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天驕

我女扮男裝替夫從軍後,沒忍住寂寞,養了個外室。
打完仗回到家,才知道夫君也養了個妾室。
這下我不心虛了,扯平了!
可我看到那個美貌妾室。
徹底震驚了。
誰能告訴我,我的外室爲什麼成了我夫君的妾室!

-1-
謝雲瀾竟然成了我夫君的妾室!
我風中凌亂着,好半天都捋不清這個關係。
在西北打仗時,我屢屢受傷,孤獨難熬。
總是去找一個開醫館的清冷醫女治傷。
一來二去,我就對她產生了莫名的感情。
一次酒醉之後,我發現醫女輕輕撫摸我的眉眼。
我當時就咬咬牙,親了她!
我們兩個滾在牀上的時候。
我發現他是男的!
他發現我是女的!
性別錯了,感情是對的。
我跟謝雲瀾兩個人,就勾勾纏纏地做起了狗男女。
我也沒有瞞着他,我在家裏有個青梅竹馬的夫君。
我們二人自小一起長大,非常恩愛。
夫君身體弱,家裏又交不起兵丁稅,我乾脆女扮男裝替他從軍。
謝雲瀾表示自己不在意。
戰事結束以後,我就忍着心痛跟他分開了。
謝雲瀾抱着我輕聲說:「我不介意你成過親,你們和離,咱們依舊能在一起。」
那怎麼能行!
感情也講究個先來後到吧。
他一個後來的,還想把我正經的夫君給踢了。
這也太不地道了吧!
我這人雖然花心了一點,但是也分得清孰輕孰重。
我只是犯了一個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而已。
又不會一直把這個錯誤延續下去。
家宅安寧最重要,我哪裏肯爲一個野男人拋棄夫君呢。
我斬釘截鐵地拒絕了謝雲瀾。
「我跟夫君情比金堅!雲瀾,這些年,你就當錯付了吧!」
謝雲瀾冷笑一聲:「是嗎?情比金堅?我倒要看看,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視錢財權勢爲糞土的男人!你總有一天會明白,你選錯了!」
我自信滿滿地想,怎麼可能選錯呢。
夫君對我柔情蜜意,離了我就沒法活了。
可是今日這一出,啪啪地把我的臉都打腫了。
我看着夫君跟謝雲瀾並肩而立。
表情沉痛,心裏卻樂開了花。
嘿嘿,你倆過去吧!正好我誰都不想要了!

-2-
沒錯,這兩個男人我哪個都不想要了。
去了西北我才知道天地有多廣闊。
男人們拋頭顱灑熱血,建立不世功勳,不斷地往上爬。
等爬到一個高度的時候。
沒人會在意上位者曾經的身份。
是竊賊也罷,是流氓也好。
只要成功站上高位,所有人都會仰望他。
從前我不知道自己要活成什麼樣的人。
只知道自己不想活成什麼樣的人。
我幼年時,一次又一次地目睹我娘被爹暴打。
打女人,從不需要理由的。
娘抱着我,哭着絕望着,一日日地熬着。
女人啊,嫁了人就一輩子拴死在一畝三分地了。
年幼時,我無知地說:「娘!咱們逃吧!聽說書人講,這天下可大了!咱們去京城,就算討飯都能填飽肚子的。」
我娘目光空茫地呢喃着:「大妞啊,孃的名字刻在你爹的戶籍上了啊。那戶籍就像是墓碑,把娘這輩子的生死都寫明白了。」
女人嫁人以後,就沒有了自己的名字。
我娘從前做姑娘時叫王秀蓮。
成親后街坊四鄰喊她鐵山家的、老李家的。
去衙門辦事旁人叫她李王氏。
再後來喊她大妞的娘。
我也是長大後漸漸才知道。
女人要想出城,竟然還需要丈夫出具蓋着衙門印章的書信。
直到我八歲那年,我娘受不住我爹的毒打。
她抱着我要投河自盡。
站在河岸邊上,我們看着幾隻鴨子嘎嘎叫着從橋下游過。
大鴨子護着小鴨子們,不斷地往前遊。
岸邊嫩黃色的迎春花被風一吹,簌簌地開了。
柳樹冒出一縷綠綠的新芽,晃晃蕩蕩地從我鼻子上掃過去。
我鼻子癢癢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我娘本來在盯着牆角處枯萎的蘆葦。
聽到我打噴嚏,忽然痛哭出聲。
我娘如夢初醒一樣地喃喃着:「不!不行!我這輩子到頭了!可是我的大妞還得活着啊!」
我娘一輩子只知道洗衣服做飯,那天忽然就像是清醒了一樣。
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娘偷了家裏的錢,找黑市的人給我重新辦了戶籍跟路引。
戶籍上,我的性別是男。
而我的名字不再是李大妞。
而是王天驕!
跟我娘姓!
喊出去就響亮亮的。
那天下午,春天剛剛盛放。
街頭巷尾都飄蕩着各色花香,滌盪着冬日留下的低頹。
我娘將我送到鏢局的車上。
她抱着我不捨地說道:「天驕!走吧!遠遠地走吧!」
我娘騙我說,讓我跟着鏢車去青州看望我小姨。
可我總覺得不對勁。
返回去一看。
我家裏燃起了沖天大火!
我不顧一切地衝進去看。
我爹渾身是血地倒在一邊。
我孃的手緊緊握着一把生鏽的斧頭。
她瞧見我,落了淚,用盡最後的力氣吼道:「王天驕!快走!這輩子當男人,活出個人樣!」
再不走,官府就該來人了。
我擦擦淚,凝望她最後一眼。
轉身奔向這個春天。
身後的火,照亮了我的人生。
那是我娘點燃了自己,爲我燃起了希望之火。
可惜,我沒能活出個人樣。
一路輾轉去了青州,才知道小姨一家早就搬走了。
我流浪街頭,做過乞丐,做過小偷,做過混混。
顛沛流離地長大,恰逢青州大旱。
我一路隨波逐流,跟着大家流浪到定州去。
十三那年,我在街頭逞兇鬥狠,被人暗算暈倒在衛家門口。
衛大娘將我撿回去,給我買藥治病,讓我住了下來。
她的話說得明明白白。
「我可不是白養你的。」
「喫穿用度,一分一釐你都得還的。」
衛大娘是個嘴巴刻薄的。
她寡居多年,有個相貌漂亮的兒子。
衛大娘送我去習武、讀書。
等我長大後,她虎着臉說道:「王天驕,我知道你要做個男人。我不攔着你。咱們關起門來過日子,只跟外人說你是我的義子。但是你得嫁給我兒,入洞房,從今往後我衛家的錢財由你繼承,你來給衛家頂立門戶。」
我心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本來不想答應的。
可是一扭頭,看見衛昭站在桃花樹下看我。
Ṫů₊他漂亮的臉藏着緊張,眼角的淚痣都顯得分外可人。
我想起昨夜不小心看見他在屋裏梳洗,露出白璧無瑕的背。
當晚就做了亂七八糟的夢。
唉,我是個好色的。
這點肯定隨了我那個喫喝嫖賭的死鬼爹。
我咬咬牙說道:「好!」
總之,跟衛昭在一起。
一半是恩情,一半是感情。
替他從軍五年,恩情還清了。
如今衛昭沒經受住謝雲瀾的美人計,那我可就不心虛了啊!
