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嫉恨我被母親賣進青樓,從此穿金戴銀,後來又嫁入侯府,成了侯府世子爺最寵愛的妾室。
於是,重來一世,她搶先跪在母親面前,淚眼漣漣。
「娘,姐姐從小讓了我這麼多次,這一次,就讓我代替姐姐吧!」
我冷笑。
——只有她這樣蠢笨如豬的人,纔會覺得青樓是什麼好地方。
-1-
上輩子,我和沈凝柔見的最後一面,是在家裏。
彼時我已是定遠侯世子「最寵愛的」妾室,而她也已及笄多年,再拖不下去了。
我回來時,母親正在和她商量婚事。
那人是我爲了她特意挑選的,爲人忠厚謙遜,雖出身寒門,卻博學多才,家庭背景也十分簡單,是極好的夫婿人選。
可她不滿意。
她拉着我的袖子,眼神卻透過屏風看向後頭的人,聲音嬌羞。
「我倒也不是不想嫁人,我只是捨不得姐姐。」
「若是我們姐妹能嫁țů⁰到一處,二女共侍一夫,倒也不失爲一樁美談……」
她話音未落,我心頭已掀起滔天巨浪。我連忙捂住她的嘴,生怕那人聽到一絲一毫。
又斥她。
「這樣的胡話以後可不許瞎說!」
她卻不滿地瞪着我,低聲陰陽道:
「阿姐嫁了人以後可真是了不得了,連話也不許人多說了。不就是侯府嗎,真是……瞧瞧你那副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感受着身上傳來的刺痛,我真想把所有的事實都告訴她。
可我還是忍住了。
我不告訴她,是爲了她好,不想把她扯入這攤渾水當中。
可她卻嫉恨我,嫉恨到偷偷在我的藥里加入了過量的桃汁。
我向來食不得桃,每每服食必胸悶氣短乃至暈厥。
她又用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讓我不得呼救。
她聲音怨毒。
「姐姐啊姐姐,憑什麼你能當上花魁姑娘,日日寶馬香車,穿金戴銀,還能嫁給趙世子,享盡榮華富貴。而我卻日日在家裏受苦,還要和你安排的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成親……」
「你不就是仗着在青樓裏學的那些勾當嗎?Ťų₃!趙世子那麼愛你,我和你那樣像,等你死了,他一定能看見我的……」
我被這樣睜着眼嚥了氣。
可她不知道,她口中那膏粱錦繡的侯府,是個喫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那花魁姑娘的生活,更從來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
再一睜眼,我居然又回到了十四歲那年。
年久失修的茅草屋裏,我娘抹着眼淚牽起我的手。
「青禾,阿孃沒用……咱們家裏的情況你也看見了,你哥的病是再拖不得了。阿孃也是沒有辦法……」
「你今兒就隨阿孃走吧,阿孃給你尋個好去處……」
我還沒反應過來眼前是怎麼回事,就聽見『撲通』一聲,我的好妹妹沈凝柔猛地跪了下去。
「阿孃,你別賣了姐姐!」
「姐姐這輩子讓了我這麼多次,這一次,就讓我代替姐姐吧!你要賣姐姐,不如賣了我……」
……
到了現在,見了此情此景,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我和沈凝柔一起重生了。
-2-
我和沈凝柔雖是親姐妹,模樣也相像,可我娘向來偏疼她一些。
我比她大上一歲有餘。
從小到大,我娘對我說的最大的話就是——「青禾,你是家裏最大的姑娘了,該知道恭敬兄長,照顧妹妹纔是。」
「凝柔年不懂事慣了,你該多讓讓她。」
上輩子,兄長病重時,我娘也是想都沒想就要賣了我。
這一次,我看着跪在地上的沈凝柔,緩緩應和道:「娘,我不想被賣……」
沒想成,我媽卻給了我一巴掌。
「胡鬧!」
她邊說邊把沈凝柔扶了起來,連身子都在顫抖。
「你可知被髮賣的下場?!你妹妹她年紀小又體弱,哪能喫得了那種苦……」
我的心徹底冷了下來。
「她不能,我就能了嗎?!」
我娘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找補。
