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君長明

離京的第三年。
我的夫君要納妾了。
對方是自小寄養在我家且患有腿疾的遠房表妹。
表妹搭上李牧良我不意外,意外的是這樁親事是我母親爲她求來的,她的嫁妝更是我祖母親自置辦的。
彷彿表妹纔是金尊玉貴的將軍府千金,而我這個替父兄戍邊的女兒卻成了白家的恥辱。
表妹很得意:「堂姐,若你不同意我進門,牧良定會休了你。」
我被氣笑,答應讓她入門。
畢竟我也很想知道,戰場上的手段若用在她和李牧良身上,他們誰能熬得更久。

-1-
收到李牧良要納妾的信,我在帳中枯坐了一宿。
飛霜鼓起勇氣掀起簾子,原是準備痛罵李牧良一頓的,見我眼睛紅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飛雪擠開她,把白粥放在我面前,又塞了個饃饃到我手裏:「將軍,喫飽了纔有力氣殺人。」

-2-
我抬起眼皮,啃了兩口饃饃。
硬得像石頭一樣,味道也十分乾澀,每咬一口,ṭùₓ都得硌一下牙。
這麼難喫的東西我已經喫了三年,着實有點想念孃親和祖母的手藝。
李牧良在信裏說,他和ṭŭ̀₉我表妹許如意的親事是我母親親自求來的,許如意的嫁妝更是我祖母親自置辦的。
我根本不信,我纔是將軍府千金、是白家唯一的親女兒,父兄失蹤後,我替他們戍邊三年,連取川州、北河兩城這才保得白家萬全,母親和祖母怎麼可能幫着許如意搶我夫君呢。
這指定是李牧良爲誆騙我允許如意入門編造的謊言。
可心,怦怦跳得厲害。
「飛霜、飛雪,隨我回京。」

-3-
疾行七日,我趕在李牧良與許如意大婚前一天回到京城。
熟悉的家門上掛滿紅綢,門前紅毯鋪到了街道口,排場比起三年前我出嫁時還要氣派。
幾名下人正在給門前的石獅掛繡球,金燦燦的繡球串引得街坊鄰居們紛紛駐足議論:
「將軍府嫁女兒果然出手闊綽,我聽說明日將軍夫人和老太君會派喜錢,咱們可得早點兒來。」
「派喜錢?可嫁人的不是表小姐嗎?將軍府唯一的女兒現在正在北河守城呢。」
「這你就不知道吧,白明月嫁人之後擅自跑去北疆,三年未歸,李家早就想休妻了,將軍府也不願認她,這才提出讓許如意嫁給李牧良爲妾,以維繫兩家關係。」
「那許如意有腿疾,李牧良竟也不嫌棄?」
「許如意聰慧多才,又溫柔孝順,這三年與李牧良一同研製出織造機、刀車等等器械,屢受皇上嘉獎,他們二人這是日久生情了……」
日久生情嗎?
我與李牧良三歲相識,六歲定親,十六歲成親,難道十三年情誼不如三年久?
他怎麼就與許如意生了情?
手裏的紅纓槍一緊,我越發覺得眼前的紅很刺眼,索性踏馬躍起,一槍挑斷門楣上的紅綢。
「飛霜、飛雪,把這些礙眼的東西全都給我燒了。」

-4-
飛霜、飛雪利落地清理殘局,我冷冷提槍入府。
不出意料,下人們說許如意在木蘭院中。
那是我的院子,當年許如意便是爲與我搶這院子,摔斷了腿。
當時她才八歲,摔斷腿後便不怎麼與我們一塊玩了,總把自己鎖在屋子裏,性子越來越孤僻,膽子也越來越小。
記憶中,她是很怕我的,每次我一吼她,她指定要哭。
但如今——
她正拿着竹條,一下一下抽打我曾經的丫鬟。
「巧玉,老夫人與夫人都說了,從今往後我就是將軍府的小姐,你若再敢喊我表小姐,我便命人撕爛你的嘴!」
巧玉跪在許如意跟前,手臂已被抽出一道道血痕,她疼得發顫,卻仍死心眼地不肯改口:「表小姐,將軍府的小姐只有一位,巧玉心中的小姐也只有一位。」
「是嗎?你還惦記着北疆那位?只可惜,你死了,白明月都不知道你這麼忠心呢。」
許如意嗤笑一聲,再度高舉竹條。
落下時,她卻傻了眼。
我宛如鬼魅般閃身至她跟前,牢牢拽住竹條一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5-
「你!你怎麼回來了?」
許如意雙眼瞪得像銅鈴一般大,下意識打了個寒戰。
「這是我家,我不能回來?」
我輕輕一抽,奪走了許如意手中的竹條,回頭看了巧玉一眼,示意她起身。
但巧玉猶豫了片刻,只是怯怯地望向許如意。
許如意垂下臉,心虛地摸了摸鼻尖:「表姐,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你突然回家,我什麼都來不及準備,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這話說得,彷彿她纔是將軍府的主人,而我是外人。
我微微斂眸,打量起許如意。
她和三年前一樣,坐在輪椅上,纖弱的身子好像風一吹就會飄走,不同的是如今她穿上了昂貴的蜀錦,頭上戴着珍寶閣出品的首飾,添了不少貴氣。
腰間那一整塊翠玉尤爲惹眼,正面鐫刻着「良」字,大抵是李牧良送的。
這塊玉可比五年前李牧良送我的那塊要大得多。
察覺到我視線中的酸澀,許如意很得意:
「表姐,我與牧良的婚事乃陛下賜婚,若你不同意我進門,牧良定會休了你。」
陛下賜婚,難怪她這般不把我放在眼裏。
但,我同樣也沒把她放在眼裏。
我拿起竹條冷不丁抽在許如意脖子上,她白皙的玉頸瞬間被刮出一道血痕。
「許如意,你佔我的院子,打我的丫鬟,搶我的夫婿,真當我死在北疆了?」
「今日,不打死你我不姓白!」

