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那天我看到我爹和太后私通。
此乃誅九族的大罪。
至此我憂心忡忡、噩夢連連。
生怕哪一天我會在菜市口的斷頭鍘下醒來。
後來聽說璟王是個護短的。
惹了他家的狗都能被追三里地。
在一個瓢潑大雨的夜晚。
我喝了三斤酒,跳進王府,準備勾引他。
第二天醒來,一室狼藉。
我的肚兜還掛在他的脖頸上。
他的玉帶也還捆在我的腕間。
璟王一邊穿衣一邊囑咐手下:「做好準備,我要造個反。」
看我不解,他又耐心解釋道:「只有我當了皇上,纔沒人殺你。」
我瞬間垮臉,這當亂臣賊子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1-
我娘是不起眼的農家女。
誰也不知道身爲國公爺的我爹是怎麼被她迷了心智。
非要娶我娘當正妻。
酷暑天我爹在庭院跪了整整三日,滿是癡情的模樣。
國公府的獨苗,這一跪一條命只剩下半條。
老夫人抹着眼淚說了一句「罷了罷了」。
大擺三天流水席,八抬大轎風風光光把我娘迎娶回府。
本該是一段癡情人終成眷屬的佳話。
可洞房花燭夜,我爹在書房枯坐了一夜。
酒瓶子散落一地,整個人滿是頹廢和不如意。
紅燭燃盡,我娘就那樣頂着紅蓋頭也苦等了一夜。
盡是心酸的相思和不解。
老夫人此時也搞不懂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就連我的出生都是老夫人逼着我爹跟我娘去圓的房。
一杯春藥,加上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逼迫。
我爹一副英勇就義的神態去了我孃的房裏。
甚是屈辱和不情願。
起初我娘還費盡心思地討好我爹。
對他的衣食住行皆親力親爲,從不假他人之手。
那些世家禮儀,她也學得很認真。
再苦再累都不曾有過半分不滿。
一直都很努力想做好國公府的主母。
可成親兩年,纔有了那一夜的歡愉。
纏綿過後,我娘肚子裏多了一個我。
可她整個人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看我爹的眼神不似從前那樣繾綣炙熱。
冷漠、怨恨又夾雜着絲絲悲涼認命的死氣。
外人都道我爹專情又癡情,國公府十幾年從未有過妾室出現。
說我娘不知道上輩子做了多少善事才攤上如此好的姻緣。
聞言,我娘都是不在意地笑笑。
眼底滿是心酸的苦楚。
-2-
幼時的我不明白我爹爲何會如此糾結困苦的模樣。
直到七夕宮宴,我因爲受不了其他世家小姐的冷嘲熱諷。
一個人偷偷溜出宮殿閒逛。
聽說御花園有一汪溫泉。
泉邊皆是南方移植過來的名貴花種。
很是稀奇好看。
我一路上七拐八繞的,竟真給我找到了。
傳聞誠不欺我,這裏的花是我長這麼大見過的最漂亮的。
可溫泉旁邊的閣樓裏卻傳來了我爹的聲音。
「若能天天與你如此廝守,就是讓我死了我都願意。」
「你可知我想你想得有多緊。」
「卿卿,你可舒服?」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是我那平日裏板着臉不苟言笑的爹?
這些孟浪的話他在跟誰說?
這可是皇宮。
難不成是宮女?
妃子?
越想我的頭皮越是發麻。
我悄悄往旁邊的花叢裏挪了挪,蹲下身子把自己隱匿在裏面。
半炷香過後,我看到太后娘娘儀態萬千地從裏面走了出來。
旁邊跟着的王嬤嬤我更是不會認錯。
今日還賞了我一盤玫瑰糕呢。
瞬間我的脖子發涼。
我彷彿已經看到我的腦袋正骨碌碌地在地上滾。
這種時候,我不可能自欺欺人地認爲,我爹是在跟王嬤嬤偷情吧?