「青禾,娘不是這個意思,娘這是實在沒辦法了,你放心,等你哥的病好了,家裏寬裕些,娘定然會把你贖回來。」
「你向來最懂事,定會明白孃的,對嗎?」
我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有了這一遭,沈凝柔看着我的眼神也帶了些狐疑,可她顧不上這些,依舊挽着我孃的袖子撒嬌。
「娘,姐姐沒良心、不體諒你沒關係,我有啊!爲了你和哥哥,我什麼苦都能喫的!」
她眼裏閃着興奮的光,一副迫不及待要被賣掉的模樣,說罷,還不忘遞給我一個挑釁的眼神。
我心下冷笑。
她還真當那青樓是什麼好地方了。
沒腦子的東西。
可我娘到底沒捨得賣了她。
她把她關在了房間裏,又單獨給我做了頓豐盛的晚飯。
說是豐盛,其實也不過一晚清粥,一小碟野菜。
她邊喫邊掉眼淚,嘴裏還說這些哄騙我的話。
我也掉。
我邊掉眼淚,邊在臨出門前,撞開了關着沈凝柔的那間房間的門栓。
……
如上輩子一樣,我娘帶着我去了人牙子處。
恰逢青樓的婆子來這兒尋些標誌的丫頭。
她一見了我就眉開眼笑,甚至願意花高價買我。
我娘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同意了。
可就在她將我的手放到老鴇手中時,沈凝柔來了。
她幾乎是狂奔着衝上前,打掉了我的手。
「鴇母,您不能收我姐姐!您收了我吧!我比我姐生得好,還知情識趣。我姐不願意過來,可我不一樣。」
「我知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相信只要跟着您,即便是在這裏也一樣大有可爲!」
我樂了。
老鴇也樂了。
只有我娘,臉陰沉得要滴出水來。
可她到底還是把沈凝柔給賣了。
因爲老鴇換了口風。
她把價錢加到了三十兩,還發話說非沈凝柔不要。
她看着沈凝柔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會下金蛋的,還蠢得沒長眼的母雞。
——可不是會下金蛋麼?
我想着青樓裏那些磋磨人的手段,笑了。
沈凝柔啊沈凝柔。
我的好妹妹。
這次的火坑,就換你來跳了。
-3-
我和我娘一起回了家。
我娘還是疼沈凝柔的。
三十兩銀子的賣身錢,她給她留了一半,又再三許諾,等她以後有了錢了,日子寬裕了,一定會將她贖回來。
可沈凝柔看不上。
她看着那十五兩銀子,沒好氣地開口:
「這點銀子夠幹什麼的呀!等日後,我一根簪子都不止這個數呢!」
說罷,又把銀子揣進了袖子裏,歡天喜地的去過她的新生活了。
只是不知道這新生活是否真的能如她所願。
當然,這些都跟我沒關係了。
我進了一家繡坊裏當學徒。
從重生開始我就一直在想,我要做些什麼才能在不依附任何人的情況下活下去,活得好。
思來想去,我能倚仗的,也就是上輩子,我在那般堆金砌玉、紙醉金迷的生活裏養出來的眼光和見識了。
好在這些東西也確實有用。
原本進入繡坊當學徒,每個月最起碼需要一吊錢。
可我會畫繡樣,我畫出來的繡樣樣式又新又好。
繡坊的管事見了,便做主免了我的一應費用。
我又特意送了她幾個繡樣,哄得她把壓箱底的手藝都教了給我。
不到半年的時間,我已經能繡出一副不錯的成品了。
又過了三個月。
和上輩子一樣,我哥還是沒能挺過這個冬天ẗũ̂ₑ。
他頭七那日,我再一次見到了沈凝柔。
彼時,我剛跟布莊的掌櫃談好生意,又用賣扇面的錢買了些纏花線,準備做些纏花簪子賣給珠寶行。
而沈凝柔——
瞧得出來她過的很好。
她穿了件月白色素錦上衣,袖口處還用銀線繡了百蝶穿花的紋樣。
見了我,她笑得十分得意。
「原來姐姐從前過得是這般好的日子……」
我只作聽不懂。
她又是狐疑又是炫耀。
「聽說姐姐被送去了繡坊,怎麼樣,繡坊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吧?」
「這樣好的料子,姐姐怕是連見也沒見過吧。」
——上輩子沈凝柔也去了繡坊。
只不過那是在哥哥去世後,我娘用我剩下的賣身錢送她去的。
