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京圈太子爺路承宇的白月光,曾經爲救他瞎了一雙眼。
但他卻愛上了我的替身,不顧所有人反對和她訂婚。
「抱歉,路家的兒媳,不能是個瞎子。」
我不置可否,笑着祝他們訂婚快樂。
路承宇又嘶啞着嗓音質問我,「爲什麼不生氣,你不是最愛我了嗎?」
「早就……沒感覺了。」
聽說那晚,太子爺宿醉喝到胃出血。
隔天又瘋子一樣在高速上飆車,險些把命搭進去。
-1-
我的二十五歲生日宴上,路承宇是帶着女伴來的。
兩人挽着手邁進門的那一刻,我敏銳地感知到,空氣突然安靜了。
只因我和路承宇多年青梅竹馬,是他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亦是路承宇的生母,過世的路夫人欽定的兒媳。
「不介紹一下嗎,阿宇?」我摸着盲杖站起身,淡淡開口。
路承宇頓了下,嗓音硬邦邦的。
「她叫林馨,是我的……」
他斟酌半晌,不知是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身份,還是不忍對我揭露事實。
「唉呀,我是路承宇的女朋友啦,這還是他第一次帶我見朋友,大家好呀!」
叫林馨的女孩笑盈盈的,語調純真活潑,讓人不自覺心生好感。
熱鬧的包廂因着她的話,猶如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安靜下來。
有人見我臉色不對,出言警告。
「開什麼玩笑,誰不知道路哥說過非江姐不娶,女伴而已,別妄想不屬於自己的位置。」
這些年來,路承宇身邊女人沒斷過,但都是逢場作戲。
他生母早亡,爲了迷惑喫人的繼母,只能做出流連花叢的樣子。
大家自然而然地以爲,這個林馨也是其中之一。
卻不想下一秒路承宇直接動了怒。
他猛地揚起酒杯,橙黃的酒液潑了說話的人滿臉。
「我的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指指點點?」
即使目不能視,我的腦海裏仍能勾勒出路承宇此刻的模樣——線條流暢的下頜角繃緊,凌厲漂亮的眉眼夾雜着怒氣。
他的長相是極具攻擊性的帥氣,生起氣來更是令人不敢逼視。
男生捂着臉哀嚎哀號,「…………不是,路哥,你來真的?」
沒等路承宇回答,我再次聽到了林馨輕快的聲音。
她嗔怪似的打了路承宇一下,「還不都怪某人以前桃花太多,你這朋友也是好意提醒,我不介意的。」
耳邊是他們旁若無人的地打情罵俏。
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泛起細密的疼。
大約在兩年前,路承宇的女伴之一找上門,逼我讓出「正宮」的位置。
那個女人不過刺了我一句「瞎子可配不上路少」,路承宇得知後發了大火,掄起酒瓶砸在她頭上,當場見了血。
跟着他的女人裏不乏性子刁蠻的,從這以後沒一個敢在我面前造次。
這是第一次,路承宇主動把人帶到好友圈子裏,還爲了維護她大發雷霆。
「渺渺,」坐我邊上的好友欲言又止,「這個林馨長得……和你有點像。」
「路哥不會把她當成你的替身了吧?」
雖然看不見,但我能感受到林馨望向我的,略帶挑釁的眼神。
絕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單純無害。
指甲掐進手心,我輕嗤。
「我是瞎了,又不是死了,有什麼找替身的必要嗎?」
-2-
早ṭű₍在幾個月前,我和路承宇的共同朋友便提醒過我。
「最近路哥身邊總跟着個小演員,嘰嘰喳喳的,樣貌和你還有幾分相似,江姐,你留意着點。」
從小玩到大的情分,路承宇表面風流,實際多在乎我我都看在眼裏。
彼時的我不以爲意不以爲然地笑笑,只說了四個字,「我相信他。」
現下被狠狠打臉。
氣氛正冷場時,林馨熱情地把一個盒子放到我手裏。
「你就是渺渺姐吧,生日快樂呀,這是我和路承宇一起爲你挑的禮物。」
我揚手將禮盒打翻在地,。
盯着虛空中的一團黑暗,嗓音艱澀,。
「阿宇,她是你女朋友,那我算什麼?」
靜默片刻,熟悉的嗓音傳進我耳中。
「不只是女朋友,」路承宇說,「我還會和她訂婚。」
宛如平地驚雷炸響,全場譁然。
不少人竊竊私語——
「路少瘋了吧。」
放着我這個名門貴女不娶,偏要和不知名小演員訂婚。
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肆意揉捏心臟,我幾乎痛到無法呼吸。
「那我算什麼?」我喃聲重複。
落針可聞的包廂裏,路承宇輕輕笑了一聲,半是愧疚半是憐憫。
「渺渺,路家的兒媳,不能是個瞎子。」
「我們……結束了。」
我恍惚了一瞬,幾乎要站不穩。
張了張嘴,艱澀出聲:
「……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沒有人比你更清楚。」
三年前,這座城市突發地震,我和路承宇因撤離不及時被埋在了廢墟里。
等待救援隊的時間格外漫長,兩人餓得頭暈眼花時,路承宇頭頂的鋼材板忽然開始搖搖欲墜。
來不及思考,幾乎是出於身體的本能反應——
我手腳並用爬過去,並不寬闊的脊背形成一小片屏障,把路承宇保護在內,生生接下了墜落的、巨大的鋼板。
劇痛來襲,我眼前發黑即將暈過去之際,還不忘緊緊抱住他。
「……活下去呀,阿宇。」
再醒來是在醫院裏。
頭部重擊導致我的視覺神經管斷裂,醫生說手術有極大的風險,保守治療下,我成了一名盲人。