一拍兩散得了!

-3-
沒想到衛昭一眼就看透了我的私心!
他將我拉到屋子裏,一雙美目能噴出火。
衛昭委屈地問道:「王天驕,你老實告訴我,你在外面這五年,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我乾咳兩聲,對他笑笑。
衛昭便煩躁地說:「算了!當我沒問!你這人,從前就是個色胚子。」
我摸摸鼻子,喝了幾口茶。
衛昭看着我的手,眼眶一紅:「這五年每次給你寫信,你都說過得好。這手上的疤,是怎麼來的?」
我隨意說道:「打仗嘛,哪有不受傷的。那個雲瀾怎麼回事兒?」
衛昭在我腰間擰了一下,氣道:「就知道你不會喫醋!」
他也不理我。
轉身去吩咐人把浴桶搬進屋裏,燒了熱水。
催着我洗漱一番。
我泡在熱水裏,舒服地喟嘆一聲。
衛昭細細地看着我身上的傷疤,再開口,竟然哽咽了。
他自責道:「都是我沒用,當年若不是我重病,花光了家裏的銀錢,也不會害得你去替我從軍。我都想好了,若你死在戰場上,我立馬抱着牌位到西北去殉情。」
我扭頭掐着他的後脖頸,親了親他泛紅的眼睛:「別胡說八道,大娘含辛茹苦地把你養這麼大,不是讓你要死要活的。我看家裏添置了不少東西,竟然還多了三個僕人。我寄回來的錢,也沒有那麼多吧?」
提到這事兒,衛昭表情有些尷尬,他半晌才說道:「你走後,我身體漸漸好了。我自小就學畫畫,倒也能憑着這手藝賺些錢。可……可我娘說,以你的本事,在軍中五年定會建功立業。到時候我若還是這樣文不成武不就的,肯定留不住你的。」
咳咳,衛大娘還真是懂我啊。
我在軍中的確戰功赫赫。
我從一個小兵一路混到了六品校尉的官職。
我老大是一品大將軍,據說在京中很有勢力。
他看重我,要提拔我。
特意跟我說,讓我處理好家事,就去京中找他述職。
老大聽聞我在家中有個相好的,不以爲意地說道:「兒女情長只會影響你拔刀的速度!王天驕,以你的資質,將來公主都娶得!別磨磨唧唧的,回去跟她斷了吧。」
我這次回來,是有心要跟衛昭斷了的。
我瞄他一眼,正準備開口提這事兒。
衛昭便立刻說道:「我跟雲瀾一根頭髮絲的關係都沒有!是她見我長得好看,對我一見鍾情。帶着許多財物上門,死心塌地地要給我做妾!我娘自作主張就把她給留下了!我娘說我也就能憑藉這張臉混口飯喫了。雲瀾帶來的銀錢,我都給你花。王天驕,咱倆還跟從前那樣過日子,好不好?」
這話,聽起來總覺得缺點道德。
他說着,摟着我的脖子,親了過來。
衛昭是長得太好了!
五年沒見,他越發美貌了。
生機勃勃得像枝頭最豔麗的那枝桃花。
衛昭低聲喃喃着:「我不攔着你做大事。我就好好地守着你,守着咱們的家,好不好?」
要麼說溫柔鄉是英雄冢!
這誰扛得住啊!
我倆親得難捨難分的時候。
外面忽然傳來劇烈的捶門聲。
一個小女孩扯着嗓子嘶吼着:
「爹!爹!爹!爹!」
「喫飯!喫飯!喫飯!」
她一邊砸門,一邊喊爹。
那架勢。
好像不是在喊她爹喫飯,而是喊她爹別死。
衛昭無奈地說道:「是雲瀾的女兒。」
我心想,也是我女兒。
王靈嶽是我撿來的。
可我每日住在軍營中,根本無法照顧一個小嬰兒。
只能交給當時開醫館的謝雲瀾。
那會兒我以爲他是個姑娘家呢。
我倆也是因爲王靈嶽,熟識起來的。
我倆換好衣裳開了門。
王靈嶽站在門口,一雙大眼睛鬼靈精的。
她朝着衛昭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喊:「小爹!」
這什麼稱呼?
我瞪他一眼。
王靈嶽嘿嘿一笑,對着我喊:「大爹!」
謝雲瀾站在不遠處,目光一寸一寸地在我身上掃過。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簡單衣裙,頭髮只用一根白玉簪挽着。
渾身上下透着一股清風冷月的美感。
雌雄莫辨啊!
王靈嶽扭頭乖乖地喊:「娘!」
我一拍腦門。
絕望地想着。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4-
衛大娘操持了一桌飯菜,爲我接風洗塵。
她拉着我低聲說道:「天驕,你放心,我已經敲打過雲瀾了。這個家,還是你當家做主。我讓衛昭籠絡住她,把她的錢財都哄騙到手裏。當然,咱也不會虧待人家就是了。」
我一直覺得,衛大娘是個人才。
她是個屠戶女,年紀輕輕守了寡。
本來衛家宗族要把家裏的錢財收回去。
衛大娘抄着鮮血淋漓的殺豬刀,在衛家宗族門口,面無表情地殺了一頭豬。
有人路過。
她就抬起頭嘿嘿笑着說:「想欺負我們孤兒寡母?那要看看你們的頭有沒有豬的頭硬。」
就這樣,她守住了亡夫留下的錢財與宅子。
衛昭自小就生得粉妝玉琢,長大後更是個桃花粉面的俏郎君。
外面多得是女人想嫁進來。
衛大娘一琢磨,這不行啊!
自家兒子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再娶個柔弱的媳婦,日子咋過?
於是她就相中我了。
衛大娘說,我小小年紀孤身一人逃難過來。
又在魚龍混雜的定州活了這麼多年,必有過人之處。
她砸銀子送我去武館習武,去學堂讀書。
一早就計劃好了,讓我代替衛昭去打仗,去建功立業。
衛大娘心裏憋着一口氣呢!
這些年衛家人總是看不起他們母子。
她一門心思地讓我頂起衛家門楣。
衛大娘放下豪言壯語:「你放心闖蕩!衛昭死心塌地地跟着你!」
我倒是活着回來了。
看着謝雲瀾跟王靈嶽,我惆悵啊!