爲的,就是讓她多學一門手藝傍身,日後找夫家時也多幾分底氣。
只可惜沈凝柔從小被我娘嬌慣慣了,怕苦又怕累,學了一年多也沒學出個什麼名堂來,反倒是把繡坊裏的掌櫃給得罪了個乾淨。
「是挺不好過的。我哪兒有妹妹你命好呢。」
「你的福氣可都在後頭呢。」
我笑得別有深意。
康平坊的老鴇可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單瞧她滿身的綾羅綢緞,想來也知道離她登臺的日子不遠了。
希望在那之後,她也能真心爲她的『好福氣』而感覺到高興。
……
很快便到了沈凝柔正式登臺獻藝的日子。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日,我迎來了繡坊十日一次的旬休。
我回到家的時,我娘已經燒好了菜。
桌上還溫着酒。
她坐在我身旁,看着我久久沒有下箸,最後長嘆了聲,又給我倒了杯酒。
「你妹妹離家那麼久了,也不知道你妹妹她……」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半晌,我忽然覺得頭暈目眩,重重栽在地上。
下一瞬,沈凝柔忽然從房間裏躥了出來。
她扶起倒在地上的我,衝我娘大喊:「娘,過來幫忙啊!」
「再不把她送過去就來不及了!你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着我被那個老頭子糟蹋嗎?!」
-4-
我花了好一會兒才理清眼前的事實。
這段時間,沈凝柔的名聲越來越燥。
康平坊的老鴇卯足了勁兒地給她造勢。
以至於我身在繡坊,也知道康平坊裏新來了個色藝雙絕、一曲琵琶動京城的柔娘。
她也終於有了足夠的價值,變得奇貨可居,被老鴇當成貨物一樣拍賣。
一衆風流公子、商賈富人爲之競價,最後被一位年過半百、大腹便便的富商拍下。
沈凝柔也從最開始的飄飄然到後來徹底傻了。
她接受不了那個年紀比她爹還大、滿口黃牙、臭氣熏天的富商,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她神情中帶着幾絲癲狂。
「娘?!你還愣着做什麼?!我還是不是你女兒了!」
「快來幫我啊!」
我娘站在旁邊猶豫了好半晌,最終還是抹了把眼淚,慢吞吞上前,幫着她替我換了衣裳,把我拖上了馬車。
沈凝柔咬碎了一口銀牙。
「沈青禾,你別怪我,這本來……這本來就該是你的人生!」
「爲什麼你從前什麼都不告訴我?!都怪你不告訴我!」
我諷刺地看着她。
她總是習慣於怪罪別人。
之前,我是『侯府夫人』、『花魁姑娘』時,她怪我搶走了她的人生。
如今,她自顧自換走了『我的人生』,又怪我沒有把這光鮮的華服撕下,露出裏頭的淤泥和腐肉給她看。
她聲音顫抖。
「反正,反正你上輩子早就經歷過這些了……你早就該習慣了,這都是你應該受的……」
我徹底失去意識。
……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到了康平坊。
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的交談聲。
「你家姑娘呢?怎麼,又鬧上了?」
「姑娘……姑娘喫了些酒,還在睡呢。」
「哼,我看她這是還沒喫夠苦頭。去,拿東西給你家姑娘醒醒酒。」
我試圖睜開眼,卻只覺得眼皮子沉得厲害,怎麼睜也睜不開。
直到一大盆涼水澆到了我的頭上。
渾渾噩噩間,一個年過四十,風韻猶存的婦人出現在我眼簾。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喲,可該醒醒了,這待會兒徐員外就到了。」
也不知沈凝柔到底給我下了什麼藥,即便我睜開眼,依舊覺得全身痠軟,腦子一片混沌。
婦人又道:「快,給你家小姐熬個醒酒的湯藥來。」
我奮力攥住她的袖子。
「鴇母,我不是沈凝柔,我是她姐姐。」
-5-
老鴇的臉色變了又變。
她捏着我的臉看了又看,最後拿着絹帕在我臉上狠狠一擦,終於瞧見了我眼尾的小痣。
