸着我眼角的紅痣:
「春娘,你不記得我了?」
看我一臉疑惑,他苦笑一聲,自顧自開口:
「六歲那年,我偷偷逃出府玩,結果半路遇上人牙子。」
「就在我逃的時候,一個小女孩一手拿着饃饃,一手將我塞到空的蒸籠屜中,就這樣,我活了下來。」
「那個女孩,就是你。見你的第一面,我就認出你來了。」
「可是春娘,你怎麼沒認出我來呢?」
記憶逐漸甦醒。
我拍了拍腦袋,腦海中彷彿浮現一個身穿錦衣的小男孩身影。
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
十歲那年,我得了一場風寒。
高燒之後,我就失了許多記憶。
比如,世子說的這段。
或許,我救過他。
或許,是他認錯了人?
就在這時,綠袖氣喘吁吁跑來,幸災樂禍開口:
「得了,伺候世子的人一大堆,不麻煩你這個上不得檯面的婢子了。」
「夫人有令,讓你過去呢。」
-11-
沈玉卿打的青衫公子,竟是國公府的獨子。
見自己兒子傷得這樣重,國公爺當即臉色鐵青,當即就要寫訴狀彈劾沈家。
侯夫人聽聞消息,頓時慌了神。
沈侯官居三品,國公府官居一品,沈家比不起。
我還沒來到房中,就聽到裏面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響。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去,把他給我關到祠堂裏,面壁思過。」
我剛踏入房門,「撲通」一聲,一個婆子狠狠踢上我的腿。
膝蓋上傳來鑽心的疼,我癱倒在地上。
侯夫人穿着墨綠色錦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她眼中滿是厭惡,彷彿我是一團污穢。
張婆子站在一旁,嘴角掛着陰冷的笑意,抬手便是一巴掌。
我的頭猛地偏向一側。
嘴角瞬間滲出血絲,臉頰火辣辣地疼。
還沒等我緩過神,又一巴掌接踵而至。
打得我眼前發黑,幾乎支撐不住。
她這才冷冷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好你個賤皮子,勾引大的,現在又勾搭小的,看把你忙活的。」
「我倒是明白了,玉卿三番五次闖禍,都是因爲你這個禍害」
「侯爺憐香惜玉,可我有的是手段!張婆子,你過來。」
話音剛落,侯夫人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張婆子聽後,臉上的笑意更濃,眼中閃過一絲陰毒。
直覺告訴我,我要倒大黴了。
很快,我被帶到柴房。
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廝走了進來。
他臉上掛着猥瑣的笑,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打量。
張婆子站在門外,一邊剔牙,一邊譏笑着開口:
「夫人說了,只要你被其他人碰了,侯爺自然不會再要你了。」
「到時候你就算死,侯爺也不會再看你一眼。」
「你說你和世子走那麼近幹嘛呢?侯爺喜歡你得很,夫人原本還想留你一命。」
「現在因爲你,世子闖了大禍,嘖嘖,沒人救得了你了。」
「好小子,倒是便宜你了。趕緊辦事兒吧。」
言罷,小廝露出奸笑。
他搓着手,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驚恐地往後退。
卻發現自己已被逼到牆角,早已無路可逃。
他扯下我腰帶的時候,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
-12-
是沈玉卿。
聽說小廝進了關我的柴房。
他砸了書房的門,這才趕來救下我。
看着怒氣衝衝趕來的侯夫人,沈玉卿將我護在身後。
第一次,他違逆起長輩:
「母親,你何必做的這麼絕?」
侯夫人第一次在親兒子面前喫癟,氣得渾身發抖。
看着她怨毒的眼神,我不寒而慄。
就在這時,侯爺在下人的簇擁下趕來。
回府的路上,他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
剛看到沈玉卿,他直接上去就是一耳光:
「好你個逆子,可真是給我長臉。」
「國公府的兒子你也敢打?等明日翅膀硬了,是不是連你老子也要一起打?」
沈玉卿低着頭,沒有說話。
瞥見他身後的我,侯爺臉色一黑。
侯夫人見狀,瞪了我一眼,趕緊上前吹枕頭風:
「老爺,要我說都是因爲這個小蹄子,平日裏你寵她也就算了。」
「可如今因爲她,惹出這麼大的禍事,依我看哪,她就是個掃把星。」
「今兒得罪了國公府,趕明兒得罪將軍府,咱們這侯府,都要被她糟蹋完了!」
聽了我的話,侯爺陷入沉思。
我知道,他對我已經膩了。
這幾日,我傷了背上的皮肉。
伺候他時,我看得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嫌棄。
我知道,我要被他廢棄了。
片刻後,他幽幽開口:
「闖出這樣大的禍,沒必要留了。」
「那按照夫人的意思,怎麼辦纔好?」
侯夫人拍着他的背,討好似地開口:
「要我說,直接送給國公府那公子算了。這樣以來,還能平息他的怒氣。」
「再說侯爺,咱們侯府家大業大,不就一個奶妻?」
「少了她一個,你想要多少奶妻,我都給你找來。」
聽了侯夫人的話,侯爺冷冷看了我一眼:
「準了。」
一句話,定了我的死路。
明明前幾晚,他還恨不得死在我身上。
若將我送到國公府,國公老爺爲了撒氣,只怕要把我活活打死。
而他一句話都沒說。
我很好奇。
即使我確實是最不起眼的工具人,男人的心怎麼可以冷得這樣快。
也是。
牀第之間的玩笑話,怎麼能當真呢?