謝雲瀾是個黑心肝的,會把衛昭這個傻白甜給玩兒死的。
謝雲瀾給我盛了一碗湯,淡淡地說道:「家裏的情況我都知曉了,在外您是家主,在內您是主母。家主請放心,我一定好好教養孩子,操持家事。」
他一口一個家主,叫得我腦瓜子疼。
這是打定主意,要跟我糾纏到底了。
衛昭滿意地說道:「天驕好,這個家纔好,雲瀾,你很有覺悟。」
呵呵,我很絕望啊。
桌下,我感覺到謝雲瀾的小腿捱過來。
偏偏衛昭也不安分,一隻手搭在我大腿上。
不敢動,根本不敢動啊。
衛大娘還拋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她斬釘截鐵地說道:「天驕!我把家裏能賣的都賣了,託人在京城置辦了一處宅子。等你去京城述職,咱們一起走。」
家裏哪來的那麼多錢?!
京城的宅子可是出了名的貴啊。
我軍中幾個好友,混了好多年也只能買個小宅子。
雲瀾淡定地說道:「用的是我的嫁妝。」
我沉默了。
這下完了!
衛大娘跟衛昭都把人家的錢花了,再趕雲瀾走,也顯得我太不是東西了。
衛昭說道:「天驕,雲瀾還給我出了個主意。你女扮男裝從軍一事,若是泄露了,可是殺頭的大罪。等到了京城,就對旁人說雲瀾是你的妾室。這樣一來,也方便掩人耳目。」
他說完,看向謝雲瀾,笑道:「沒想到雲瀾看着性情冷淡,其實這麼善解人意。」
謝雲瀾意味深長地說道:「都是應該的,日子久了,家主自然知道我的真心。」
悶頭喫飯的王靈嶽忽然撲哧笑出聲來。
她抬起頭,一臉天真地說道:「哇!咱們家真有意思。爹不是爹,娘不是孃的。不對,爹又是娘,娘又是爹的!」
小兔崽子,欠揍吧!
我捏個包子堵住她的嘴。
呵呵,就衛昭這個智商,真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他自以爲迷惑住了謝雲瀾,讓他掏錢掏心掏肝的。
要是有朝一日,他倆脫了褲子面面相對。
衛昭會不會哭着問:「你咋會長個丁丁呢!?你不是我的妾室嗎?」
我忍不住暗示他,循循善誘道:「衛昭,這天底下有女扮男裝的,肯定也會有男扮女裝的。有時候啊,漂亮女人的話不能相信。人家一見到你就掏心掏肺的,你想想是爲啥啊?」
衛昭眼睛一亮。
我鼓勵地看着他,好好想想!
說出來!
拆穿謝雲瀾的真面目!
衛昭脫口而出:「我怎麼沒想到呢!我男扮女裝隨你進京啊!這樣一來,咱們兩個親密地過日子,旁人也不會起疑了!」
我腦子裏冒出個問號。
這不對吧?
衛大娘連連驚歎道:「我兒果真聰慧啊!」
衛昭跟衛大娘想一出做一出。
立刻出去商量具體該怎麼做了。
謝雲瀾優雅地喝着湯,對着我輕笑道:「王天驕,你大可以在衛昭面前拆穿我的身份。可你,爲何不說呢?」
他的手指從我的臉頰劃過,有些癢。
謝雲瀾一字一句地說道:「承認吧,其實你也想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我正襟危坐,義正詞嚴地說道:「別胡說啊,咱可不是那種人!咱心裏坦坦蕩蕩,清白着呢!」
咱是正人君子,要非說,也是他們逼我的!
王靈嶽啃着雞腿,滿嘴油地說道:「爹,好色又不是啥缺點。咱們在西北的時候,你不是經常去酒樓看清倌人彈琴唱曲兒嗎?」
謝雲瀾倒是爲我辯駁一句:「你爹是爲了照顧戰友的遺孀。」
我咳咳兩聲,沒接話,謝雲瀾真是鬼精,什麼都知道。
衛昭也回來了,信心滿滿地說道:「王天驕,我看男扮女裝這事兒能行!你去了京城,肯定得有個人幫你交際,我跟雲瀾聯手爲你打理後宅之事,保準讓你官運亨通。」
我心說,你可算了吧。
我自小就做了男人,又生得比尋常女子高大一些。
當兵五年更是浸透了男人味,言行舉止不會讓人懷疑。
至於謝雲瀾。
聽他說,他幼時就被當成女子教養着。
據說是爲了給家人祈福。
我當時還罵了一句,什麼狗屁家人,早死早超生吧。
讓一個好端端的男孩兒做姑娘,不是人想出來的主意。
謝雲瀾聽了,只是笑笑。
總之,謝雲瀾也習慣了扮作女子。
他雖然是男扮女裝,卻沒什麼脂粉氣。
衛昭?別添亂了。
我隨口胡說八道:「不用男扮女裝,我那些軍中的兄弟們,都知道我是斷袖。」
衛昭腦子不知道爲何就犀利起來。
他反問我:「哦?你在西北做了什麼,別人才這麼以爲的?」
我立刻裝聾作啞!他這聰明勁,沒生對地方啊!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喧鬧的聲音。
王靈嶽喜歡熱鬧,兔子一樣就竄了出去。
我們出去一看。
禁衛軍騎着高頭大馬,拱衛左右。
一輛掛着明黃色旗幟的馬車停在巷子口。
一個太監走下來。
周圍立刻顯出幾分莊嚴的氛圍。
太監看向我,露出個笑:「咱家先恭喜王校尉了,接旨吧。」
等太監宣讀完旨意。
周圍人都震驚了。
「啥!衛家那個義子要去京城當駙馬了!」
「就王天驕啊?他憑啥啊!」
我拿着聖旨。
扭頭一看。
衛昭面色白得像一張紙。
謝雲瀾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衛大娘腳一軟,拉住我的手,喃喃着:「菩薩啊!我果然沒押錯寶!王天驕,發達了!」
衛昭卻失魂落魄地問:「她去做駙馬,那我怎麼辦?公主能容得下我嗎?」

-5-
我做駙馬這事兒,是我登天的梯子。
也是我這些年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
回想起第一次上戰場。
我拎着大刀砍掉敵人的頭顱。
鮮血濺到了我的臉上。
我沒有驚懼,沒有害怕,沒有後退。
反而隱隱有些興奮。
因爲我知道,那些頭顱是我獲取權力的鑰匙。
可女扮男裝參軍一旦暴露,就是殺頭的大罪。
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要站得多高,才能Ŧú⁵讓人忽略我的性別呢?