——ṱûₒ我和沈凝柔本就有七分像,這一上妝更是難辨真假,唯有這眼尾的小痣是我獨有的,做不了假。
丫鬟驚呼出聲音。
「媽媽,這……這可怎麼辦……」
「糊塗東西!」
老鴇一巴掌扇在了她臉上,半晌,又咬咬牙。
「時間要來不及了,現在也只能將錯就錯了。」
「醒酒湯就不用了,再讓人給她熬碗祕藥來。今天晚上這事兒怎麼也得應付過去。」
……
我被人按ṱùₗ着脖子灌了藥。
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老鴇已經領着徐員外進了門。
她滿臉堆笑。
「員外您可算是來了,柔娘已經等您好久了……」
接着,門被關起。
那個五十多歲、頭髮半百的人淫笑着朝我走來。
剛一走近,我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腐壞的糞便味。
「你便是柔娘了,當真是絕色。」
他滿臉邪淫。
「只是這色我已見了,卻不知這色藝雙絕的『藝』,到底是哪個『藝』?」
我渾身燥熱。
我渾身燥熱,卻還是強忍着倚進他懷裏,又狠狠咬上舌尖,保持清醒。
「員外待會兒不就知道了嗎?只是這尋常玩法未免無趣,不若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我嬌笑着拿絲絹矇住了他的眼睛。
然後抄起旁邊的花盆,對着他的後頸狠狠一砸。
「哐當——」
緊閉的門被撞開。
人已經暈了過去。
我手裏的花瓶還沒來得及放下。
匆匆趕來的老鴇看着這滿地的狼藉,目眥欲裂。
「你幹了些什麼?!」
我笑着放下了手裏的花瓶。
「不是鴇母讓我伺候人嗎?我在好好聽鴇母的話啊!」
「你——」
那老鴇一連說了好幾個『你』,然後狠狠剜了我一眼,上前檢查起徐員外的狀況來。
她正要差人把我綁起來帶走,也就是這時,有人附在她耳邊。
「鴇母,柔娘找到了。」
……
我跟着老鴇去見了沈凝柔。
地窖裏,沈凝柔被人反綁了雙手,丟在地上。
老鴇見了她便是一巴掌。
「你這小賤蹄子,還敢逃跑,瞧瞧你惹出來的好事!」
我娘也在。
她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見沈凝柔被打,忙撲上前來告饒。
「鴇母這是做什麼?別打我兒!」
沈凝柔還嘴硬:「鴇母打錯了人了!我是沈青禾!我和鴇母素未相識,更沒賣進康平坊,鴇母憑什麼讓人抓我?!」
她說罷,又指向我。
「就算我妹妹犯了什麼事,鴇母儘管罰她就好,關我什麼事?!」
不等我說話,老鴇直接一腳踹在了沈凝柔身上。
「你當我傻啊?!這種手段也敢在我面前賣弄!看來還是平日裏給你喫的苦頭太少了。」
她冷哼一聲,讓人把戳指甲縫的長針拿了過來。
沈凝柔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顯然平時沒少受這些磋磨。
「不要!不要!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她指着我,聲音都變了調。
「你該扎她的!」
可沒一會,那聲音又變成了細碎的求饒聲。
「媽媽,媽媽我錯了,您饒了我吧……」
——她這是認了。
我懶得再看,剛想離開,老鴇卻攔住了我。
「打了我們康平坊的客人就想跑?」
我娘也攔在了我前面。
她甚至當着我的面跪了下來,會母親的身份逼迫我。
「兒啊,你救救你妹妹吧,救救你妹妹……她畢竟是你妹妹……」
——我以爲我會憤怒,會難過的。
即便我從小就知道我娘不像喜歡妹妹和兄長一樣喜歡我,可我仍然盼望着在她心裏,能有那麼一小點屬於我的位置。
可現在。
我看着眼前和我血脈至親的兩人,心頭竟一絲難過也無。
有的,只有涼薄和憤恨。
「我怎麼救?用我自己把沈凝柔給換出來嗎?」
「娘,你還記得嗎?我也是你的女兒啊。」
我漠然地拂開她的手,再不肯說多說一句。
我在等。
果不其然。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又有人來報。
有官兵來康平坊搜人,說是有人舉報康平坊強擄民女,逼良爲娼。