猶如墮入無邊黑暗,從此我盲杖不離手,再沒見過世界的色彩。
路承宇曾顫抖着吻上我纏着紗布的眼睛,紅着眼向我承諾。
「渺渺,我路承宇這輩子非你不娶。」
「從今以後,我來做你的眼。」
如今。
也是他,嫌棄我是瞎子。
-3-
「我已經在物質上盡力補償你了,道德綁架有意思嗎,江渺?!」
路承宇不耐煩的地低吼拉回我的思緒。
周圍人都大氣不敢出,只有林馨笑嘻嘻地摸他的頭,像在給發怒的老虎順毛。
「我的男朋友這麼優秀,前女友捨不得,故意耍小性子挽回很正常。」
她嘆一口氣,似是極爲不忍,「看在今天是渺渺姐生日的份兒上,你就別和她計較啦。」
三兩句把我定義成了「愛鬧脾氣的前女友」。
路承宇極爲受用這一套,面色緩和不少,「江渺,你如果像林馨一樣體貼懂事,咱們也不至於鬧得這麼難看。」
「呵……」
涼意自心底擴散至四肢百骸,我在桌上摸索着灌了一大口酒。
辛辣的液體滑過喉管,嗆得我咳嗽不止。
圈子裏的人都說,太子爺路承宇偏執暴躁,唯獨愛我如命,一句重話都沒對我說過。
二十多年青梅竹馬,我和他分享過每一份快樂。
迷茫失意之時,也是他陪在我身邊,傾聽或者開導。
我不明白。
記憶中桀驁張揚的少年,怎麼就變心了呢?
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江家大小姐江渺,也有她自己的驕傲。
「既然大家都在,那便做個見證吧。」
我眨了眨酸澀的眼眶,抬手撫上脖頸上的項鍊。
那是去年路承宇送我的生日禮物,由國內知名設計師打造,吊墜內側刻着我和他名字的首字母。
我很喜歡它,將它視爲代表我倆愛情的信物,連洗澡都要戴着,常常摸到吊墜會無意識露出傻笑。
但是現在,我平靜地把項鍊摘下來,朝看不見的虛空攤開手。
「阿宇。」
在所有人震驚或喫瓜的表情中,我扯了扯脣角,笑意溫婉。
「我提前祝你們……訂婚快樂。」
許是沒料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路承宇低低罵了句髒話,發泄般踹了桌角一腳,周身氣壓冷得能結冰。
其他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怎麼一個兩個都板着張臉?」
僵持不下時,有人攜着晚風推門而入。
淡淡的木質香鑽進鼻尖,我朝着來人頷首,「庭樾哥,你來了。」
-4-
周庭樾是豪門周家的長子,早前江家和周家的別墅相鄰,我最愛穿着公主裙去他家串門。
雖然自從他出國學醫後我們就失去了聯繫,但在我心裏,一直拿他當半個親哥。
「好久不見,渺渺……今兒確定是你生日吧?」
我愣了下,點頭應是。
「嘖。」
周庭樾環視現場一圈,清越的聲音夾雜着兩分戲謔,「看這架勢,我以爲是路少和不知名小演員的訂婚宴呢。」
他刻意加重了「不知名小演員」幾個字。
果不其然,林馨最先破防,「你誰啊,懂不懂尊重女生,會不會說話啊?」
周庭樾並不搭理她,衝路承宇抬了抬下巴。
「你就是這麼對渺渺的?」
端的是哥哥爲妹妹出氣的氣勢。
我和路承宇十八歲在一起,最開始不敢告訴家裏,周庭樾是首先發現貓膩的那個。
他叮囑我女孩子戀愛要注意分寸,又「嚴刑逼供」路承宇要他承諾一輩子對我好,婆婆媽媽的樣子令人啼笑皆非。
周庭樾堪稱我們戀愛道路上的見證者,我把他當兄長看待,路承宇也對他存着三分敬意。
所以即使煩躁,他依舊耐着性子解釋了一句。
「我們……是和平分手。」
周庭樾撇嘴誇張地「哈」了聲,「你聽聽這話你自己信嗎?」
「這個生日宴就到此爲止吧,渺渺,我送你回家。」
周庭樾不欲廢話,應是瞥見了路承宇和林馨交握的雙手,又道,「……咱不跟負心渣男待在一個空間裏。」
我被他的話逗笑,嘴角漾起細微的笑意。
「……好。」
盲杖敲擊地板,我慢慢朝他靠近。
卻在經過林馨時,陡然伸出的腳將我絆倒,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栽。
「渺渺!」
路承宇驚呼出聲,焦急不似作假,溫熱的手掌攬上我的腰。
「分手就要有分手的樣子,還是管好你旁邊那位吧。」
周庭樾打掉他的手,又穩穩拖住我的後背,待我站穩,一觸即分。
若是以往,有人多次挑釁,以路承宇嬌縱的脾氣,早一拳揍上去了。
但今日他只是壓着戾氣說了句,「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哦,他是說桌上那條無人認領的項鍊。
「那便扔了吧。」
我有些疲憊了,嗓音也輕飄飄的。
慢吞吞折返回去,拿起項鍊,毫不留戀地丟進了垃圾桶。
-5-
夜晚的風透過車窗拂過臉頰,吹散了纏繞在心頭的鬱結。
「謝謝你啊,庭樾哥。」
周庭樾剛回國不久就冒着得罪路承宇的風險替我出頭,是我沒想到的。
他是在地震那年出國的,算起來已三年未見,我一門心思放在路承宇身上,年少的情誼早已變得模糊不清。
「聽說周伯父喜歡古玩,我爸新拍下一套清朝的茶器,改天我帶上它登門拜訪。」
生怕他覺得空口道謝不夠誠意,我如是說。
周庭樾停頓兩秒,笑了,「渺渺,不必和我見外。」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聽出了他努力隱藏的,一絲極難察覺的失落,轉瞬即逝。
「喏,你ťŭ₃的生日禮物。」
周庭樾很快恢復自如,丟進我懷裏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謝謝,這是……一條項鍊?」