直到明陽公主從京城遠赴西北,做督軍。
那時,我已經是百夫長。
隱沒在無數人之中,遙遙地看着公主。
她的容貌嬌柔得像一朵花。
軍中沒有人把她當回事兒。
夜裏的營帳裏,兵卒們都在討論。
「一個女人做督軍?咱們乾脆做逃兵得了!」
「聽說這個明陽公主可了不得,曾被皇上誇讚過,若爲男兒,大夏百年無憂。」
「哪有什麼屁用!女人做不得皇帝!」
我聽到這句話,嚼着一根甜草。
在心裏反問。
女人做不得皇帝嗎?
可所有人都在說女人打不了仗。
如今我已經站在這裏了。
不光上了戰場,還因爲勇猛善戰做了百夫長。
所以,沒有什麼不能的。
所有一切的枷鎖,都是男人硬生生套上來的。
說一遍不能,說兩遍不能。
說千遍萬遍,千千萬萬遍,女人就覺得自己真的不能了。
有了機會,第一個就會退縮。
畏懼地說一句,我不能。
機會,就是這樣浪費掉的。
議論的內容越來越不像話。
「嘿嘿,公主果然不凡啊,細皮嫩肉的。」
「艹!要是能讓老子睡一次公主,老子明天死了也願意!」
我聽到這裏,站起來盯着那兩個人沉聲說道:「都閉嘴!她是咱們的督軍,放尊重點!」
一個兵卒不服地說道:「頭兒,你別大驚小怪的。什麼督軍,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我冷笑道:「我只知道,她來了戰場,就是戰士!她是督軍!就是來改變戰事的!不分什麼男人女人的!少將軍生得面白如玉,比女人還俊俏,怎麼不見你們逼逼賴賴地想睡他呢?」
這話堵得兵卒說不出話。
我的副手張大山嚷嚷起來:「行了行了!頭兒讓閉嘴!你們就閉嘴!別的隊伍都死了多少人了,就咱們隊還全乎着。一個個都削尖腦袋想來咱們隊,還不是因爲咱們頭兒厲害?不服的,話多的都滾蛋!」
這下子,再無聲息了。
之前嘴欠的人,都打着哈哈說道:「頭兒,我們錯了。」
我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們是無心的,想想自家姐妹,以己度人。公主也是家中嬌養的女兒,兄長疼愛的妹妹罷了,何必非要嘴上說幾句騷話來欺辱她呢。」
這下子,兵卒們羞臊得滿面通紅,再不吭聲。
我瞧見帳子外一個靜默的身影,悄然遠去。
我沉默地想着。
若只是一個嬌養的公主,又何必遠赴西北來督戰呢?
聽說如今朝中,太子之爭越發激烈了。
公主若是指揮戰事得當,就能爲她哥哥爭取到有利的籌碼。
生在帝王之家,人人都有天生的野心來掌控權力。
萬萬人之上的生殺大權,公主自己不動心嗎?
難道就心甘情願地爲那個窩囊廢哥哥鋪路嗎?
我不信。
只要有機會,人人都是野心家。
從那天開始,我就在等。
等一個被公主看到的機會。
公主做了督軍以後,拖延的戰事果然有了進展!
大將軍十分尊崇公主,讓所有人都聽從公主吩咐。
公主用兵如神!
在大勝三次以後,再無人敢私下裏侮辱她。
大家都尊敬地喊她一聲督軍大人。
我看着這些變化,心想,西北三十萬大軍對公主心悅誠服。
公主能用的人太多。
我憑什麼能夠越過這些人,走到她面前呢?
我的優勢在於,我是個女人。
跟公主一樣的女人。
所以我知道,一旦女人得到權力,得到民心。
圍剿她的人會像是夜裏的餓狼,暗暗地撲過來。
在一次關鍵戰役之時,公主以身作餌,將敵軍引誘到陷阱。
可公主撤退之時,卻遭遇伏兵和刺客!
我跟手下的十個人埋伏在後面。
大山震驚地說道:「頭兒!你咋知道公主會遭遇伏兵呢?」
「少說廢話!依計行事!」
我帶來的這十個人,都是我的親信。
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好手。
我找準時機,一聲令下!
讓他們推下石頭,阻斷了伏兵。
我抄着手裏的刀,衝向公主!
我帶着公主,騎着馬一路奔襲。
公主胳膊受了傷,流了很多血,可她很冷靜地握住繮繩。
我抽出弓箭,對付身後的刺客。
他們一路將我們逼到了叢林之中。
我立刻選擇棄馬。
我揹着公主,一路疾馳。
在天色漸暗之時,我們躲到了一處山坳中。
我讓公主脫下衣裳,塞入稻草。
「公主,您待在這裏不要動!」
我揹着稻草人,衝了出去。
叢林之中還有五個刺客!
必須殺了。
要避免他們活着請援軍。
他們都是精銳。
我只能依靠自己對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來各個擊破。
終於,只剩下一個刺客了!
我躺在枯草下,屏住了呼吸。
等那個人小心翼翼地走向前方的稻草人。
我一個暴起!用匕首狠狠扎入了他的脖頸!
一時間鮮血如注,噴到我的臉上。
等他徹底沒有了呼吸,我才鬆開。
我躺在地上,只喘息了一下。
而後將刺客身上能用的東西,全都扒下來。
按照來時做的記號,折返回去。
公主還靜靜地躲在那處山坳中。
她手握着匕首,沒有一刻放鬆過。
我走過去,將山坳裏藏着的菜窩窩跟水囊遞給公主。
公主喫了一點,輕聲說:「你早就料到了。」
在這片山林裏,我設下許多陷阱。
那些刺客很多都是被陷阱幹掉的。
我找到山坳裏藏着的衣裳,遞給公主。
她Ṫū́⁾隨意點點頭:「若要從公主撤退的地方逃跑,往西走是沙漠,料想刺客也不敢進去。他們只能往北逼咱們,所以十天前,我就在這片林子設伏,一路引誘他們過去。」
公主讚道:「膽大心細,有勇有謀。」
我笑了笑。
我脫了衣裳,給自己上藥。
公主看了一眼我的胸口,沒說話。
她也脫掉血染的衣裳,換上我給她準備的衣服。
我們兩個靜靜地縮在這裏,喫着菜窩窩。
等待着援兵的到來。
公主的頭髮散亂着,我用繩子給她綁起來。
她摸了摸,笑道:「倒是利落。」
我把從刺客身上搜刮的東西一一拿出來,請公主過目。
公主看了看,「這些死士,身上不會有辨識身份的物件。」
她摸出幾支短匕,譏諷地笑道:「可這樣精緻的匕首,能拿出來的人也不多。」
我看着她眼中的悲哀,輕Ťůⁱ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公主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道:「殺我的,無非是我母妃、舅舅,又或者是我哥哥。我若活着回去,平定西北的軍功就會落到我頭上。可我若死了,父皇傷心之下,一定會褒獎我哥哥。只要我哥哥把握好時機,太子之位未必不會落到他身上。」
未必不會?