我摸了摸空蕩蕩的胸口,笑了。
——沈凝柔不知道,我一直有把銀票藏在裏衣裏的習慣,故而在給我換衣裳時沒有抽走我的銀票。
她更不知道,她的丫鬟翡翠是個眼皮子淺,又經不住嚇的。
我也不需她替我做什麼,只需威逼利誘一番,讓她替我尋人給布莊的掌櫃傳個話就好了。
我看向老鴇。
「鴇母說的哪裏話呢?今兒我從未踏入過康平坊,把客人打暈了的,自然也是我妹妹啊。」
「鴇母說對嗎?」
說罷,我大搖大擺走出了康平坊。
臨走前,我拍了拍沈凝柔的臉,低聲耳語。
「妹妹,你現在還覺得青樓很好嗎?」
-6-
這一天,沈凝柔被折磨得很慘。
青樓裏向來多的是不損人容貌又能磋磨人的法子。
什麼荊條抽身、針扎指縫、斷水喂尿都還是輕的。
沈凝柔敢犯下私逃這樣的大罪,又「得罪了」徐員外,老鴇還不知會怎麼折磨她,又怎麼讓她向徐員外「賠罪」呢。
從康平坊出來後,我徑直回了繡坊,在繡坊附近租了個小屋。
我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會回那個『家』了。
原來我也是打算攢夠了錢就離開這裏,南下做些小生意。
可經了這麼一遭,我身上所剩的銀錢已經花了個精光。
好在布莊掌櫃很喜歡我上次送過去的、經我改良了花紋樣式的布料和成衣,即便我提出的價格比往日貴了兩成,他也願意大批量收購。
繡坊的掌櫃姑娘也感激我,主動與我分成。
我又制了些新鮮樣式的扇面和絹帕,請繡坊的姑娘替我做,工費每件三文錢,自己則做起了纏花生意。
我算過了,由我改良過樣式的扇面,每件能賣十五到三十文不等,而纏花就更值錢了。
這年頭家家戶戶但凡有點餘錢的,哪家的姑娘頭上不戴點纏花?
只要做得好,款式精巧,就不愁沒有銷路。
這樣一來,不須多久,我就能攢夠南下做生意的錢了。
……
再次見到沈凝柔是在東德湖畔。
我照例去給布莊掌櫃送料子,經過東德湖畔,忽然聽到一陣琴聲。
是沈凝柔在畫舫裏彈琵琶。
老鴇到底還是捨不得她這張臉,『調教』一番後又把她放了出來,依舊打的是花魁姑娘的名頭,甚至特意爲她包了艘畫舫。
其實上輩子也有這麼一遭。
那時我剛當上花魁姑娘,康平坊的老鴇爲了給我造勢便替我安排了這麼一出。
而我就是在這畫舫裏結識了定遠侯世子,趙遊川。
……
我正想着,琵琶聲忽然停了。
再抬眼,沈凝柔已經挽着趙遊川的手從畫舫裏走了下來,衝我笑得挑釁。
——這一世,他們居然提前相見了。
我渾身發冷。
趙遊川卻笑了。
他輕飄飄瞥了我一眼,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又對着沈凝柔調笑道:
「呀,這世間竟然有和姑娘生得這樣像的人。」
「我原以爲像姑娘這樣的好顏色該是隻因天上有,即便偶然落了凡塵也該是獨一份的,沒成想眼前有人和姑娘那樣像那樣美。」
聞言,沈凝柔面色大變。
她連忙把趙遊川送走,又攔住我,惡狠狠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告訴你,趙遊川是我的,你別癡心妄想了,沒用的。趙郎已經有我了。」
「沒想到吧,即便你那樣坑害於我,我還是能夠站起來,還是能認識趙郎。」
「等日後我嫁進了定遠侯府,我就能過上你上輩子過得那種生活了!不,我會過得比你還要好!」
她興沖沖做着美夢。
我只是問:「你真的想嫁給趙遊川嗎?」
——上輩子趙遊川也曾爲了我一擲千金,口口聲聲說他會娶我。
我也曾以爲那會是我的救贖。
殊不知,那只是從一個深淵踏入了另一個更深更暗的地方。
也正是那時候,我才終於明白,沒有誰是誰的救贖。
若想過河,唯有自渡。
「那是當然!」
她答得篤定。
也正是這時,一個想法在我腦海裏漸漸清晰。
我輕輕開口。
「那我就祝你早日得償所願,嫁入侯府,和趙世子恩愛一世,生死同衾。」
「可是怎麼辦呢?趙世子怕是根本不會娶你呢。」
-7-
我說的篤定。
因爲趙遊川確實不會娶她。
他只會娶像我一樣八字全陰的女子。
因爲這樣的女子,Ṭű̂⁾是最適宜的借命人選。