-6-
「明月,你這是做什麼!?快快住手!」
「明月,你瘋了嗎?」
祖母和母親得知我突然回京,匆忙趕到木蘭院。
向來疼我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二人此刻見許如意受傷,竟看都沒看我一眼,匆匆從我身邊穿過,毫不避諱地擋在許如意身前:
「明月,你一回來就欺負如意,這像什麼話!」
「是啊明月,如意她是你的妹妹,未來在李府後院你們還要相互扶持的。」
「妹妹?」我啐了口痰,白了母親和祖母一眼:「將軍府好心收留許如意,讓她白喫白喝九年,如今她卻妄想爬上我夫君的牀,我可沒有這種狼心狗肺的妹妹。」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微風靜止了一瞬。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心臟剎那間皸裂破碎。
我的母親,當着所有人的面,打了我一個耳光。
她紅着眼,聲音壓得極低:
「明月,快向如意道歉!」
「如意她嫁入李家,都是爲了你,爲了將軍府!」

-7-

爲了我嫁給我夫君爲妾?
多麼可笑的說辭!
母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握着紅纓槍的指尖因太過用力變得青白。
祖母察覺端倪,朝我露出一個不怎麼用心的笑容,溫和勸道:「明月,你奔波數日,先去洗漱一下吧。」
她給身旁的劉嬤嬤遞了個眼神,劉嬤嬤會意,上前想取走我的紅纓槍。
我瞪了她一眼,槍柄落在地上,盪出澎湃的殺氣:「洗漱?我的院子都被許如意佔了,敢問祖母,我該去哪裏洗漱?」
祖母語塞,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我握着槍、青筋凸起的手背,張了張嘴愣是沒吭聲。
母親擰眉,沒耐心地斥責道:「府中空房多了去,怎麼,你非得和如意爭這院子?你與李牧良可是拜過堂了,如今回京按理說也該回李家住的,跑來孃家逞什麼威風?」
逞威風?
打我丫鬟逞威風的難道不是許如意嗎?
我有點恍惚,三年沒見,我的母親好像已不是我的母親,祖母也好像已不是我的祖母。
她們全都站在許如意身邊,爲了許如意與我針鋒相對。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卻躲在她們身後,揚揚得意地審視着我。
許如意似乎在期待從我臉上看到崩潰挫敗的表情,只可惜她永遠也不可能如願。
身爲一軍之首,我從不會崩潰,也絕不認輸。
「許如意,小時候你跟我搶木蘭院結果摔斷了腿,今日你還敢覬覦我的東西,就不怕喪命嗎?」
我撞開祖母與母親,將剛剛那一巴掌狠狠還在許如意臉上,又猛地將她從輪椅上拖起,拖至房門口。
屋子裏的擺設全都變了樣,我的東西一件也看不到。
「你住過的屋子,太髒,我不會要。」
「但即便是我不要的東西,也輪不到你用。」
「飛霜飛雪,把這兒從裏到外通通給我砸了!」

-8-
飛霜飛雪高聲應「是」,祖母和母親氣得捶胸頓足大罵我不孝。
我掏了掏耳屎,彈在許如意臉上:「罵早了,待會兒我扒了許如意的皮,你們再罵也不遲。」
祖母身體一向不好,竟被我氣暈,許如意哭喊着要爬過去,我和飛霜飛雪卻有條不紊地開始砸東西,一時間院子裏亂作一團。
突然,一批眼生的家丁將我圍住,領頭那人正是我三年未見的夫君李牧良。
他身上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這麼風風火火地率家丁闖府救人,看來,許如意對他來說確實不一般。
「白明月,你這個妒婦!」
「你千里迢迢趕回京城就是想折辱如意嗎?」
「要娶如意的人是我,愛上如意的人是我,你有什麼不滿,都衝我來!」