我玩笑般調侃,「果然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周庭樾沒有笑,沉Ṫŭₖ默地看了我很久,纔像老友寒暄般問:
「這三年,你過得怎麼樣?」
感受到空氣波動,是他在我眼前揮了揮手。
我不禁失笑,「別試了,是真的看不見。」
周庭樾握緊了拳,咬牙切齒,「要早知路承宇是這麼個東西……」
周庭樾有一雙很溫柔的桃花眼,脾氣也向來溫和,慣愛笑着損人於無形,這是我第一次感知到他顯而易見的怒氣。
有些驚訝,又忍不住因爲他的維護感到觸動。
「從今晚起,我和他,再沒關係了。」
我的語調輕緩而堅定。
從十八歲到二十五歲,我們一起度過七年。
愛一個人我用盡ṱū́⁽全部力氣,放手時也絕不會拖泥帶水。
「他配不上你。」
周庭樾頓了下,嗓音發澀,「渺渺,你也該看看……別的男人。」
我只當他是在安慰我,笑着稱是。
「對了。」
車子重新啓動,周庭樾話題一轉,。
「你的眼睛,是有機會可以治癒的,這點你知道吧?」
「嗯,但是有很大的風險,手術失敗的話,可能會變成腦癱。」
我將頭轉向窗外,即便努力睜大眼,入目仍是黑暗。
「這三年來,我爸媽動用人力財力,訪遍名醫,但都是徒勞。」
我已經不抱希望了。
周庭樾語氣冷靜,以醫學生的專業身份向我科普。
「視覺神經大部分斷裂,確有治癒的可能,但以國內的醫療水平屬實冒險,如果能請到國外著名的眼科手術專家的話,倒可一試。」
我苦笑,「美國有個眼科聖手,路西卡女士,但她已經退出手術檯專心教書了不是嗎,據說千金難求。」
「倒也不一定。」周庭樾笑得狡黠。
如果我雙目完好,便能看到他夜色中他發亮的眼,和脣角勾起的,渴望得到誇獎的笑。
「巧了不是,我留學學的是眼視光技術,而路西卡女士——是我的導師。」
「……」
-6-
躺在醫院裏做眼部和腦部的各項檢查時,我整個人還是懵的。
路西卡女士將於兩週後到達中國,爸媽已經給我安排好了 VIP 病房。
周庭樾就在這家醫院上班,空閒時經常來看我,他陪我聊小時候的趣事,常常引得我捧腹大笑。
幾年不見的生疏隔閡漸漸消弭,偶爾我會產生一種回到兒時的錯覺。
唯一不同的是,身邊沒有了路承宇。
住院第二天,周庭樾帶回一條只毛茸茸的大狗。
「微笑天使薩摩耶,希望它能給你帶來快樂。」
我難得有些激動。
眼盲後,我本打算養一隻導盲犬,但因爲路承宇對狗毛過敏無奈作罷。
從小到大,不管路上遇到多可愛的貓貓狗狗我都不敢多留,唯恐身上粘上毛髮,惹得他咳嗽不止。
這下圓滿了,我逮着薩摩耶的狗頭可勁擼了幾把。
「它好乖啊,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呢?」
「叫小七吧,」周庭樾嗓音淡淡的,蘊着笑意,「寓意……未來可期。」
「好,那就小七,你好呀,微笑天使小七,我叫江渺……」
小七給我暗無天日的生活帶來了一束光。
它經歷過有素的訓練,可以當作當做半個導盲犬,它喜歡帶我去樓下的草地裏打滾兒,也喜歡在我的手心裏蹭啊蹭。
這天我倆照例在草地上曬太陽,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馨。
她踩着高跟鞋,居高臨下地對着我陰陽怪氣,「渺渺姐不愧是豪門大小姐,眼科聖手都能被你請山。」
「那天你怎麼突然走了呀,禮物也沒收,那可是我們精心挑選的……」
我冷聲打斷她,「林小姐,你還是這麼茶。」
林馨臉色一僵,陰陽怪氣道,「你不會以爲治好眼睛路承宇就能回心轉意嗎?簡直做夢,他早就厭煩你了。」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
我覺得好笑,「你是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嗎?」
「哦,我忘了,你還真是。」
我自問自答,「聽說路承宇在你身上砸了不少錢,本來就一跑龍套的,現在攀上了京圈太子爺,都躋身二線了呢。」
「網上都罵你是爛劇女王,林小姐,有空不如精進下演技吧。」
林馨大概以爲我是溫婉大小姐那掛的,沒想到我懟起人來毫不手軟。
她先是愣住,繼而氣得口不擇言。
「江渺,你不過就是個瞎子,有什麼資格教育我?對了,你還不知道路承宇是怎麼評價你的吧?」
「他說他早對你膩了,你在牀上就像條只死狗沒反應,他還說他愛我,一定會娶我進門……」
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進我胸口深處。
「汪!汪汪!」
小七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甩着尾巴跑過來,衝林馨狂吠。
「靠,哪來的瘋狗!」
或許是看小七是薩摩耶,沒什麼攻擊力,沉悶的幾聲響突兀地傳進我的耳膜,林馨竟邊罵邊抬腳踹了過去。
「滾啊!」
她厲聲呵斥。
小七痛得嗷嗚亂叫,但還是擋在我身前不肯挪動半步。
太陽穴突突跳動,我拎起盲杖,用力向林馨的方向砸去。
第一下,打在她小腿上。
「江渺你幹嘛你幹嗎?你這個潑婦!」
林馨喫痛,腿一軟半跪在地。
目不能視時,其他感官就顯得尤其敏銳。
我又一棍子打在她背上。
她痛得大叫,「你怎麼敢,路承宇不會放過你的!」
「有什麼不敢的?」
我嗓音極冷,像淬了冰。
「你都說了我是豪門大小姐,難道會怕一個沒教養的三流演員嗎?」
我用兩指粗的盲杖指着她,一字一頓,。
「林馨,別試圖招惹我。」
「否則,你來一次,我打一次。」