太后也不太可能給這倆人守門啊?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太后在看我。
那雙帶着春情的眸子正得意挑釁地看着花叢深處瑟瑟發抖的我。
-3-
回去的路上,宮人明顯多了很多。
慌亂到極點的時候,我反而逐漸恢復冷靜。
對我爹這些年的反差有了醍醐灌頂的認知。
他當初爲什麼娶我娘,我大概也明白了其中些許的緣由。
三分像故人,便足夠我爹奮不顧身了。
沒有我娘,也會有別人。
不如找一個長得像太后、又身份低微的。
我娘自始至終都不可能拿捏得了他一點。
家世出身也好,其他的也罷。
可我爹這爲了愛不管不顧的樣子,很明顯沒有考慮過滿府家眷的處境。
一朝事發。
株連九族。
皇家天大的祕事醜聞,唯有血流成河才能掩蓋。
這些我爹未必沒想過。
可依舊做出如此自私涼薄的行徑。
我爲我娘不值,也爲自己感到委屈。
明明是國公府唯一的嫡出姑娘。
從小到大,我爹對我冷淡,甚至還帶着幾分明晃晃的厭惡。
祖母待我還沒她院中的一條狗上心。
我娘每次除了唯唯諾諾地維護,其他的半點腰桿都幫我撐不起來。
是以,站在世家小姐們的面前,我的儀態氣質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被嘲笑。
被捉弄。
已是家常便飯。
第一次,我生出了怨懟的心思。
恨我爹,有種ťűⁿ恨不得他去死的衝動。
可我不能,我和我娘還需要依附國公府活下去。
靠着這棵參天大樹爲自己博一個好的前程。
-4-
我爹不舉了。
我乾的。
宮宴結束回府後,我爹就召了府醫去他的房裏。
那一夜,我和我娘還有老太太在門廊下一直守着。
看着血紅的水一盆盆地從房裏端出來。
老太太的臉色Ŧü⁶越來越不好。
我娘唉聲嘆氣的眸色裏卻多了一絲痛快。
只有我,六神無主,怯懦膽小的一直哭。
淚溼了衣襟,溼了繡帕,哭得花容失色。
被老太太呵斥一聲「晦氣」,便把我攆回了自己院子。
我卻並沒消停,在院中設香案,跪在月下焚香禱告。
闔府都覺得孝心至誠,良善純淨。
可只有我知道,我求的是:「願父親從此不能人道,願他一生一世飽受病痛折磨。」
天亮了。
老太太聽了府醫的一番話後直接昏厥過去。
上下一片慌亂的時候,我娘出面穩住了大局。
先是賞了府醫好大一筆錢,然後把我爹身邊貼身伺候的人都發賣了出去。
老太太醒過來聽說後,用陌生的眼神盯着我娘。
好似第一次認識這個一直低頭過日子、軟弱無能的女人。
回鄉養老的府醫被山匪半道截殺。
那些被髮賣的下人出府後也是死的死,瘋的瘋。
橫豎反正我爹不能人道的消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傳出去的。
如此凌厲惡毒的手段,饒是老太太也做不了這麼幹脆果斷。
我娘是一個好人嗎?
當然是,我可是親眼看到她眼都不眨地把欺負我的下人推入枯井。
還囑咐人在那裏種上一棵桂花樹。
來年桂花飄香的時候,我娘還讓人做桂花糕給大家喫。
只有我和她沒喫。
我娘是個瘋子。
我是個小瘋子。
他們都不知道。
-5-
我爹廢了命根子,可能知道自己此生再沒有生其他子嗣的可能。
開始正眼看我。
老太太和他光明正大地對着我評頭論足:
「一點沒有國公府嫡女的派頭。」
「被鄉下那個女人教養得不成體統。」
我爹點頭表示認同,附和道:「孩兒要仔細物色一下門生了,國公府不能無後。」
「將來是要招個有本事的贅婿上門才能撐得起門面。」
全程他們沒有問過我和我孃的任何意見。
回到房內,我娘冷笑道:「倆老不死的,休想拿我溫溫的姻緣做筏子,國公府興衰跟我何干。」
「我的溫溫定是要找個能護她一生的如意郎君,琴瑟和鳴地過日子纔行。」
我嘻嘻笑着鑽進我娘懷裏:「都聽您的。」
什麼都不重要,一世安穩,能舒心地過日子纔是最重要的。
可這個前提是能保得住小命纔是最要緊的。
我找什麼樣的夫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想讓我娘過好日子,不用看人臉色的舒心日子。
那一夜宮宴,是我在太后娘娘吩咐人送給我爹的滋補湯裏放了兩粒昇天丸。
不是讓我爹昇天,是讓他的後代昇天。
只是我沒想到我爹對此藥的吸收如此之好。
才兩粒就讓他疼痛不止,爆裂出血不斷。
皇上大概是知道他們的姦情的,至於爲什麼隱忍不發。
其中緣由我不敢深思。
此事過後不到一個月,皇上突然下旨封我爲福樂郡主。
無緣無故的。
君恩來的惶恐。
我爹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絲懷疑的冷意。
可那又怎樣?