-9-
「好啊。」
我笑着走上去,擰斷了李牧聲的右手。
準備擰左手時,母親攔下我:「明月,牧聲是你的夫君,你怎能如此不知輕重!」
「來人,把大小姐帶到祠堂去。」
「離京不過三年,忤逆長輩、毆打夫君,野成這副德行,白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說完,母親院子裏的嬤嬤就要來押我,掛在她們腰間的金繡球很是晃眼,想來是母親因許如意出嫁賞賜給她們的。
還真大方。
那母親知不知道,我一件襖子穿了三年,皮靴上有七八個補丁。
又知不知道,一枚金繡球能換足足十擔軍糧,夠一小隊士兵喫一個月。
「大小姐,失禮了。」
兩位嬤嬤朝我伸出手,下一瞬,她們變成了兩具屍體。
「明月,你……」
母親大驚,嚇得臉色蒼白。
我沒理會她,提着帶血的紅纓槍走到李牧良跟前,陰森森地對他說:「夫君,我也不是小氣的人,既然你如此喜歡許如意,那我便答應讓她入門可好。」
李牧良難以置信地看着我,沉默以對。
母親則匆匆帶着昏厥的祖母逃離芙蓉院,她走得好急,彷彿自己的親生女兒是什麼洪水猛獸一般。
我脣角微勾,這回京第一戰,是我贏了。
「汪汪。」
這時,一條小土狗從轉角竄出,興奮地撲向我。
我一眼認出,那是三年前我撿回家的小奶狗阿黃。
「阿黃,三年不見,你長大了。」
小土狗聽見我喚它,尾巴搖得歡快。
我揉了揉它的小腦門,如今,白家只剩你還歡迎我了。

-10-
三年前,原本答應要送我出嫁的父親和兩個哥哥遲遲未歸,直至我大婚那天,北疆才傳來消息說他們失蹤了。
一起傳出的還有他們三人通敵的謠言。
白家似被架在火上烤,若天子一怒,駐守月丘城的二十萬白家軍恐怕也會受牽連。
當晚我還沒來得及和李牧良洞房,便脫下嫁衣換上戎裝,連夜奔赴月丘城,連取川州、北河兩城,收回大周失地,這才保下了白家和白家軍。
爲了尋找父兄,我在北疆待了整整三年,未承想,不僅沒有找回他們,如今連母親和祖母也失去了。
「小姐,是巧玉沒用,巧玉未能幫小姐守好木蘭院。」
巧玉的聲音將我拉出回憶,她說自我離京之後,祖母和母親陸續染上疫病,許如意不分晝夜貼身照顧她們整整三個月,這才入了祖母和母親的眼。
那之後,許如意每日都會去二人院裏問安,見祖母和母親因牽掛北疆鬱鬱寡歡,便帶着二人聽曲郊遊,也是在郊遊時,她的輪椅滑下山坡,偶然之間被李牧良所救。
自此,他們二人頻繁來往,生出了情愫。
聽完巧玉的敘述,我斂下眼睫,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剛好郊遊時輪椅滑下山坡,又剛好被李牧良所救。
直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許如意安排好的,她從小就喜歡搶我的東西,木蘭院、祖母和母親,然後是李牧良。
但她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能守得住國門,又怎會守不住這小小的家門。

-11-
入宮面聖時,我已想好用軍功求陛下讓我留在京城。
從今往後就與許如意同住一個屋檐下,我要把那些戰場上的手段統統用在她和李牧良身上,看看他們倆究竟誰能熬得更久。
結果在宮門口遇上了姨奶奶莊韶華,她帶着霍家十八位英烈的靈位跪在宮門口,爲她孫女霍嘉儀求一紙和離書。
對於煜王寵妾滅妻刺傷嘉儀的事我略有所聞,望着霍家三代、十八位英烈的靈位,同爲軍者,我忍不住下了馬,答應幫姨奶奶勸勸陛下。
姨奶奶和我祖母一向不對付,但那日,她放下面子,朝我點頭致謝。
我不忍讓姨奶奶失望,也見不得忠門之後被糟踐,索性拿軍功換了霍嘉儀的和離書。
當我如約把聖旨交到姨奶奶手上,她動容地提醒我日後經過天水溝時要萬分小心,別遭了敵人的埋伏。
天水溝是京城回北疆的必經之路,離京城不遠,我雖不明白姨奶奶爲何覺得那裏會有敵人,但我還是很感激她。
如今我的祖母、母親都已經不在意我了,還能聽到一聲親人的問候挺珍貴的。