-7-
隔天我牽着小七回家拿換洗衣服,周庭樾驅車將我們送至門口。
「不進去坐坐嗎,庭樾哥,我爸媽都很想你。」
周庭樾搖下車窗衝我彎起眉眼,「下午還有Ťṻₙ一臺手術,改天我再來看望江叔江姨。」
周庭樾看似溫和,實則是最叛逆的那一個。
他從小就對家族企業毫無興趣,反而不可自拔地熱愛醫學,三年前他和父母大吵一架,才換來了出國深造的機會。
能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我真心爲他感到高興。
「那好吧,路上注意安全。」我揮手和他再見。
在汽車駛離的轟鳴聲裏,我一手拉着狗繩,一手拄着盲杖,心情頗好地往裏走。
還沒邁進門便被一隻手大力攥住了手腕,這人一言不發,只是拖着我往旁邊走。
全然不顧我因爲失明,踉踉蹌蹌的腳步。
「路承宇。」
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我便喊出了他的名字,「你在鬧什麼?」
他明顯是故意堵我,渾身散發着低氣壓,聲音又低又沉。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我家。」
怎麼有人能把「去我家」三個字,對前女友說得這麼自然?
心頭驀地躥竄起一簇火苗,我奮力甩開他。
「有什麼話就在這說,容我提醒你,我們已經分手了,還是不要過多糾纏爲好。」
路承宇愣愣地看着被我毫不留情甩開的手。
良久他纔開口,語氣是不客氣地指責。
他說,「江渺,你就這麼受不住氣嗎?爲了一隻狗打人?」
我瞭然,這是林馨吹枕邊風告狀了。
路承宇又說,「她不過刺你兩句,忍一忍不就過去了,至於嗎?」
我又想起那個只是罵了我一句「瞎子」,便被路承宇用酒瓶爆了頭的女人。
這事傳到我耳中,我不免嘮叨着讓他控制住脾氣,別一點小事就打打殺殺的。
那時的路承宇把頭埋在我頸間,悶悶地說,「不是小事,渺渺,我不會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委屈。」
真諷刺啊。
有一瞬間,我真想揪着路承宇的衣領大聲質問,從前的諾言都被狗喫了嗎?
轉念一想,變心就是變心,有什麼好問,又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於是我後退兩步拉開和他的距離,冷着臉吐出三個字,「忍不了。」
「你信不信,再發瘋的話,我的盲杖隨時會落在你身上。」
路承宇硬是連拖帶拽把我拉到一個角落,在我以爲他要爲捧在手心裏的新女友討回公道時,他突然俯下身,抱住了我。
「渺渺,再等等,再等等好嗎?」
像之前的無數次那樣,路承宇的腦袋靠在我頸間,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我的皮膚上。
我不禁嗤笑。
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精神分裂呢。
沒等我推開路承宇,一股力道驟然將他從我身上扯開,拳頭混着疾風重重砸在他臉上。
「路承宇,你他媽又想幹嘛嗎?」
——是去而復返的周庭樾。
-8-
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我仔細分辨動靜,原來是周庭樾單方面虐路承宇。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路承宇根本不還手,只是悶聲捱打。
小七受了驚,站在一旁狂吠,像是在給周庭樾加油助威。
「庭樾哥。」
再這麼打下去也不是個事,我出聲叫停,「我衣服還沒拿呢,送我回去吧。」
周庭樾周身濃重的戾氣,在我開口的那刻盡數消散。
「……王八蛋。」
他啐了句。
周庭樾是氣質溫雅的世家公子,說髒話罵人還是頭一遭。
可見有多討厭路承宇這個負心漢。
我笑彎了眼,安慰他,「咱不和王八蛋一般見識。」
周庭樾的怒氣隨着我的笑散了大半,「渺渺,我們走。」
兩人一狗撇下地上的路承宇就此離開。
整個過程中,路承宇沒說一句話。
但他的目光緊緊粘在盯在我身上,如有實質。
我們所處的地方是個偏僻的角落,距離江家別墅尚有一段距離。
昨夜下過雨,路面溼滑,周庭樾看我行走間十分艱難,朝我伸出手。
「渺渺,要不要我牽着你?」
話音剛落,他又覺得不妥,「這樣吧,你把盲杖遞給我,我拉着你走。」
我啞然失笑。
這就是周庭樾,和路承宇桀驁難馴的性格截然相反,他最爲守禮,從不做可能令人尷尬的事。
若是這時有人路過,就會看到這樣一副幅畫面——
板磚平滑的小路上,有盲女握着柺杖的手柄,另一端在一個身姿清俊的男人手裏,他還牽着一隻通體雪白的薩摩耶。
奇怪又美好。
我忽然想到,「庭樾哥,你不是還有手術要做嗎?」
「剛出小區就看見了路承宇停在路邊的車,我立馬折返回來了,幸好他沒來得及對你做什麼。」
周庭樾應當是對我眨了眨眼,用調侃的語氣說,「你可比手術重要多了。」
我則認真地向他道謝,「庭樾哥,你真的幫了我很多。」
「那……晚上在你家蹭頓飯,江叔江姨不會介意吧?」
「當然,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9-
沒過幾天,路承宇高調註冊微博,官宣了他和林馨即將訂婚的消息。
花心太子爺戀上開朗熱情小演員,爲愛收心的新聞上了熱搜,網友紛紛表示,:「瑪麗蘇文學照進現實」,;「這對我先磕爲敬」。