那晚的事情,他敢查嗎?
但這意味着,我也把太后給得罪了。
我爹或許各種忌諱一時半會不會弄死我,可太后呢?
她碾死我大概跟碾死一隻螞蟻差不了多少。
越想我越覺得害怕,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猶豫再三沒敢跟我娘張口提。
-6-
我爹找的門生都很離譜。
家世自是都比國公府低上不少。
學問好的樣貌醜陋。
模樣稍微俊一點的便都是青樓楚館的常客。
這樣的本以爲不用我出手,我爹和老太太定是一個也看不上的。
可偏偏,他們不怕膈應地相中了嵩南縣令的嫡子林舒柏。
模樣好,學問也算上等。
可……年僅十八,家中婆子丫頭無一不被他染指欺辱。
惡習連連,幼童都不放過。
我娘都能查出來的事,我爹怎會不知。
至此,我才明白他就是想讓我死。
什麼名聲都不顧了,就是想把我磋磨死。
那幾日,大雨滂沱,我過得也甚是煎熬。
滿上京的子弟來回扒拉,敢冒着得罪太后和國公爺風險娶我的人可沒幾個。
即便現在不知道,他日被我爹和太后磋磨排擠,豈能不知道我得罪了他們。
到時候我該何去何從?
悄無聲息地死掉大概是最好的結局。
就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就是嫁給皇室。
這天下權力最大的人就是皇上,可他跟我爹年紀差不多。
且三宮六院,真入了宮,我怕是會死得更快。
不妥不妥,很是不妥。
那太子呢?
天下人皆知他與太子妃情投意合,更是爲太子妃遣散東宮所有女眷。
我若真去勾引太子,天下人的口水怕都要把我淹死了。
那還有誰呢?
適婚又能護我周全的人還有誰呢?
-7-
「不若考慮一下璟王?」
我睡到半夜驚坐起,像是夢魘似的自言自語。
說完自己都嚇了一跳。
誰不知這個璟王是個混不吝,幼時毆打教習師傅。
五歲就提刀追着剋扣他喫食的太監滿宮砍。
七歲更是當堂列數他外祖十八宗罪。
那一年,他被皇上吊着打了三日。
關了三個月禁閉,據說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黑屋。
可這位璟王出來後,依舊是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看誰不順眼提刀就砍。
更是爲了自己養的一隻大黃狗追着太子打了三里地。
被皇上一頓臭罵毒打依舊還是一副我沒錯的桀驁樣子。
十四歲便上戰場,軍功和軍棍一樣多的男人。
邊南三十六州都是他收回來的,可班師回朝後。
被一衆老臣跪着上摺子罵了三日,最後連個將軍都沒撈着封。
璟王也不慣着,當朝把鎧甲一脫,把一衆老臣挨個揍了一遍後。
自請回府幽禁去了。
掰着指頭數數,這也有四年的光景了。
皇上喊他進宮喫父子團圓飯他都賭氣不去,說罪臣賊子,不配喫天家的飯。
給皇上氣得讓宮人去璟王府申飭了七日才罷休。
據說那七日,璟王府門口比戲院都熱鬧。
璟王搬椅子坐門口,讓宮人當着老百姓的面罵他。
七天過後,他只問了句:「罵完了?」
就自己搬着椅子又回了府,大門緊閉,絲竹管樂聲響起,歌舞昇平。
想到此,我摸了摸脖子。
我會不會被璟王大棒子打死扔出府?