只是爲了這樣一個可能,他們就要刺殺公主。
我低聲說道:「我聽說過三皇子的名聲,說是能文善武,是個棟樑之材。」
公主輕笑:「是啊,能文善武。文章是我捉刀的,兵法是我教的。」
所以,那個棟樑之材,是公主。
我看着公主的眼睛說道:「若公主的哥哥先死了,那您的母妃跟舅舅,只能指望您了。」
爭奪大位,從無退路。
否則敵人上位,只有死路一條。
公主盯着我問道:「王天驕,你好大的膽子啊。」
我聽到這句話,笑了:「公主知道我的名字。」
公主見我不懼,笑嘆道:「想不知道都難呢,林都尉幾次三番獻策,讓我迅速掌握了軍中各人的喜好以及戰事走向。他只是個來混軍功的紈絝,可沒有那個腦子。」
我不好意思地說道:「公主果真聰慧。」
外面傳來一陣火光。
我立刻爬上樹觀察一陣。
我豎起耳朵仔細一聽,是大山的暗號!
我下去以後,跟公主說:「公主,我帶您去跟援軍會合。」
公主趴在我的背上,頭輕輕靠着我的肩。
我急速地行進着。
公主似囈語一般說道:「母后總是想讓我早早嫁人,在她看來,若我嫁作婦人,便會想着爲夫君、兒女操持前途。爲了維護自己的榮耀,只能心甘情願地扶持哥哥。王天驕,我需要一個夫君。」
我等的機會,終於來了!
我按捺住激動說道:「公主!卑職願爲您效犬馬之勞。」
公主一下子就笑出來。
她捏捏我的耳朵,「你啊你,油嘴滑舌。」
我嘿嘿一笑:「能逗公主開心就好。」
公主靜默了一下又問:「你這張嘴,逗多少人開心過?」
我老實交代道:「在老家有個相好的。」
公主又說:「那西北城裏那個開醫館的呢?軍中有人說你時常去給她送銀錢呢。」
我一時語塞:「呃……露水姻緣罷了。」
公主這下沒說話,捏起拳頭重重地在我腦袋上砸了一下。
火光越來越近。
公主從我背上下來。
我要退到她身後。
她淡淡地說道:「不必,就站在本宮身邊。」
我腳步微微一頓。
公主低聲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我哥哥會死,但不能死在我手上。沒有哥哥這條魚,朝臣們不會捨得下餌食的。等到有一日,他們發現投入得太多,哥哥死了,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便是我得利之時。」
我點點頭表示:「公主不必解釋得這麼淺顯,我還是有點文化的。覆水難收嘛。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咱們就是要利用三皇子,把別人都拉上咱們的賊船。」
公主又笑了。
她笑起來真好看,柔柔的,像一朵將開未開的山茶花。
大山已經帶着人到了。
他們停在不遠處,沒有走到近前。
大將軍急急地跑來,看到公主和我,欲言又止。
公主矜貴地說道:「自此以後,王天驕升爲六品校尉。」
大將軍看向我,目光中暗含打量之意。
我挺直了腰背。
公主又說:「讓我母妃的探子傳信回去,就說我受了傷,無奈之下,只能解下衣裳讓王天驕爲我治療。」
從那以後,我就成了大將軍營帳中的六品校尉,隨侍公主左右。
我倆經常做出一些若有若無的曖昧。
探子寫往京城的書信,也越來越頻繁。
這封賜婚的聖旨傳來。
我就知道,公主已經讓貴妃跟三皇子放下戒心。
在他們眼裏,如今的公主只是一個愛上無名小輩的普通女人。
我們這艘賊船,終於要航行了。

-6-
跟公主大婚第四年,在各方勢力的推動下,我成了禁軍統領。
這個位置,皇上不放心讓任何人坐。
公主哭哭啼啼地說:「駙馬出身低微,在京中受盡白眼。可她也曾是在西北屢立戰功的鐵血男兒,若不是爲了兒臣,哪裏需要在京中受這等窩囊氣。」
皇上無奈。
等到了貴妃宮中。
貴妃又勸道:「你啊!竟然是個情種!我看那王天驕,人雖Ţű̂⁽然長得老實,其實是個花花腸子!而且還是個男女不忌的!有個青梅竹馬不說,還有個勾連不清的妾室。那孩子是誰的?你查清了嗎?」
公主任性地說道:「母妃!我這輩子非他不可!再說,男人花心一點而已,不是什麼大事兒。孩子,我就當成自己的養着便是。駙馬受委屈,我倆也過不順暢。你也說了,外ŧü⁻面勾着他的人那麼多。若我不想法子籠絡他,她的心還能在我身上嗎?」
貴妃便摟住公主,又氣又心疼地說道:「旁人提起你,都說你是個女諸葛。可如今看,你也是個女兒家,爲了男人,什麼體面都不要了。」
公主鬧騰着:「總之,母妃,你幫不幫我!」
一旁的三皇子嘆道:「母妃就你一個女兒,我就你一個妹妹!哪能不幫呢。」
三皇子話音一轉,又說:「明陽,今日八弟在父皇面前風頭大盛啊。」
如今宮裏能爭太子之位的皇子,已然不多。
死的死,傷的傷,廢的廢。
能跟三皇子一較高下的,唯有六皇子與八皇子。
公主聽了,不屑地說道:「老八啊,哥哥且看我如何對付他。」
八皇子素來有仁孝之名。
他常常宣揚自己沒什麼才能,唯有一顆孝心能呈到皇上面前。
公主私下同我說:「八哥哥啊,比我那個蠢哥哥聰慧太多。才華這東西,一山更有一山高,爭來爭去,在父皇眼裏其實也不過那樣,畢竟在父皇面前伺候的大臣們個個都是萬里挑一的文臣,這些皇子文采再好,也只是拾人牙慧。唯有仁孝二字,是旁人不能替代的。」
回到公主府。
公主把宮裏的事情跟我講了一遍。
我把帕子遞過去給她擦手,低聲說:「這麼說,唯有扳倒八皇子,貴妃跟三皇子纔會幫咱們。」
公主嗤笑一聲:「母妃跟哥哥啊,算盤打得太響,恨不得把我榨乾了,嚼着生吞了。」
我看着她臉上的疲憊之色,讓她坐下,給她按按頭。
我想了想說道:「有道是,過猶不及。既然八皇子說自己仁孝,不如就讓皇上看看,他的仁孝之心到底夠不夠誠。」
八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如今也只被皇上封爲寧嬪。
嬪位,不高不低。
喫穿用度夠,卻也不扎眼。