-12-
離宮後,我回了霍家。
本想着把小黃帶走,找了一圈卻沒瞧見它的身影。
隨手抓了個婢女詢問,婢女支支吾吾地說:「小黃好像在……在後廚。」
後廚Ťù⁾?
她聲音裏的恐懼讓我隱隱有不好的預感,我飛奔向後廚,卻聽見許如意的婢女翠環在罵小黃:「狼心狗肺的東西,小姐每天餵你喫肉,你竟還惦記着別人,這下好了,小姐親手宰了你,輪到我們喫你的肉了。」
什麼?
我定睛一看,小黃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它被人開膛破肚,肚子上的血這會兒還在往外流,而翠環嫌棄地蹲在一旁洗手。
「也是夠倒黴的,那麼多丫鬟小姐偏偏讓我抱你到後廚,噁心死了。」
翠環伸出腳,但還沒踹到小黃就被我的槍刺穿。
翠環痛得大叫,拼命往外爬,腰間的金繡球蹭掉了也沒敢停下撿。
我單手抱起小黃的屍體,任憑小黃的血水沾在軍甲上:「小黃,我這就爲你報仇。」
待翠環爬到人來人往的連廊裏,我用槍慢悠悠地劃開了她的肚子。
下人們哪見過這種恐怖場景,嚇得四處逃竄,許如意卻孤身一人朝我走來,她的腳步一深一淺,似乎比以前走得快了些。
「表姐,你看我走得好嗎?」
我沒理她,許如意從小時候就是這樣,明明能走卻硬要待在輪椅上。
她說她害怕聽見別人叫她瘸子,事實上除了她自己,根本沒有人會叫她瘸子。
「表姐,你不說話是因爲我走得還不夠好是嗎?我已經盡力了,晝夜練習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
「許如意,你算正常人嗎?算的話,爲什麼你養了小黃三年,連一丁點感情也沒有呢?」
許如意顫抖地笑出聲:「表姐,爲了和我搶木蘭院,你害我摔斷了腿,那你對我有一丁點感情嗎?」
「你問我爲什麼要殺小黃,得不到的東西就毀掉,難道不是你今日教我的嗎?」
「你知道嗎,小黃的肚子好軟啊,我用你送我的匕首輕輕一劃瞬間就破開了,然後我掏出了它的心臟……」
「表姐,我知道你不會殺我,因爲你想從我手裏重新奪回一切。」
許如意睨着我,笑意嫣然。
我抱着小黃轉身,似又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表妹,明日喜宴,我幫你邀請喬文宇可好。」
許如意瞬間沉默,良久才道:「表姐,不必牽扯其他人,我與喬大人早已斷了聯繫。」
聯繫是斷了,情斷了嗎?
我將許如意臉上的慌張盡收眼底,她剛剛只說對了一半,我不殺她並不是爲了奪回什麼,而是爲了讓她生不如死。
像她這種人,死纔是解脫。

-13-
翌日,白府內外掛上白布,地上灑滿紙錢,喜宴被改成喪宴,所有賓客都是跟隨我從北疆回京探親的白家軍。
一早趕來領喜錢的百姓們疑惑:「今日不是許如意出嫁嗎?將軍府誰死了?」
「莫不是老太君仙逝了吧,聽說她身子一向不好。」
「這許如意也是倒黴,大喜之日剋死了老太君。」
……
聽着百姓們的議論,我鄭重澄清:
「諸位,今日白家喪宴是爲忠犬小黃辦的,我祖母還沒死,不過……也快了。」
昨天我把小黃的屍體抱到祖母跟前,當着她的面爲小黃縫好肚皮,她被嚇得心疾發作,郎中說她已病入膏肓,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可即便身子已經虛弱到站不穩,祖母卻還堅持要送許如意出嫁,這等偏愛實在是叫人羨慕。
但我也沒說什麼,示意飛霜飛雪把府中重新佈置了一番,爲小黃設了個別致的靈堂。
那天晚上,我連續殺了三個看不順眼的老媽媽後,府中下人再無人敢忤逆我。
連母親也只能唉聲嘆氣地陪在祖母身邊,勸許如意暫時別招惹我。
許如意的確沒招惹我。
她被飛霜押着,爲小黃披麻戴孝,抄了一遍又一遍往生咒。

-14-
聽見喜樂聲,我並沒在門口等許如意出門,而是策馬前往李家。
我一身戎裝,持紅纓槍站在李家大門前,替公婆招呼賓客。
由於我三年不在京城,認不得人,只好一個一個詢問賓客們的名字,並讓Ťŭₓ飛雪登記。
那些官員們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卻似沒看到過死人內臟一樣,總要盯着我插在紅纓槍上心臟看很久,然後藉口頭疼腦熱匆匆告辭。
也有幾個身體康健的,比如喬文宇、姨奶奶、三皇子沈長淵,他們倒是進到李府中喝了杯喜酒。
和我預想中的一樣,李牧良和許如意故意避開我,並沒有在前廳出現,而是從後門入府躲進了東院。
三年前,我和李牧良也準備在東院主屋裏洞房花燭的。
三年後,他懷中佳人卻已變成了許如意。
我特地在門外多等了一會,聽見表妹嬌羞的聲音才猛地一腳踹開房門。
許如意嚇了一跳,縮進被子裏,李牧良光着膀子手忙腳亂地撿地上的褻褲:「白明月,偷看人行房事,你還要不要臉!」
臉自然是要,但我更想要你的子孫根。
畢竟這是我回京以來最期待的一幕——
手起刀落,李牧良的子孫根被生生斬斷。
我踩在那團血肉上,不好意思地衝驚如小鹿的許如意笑:「表妹,不必謝我,現在李牧良和你一樣,是個廢物了。」