我撲哧一聲笑了。
有趣。
我一個下人,還敢編排起主子來了。
我跪在地上,叩謝侯夫人大恩。
救了我很多次的沈玉卿,嘴角抽動幾下,終於沒開口。
今日他父親動了真怒。
若是再爲我求情,只怕我死得更快。
就這樣,我被人五花大綁,直接塞進去國公府的馬車。
-13-
送我的人是綠袖和張婆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蜷縮在角落,渾身硌得生疼。
張婆子坐在對面,眯着眼打盹。
綠袖則靠在一旁,手裏捏着一塊喫了一半的糕點,眼神若有若無飄向我。
突然,張婆子捂着肚子「哎喲」一聲,皺着臉直起身子:
「這鬼肚子怎麼鬧騰起來了?」
「停車,停車!」
她一邊嘟囔,一邊掀開車簾下了轎。
車廂裏只剩下我和綠袖。
她放下手中的糕點,三下五除二解開我身上的麻繩,又一把扯掉我嘴裏的破布。
我愣住了,抬頭看着她,喉嚨發緊:
「你……你救我?」
綠袖嗤笑一聲,眼神里帶着幾分不屑:
「怎麼?」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襬上的灰塵,語氣輕了幾分:
「你以爲我樂意救你?」
「不過是少爺提前找了我,給了我一袋銀子,讓我放你一條生路罷了。」
「明眼人都知道,進了國公府,你肯定會被打死。這是你的奴契,趕緊拿好走吧。」
我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平日裏,綠袖對我總是冷嘲熱諷,明裏暗裏看不起我。
可今天,她竟然救了我?
我溼了眼眶,輕聲開口:
「謝謝。」
她轉過身,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帶着一絲苦澀:
「你以爲我是爲了你?別自作多情了。」
「以前惱你,想着你奪走我的好日子,畢竟想着爬上侯爺的牀,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可今天看到你的下場,我才明白。下人就是下人,再怎麼爬,也逃不過被人作踐的命。」
她說完,猛地轉過身,恢復了往日的牙尖嘴利:
「你走吧,等會張婆子就回來了。」
「你活着,我也算是積了德。」
我看着她,心裏忽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楚。
本質上,我和她又有什麼區別呢?
今日死的是我,明天可能是她。
我們沒有區別。
我握住她的手: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不敢相信,這話竟然從我嘴裏說出。
她愣了一下,眼神閃爍,似乎有一瞬間的動搖。
但很快她抽回手,別過頭去:
「跟你走?跟你在外面要飯?別天真了。」
我盯着她的側臉,聲音微微發顫:
「可至少,我們不用再被不用仰人鼻息。我會做饃饃,你會繡帕子,咱們給人當幫工……」
綠袖沉默了。
我明明看到,她的眼底閃了一道光。
可最終,她還是別過頭去:
「我的賣身契還在侯府,想跑也跑不了。」
「你快走吧,別管我。」
我心裏一陣酸澀。
可我知道,她沒說錯。
在張婆子回來之前,我轉身掀開車簾,跳下馬車。
-14-
幾年後。
春日的陽光灑在定州小巷。
暖洋洋的,帶着一絲慵懶。
我站在酒館的竈臺前,手裏揉着一團白生生的麪糰。
後廚裏,蒸籠裏飄出陣陣饃香。
小二一遍遍跑向後廚,心急火燎催促:
「春娘姑娘,這一籠好了嗎?客人催得急。」
我一邊應聲,一邊將饃饃放入蒸籠。
這半年,我靠着這一手好饃饃,在酒館裏站穩了腳跟,攢下了幾兩銀子。
雖然不多,但總算是有了點積蓄,日子也漸漸有了盼頭。
過了兩個時辰,我終於能休息一會兒。
酒館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我躲在二樓隔間裏,一邊喫茶,一邊聽食客們高談闊論。
一個壓低嗓門的瘦弱書生打開木扇,一臉激動:
「聽說了嗎?新帝登基,血洗了一波老臣!」
「那些仗着先帝寵信作威作福的傢伙,這下可全完了!」
另一個食客滿面紅光接話:
「可不是嘛!什麼國公府,安定侯,一個都沒跑掉!」
「新帝雷厲風行,這些蛀蟲早就該收拾了。」
我手裏的動作一頓,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
安定侯……那不是沈家嗎?