有一日我跟公主入宮,遠遠看到寧嬪一路朝着皇上跑過去。
她路上絆了一下,皇上竟然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扶她。
我詫異地說道:「寧嬪私下跟皇上竟然是這麼相處的。」
公主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後宮之中,能長盛不衰的,各有各的手段。聽說寧嬪十歲時就侍奉父皇了,如今只是個嬪位,都說父皇對她也就那樣。看來啊,是父皇有心遮掩。」
我瞭然說道:「這倒是,若真愛一個Ŧù⁶人,就不該讓她處於風口浪尖。」
公主掃我一眼,忽然說道:「所以你就讓你那兩個相好,遠遠住在城東。滿京城都在傳,你富貴了,也忘本了呢。」
額,進京之後。
衛昭跟謝雲瀾也搬來了。
我當着很多人的面,對他們冷眼相待。
現在京城的人,背地裏都喊我忘本駙馬。
公主提起來,我便摸摸鼻子一笑。
她哼了一句,不再打趣我。
總之,也是偶然間,我們發現皇上對寧嬪不如表面冷淡。
可八皇子不知道啊。
他明面上對寧嬪這個生母很孝順。
其實背地裏很嫌棄。
總是去舔着皇后。
我跟公主商定一番,設下計謀。
每逢秋日,皇后的咳疾總是發作。
公主找個機會,把皇上帶到中宮探望皇后。
一進門,就瞧見八皇子跪在地上侍奉皇后喝湯藥。
八皇子憂心忡忡地說道:「聽聞心頭血入藥,母后的咳疾能痊癒。不如就讓兒臣試試吧。」
皇上站在門口,看着那一幕,好半晌沒說話。
公主只是好奇地說了一句:「八哥待母后真是仁孝至極呢,他不過在母后身邊養了幾年,便把母后視作親母了。」
說完以後……
公主輕輕哎呀一聲,扯着皇上的衣袖說道:「父皇,兒臣可沒有不把母后當親母的意思呢~」
皇上轉身出了門,只是淡淡說道:「你是貴妃肚子裏出來的,就算不把皇后當親母,又有何罪。倒是老八……」
皇上的話也沒說完,只是轉眼之間就把八皇子冷淡下來了。
又過一陣子,將他封了王,遣到封地去了。
公主跟我嘆道:「自己的母親還在病中,倒要拿心頭血去醫治養母。八哥真是孝心用錯了地方。」
八皇子離京以後,朝中安穩了許久。
而我也坐上了禁軍統領之位。

-7-
算算日子,王靈嶽的生辰到了。
她如今也是個九歲的小姑娘了,平日裏都在白鶴書院讀書。
王靈嶽生得古靈精怪,很得公主喜歡。
每逢休息,公主都會把她接到公主府。
連她生辰,公主都送了她一匹棕紅色的小馬。
還好城東的宅子夠大,能養得下。
到了晚飯時間,王靈嶽還在看馬。
衛昭酸溜溜地說道:「先前還說我送的孤本兵書最好,如今也不放在眼裏了。這樣下去,遲早跟公主姓了!」
衛大娘白他一眼說道:「反正也不跟你姓,你急什麼。靈嶽得公主的臉,那是好事兒啊!你就瞧瞧吧,從前書院那些人喜歡作怪欺負她。公主去了一次爲她撐腰,誰還敢。」
衛昭氣氣地。
我遞了一塊玉佩給他。
他一看,就不氣了,美滋滋地掛在腰間。
衛昭輕聲說:「我如今是宮廷畫師,找我畫畫的達官貴人不少。我聽了許多閒話。你做了禁軍統領,眼紅的人很多,平日裏要多加小心。」
衛昭長了一副桃花臉,笑眯眯的樣子很容易讓人放下心防。
他時常去給達官貴人的家眷作畫,能探聽到不少事情。
前些時候把一個官員拉下馬,也是衛昭無意中提起對方家中不似傳聞中那麼清貧。
公主細細一查才知道,那人貪墨不少。
來京時,我早跟衛昭說過我的抱負。
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會粉身碎骨。
可衛昭緊緊拉着我的手不肯鬆開。
他執拗地說道:「王天驕,我是一定要跟你進京的。」
我嘖了一聲:「你怎麼就看上我了呢?好姑娘多了去了。」
衛昭便說:「好姑娘自有好男兒去配,我能有你,便知足了。」
我想起跟衛昭相識。
那時,我還是剛流落到定州的流民。
爲了在定州站穩腳跟,打架時不敢留餘地,搶泔水時最狠。
有一日,我們幾個要飯的蹲在牆角。
我瞧見衛昭從酒樓出來。
他年少時就生得極爲好看。
一出現,整條街都亮起來。
我便說:「早晚有一天,我要這樣俊俏的小公子做我的人。」
這話不脛而走,傳到了衛昭耳朵裏。
旁人都奚落他,被一個臭要飯的惦記上了。
衛昭本就長得漂亮,說他閒話的人不少。
說他要是去做有錢人家的男寵,也能一生富貴。
他站在街上聽到那些話,氣得耳朵都紅了。
衛昭瞧見我,狠狠瞪我一眼。
可我有一日被人打得腿瘸了。
是衛昭把我送去醫館的。
他氣道:「你有本事的,就混出個人樣兒!」
自那以後,我時不時地去衛家門口轉轉。
衛昭瞧見我,也不趕我走。
我漸漸地能喫飽飯,穿乾淨衣裳。
有時候送衛昭一枝花,一個竹筐。
後來遭人暗算,倒在衛家門口,衛大娘收留了我。
我醒來時,衛昭震驚地說道:「你竟然是個女子?!」
我反問他:「你覺得我是男子,還總是收我東西?」
衛昭氣得要死,面紅耳赤地說不出話。
半晌,他才悶悶地說道:「你看我的眼神,是清清白白的,跟旁人不一樣。」
衛昭又說:「而且,你就算做乞丐,手指甲跟耳朵脖子都是乾乾淨淨的。」
他說我絕不是那種甘願做個乞丐的人。
我們洞房那日。
我跟衛昭說:「我這輩子不可能守着你過,你想清楚。」
衛昭咬在我肩膀上:「知道了!我守着你過,可以嗎?」

-8-
從衛昭房裏出來,已經是深夜。
出了門,瞧見謝雲瀾在月下吹笛。
他今日難得換了一身男裝,還是素色衣裳,襯得他越發孤傲。
這幾年,他時常不在京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我跟謝雲瀾之間,要細說,也只能說藕斷絲連。
外面的小酒館還開着。
我們兩個要了一壺酒,對飲着。
我若有所思地說道:「聽說以清河謝家爲首的幾個世家,動盪得厲害。」
謝雲瀾不以爲意地說道:「一些陳腐的老東西,是時候死了。朽木枯樹倒了,也是有些分量的,有動盪,不稀奇。」