-15-
第二日,李牧良親姐姐雲貴妃派人將我和李牧良接入宮中。
皇上事事順從貴妃,竟叫來皇后,想讓李牧良一個外男留在宮中休養。
至於我,雲貴妃不知從哪聽說我帶了三萬人回京,給我扣了一頂謀反的帽子,非要皇上將我下獄。
「陛下,白明月若不是想謀反帶那麼多士兵回京是爲什麼?」
「愛妃,白家軍鎮守北疆,他們中十年沒回過家的士兵這次纔跟着一同回鄉看望父母妻兒,這是朕允許的。」
雲貴妃不依不饒:「這三萬人都去了哪裏,白明月,你可有憑證?」
「有,就在兵部侍郎喬文宇手上。」
喬文宇奉命將登記探親士兵的名冊帶到御書房中,雲貴妃也不傻:「這只是名冊,他們到底回鄉沒無從知曉,陛下,無風不起浪,你可得好好查一查。」
皇上思忖片刻,命喬文宇即刻前往京城隔壁的崇武城、鳳仙兩城調查。
「白將軍,你可千萬別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

-16-
我和喬文宇一同走出御書房,小時候白家和喬家是鄰居,他曾跟我們玩在一塊。
後來許如意摔傷了腿,他便只陪許如意一個人玩。
我記得我出嫁前,他和許如意都還是很要好的,兩個人一塊搗鼓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日子也過得蠻有意思。
母親還與我感慨,說如意若能嫁到喬家就好了。
不知這三年裏,許如意和喬文宇出了什麼變故,讓那個曾經真誠熱烈的少年看起來像換了個人。
我注意到,他低着頭,似有些欲言又止。
「喬大人,可是想問我表妹?」
喬文宇抿了一下脣,心虛地搖頭。
我自顧自地說:
「昨夜,如意她沒受傷,但今日可不一定了。」
我話音剛落,喬文宇便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白將軍,這是爲何?」
我故意看了一眼他抱在懷中的名冊:「心情一不好,我就會想拿妾室出氣。」
喬文宇擰眉,安靜地陪我走了一段,臨近宮門前,他主動開口:「將軍所憂之事,文宇會盡力辦妥,還請將軍……善待如意。」
「好。」我脣角微勾,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愉快。
回去後,我的確沒對許如意怎麼樣,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她:「表妹,喬文宇爲了你,馬上就要犯下欺君死罪了。」
許如意的表情一點點皸裂破碎,半咬着脣發不出任何聲音。
爲了跟我搶東西,捨棄自己真正的愛人一定很難受吧。
這種深入骨髓的傷痛,猶如一道無法癒合的裂痕,會深深嵌入許如意漫長的生命裏,終將如影隨形,伴隨一生。
但我沒想到,許如意手裏還握着一張底牌。

-17-
第二日,皇上急召我和許如意一起入宮。
我的表舅舅、許如意的爹許世山突然回京,他不僅帶回了我父兄三人皆已殉國的消息,還擒住了大金名將宇文成。
但凡武將之家,沒人不曉得宇文成這個名字。
他年輕時,曾率大金將士連破十八城,差點就打到京城腳下,最後被我父兄前後夾擊敗在天水溝。
許世生這次竟能生擒他,着實是大功一件。
皇上很高興,問許世山要何獎賞,許世山瞥了一眼許如意,斬釘截鐵地說:「求陛下賜如意平妻之位。」
平妻?
皇上猶豫片刻,竟同意了舅舅的請求。
「白明月,前些天你用軍功爲霍嘉儀換了一紙和離書,如今許世山用軍功換許如意的平妻之位,朕沒有理由拒絕。」
「從今往後,你與許如意不分大小,二人需好好相處。」
出了御書房,我肺都快氣炸,許世山故意叫住我:「明月,想知道你父兄是怎麼死的嗎?」
我冷漠反問:「難道他們不是被你害死的嗎?」
許世山沒想到我會說得這麼直白,愣怔了一瞬,原本想說些什麼,宮外突傳消息,煜王死了。