也有捕風捉影的記者記起我這個被遺忘在角落的所謂「白月光」,拿我和林馨相似的容貌大做「替身文學」的文章。
路承宇親自下場闢謠,「碰巧長得像而已,我喜歡的是這個人,又不是那張臉。」
引得一衆網友磕生磕死,直呼太子爺男友力 max。
周庭樾將這些事講給我聽時,修復神經的手術取得圓滿成功。
我的眼上又纏上了紗布,只是這次,我滿心都是嚮往光明的欣喜。
我媽激動地得哭了一場,在我牀邊給我削蘋果。
「唉,本以爲小路是個癡情的,結果你們還沒結婚就整出個小三來。」
「看來看去還是我們庭樾好啊,你們倆這知根知底的,依我看哪,直接在一起得了。」
我哭笑不得,「媽你就別亂點鴛鴦譜了,我是拿庭樾哥當親哥看的,而且,他有喜歡的人。」
「啊?」這是我媽。
「?」這是周庭樾。
我看不到他們的反應,自顧自地往下說,「前兩天我聽見有小護士給他要微信,他親口說的。」
「是吧,庭樾哥?」
周庭樾愣了一下,繼而笑彎了眼,「江姨,渺渺說的得沒錯。」
「我確實有喜歡的人,所以不加別的女孩微信。」
我自然而然想到路承宇身邊的鶯鶯燕燕,彼時深愛他的我雖然表面大度,但偶爾也會鬧脾氣。
「你總說這都是演戲,萬一假戲真做了我找誰哭去?」
路承宇總會以吻封緘,將我親得喘不過氣,再附在我耳邊啞聲說,「渺渺,我心裏只有你。」
然後第二天,他依舊會和那些女人,遊刃有餘地做戲。
回過神來,我對着周庭樾八卦,「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見傳說中的嫂子啊?」
似乎陷入了甜蜜的回憶,過了一會才聽到他的回答。
「還在追,在國外那幾年,我給她寫過很多封情書。」
周庭樾挑了挑眉,一本正經地說,「雖然還沒追到,但……我已經向她求過婚了。」
此話一出,我和我媽下巴都要驚掉了。
「什麼意思,你越過談戀愛這一步,直接求婚了?」
「庭樾啊,」我媽一拍大腿,「年輕人不能這麼莽啊,追女孩你得一步一步來。」
周庭樾不以爲意不以爲然,「已經等得夠久了,我想盡快和她在一起。」
說起來,和路承宇在一起七年,我也等了他夠久了。
我不止不只一次旁敲側擊地問他打算什麼時候向我求婚,但他總是以「先立業,再成家」爲由,再三推辭。
「你知道我的繼母一向視我爲眼中釘,只有奪回屬於我的一切,我纔有向你父母提親的底氣。」
「再等等,渺渺,等我解決完這一切,我會給你一場最豪華最盛大的婚禮。」
「再等等」是路承宇對我說過最多的三個字。
……
「那結果呢,那女孩同意了沒?」
我媽捕捉到關鍵信息。
周庭樾垂眸思索片刻,「她還沒給我答覆。」
「那多半是涼了。」我媽唉聲嘆氣。
「我倒覺得還有機會。」
目前看來,周庭樾對待這份感情的態度足夠認真,聽得出他是奔着結婚去的。
「庭樾哥,」我由衷道,「祝你早日追到未來嫂子。」
周庭樾喉間溢出輕笑,語氣是少見的溫柔,「那就……借渺渺的吉言了。」
-10-
日子流水般過去了半個月,我媽陪牀,小七陪玩,周庭樾下班後來我這邊講些趣事。
什麼「太子爺爲其女朋友包場慶生」,「砸了兩千萬讓她帶資進組」,他每次說完都會異常憤慨地罵路承宇渣男遲早要遭報應。
但路承宇缺席訂婚宴這事,我是從兩個小護士口中聽到的。
「這也太抓馬了吧,敢情前期的甜蜜都是營銷,嗚嗚嗚我磕了好久的 CP……」
「我就說京圈太子爺怎麼可能看上一個十八線小演員,有內部消息說,路承宇是故意演戲給他繼母看的,唉,有錢人的心機可真深啊。」
「我靠真的假的……」
正巧這時周庭樾洗了水果回來,小護士含羞帶怯地看了他一眼,停下討論去工作了。
「原來這事另有隱情啊……那渺渺,你會原諒他嗎?」他試探着問。
我淡笑着搖頭,「我認爲,苦衷不是他傷害我的理由。」
周庭樾似是鬆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時的義憤填膺。
「就是,又不是沒張嘴,不能解釋嗎,?即使他和林馨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你受到的傷害是真的。」
「不能原諒,就算路承宇跪在地上求你回頭,你也要狠狠拒絕他!」
我彎起脣角,「放心吧,庭樾哥。」
……
我的眼睛恢復得很好,周庭樾爲我拆掉紗布那天,我爸我媽推掉工作來醫院看我。
久違的光線映射進瞳孔,我先是有些不適地眯了眯眼,然後漸漸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潔白的病房裏,我爸我媽正一臉期待地看着我,毛色雪白的薩摩耶坐在地上朝我吐舌頭。
還有——
穿着白大褂的周庭樾。
骨相優越,眉眼出挑,鼻樑上架着一副銀框眼鏡,看向我的目光裏滿是溫柔的笑意。
「我終於……能看見了。」
話音剛落,我媽撇了下脣,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太好了,渺渺,太好了……」
一向沉穩莊重的我爸激動地得在房內走來走去。
我的眼眶也控制不住地發酸。
距離那場地震已經過去三年,我終於,再次看見了世界的色彩。
周庭樾脣角翹起一個弧度,溫柔地注視着我,「還要觀察幾天,後續沒什麼問題就能出院了。」
我媽上前握住他的手。
「庭樾啊,是你找路西卡醫生治好了我們唯一的女兒,你想要什麼儘管說,打這以後若有需要幫忙的事,我和你江叔都盡力滿足。」
我爸附和,「對,我們江家欠你一個人情。」
周庭樾擺擺手,「江叔,江姨,不只你們想治好渺渺,我也想。」