也是成了駙馬,接觸到上流世家我才知道。
有些世家的規矩有多嚴格,多變態。
如清河謝家。
宗婦入門,不能圓房。
先要伺候公婆一年,每日晨昏定省。
滿了一年,才能跟夫君同房。
同房時外面有丫鬟守着,聽着。
掐着時辰,多一會兒都不行。
謝雲瀾就是在那樣的環境下出生的。
他娘受不住,自殺了。
這是大罪,死了都不能入祖墳。
沒過多久繼母入門,面對只有五歲的謝雲瀾,面慈心狠。
不到兩年,有了身孕。
略施手段就讓謝雲瀾着女裝,當個姑娘養着,想要磋磨掉謝雲瀾的銳氣。
提起那事。
謝雲瀾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世間折磨女子的手段層出不窮,爲男子開脫的藉口卻是百般花樣。但凡我爹有三分骨氣,我娘不至於慘死。」
那時,謝雲瀾又說:「王天驕,我若是被困在謝家,你會不會去救我?」
我篤定地說道:「會。」
謝雲瀾貼着我的臉,低聲喃喃着:「我知道你會,所以你湊上來親我,我沒推開你。連一個毫無血緣的小嬰兒,你都傾家蕩產地去救治,你是個重情的人。」
他在冰冷冷的世家長大,見慣了冷血之人。
像我這樣熱血難涼的小人物,那時竟入了他的眼。
謝雲瀾需要一個人能救他於水火之中。
而我,恰是。
想起往事,我看着謝雲瀾白衣無瑕的模樣,漸漸喝多了。
他抬起手,在我臉頰上摩挲着。
也不顧及別人,湊過來就親吻我。
我渾身輕飄飄的,想起我倆在西北廝混的日子。
謝雲瀾也總是這樣,無人處,放縱極了。
他像是關在籠中的鳥兒,學會飛,就回不去了。
要說當初我接近謝雲瀾,實在算不上清白。
一開始,是爲了找個人幫我養王靈嶽。
嘴上甜蜜蜜地哄着謝雲瀾,求他幫忙。
那時傻啊,一口一個姑娘,還說些情話。
後來心裏寂寞,想找個人排遣。
陰差陽錯跟謝雲瀾滾在一起。
謝雲瀾的後院裏,有一間大書房,放滿了書。
我得空就會去看書。
他偶爾說幾句,便讓我茅塞頓開。
我心裏暗暗認他做半個師傅。
那時也想,一個邊關醫女不會有這麼大的本事。
後來得知他出身清河謝家,也就釋然了。
謝雲瀾說:「王天驕,往上走吧,我看看你能走多遠。我謝雲瀾不能跟着一個兵痞子過一輩子。」
他跟衛昭是不同的。
我要去要飯,衛昭會幫我敲碗。
但是謝雲瀾會踢爛我的碗,讓我去別處要飯,就當沒跟過我。
嘖,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必教夫君覓王侯啊!
我被謝雲瀾親得飄飄然。
捏捏他的窄腰說道:「謝雲瀾,你等着吧。」
他輕笑起來:「等什麼?」
等着我封侯拜將,位極人臣。

-9-
時局在爭,不在等。
三皇子有公主出謀劃策,六皇子是嫡子有皇后撐腰。
兩個人爲了太子之位爭得人仰馬翻。
可皇上始終沒有立太子的打算。
倒是從封地傳來許多消息,八皇子封了王,竟然開了竅。
治理封地有口皆碑,混了個賢王的稱號。
入了冬,眼看着要過年,恰逢皇上壽辰。
宮裏傳出來消息,皇上有意讓八皇子進宮賀壽。
公主正在跟我下棋。
她盯着棋盤半晌,久久不落子。
這幾年,三皇子自詡聰慧,逼着公主放權。
公主與他這個蠢人周旋,多少有些疲憊。
有道是聰明人絞盡腦汁,不如蠢人一個激靈。
公主爲給三皇子擦屁股,沒少費心。
偏偏貴妃跟三皇子總覺得是自己的本事。
如今八皇子纔要入京賀壽。
三皇子那邊就急吼吼地來人,請公主一敘。
我看着公主,咬咬牙說道:「公主,時局在爭,不在等。皇上壽辰,大將軍會從西北帶人回來賀壽。我的心腹張大山如今是京畿衛,駐守在京郊大營。只等您一聲令下。」
公主低語道:「父皇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宣召八哥入宮,又何嘗不是想看看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到底有幾分本事呢。」
她將棋子丟下,掀翻棋盤,冷笑道:「那便讓他瞧瞧。」
公主帶我去了宮裏。
三皇子一見面就急匆匆地說道:「妹妹!父皇這是什麼意思呢?」
貴妃也氣道:「按照規矩,皇子封王,永不歸京。偏偏你父皇提什麼做壽,想見見老八。以我瞧着啊,分明是想借機封他做太子。」
公主淡淡地說道:「既然哥哥跟母妃心裏都明白,還問我做什麼?」
三皇子跟貴妃一時語塞,對視一眼。
貴妃挽着公主輕柔地說道:「還不是想讓你幫你三Ṭũ̂ₘ哥謀劃一番,母妃知道這些日子你心裏不快。可你一個姑娘家,掌管那麼多權力做什麼?將來你三哥登基,你就是皇帝的妹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低眉順眼地想着,貴妃這心眼兒真是偏到姥姥家了。
又要公主出力,又不許公主有怨言。
公主便笑了笑:「母妃,三哥,你們怕什麼?橫豎天驕如今是禁軍統領,能不能成事,就看你們的決心了。我可是收到密信,六哥手底下的人蠢蠢欲動,皇后甚至把老國公都請回京城了。誰手裏都有幾張底牌,只看能不能出得關鍵了。」
三皇子立馬說:「妹妹!這次哥哥都聽你的,你說怎麼做?」
公主悠悠地說道:「要我說,這個時候,三哥該跟六哥聯起手來。若八哥死在回京的路上,還做什麼太子?做鬼去吧!到時候嫁禍給六哥,他也無處說理。」
三皇子立刻說:「妹妹說得對!無毒不丈夫!弄死老八,我再跟老六清算!」

-10-
皇上壽辰在即,宮中戒備愈發森嚴。
夜裏,宮裏點了燈,一切都靜悄悄的。
公主坐在貴妃的宮裏,淡定地飲着茶。
貴妃焦急地踱步,嘴上喃喃着:「怎的還沒消息傳來呢……」
就在這個時候。
永寧侯喬裝進門,摘下兜帽臉色蒼白地說道:「出事兒了!」
一句話傳來,貴妃先癱軟在地上。
三皇子跟六皇子一起去圍剿八皇子。
倒讓人家甕中捉鱉,把他們給逮了!