-18-
煜王是皇后之子,也是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他的死訊一傳開,宮裏立刻亂了起來。
禁衛軍關閉了所有宮門,陛下所在的御書房也被嚴密地保護起來。
後宮裏陸續傳來太監宮女的慘叫聲,北風呼呼吹來濃郁的血腥味。
我țüₖ微斂眼睫,有人這是按捺不住,開始逼宮了。
那正好,這時候死兩個無關緊要的人,沒人會在意。
我猝不及防地對許世山出手,沒想到他早有防備,擋下這一擊。
但我原本的目標就不是他,一轉身襲向許如意,許世山大驚失色,急切地想要護住女兒。
「如意,到爹身後來!」
許世山想伸手抓住許如意,無意間露出破綻,我趁機拔下發釵刺進了他的喉嚨。
「如意……逃!」
許世山死死抱住我腳踝,爲許如意爭取逃跑機會,可許如意沒有聽他的話,她跪在地上朝許世山磕了三個頭,然後伸手握住那隻釵,猛地往裏一推。
許世山徹底死透。
「表姐,皇后提前行動了,你快跟我走。」
許如意站起身,一邊抹眼淚一邊一瘸一拐地帶我走向後宮深處。
我知道,她晝夜不停地練習走路,根本不是爲了走得好看,而是此刻能爲了走得更快一點。
我也知道,她帶着小黃繞着皇宮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這個稍大且隱蔽的狗洞。
「姐,大金的行軍圖你應該已經拿到了……天水溝是最佳的決戰地點。」
「馬匹和武器藏在樹林裏……那把槍應能助你順利登上山頂。」
「姐,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大周。」
許如意的眼淚像小時候一樣,根本止不住,我抱了她一下:「是我們,我們一定能救大周。」

-19-
我爬出狗洞時,飛霜飛雪都還候在宮門口。
我命飛霜入宮保護許如意,自己則帶着飛雪前往小樹林取東西。
早在我收到李牧良那封納妾信前,就隱隱預感到京城出了問題。
長達半年的時間裏大金沒有任何異動,而陛下連續幾次召我回京,就彷彿待我離開北疆後,某些人要做什麼。
收到納妾信後,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我深信祖母、母親根本不可能做出幫如意搶我夫君這種事。
我也相信如意,絕不會和李牧良互生情愫。
如果她們這麼做了,那麼只有一個理由——她們希望我回京。
於是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京城,一到家門口就看見在石獅子上的繡球串,一邊三顆一邊四顆,並不對稱且是金色的,我立刻想到這是祖母給我的暗示。
三年前父兄失蹤時,祖母就曾懷疑過,家中有大金的細作。
果然,入府後我在祖母、母親和如意的婢女腰間都看到了象徵大金細作的金繡球,一共六個,第七個是巧玉。
如意在抽她的時候摸了兩下鼻子,這是小時候我們玩捉強盜遊戲時,我和如意私下約定的口令,摸一下代表沒問題,摸兩下則代表是強盜。
確定了誰是細作,我藉口與如意爭風喫醋,殺掉了六個細作,唯獨留下巧玉繼續對外傳遞白家消息,由於我賞了她很多好東西,巧玉篤定我對她深信不疑。
其實,我對僅白家內就有七個大金細作並不感到意外,這三年裏,我在追蹤父兄下落時無意間查到大金前朝制定的「血浸」計劃,即把數百名美貌的細作送到大周,讓她們成Ťúⁱ爲朝臣妻妾或入宮爲妃,生下帶有大金血脈的孩子,慢慢分食大周的權力,達到兵不血刃吞併大周的目的。
「血浸」計劃至少已進行了上百年,上千名大金女孩爲了她們的國家遠離家鄉一輩子,這種難以言說的思鄉之苦讓她們之間傳承着特別的傳統,即成婚時定製一枚帶有家鄉符號的戒指。
這隱蔽的思鄉之情卻最終也成了她們的催命符。
祖母陸續除掉許多細作,迫使他們不得不聯合皇后一黨做最後一搏。
而李牧良的婚宴就是給大周重臣下毒的好時機,所以我把白家婚宴換成喪會,又在李家門口把朝臣們統統嚇走。

-20-
我與飛霜一起來到小樹林,這裏充滿我的年少回憶。
彼時,如意八歲我十一歲,她是我身後的小跟屁蟲,因爲鬧着要一起住木蘭院,在和我賽馬時不慎跌落馬背,摔斷了右腿。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變得自卑安靜,不願出門,甚至連自己家的院子也不願待,怕下人們用異樣的眼神看她。
我不想她一直這樣消沉下去,在家附近找了這片隱蔽的小樹林,每天哄她出來玩。
她關着房門拒絕我,我就蹲在窗口上喊她。
她把窗子也關上,我就爬房頂,掀開瓦片喊她。
她捂着耳朵不聽我說話,我就拉上哥哥們還有喬文宇捉了好多好多螢火蟲,讓螢火蟲牽引她來到小樹林。
我永遠記得,那天深夜,她藉着螢火蟲的光芒看到我們四個被蚊子咬了滿臉包又哭又笑的表情。
她攥着衣角對我說:「表姐,你不必爲我做這些,我不怪你。我只是難過自己不能奔跑,不能騎馬,不能練槍了,難過長大後,不能和我父親一樣,去北疆殺敵了。」
「誰說不能殺敵,你看祖母,她身子不好從沒上過戰場,但她自學醫藥,鑽研時局,她做的丹藥、想的計謀都被父親用到了戰場上,關鍵時刻甚至可以左右戰局。」
如意的眼睛亮了。
自那天起,她開始搗鼓手工,還真做出些名堂。
每次做完,她都會第一個拿給我看。
如意說,等我去了北疆,就把她做的這些器具都帶去。