按理說,幼時我是見過他的。
他搶了我半筐玫瑰糕喫。
還拉着我的衣袖擦他的嘴。
很是莫名其妙的跋扈。
算起來,他還欠我半筐玫瑰糕。
不若,上門問一問?糕點該還了。
-8-
我躊躇了三日,林舒柏日日都讓人送禮物給我。
再不想辦法自救,我就真得嫁給林舒柏了。
這髒東西,想他一次便噁心一次。
橫豎都沒退路了,我決定事不宜遲,親自去見見璟王。
問問他玫瑰糕的事。
那天的雨勢很大,護城河的水位都上漲了不少。
我在璟王府的後牆那裏站了很久,酒罈子在腳邊扔了一個又一個。
深吸一口氣爲自己打氣:「進去吧,再不進去就醉了,醉了可什麼事也幹不成了。」
許是璟王閉門不出太久了,王府守衛非常鬆懈。
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守衛。
我跳上牆頭還踢掉了好幾塊青瓦,碎裂的聲音連個人影都沒引來。
一路上越走我越覺得心酸,好歹是個皇子,即便不受寵,這也太落魄了。
這要是真的來了個刺客,璟王還有命活嗎?
想了想,我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可笑。
那可是屍山火海淌過來的人,怎麼會怕區區刺客?
更離奇的是,滿府都黑燈瞎火的,只有一處院落燈火通明。
這都不用費勁找,璟王指定在那裏。
一路泥濘,溼了衣衫,髒了鞋襪。
我輕叩房門。
竟是璟王親自來開門,四目相對。
我有些語塞,這大半夜的,該說些什麼?
說我是來索玫瑰糕的女鬼?
可璟王臉上卻未見半分不妥。
他滿臉溫潤地笑着說:「我這許久未見生人,今天晚上竟是貴客臨門。」
我看了看空無一人的身後,確定他口中的貴客就是我。
您……沒事吧?
-9-
喝了那麼多酒,我本該半推半就糊塗一點的。
可此刻坐在屋內,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明。
茶是我最愛的牛乳茶,糕點是我最愛的玫瑰糕。
樣子看起來比我以往喫過的都更加精緻可口。
璟王好似是知道我要來,故意等着我。
「我們做個交易吧?」
璟王倒茶的手一頓,不解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會來找你,對嗎?」
他遲疑着點頭,遞過來一條長巾,示意我擦乾身上的水漬。
「那個林舒柏,我已經找人弄他了,明日,約摸着你就能聽到消息。」
璟王好似跟林舒柏也有過節。
提起此人,眸色滿是陰冷。
但我還是不確定地問一問:「因爲我?」
璟王眸色一鬆,定定地看着我:「對,因爲你。」
我的疑惑更深:「爲什麼?」
他笑得些許無奈:「我想跟蘇溫姑娘做交易已久。」
不知怎的,很是平常的一句話,我卻無端地慌了心神。
「那不知璟王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要你~」他故意拖長尾音盯着我繼續道「做璟王妃。」
此話正合我意,但又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我年歲也不小了,父皇三番五次要賜婚給我。」
「可我聲名在外,什麼好姑娘能心甘情願嫁給我啊。」
我皺眉:「所以,你就盯上了我?」
聞言,他興奮地直挑眉:「幼時我們見過的,我搶了你的玫瑰糕喫,還拉着你的衣袖擦鼻涕。」
我假裝不記得:「所以呢?」
「所以啊,我就沒見過脾氣這麼好的貴女,那個時候我就決定,以後娶王妃定是要找個你這樣好脾氣的纔行。」
我訕笑着沒再接話。
「那句你回家拉沒拉肚子的話」給咽回了肚子。
我大概永遠不會告訴璟王那天我氣不過偷偷在糕點裏撒了巴豆粉。
-10-
那一夜相談甚歡。
我所有了不得的祕密,在璟王眼裏那都不叫事。
我說:「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得護住我和我孃的性命,不能讓人悄無聲息地把我們娘倆害了。」
他眼睛骨碌一轉,好奇追問:「咋的?你爹和太后的事被你發現了?」
我震驚:「你怎麼知道的?」
「還有更炸裂的你聽不聽,我父皇和左御史家……」
我趕忙上手捂住璟王的嘴:「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他滿是遺憾地感嘆:「你真不想聽啊?我知道很多祕密的,想着咱倆都要成親了,我纔跟你說的。」
我強裝鎮定地喝茶:「我不想死太快,你別說了。」
但我在心裏瘋狂地腦補,皇上和左御史家的誰怎麼了?