我也是嫁進侯府之後,才知道趙遊川有先天不足之症,難以人道,且面青體弱,有醫士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又因着他那方面有疾,在牀榻之上更是以折磨女子爲樂。
在我嫁入侯府之前,他是謙謙君子。
在我嫁入侯府之後,就變成了色中惡鬼。
他常常將我鎖在帳子裏,用麻繩抽打我,又在結束之後,抱着我輕聲地哄……
而這些都還不是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他想要我的命。
當然,這些我都不會告訴沈凝柔的。
我不僅不會告訴她,我還會幫她。
誰讓她是我的好妹妹呢。
她都能把我送回青樓,讓我替她『享受榮華富貴』,我當然也要送她一份大禮了。
畢竟幫她,就是幫我自己。
……
和我料想的一樣。
自我和沈凝柔見過面後,她便用盡了一切手段逼着哄着讓趙遊川娶她,可趙遊川卻遲遲不肯鬆口,甚至開始拐着彎地打聽起我來了。
她也越來越急,甚至病急亂投醫到想來找我了。
也就是這時候,城裏忽然多了個長鬚白眉、仙風道骨的Ṭü₇算命先生,號稱「劉半仙」,尋他算命的人絡繹不絕。
可先生每天最多都只給十位有緣人算命。
多了,便是窺多了天命,有損福報。
我也去算了。
算命先生給我算命的那天,恰逢沈凝柔外出買珠釵。
我坐在算命先生面前,看着他撫着長鬚,一字一頓同我說:
「姑娘本該是難得的富貴命,雖八字有異於常人,卻陰差陽錯有了另一番圓滿,只是……」
「姑娘現在的命數老朽倒是有些看不懂了,倒像是被異世之人強搶了機緣。」
我「滿面急色」,剛要問先生破解之法,卻在餘光裏瞧見了沈凝柔,生生止住了話頭。
又強塞給先生一支銀簪。
那是我身上最貴重的東西了。
「既然如此,小女子下次再來請教先生。」
離開時,我聽見沈凝柔的聲音。
「先生可否爲我算上一算?」
她扔下一錠銀子。
而那位算命先生卻看也不看,只道:「回去吧,老朽只給有緣人看相,而我與姑娘的緣分還未到。」
而等沈凝柔下下下次再來時,他會告訴她:「姑娘若是問姻緣,老朽只能說解鈴還須繫鈴人。」
「姑娘既是求姻緣,那自然要看命格。什麼樣的命格都有屬於什麼樣的人來配。姑娘這八字,想要高嫁怕是難了。」
……
我轉過頭,看着沈凝柔離開的背影和她身旁的翡翠,笑了。
——我知道這手段算不得高明,可我更知道沈凝柔的腦子有多麼絲滑。
她太想嫁進世子府了。
太着急,便容易急中生亂,錯漏百出。
而我要的,便是她這一點點的錯處。
果然。
不出一個月,我聽到了趙遊川爲她贖身並要將納她爲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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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納妾。
可趙家對這樁婚事十分重視,納采、問名、納吉、納徵是一個不落,六禮全了四禮。
趙遊川還特意準備了婚書和一對大雁,取的是大雁雙飛,琴瑟和鳴之意。
——一如上輩子一樣。
人人都讚歎沈凝柔的好福氣,就連我以前的鄰居嫂嫂,也會在看到我時嘆上一句:「你妹妹可真是好福氣啊。」
「瞧這趙世子對她的情意,若不是她出身不好,娶爲正妻都有可能。」
沈凝柔自己也洋洋自得。
她甚至特意跑到我面前來炫耀,告訴我趙遊川是怎樣親自寫了婚書送給她,又送了她一隻紅玉鐲子,價值千金。
「從前我就最羨慕姐姐,可如今……」
「我記得上輩子姐姐成婚的時候,趙郎是送了姐姐一個紅玉墜子吧?我還記得那是趙郎用新上貢的玉石料子親手雕制而成。」
「只可惜啊,那麼大一塊玉石料子, 趙郎只捨得送姐姐那麼一丁點。而如今他送我的這紅玉手鐲, 倒是比姐姐當初的紅玉墜子還要大還要好。」
「這樣看來,趙郎果然還是更疼惜Ŧů₋我一點。」
——可殊不知,正是她視同至寶的婚書和紅玉手鐲, 一步步引着她踏入深淵,邁向死亡。
而我。
我笑眯眯把手裏的纏花遞給珠寶行掌櫃, 從他手裏接過了屬於我的一兩二錢銀子。
錢貨兩清。
我聽見沈凝柔嘟囔。
「姐姐如今可真是寒酸。」
寒酸嗎?