我媽欣慰地連連點頭,「你這孩子從小就把渺渺當親妹妹看,對她那叫一個好啊,老江,要不我們乾脆認庭樾當乾兒子吧,你覺得怎麼樣?」
「……」
-11-
由於復明後太興奮,玩手機的時間過長,周庭樾囑咐我至少午睡半個小時,讓眼睛有休息緩衝的時間。
這天我剛閉上眼打算眯一會,就聽到周庭樾輕手輕腳地進來。
他給我掖了掖被角,站在牀邊靜靜地看着我。
正當我懷疑他是不是看出我在裝睡時,下一秒,清冽的木質香將我包圍。
溫熱的觸感落在我額頭上,一觸即分。
!!!
我用力攥緊手指纔沒讓自己失聲叫出來。
周庭樾竟然親了我!
腦中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又被我迅速壓下去。
周庭樾一向最是懂禮,相處的分寸總是把握得恰到好處,莫名其妙親我是幾個意思?
雖然是額頭……但我們又不是親兄妹,還是很容易產生誤會的好吧!
而且他親口承認有喜歡的人啊!都跟人求婚了!
腦中一團亂麻,就在我猶豫着要不要醒來時,病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有人大步走來,揮拳重重落在周庭樾臉上。
「……周庭樾,我早該想到你對渺渺心思不純!」
路承宇?
他最近不是忙着爭奪家產嗎,怎麼會來這裏?
再裝睡就不禮貌了,我淡定地從牀上爬起來,喊住即將打起來的兩個人。
「住手!」
路承宇愕然抬起頭,「渺渺你……能看見了?」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衛衣,搭配深藍色牛仔褲,眉眼深邃而凜冽。
二十六歲的人,仍舊少年感滿滿。
時隔三年,我終於再次看到了他的模樣。
視線相撞的那一刻,路承宇顧不上教訓周庭樾了,他伸出手,指尖顫抖着想拉住我。
我向後躲,他落了空,骨節分明的手懸在半空中。
再抬眼,他的聲音帶了哭腔。
「對不起,對不起渺渺,我來晚了……」
「你確實應該道歉,」我面無表情,「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周庭樾笑得諷刺,「路承宇,你怎麼有臉再來見她?」
他捱了一拳,一邊臉明顯腫了起來。
路承宇轉頭恨恨地瞪着周庭樾,「打着哥哥的旗號對她做這種事,你惡不噁心?」
我冷聲嗆他,「那是我們倆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又看向周庭樾,軟下聲音道,「你先去處理下傷口,我和他單獨聊兩句。」
「……好。」
周庭樾沒走兩步,轉過身來看我,桃花眼裏盡是懊悔和小心翼翼。
「抱歉,我以爲你睡了……是我沒剋制住自己。」
我給他一個安撫的笑,「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等出院後我們再聊。」
-12-
房間裏只剩下了我和路承宇兩個。
我拿起杯子抿了口水,「你有什麼想說的,都在今天說完吧。」
路承宇站在我面前,有些手足無措。
「渺渺,你看到新聞了吧,我沒有和林馨訂婚,這一切只不過是我設的一個局……」
「你不會以爲——」
我平靜地反問他,「你輕飄飄一句演戲,生日宴上對我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就能一筆勾銷了吧?」
「沒告訴你是不想把你捲進來,你罵回來好不好……求你了,渺渺,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像是被我無波無瀾的表情刺激到,路承宇凌厲的眼尾變得通紅。
「爲什麼不生氣……你不是最愛我了嗎?」
「愛你什麼,愛你對我膩了,還是說我在牀上像條死狗?」
「那都不是真的!我繼母專門找了和你長得像的林馨來勾引我,那些話都是我故意Ṫü⁺迷惑她們的,渺渺你相信我……」
眉眼間滲出冷意,我緩緩吐出一口氣,「不管怎樣,我對你,早就……沒感覺了。」
「你撒ƭũ̂₍謊!我知道你在說氣話,你不許騙我……」
因爲我的一句話,京圈太子爺眨了下酸澀的眼眶,驀地落下淚來。
他紅着眼從口袋裏拿出什麼捧到我眼前——赫然是那天被我扔掉的、刻着我們倆名字的那條項鍊。
他竟從垃圾桶裏撿回來了。
「渺渺,我們認識二十多年,在一起七年,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平靜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七年也抵不過生日宴上你的一句,『『瞎子做不了路家的兒媳婦』。』」
那晚我扔掉項鍊的動作流暢又瀟灑,放狠話不眨眼,離開的背影稱得上決絕。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究竟有多難過。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幾乎要掐出血來,祝他們「訂婚快樂」時,因爲心痛和憤怒,桌下的手止不住的地發顫。
記憶裏鮮活的少年啊,我曾穿着白裙子站在籃球場旁給他送水,也曾伏在他背上走過好多個夏天。
我以爲路承宇會給我一場盛大的婚禮。
沒想到等來的是他牽着另一個女孩的手對我說,「江渺,我們結束了。」
佔滿我一整個青春的少年,最後給予我的,是背叛。
「阿宇。」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他。