-21-
在小樹林裏拿到如意準備的東西,我與飛雪策馬疾馳,一路奔向京郊,召集三萬白家軍,按行軍圖指示,趕往天水溝。
皇后、李牧良等人的計劃竟是拿下京城,與大金軍隊裏應外合瓜分大周。
這張佈滿血跡的行軍圖是如意從李牧良那偷的,又把它藏在小黃的屍體裏,悄無聲息地送到我手上。
我沒有怪她用這種方式傳遞消息。
養了小黃三年的如意,纔是那個最最不捨小黃死掉的人。
可她卻要關起房門,親手劃開小黃的肚子,把行軍圖塞進它的內臟裏。
如意那麼愛哭,眼淚或許流了一整夜吧。
可饒是在北疆混跡三年的我,也實在想不出比這個更穩妥的方法把行軍圖送出來,還能讓我順手藉機除掉四個細作。
甚至最後,我帶着小黃去祖母那裏縫肚子時,祖母在和我拉扯時,也悄悄往裏塞了張包着藥丸的紙條。
小黃,你又立功了!
咱們白家的狗也不是孬種!

-22-
從小路出了京城,一路向北。
我不敢回頭看,不敢去想象如意在宮裏的情況,也不敢去想象祖母和母親會不會貿然闖宮。
其實,我心裏明明已經知曉那個答案。
卻只告訴自己,快點趕到天水溝,ţű̂⁷那裏是我的戰場。
國難當頭,不容一絲猶疑。
抵達天水溝時,一羣村民因爲木橋被破壞無法渡河而焦急地聚集在河邊,他們還不知大金的軍隊馬上就要來了,想着渡河做些小買賣。
我掏出身上所有銀子分給他們,勸他們暫避戰火,他們才知道,二十年前殺過他們家人的大金狗賊又來了。
一位老伯找到我:
「將軍,要不我們幫你們造一座橋吧,這麼多人兩天時間足夠了。」
我搖搖頭:「我們必須在一天內拿下天水溝,否則毫無勝算。」
橋被破壞了,說明皇后他們提前在天水溝作了安排,大抵是調用了附近城池的守軍,至少也有三五千人。
這場戰是根硬骨頭。
見我神色凝重,老伯要喝起來:
「各位鄉親,大金狗賊馬上就要來了,我們把門板撐起來,讓將軍們渡河可好!」
「好!」
「我先來!」
「李伯,您都六十了,這冬天的河水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我死也不當亡國奴!」
「對!不當亡國奴!」
一個接一個百姓扛着自家門板跳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有白髮老翁,有衣着光鮮商賈,有樸實善良的農婦,有十多歲一臉稚氣的少年。
他們對我喊:「將軍們,快上來。」
這時,我終於明白祖母留給我的字條上爲何會寫着「天時地利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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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橋!」
我當機立斷,命飛雪帶着白家軍先行,自己殿後。
大軍過到一半時,霍嘉儀和沈長淵來了,霍嘉儀得知我要攻打天水溝,說她小時候在那裏養過一段病,熟悉那裏的地形,自告奮勇與我們一同前往。
我沒有拒絕,此時此刻任何一點助力都能增加大周的勝算。
但沈長淵卻拉住她,提出可以帶她入京找霍老太君。
我以爲以嘉儀和祖母的感情她定會跟沈長淵走,但嘉儀卻堅定地踏着門板渡河。
「大敵當前,祖母會理解我的。」
沈長淵沒再說什麼,當第一個跳入河中的老翁受不住時,他下意識跳進河裏撐起門板,並命他養的死士們一起幫忙架起人橋。
三萬白家軍踩着皇子的肩膀,踩着百姓的肩膀,順利渡河。

-24-
「白將軍,山上已有人設伏,如果想減少傷亡,可以挑選百餘人,夜裏我們悄悄從懸崖攀上去,打個突擊。」
「那個懸崖我小時候爬過,我願爲白家軍探路。」
我默了默,視線停在嘉儀受傷的小腹上:「你的傷……」
「將軍,我知此戰事關重大,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嘉儀不敢請命。」
望着嘉儀堅毅的神情,我重重點頭:「好,你先行探路,飛雪率一百五十人跟你上山,寅時出發。」
我把如意爲我打造的紅纓槍交給嘉儀,這把槍裏邊是一條粗繩,彈出後槍刃會變成爪鉤,可以暫變爬山用的路繩。
嘉儀對如意的巧思讚不絕口,她很好奇爲什麼會有女孩子癡迷做這些打打殺殺的用具。
「因爲她想上戰場,想像她父親一樣護國保家。」
提及許世山,我的心情有些沉重,他是在如意傷到腿部後才被大金細作盯上,並逐漸淪陷的。
他或許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兒卻沒有好結局,寧願背棄大周也要爲女兒博一個前程,但其實如意的馬極有可能是被大金細作刺激後突然發的狂。
戰爭的殘酷就在於此,沒有是非對錯,只爭輸贏。
我望着原地安靜等待的白家軍,他們又是哪個孩子的父親,又是哪對老夫婦的兒子呢。
可如今大敵當前,我們只剩一個名字,大周將士!