可我會靠着這被沈凝柔瞧不上的一份份一兩二錢銀子, 走出屬於我的一片天。
而她只會因爲她的貪慾和虛榮徹徹底底走進死衚衕裏。
我等着這一天。
-9-
這一天比我想象中來的還要快。
十一月十五日,天寒地徹。
這一日,沈凝柔同趙遊川前往桐山寺上香祈福, 中途, 趙遊川忽然暈厥,再醒不過來。
也正是那天,沈凝柔終於知道了自己被借命的真相。
那日,沈凝柔的婆母,那個一向慈眉善目的女人忽然發了瘋似的毆打她, 割破她的手腕,一碗又一碗地放血,直到她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第二日,趙遊川終於醒來。
卻也是一醒來就滿臉陰鷙地看着她。
以往, 除了在牀榻之上,趙遊川對她向來溫柔小意。
——結合偶然間聽得的隻言片語, 她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可她終究還是貪戀榮華, 雖害怕,卻也總以爲還有破解之法。
……
其實, 我相信早在桐山寺時,定遠侯夫人就已經開始懷疑沈凝柔並非是真正的陰年陰月陰時所生之人了。
可是那又能怎麼辦呢?
自從她與趙遊川在那所謂的『婚契』上籤上姓名的那一刻,契書就已經成了。
借壽一事又最損陰德,輕易不肯換人。
更何況沈凝柔雖不是陰年陰月陰時所生, 卻也不代表她的壽不能借, 只是會遭些反噬罷了。
借誰的壽不是借呢?
只是連我也沒想到沈凝柔會那麼狠, 只因爲道士的一句「被借命者向其血緣親屬借命以保全自身」,就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孃親。
——也是這個世界上, 唯一一個可以證明我纔是陰年陰月陰時所生的人了。
她終究還是捨不得自己的榮華。
也正式她所貪戀的榮華富貴,最終又害死了她。
因果昭昭, 報應不爽。
……
半個月後,我在去珠寶行的路上遇見了沈凝柔。
依舊是錦衣華服,朱釵滿頭, 卻和幾個月前, 剛成親那會兒大不相同了。
她鬢髮凌亂, 眼底烏青,面容憔悴,只有一雙眼亮得嚇人。
她一見我,便忙撲上前, 拽住了我的手。
「阿姐, 你跟她們說清楚啊!你纔是她們要找的人!」
「都是你害我!你纔是那個全陰八字的人啊!」
「你忘了嗎?當初就因爲你八字全陰,娘才那麼不喜歡你……」
她滿面焦急。
可話還沒說完,就被幾個僕婦捂住嘴,帶了下去。
沒有一個人相信她的話。
——畢竟從桐山寺回來後不久, 趙遊川的母親,定遠侯府的大娘子,便宣稱她得了瘋病。
那幾個僕婦笑着對我說了抱歉。
我也笑着轉過了身。
我抬頭望了望天。
下雪了。
瑞雪兆豐年。
想來明年該是個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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