「從你說結束的那一刻起,我們兩個,就再無可能了。」
我看着路承宇眼裏的光,一點點黯淡下來。
他張了張嘴,卻因爲極度悲傷,好久才從齒間擠出幾個字,。
「……是因爲周庭樾嗎?」
「和別人沒關係。」
一隻白團子突然闖進來,小七聽不懂人類的話,樂顛顛地跑向我。
路承宇彷彿見到了救命稻草般,俯身去摸小七的頭。
「渺渺,你看我能摸小狗的,以後我們結婚了,你可以養好幾只貓貓狗狗,不用顧及我……」
話還沒說完,路承宇就打了個噴嚏,又劇烈咳嗽起來。
他彎着腰,一手捂着嘴巴,像是要咳死在這。
我置若罔聞,蹲下身把小七抱在懷裏,下了逐客令。
「它不喜歡你。」
「言盡於此,你走吧。」
-13-
其實那天在我家附近,路承宇把我拉進角落讓我再等等時,我就猜到了大致的真相。
但他要對付繼母,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路承宇口口聲聲說愛我,做的卻都是傷害我的事。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讓人感受不到被愛的愛意,毫無用處。
我深以爲然。
出院後的第二天,我爸我媽帶着我去周家拜訪。
三個人大包小包買了一堆東西,我爸還帶上了那套不久前在一場慈善晚宴上拍賣下來的源自清朝的茶具,當作給周家的謝禮。
客廳裏,大人們在聊天。
周庭樾扯了扯我的袖子,「最近我家翻新,很多傢俱都是重新添置的,要不要我帶你四處轉轉?」
「好啊。」
我欣然應允,正好藉此機會說開我和他的事。
不想周庭樾才帶我參觀了幾個房間,就被他媽去廚房切水果了。
他指着書房對我說,「你在裏面等我,我馬上回來。」
我於是踏進這個裝飾得古色古香的房間,環視一圈,周伯父的各類古董藏品隨處可見。
書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信封,邊角隱隱泛黃,我湊近去看,驚訝地發現——
這裏每一封信的收件人,都是我。
好奇心讓我取出其中一封查看,還沒看完,我心裏已然掀起驚濤駭浪。
我不敢置信,把所有信紙都取出來瀏覽了一遍。
然後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這裏的每一封信都是寫給我的,字裏行間流露着細密的愛意。
落款是周庭樾,時間是他出國的那三年。
腦中適時回想起他說的那句,「我給她寫過很多情書」。
原來這便是……他寫了很多,但都沒寄出去的——情書。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攤開的信紙飄離桌面,落在一個人腳下。
隔着紛紛揚揚的紙張,我與周庭樾對視。
那雙形狀漂亮的桃花眼裏,綿密的愛意湧動。
「渺渺,是我故意把它們放在書房的。」
「我喜歡……或者說暗戀更貼切一些,早在路承宇之前,我就暗戀你了。」
我訥訥開口,「可是……你說你有喜歡的人啊。」
他眉眼間的柔情多到要溢出來,「一直都是你,也只有你。」
我覺得匪夷所思,「我和路承宇談戀愛時,你明明沒有一點喫醋的表現。」
「我怕你發現後會遠離我,」周庭樾輕輕嘆了一口氣,「但現在……我不想做你哥哥了。」
腦海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我聲音發澀,「那……你去國外留學,也是爲了我嗎?」
「我主修眼視光技術,選擇路西卡當導師,從一開始,打的就是要醫治你的主意。」
回想起過去,周庭樾眼裏閃過一絲沉痛。
「渺渺,我最後悔的事,就是沒能在那場地震中儘早找到你,然後……保護你。」
「庭樾哥……」
眼睛和鼻子控制不住地泛酸,我該有多遲鈍啊。
這個溫和內斂的男人,在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甚至在我與別人在一起時,竟然爲我做了這麼多。
原來我身邊除了路承宇,還有一個人,沉默地愛了我好多年。
「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周庭樾又說,「我爸原本強烈反對我繼續學醫,是你給了我反抗他、追逐夢想的勇氣。」
我狼狽地得別開眼,擔心再對視下去會忍不住哭出來。
「說了這麼多——」
周庭樾衝我眨眨眼,「江渺小姐,能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嗎?」
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再發聲時還是染上了哭腔:
「庭樾哥,謝謝你爲我做的一切,也謝謝你喜歡我這麼久。」
「很抱歉,因爲上一段戀情的影響,我目前沒有辦法給你明確的回應。」
「但我真的,真的很感謝你出現在我的人生中,無論是以哥哥還是戀人。」
一口氣說完,我心裏頓時舒服不少。
「沒關係,渺渺。」
彷彿早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周庭樾依舊笑得那麼溫柔。
「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周庭樾期待又緊張地注視着我。
似是怕我拒絕,那雙白皙的、指節分明的手,抬起又放下。
「如果覺得冒犯的話……就算啦。」
我忽然就想到塞林格在《破碎故事之心》中寫的那段話——