我心裏猛地一顫,手裏的茶盞差點掉在地上。
一想到侯爺,我就心底發顫。
離開侯府不過短短半年。
現在再回望那些日子,彷彿深不見底。
身處暖陽的日子久了,再窺望深淵,竟然多了幾分陌生。
幾日後,一個身穿官服的人找到酒館,點名要見我。
我一臉疑慮來到他面前。
見到我,他神色嚴肅,語氣不容置疑:
「你是從安定侯府出來的奶妻吧?」
「如今侯府罪行敗露,有些事需要你去衙門作證。」
聽了他的解釋我才知道。
新帝清理朝臣時,朝臣之間購買奶妻一事被曝光。
大理寺審理安定侯沈家的貪污案時,這件事也被查出來。
而我,竟成了證人之一。
我跟着官差去了衙門,按了手印,畫了押。
走出衙門時,陽光刺得我眼睛發疼,可心裏卻莫名輕鬆了許多。
也好,那些罪,沒白受。
侯爺作惡這麼久,終於砸了自己的腳。
只是,沈玉卿……
朦朧間,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想看清他的臉,卻怎麼也看不見。
只是依稀記得,他腰間的玉佩上,貌似刻了個「沈」字。
頭突然疼得很。
算了,不想了。
回酒館的路上,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被人牙子推搡着,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她的頭髮凌亂,臉上滿是淚痕。
可那雙眼睛,我卻一眼認了出來。
我忍不住喊出聲:「綠袖!」
她猛地抬頭。
看到是我,眼裏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黯淡下來。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被人牙子狠狠ţŭ̀¹推了一把:
「磨蹭什麼!快走!」
我快步上前,攔住人牙子:
「她多少錢?我買了。」
人牙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伸出兩根手指:
「二兩銀子,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我咬了咬牙,從懷裏掏出攢了許久的銀子,遞了過去。
綠袖被推到我面前。
她低着頭,極力掩蓋住身上的鞭痕。
我脫下外衫,蓋在她身上:
「走,跟我回家。」
-15-
回到酒館,我給她倒了杯羊奶。
她捧着茶杯一飲而盡。
看樣子,她是餓急了。
過了許久,她才紅着眼眶低聲開口:
「你走之後,侯爺把剩下的奶妻都糟蹋了。我不小心懷了孩子,被侯夫人灌了紅花……」
「孩子沒了,我也落下了病根。結果她竟然讓我餵馬,這不是故意蹉磨我嗎?」
「還好,新帝登基後,把侯爺一家全抓了。侯爺當天斬立決,侯府也被抄家。」
「夫人驚懼之下,和官兵吵起來,直接被官兵捅死了。」
「至於世子,他爲了救侯夫人,也捱了一刀,傷重死了。聽說皇上大怒,要將沈家奴僕盡數流放。我趁亂跑出來, 卻被人牙子抓了……」
聽到沈玉卿死去的消息, 我腦海中先是一緊,然後炸裂開來。
頭疼欲裂。
腦海中模糊男孩的身影,竟然清晰可見。
是他。
是幼時的沈玉卿。
我想起來了。
那時,我確實救過一個衣衫富貴的小男孩。
可之後他走後, 我們再無交集。
原來幼時的我們,還有這樣一段緣分。
只是斯人已逝……
綠袖說着,眼淚落在茶盞裏, 聲音哽咽。
我握住她的手, 和她一起抱頭痛哭。
良久之後, 我看向面色憔悴的她, 語氣堅定:
「再差的日子咱們都熬過了,往後, 只能越來越好。」
從那以後,綠袖在酒館做了幫工。
我做的饃饃越來越受歡迎,銷量越來越大。
一年後,我攢夠了錢, 終於開了自己的Ťŭₒ饃饃店。
綠袖從酒館離開, 幫我一起和麪,蒸饃饃。
又是一年春來到,我和綠袖坐在小院裏,看着滿園桃花喫酒。
桌上擺着一壺桃花釀,是我們親自釀的。
她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眯着眼打趣:
「哎呀,不愧是我的手藝, 真香。」
我笑了笑, 颳了下她的鼻頭:
「既然這麼喜歡,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漫天桃花下, 我們清酒小菜, 喫了一盅又一盅。
酒過三巡, 我有些微醺。
一陣風吹來, 桃花撲簌而落。
我驀然回首,彷彿看到六歲男童的臉。
那張臉逐漸和沈玉卿的面容重疊。
他含笑而立, 風姿如玉。
我鼻子突然有些酸。
他曾數次救我於危難。
若不是他,Ťũₔ 只怕我早就死了。
我恨候府, 但我不恨他。
得知他去世的那晚, 我執筆欲書, 卻不知從何寫起。
我認得的幾個字, 還是他曾經教我的。
他曾言:
「人生如逆旅, 我亦是行人。」
如今,他先行一步。
徒留我在這紅塵中踽踽獨行。
我抹去眼淚, 舉起酒杯, 桃花釀緩緩落在地上。
沈玉卿, 謝你曾救過我。
今日這杯酒,算我敬故人。
下輩子,願你多福多壽, 金玉無疆,平安喜樂,兒孫滿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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