他、們、也、睡、了?
天快亮的時候,璟王帶我去了他家的後廚。
「我做的餛飩一絕,你要不要嚐嚐?」
來都來了,我點頭,喫點吧,正好喫完回家睡覺。
但我懷疑璟王早就做好打算要請我喫飯。
包餛飩用的食材早就準備就緒,底湯也早就熬好了。
那嫺熟的手法很難讓人想象這雙手曾經在戰場上能須臾間就取了敵人的首級。
雞湯汩汩翻滾,白色的餛飩配上青色的小蔥。
小味滋滋上頭。
不知不覺我就喫光了一整碗。
璟王拔下頭上的玉簪塞我手裏:「等我,很快就上門去提親。」
看着價值連城的翡翠簪子,我恍惚着就出了門。
一時間也忘記隱藏我會功夫的事實。
但璟王似乎一點也不驚訝,還呲着牙對我笑。
疑點太多了,我晃了晃頭,來日方長。
以後再慢慢問他吧。
-11-
回到府內天還沒大亮,我困得倒頭就睡。
感覺剛睡了沒一會,我娘就一副天塌了的樣子衝進我的房內。
「溫溫,璟王來提親了,他親自跟你爹說要娶你當正妃。」
我揉着眼睛困得不行。
我娘急得來回踱步:「璟王這個活閻王怎麼會突然要娶你。」
「怎麼辦?那可是王爺,誰敢忤逆他的話?」
溫溫,我可憐乖巧的溫溫!
可怎麼辦啊?」
碎碎唸到這個時候,我已經徹底清醒了。
怎麼這麼快就來提親了?
王爺娶親,不是規矩禮儀很是繁瑣的嘛。
據說得提前半年準備才能到提親這個流程的呢。
早上我才走,他就是先稟告他父皇怕都還沒來得及。
想到此,我驚了一身冷汗。
他不會先斬後奏吧。
皇上一生氣不會拿他怎麼樣,別直接拿我問罪就真的完了。
等我趕到前院的時候,聘禮堆得滿滿登登到處都是。
我爹臉色很是不好地瞪着我:「我竟不知我兒有如此好的手段,能讓璟王親自上門求娶。」
我四下環顧,璟王人呢?