-25-
寅時,嘉儀和飛霜出發了,有如意的繩索槍助力,攀爬很順利。
片刻後,山頂上傳來廝殺聲,我在山上憋着一口氣,祈求這一百五十一人能多活下來幾個。
等待的間隙度日如年,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我終於等到了綻放的信號彈。
「全軍聽令,上山!」
我跑在第一個,山上安靜無聲,只剩漫山遍野的屍體。
飛霜的頭不見了,嘉儀靠在一棵樹上,傷得不成樣子。
我憋回眼淚,摁住她的傷口幫她止血。
她輕輕把手放在我手背上:「將軍,不用救我,我喫了鎖命丹,現在不死七日後也會死。」
「不會,你不會死。」我拿出祖母給的藥丸喂嘉儀喫下,派人將嘉儀送到沈長淵身邊,我想他或許還有餘力照看嘉儀。
處理完山上的屍體,我開始利用地利佈防,至於天時……
我向老天祈求一場大雪。

-26-
老天還是偏愛了大周。
大金的十萬大軍悉數被埋於雪崩之下,僥倖逃脫的也被從南境趕來救駕的霍遠悉數殲滅。
霍遠說是我祖母修書讓他來京城的,明明白霍兩家因爲兩家祖母互相看不順眼,平時沒有太多交集,但他收到信的那天不知怎麼就立刻出發了。
「這就是將門之間的信任吧。」
我和霍遠從天水溝出來,不敢耽擱,率軍趕往京城。
京城的情況並不似我想象中那般慘烈。
城門上的守將是喬文宇。
當日皇帝讓他去查返鄉記錄時,我要他想辦法把兩城的守軍都弄到京城來。
結果他趕回京時,恰好是叛軍與各府府兵打得最兇的時候。
我問他:「如意呢?」
他眼睛暗下來:「在午門。」

-27-
午門上擺放着上百具屍體,都是大臣和大臣們的家眷。
我看到了如意、祖母、孃親。
姨奶奶跪在祖母邊上哭得像個小孩。
「長明, 我不跟你爭了, 不惹你生氣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我是韶華啊。」
「長明, 我承認, 是因爲你說你想揮槍想上戰場, 我纔給槍取名長明的,我……我帶你去殺敵,想讓你看看南境的高原和雌鷹。」
「我們兩個總是你羨慕我我羨慕你,鬥了一生,長明, 你是不是累了,那我們不鬥了,我就跟在你屁股後面姐姐姐姐地叫你成嗎?」
「長明, 你走了以後我遇到難事還能問誰?」
祖母閉着雙眼, 面容安詳,我在她身旁跪下, 姨奶奶與我抱頭痛哭:「明月啊, 你祖母她把最後一顆藥給我了,她怎麼能給我呢。」
我輕輕拍着姨奶奶的背:「姨奶奶, 其實祖母在決定設這個局的時候,就已經將生死拋之度外。
「當她察覺宮裏有人和大金細作達成合作時, 故意放任皇后和李牧良把所有細作弄進宮,給他們營造出他們已勝券在握的錯覺。
「祖母的戰場無形無色卻也酣暢淋漓,我想祖母這回一定殺得很痛快。」
我的祖母是我此生見過最聰慧的女子,甚至早早算到李牧良是與皇后的人而不是雲貴妃的人,只因李牧良品茶時不慎提了一嘴坤寧宮常用的茶。
她也算好了姨奶奶會陪她闖宮,算好如意得知消息後會將她引入宮中, 早早安排母親帶着各府府兵馳援姨奶奶。
只可惜, 嘉儀的六叔沒能救回來。
戰爭哪有不死人的, 父親和兩個兄長死了, 飛霜飛雪死了,母親祖母死了,小黃也死了, 總有一天我也會死。
將門不缺忠骨。

-28-
出殯那天, 百姓夾道跪拜,他們高聲念着靈位上的名字,唸到忠犬小黃的時候,沒有人笑,反而許多人偷偷抹淚。
我走在隊伍最後, 送別他們之後,我與嘉儀便要啓程回北疆。被封爲禮王的沈長淵不知何時早早等在城門口。
他問嘉儀:「若本王希望你留在京城, 你可否考慮考慮。」
嘉儀擺手:「大金未滅,家國尚未全安, 談什麼兒女情長, 臣女唯願長守北疆, 還望王爺成全。」
她手裏緊握長明槍,將星之兆初顯。
姨奶奶欣慰地看着她笑,隨後問我:「明月, 你祖母讓你帶的錦盒帶了嗎?」
祖母臨終前託姨奶奶告訴我,房間的錦盒裏有她留給我的東西。
我帶了,裏面是她親自做的核桃酥。
又香又甜又有一點點苦。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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