永寧侯嗓子乾澀地說道:「老三墜馬,當場人就沒了。」
人啊,要是悲傷到了極點,連淚都流不出來。
貴妃坐在地上,久久沒有說話,失了魂一樣。
永寧侯把貴妃拽起來,氣道:「若是皇上知道,纔是滅族的大事兒!」
公主也蒼白着臉說道:「母妃!振作起來!」
貴妃一個耳光打在公主臉上,氣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害死了你哥哥!」
她猙獰着,絕望着。
公主靜靜地看着貴妃。
貴妃終於哭了出來,「我兒啊!我兒啊!我這一生的指望啊!」
公主平靜地說道:「母妃,如今你的指望是我。」
永寧侯看着公主,咬咬牙說道:「明陽也流着李家的血!她也能坐得皇位!」
我看到宮中綻放煙花,深吸一口氣!
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我肅然說道:「全軍聽令!六皇子犯上作亂!傳京郊大營校尉張大山帶人速來平叛!其餘人,與我封禁六宮!」
六皇子帶着人急匆匆地殺到了朱雀門。
他焦急地說道:「三弟已經讓明陽反了!咱們必須抓緊去救駕!」
人進了朱雀門,大門被關上。
無數衝殺聲將他的聲音淹沒。
「六皇子反了!」
「六皇子反了!」
「殺!」
六皇子直到死,都沒有瞑目。
他不懂,明明是三弟先反的,爲何死的卻是他。

-11-
那一夜,漫長又短暫。
等我看到太陽昇起的時候,慢慢地出了一口氣。
大山站在我身邊,輕聲說:「頭兒,該死的,都死了。」
我擦了擦臉,鎮定地說道:「開宮門。」
我轉身進了勤政殿。
公主站在皇上身邊,恭敬地說道:「兒臣請父皇頤養天年,奉請您做太上皇。」
皇上看着公主許久許久,大笑起來:「明陽啊明陽!你的兄弟們還是不夠狠啊!」
公主淡淡地說道:「是父皇心太狠。」
皇上閉了閉眼睛:「如今大夏內憂外患,不狠,坐不穩皇位。明陽,宣百官入朝。」

-12-
康平三十年,文帝封明陽公主爲皇太女。
康平三十二年,文帝大病退位,皇太女登基。
皇太女改年號爲奉天。
同年,女帝冊封禁軍統領王天驕爲鎮北王。
女帝登基後,下達各種政令,女子地位日漸提高。

-13-
百姓們偶爾路過玄武大街,遠遠地瞧見鎮北王府四個大字。
心裏都在想那個傳聞。
聽說鎮北王王天驕,竟然是個女人!
不僅是個女人!還有兩個夫婿呢。
一個長得面若桃花。
一個生得清冷似月。
可這王天驕,從前不是駙馬嗎?
又怎麼會是女人呢?
上朝的大臣們。
餘光掃到鎮北王的模樣,也不敢吭聲。
誰不知道,這王天驕是個殺星啊!
宮變那一晚,她的刀都砍得捲刃了。
如今瞧她身穿官袍,雖說長得高大,可眉眼一瞧就是個女人。
唉,管她是男是女。
畢竟人家現在是權傾朝野的鎮北王,深得女帝信賴。
時常夜宿宮中。
而且就連清河謝家的嫡子,都成了她府中侍君。
這也是人家的本事!
王天驕,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她已經站得足夠高!
高到讓別人不敢議論她的性別。
只畏懼她的名姓。
14 番外
衛大娘風風光光地回定州祭祖。
整個衛家宗族,都恭恭敬敬地候着。
誰人不知,如今衛昭成了鎮北王的男人,風光得很。
席間,提起衛大娘慧眼識珠。
衛大娘眉毛揚起來,誇耀道:「那是!我早瞧着天驕不似凡人啊!她小小年紀就厲害着呢,纔到了定州幾年,就收服了一羣小乞丐爲她所用。自己剛喫飽肚子呢,就惦記着趴在書院牆頭,聽先生講學。賺了幾個子兒,就去孝敬鏢局的鏢頭,學點傍身的武藝。當年她倒在我家門口,我就知道那是老天爺送來的福氣!」
「還是夫人有福氣啊。」
「是啊是啊。」
喫完飯。
衛大娘一看族人送來幾個男子,各色各樣的。
她嘴一撇,知道這是何意了。
銀子收到手軟,總要做事的。
心裏虛虛的,把人帶回京城了。
反正天驕纔不會搭理他們。
過陣子,送走便是。
回了京,才知道衛昭跟謝雲瀾吵起來了。
衛昭氣得要死:「你總是一副足智多謀的樣子!如今是個人都要給王天驕送男人,你不知道想想辦法攔一攔嗎!」
謝雲瀾不冷不熱地說道:「你不是會用小手段嗎?今日頭疼腦熱的,明日多夢睡不着,勾得王天驕找不到北,連我院子的門都不認得了。」
衛昭也不甘示弱:「你有臉說我!整日吹個笛子,做個香薰。你就是欺負我沒有你見識多!沒辦法跟王天驕討論兵法,議論時局!可那又怎樣!我始終是正室!」
王靈嶽在邊上發愁:「小爹!娘!都別吵了!」
她自幼喊慣了,也沒改口。
衛大娘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三個人聽到動靜。
一扭頭。
看見衛大娘帶着五個男子走進來。
衛昭差點氣暈過去。
謝雲瀾臉色越發冷淡。
王天驕好色的名聲是傳遍了。
15 番外。
我好色?
我這麼多年,就一個衛昭,一個謝雲瀾!
我總不能站在城牆上喊。
我王天驕不好色!別給我使美男計了!
那纔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躲在宮裏不肯回去。
內宅的事,由着男人們自己處理!
處理不好,全都滾蛋!
女帝坐在牀邊,掃了一眼:「朕這牀,你倒是想上就上。」
我嘿嘿一笑:「臣陪陛下聊聊天唄。」
我倆挨在一起,聊着天。
一直到女帝睡着,我才悄然起身。
出門時,大監感激地說道:「皇上這幾日總睡不好,多虧了王爺陪皇上解悶。」
我沒接話,揚長而去。
宮裏的夜,寂靜悠長。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跟女帝在山坳裏的那幾個時辰。
到處都是蟲鳴鳥叫聲。
濃重的山林將我們團團圍住,隔絕於世。
那時,她還是公主。
生得白皙嬌俏,貴氣又雅緻。
穿着我給她準備的粗布衣裳,好似鳳凰變麻雀。
她趴在我的背上,呼吸輕輕的,香香的。
手捏在我的耳朵上,也沒用力。
笑起來,都帶着一點嗔怪。
如今,公主成了帝王。
她挨着我,靜靜地睡去。
出了宮門。
我抬頭一看。
月亮好圓,高高地掛着。
就像我心目中的公主。
李明陽,好夢。
這一生,我都做你的鎮北王。
再不會讓你像多年前那樣,無助的躲在山坳裏。
我會爲你保家衛國,守你一生好夢。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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