有人認爲愛是性,是婚姻,是凌晨六點的吻,是一堆孩子。但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周庭樾對我的感情,就是這雙「想觸碰又收回的手」。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我沒有猶豫,快步過去輕輕擁住了他。
-14-
回家後,我翻箱倒櫃找到了周庭樾送的那個長方形盒子,收到的禮物太多,有些我甚至還沒來得及拆開。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緩緩掀開那個藍色絲絨的禮盒。
裏面裝着的確實是項鍊,銀色的鏈條閃着細碎的光。
但又不僅僅是項鍊。
它的尾端,串了一枚戒指。
「我向她求過婚」——竟是這個意思。
和路承宇戀愛八年沒等來的求婚,周庭樾甚至沒和我在一起過,卻已悄悄計劃好了我們的一生。
接下來的幾天,我總是心不在焉,常常望着某一處出神。
我爸以爲我還沒從路承宇那段走出來,讓我出去旅遊散散心。
我媽神神祕祕地和他耳語,「年輕人的事你別管,隨他們去吧。」
隔天飯桌上閒聊,我媽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都是不忍。
「唉,你說庭樾這孩子怎麼會遇上醫療事故呢,?還被一位精神不太正常的病人家屬捅了一刀……」
我悚然一驚,「真的假的,什麼時候,爲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那一瞬間,我什麼都顧不上了,放下筷子就往醫院跑。
一路上,我心急如焚,不斷催促司機加速。
我還沒答應和你在一起呢,我漫無邊際地想,周庭樾,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可等我穿着拖鞋,氣喘吁吁地跑到周庭樾的診室——
空空如也。
-15-
「你找周醫生嗎?」路過的護士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訥訥點頭。
「他在 VIP 病房和新來的病人說話呢,這邊電梯上頂層就到了。」
「他人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還沒問完,手機叮咚一聲,是我媽發來的消息。
【騙你的,他好的很。】
【別回來了,你倆好好聊聊。】
我……
那個護士說,VIP 病房住的是有名的太子爺路承宇。
他最近不知受了什麼刺激,宿醉喝到胃吐血,隔天又瘋了一般在高速上飆車,結果出了車禍,車都被撞變形了。
戲劇性的是,命是救回來了,但路承宇撞到了大腦的視覺中樞,導致短暫性失明。
說的得明白點——他瞎了。
虛掩着的門傳出周庭樾清冽的嗓音,我豎起耳朵去聽——他竟然在幸災樂禍。
「天道好輪迴,路承宇,你看不起渺渺是瞎子時,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這樣?」
路承宇摔折了一條腿,想揍他都起不來,只能咬牙切齒地罵他,「乘虛而入趁虛而入,真不要臉。」
周庭樾很不大度地和他對罵,「自私鬼,爲了自己的利益傷害最親近的人。」
「渺渺看似溫和,實則最爲堅定,她眼裏揉不得沙子,你簡直活該。」
路承宇被他氣得一口氣沒上來,嗆着了,撕心裂肺地猛咳不止。
「你他媽裝什麼正義使Ŧû₅者,不過就是想從我身邊搶走她而已,周庭樾,我們誰又比誰高貴?」
路承宇眼裏流露出偏執的佔有慾。
「你錯了。」
周庭樾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提起我時神色變得柔和,「她不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我只希望她快樂順遂。」
「可你沒做到,不是嗎?」
路承宇愣住了。
甚至啞口無言。
周庭樾轉身準備離開時,對上門縫裏我的視線。
他臉上面上一喜,邁開長腿向我走過來,「渺渺?」
想到什麼,他垂下眼睫,喜悅轉變爲失落,「你是來看路承宇的嗎?」
我連忙否認,「我甚至不知道他出車禍。」
「渺渺,是你來了嗎?」
路承宇聽到了我的聲音。
他頭上眼睛都纏着紗布,半邊身體探出牀外,近乎哀求地對我說:
「進來看看我吧,看我現在這個樣子,你心裏有沒有好受一點?」
不可一世的太子爺,彎下了他挺直的脊樑,語氣如此卑微。
但我並未理會。
只是在周庭樾出來以後,輕輕關上了那扇門。
「別可憐他,他故意賣慘呢。」
周庭樾煞有其事地說,恐怕我會心軟。
我毫不吝嗇地誇他,「你剛纔的那番話……說到我心裏去了。」
周庭樾眼睛一亮,像極了開心時的小七,軟乎乎的薩摩耶。
「那不知道江小姐是否願意重新考慮一下,給我一個追求你的機會呢?」
「不願意。」我斬釘截鐵。
周庭樾嘴角笑意僵住。
我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說,「不用追,在一起吧。」
在一起吧,周庭樾。
溫和細密的愛意悄無聲息地在我們之間發酵,不知不覺中,你已經成了我割捨不下的一分子。」
(完)
作者署名:小西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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