還沒來得及找人,宮裏的公公就來傳召,皇上皇后要見我。
天塌了。
我有些腿軟。
我娘更是臉色刷白地跌坐在地上。
公公連仔細梳洗打扮的功夫都不給我,直接就要讓我跟着走。
皇命難違。
不敢不去。
直至到宮門口,我在心裏已經把璟王罵得狗血淋頭了。
他可不就是活閻王嘛。
這都什麼事啊。
但在宮門口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竟莫名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隨溫溫一起去。」
他跳上馬車跟我四目相對,溫熱的掌心拍了拍我的頭。
「別怕,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他就那樣目光灼灼又堅定地看着我。
讓我慌亂的心一下子就穩了。
是了,是沒那麼怕了。
-12-
鳳鸞殿外,璟王直接踹翻了要罰我下跪的嬤嬤。
「這蘇姑娘粉黛未施,衣衫隨意地就來覲見,是爲大不敬,按照宮規該罰跪五個時辰。」
看得出來,皇后身邊的這位錢嬤嬤很怵璟王。
腿肚子都嚇得在打顫,竟還強撐着梗着脖子與他講道理。
可這位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講道理的主兒。
又一個窩心腳踹飛了錢嬤嬤。
拉着我的手就往殿裏衝。
正在喝茶的皇上直接把茶杯擲了過來。
璟王袖子一揮,把我護在他懷裏。
「你這個畜生,無法無天,眼裏還有我這個父皇嗎?」
「小八啊,你看你把你父皇氣的,你這也忒不成體統了。」
皇上和皇后這一唱一和的。
我是真的怕啊。
璟王卻低頭柔聲問我:「溫溫可傷到了?」
我惶恐搖頭,祖宗,我沒事,真的沒事,祖宗。
他甚至一把扯起要下跪叩拜的我。
強迫我和他一起站直身體。
「父皇,我要和蘇家姑娘成親,你下道旨吧。」
我震驚地瞪大眼睛。
知道璟王混,但我可不知道他這麼混啊。
皇上也不看他,直接瞪着我。
「蘇溫,你可知道我爲何會封你爲郡主?」
我點頭,又搖頭。
不敢說啊,不敢瞎說啊。
璟王嘿嘿地笑。
「父皇,你和左御史家的……」
話音未斷,皇上已經衝過來對着璟王又踢又打了。
「你這個不孝子,我怎麼生了你這個畜生出來。」
璟王站得筆直挺拔,任由皇Ṫú³上打他。
分毫未動。
直至皇上打累了,氣喘吁吁地停下來。
「你休想娶這個女人!」
「她敢給自己親爹下絕嗣藥,還有什麼事幹不出來。」
「這樣的女人半夜睡你身側,天曉得她會把你怎麼樣。」
我惶恐,真的惶恐。
璟王坐下牛飲一大杯水,托腮笑得無辜:「父皇,我那未來岳丈屬實不成體統,溫溫沒給他下砒霜已是仁慈,要我說,溫溫還是太善良了。」
我訕笑,有……有嗎?
就還好吧!
-13-
我和璟王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不足半月就該成親了。
此事定得又急又快。
我是很急,但璟王似乎比我更急。
那日在宮中,是璟王摁着皇上的手在賜婚的聖旨上蓋的印璽。
拿到聖旨,他才拉着我的手很是恭敬地給皇上磕了一個。
講真,一連串的事情,每一件都比發現我爹和太后偷情要來得刺激。
誰說璟王不受寵來着?
在我看來,他纔是皇上的心尖寵。
試問哪個皇子敢這樣在宮中橫着走?
又有哪個皇子敢這樣跟皇上說話?
沒有!
只有璟王。
這天殺的,我要被嚇死了。
我爹索性也不裝了,對着我冷嘲熱諷。
「傍上皇子又怎麼樣,那麼個鬼玩意什麼時候被人弄死都不知道。」
「滿朝文武就沒有他不得罪的。」
「且看着吧,別看他是皇子,喜酒都沒人會上門喝一杯的。」
橫豎都撕破臉了,我抬頭看着我爹滿是冷意。
「那爹呢?你自己哪天被人悄無聲息地弄死,你會知道是誰下的手嗎?」
他一愣,嗤笑道:「逆女,你就跟你那沒用的娘一樣,下賤得讓人作嘔。」
「是你當初求着鬧着要娶我孃的,不是她上趕着要嫁給你的。
要說作嘔,也是你讓她噁心。」我真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惡劣到極點。
他眸中滿是兇光,抬手就要打我。
我眼都不抬地捏住他的手腕,咔嚓一聲。
這聲音再配上我爹疼痛的哀嚎。
手脖子不是斷了就是折了。
這聲音聽得一陣舒爽。
早就想這麼幹了。
我爹當初娶我孃的時候,怕是沒心思打聽。
我外祖父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武夫。
我娘青出於藍,自小便練就了一身不俗的功夫。
輪到我,更是嬌滴滴地便能讓人眨眼間就生不如死。
家族遺傳的天賦,我也是沒辦法。
-14-
林舒柏這個人其實很沒存在感。
我差點都忘了還有他這個人的時候,他又出現在我的閨房。
「蘇溫姑娘,素未謀面,你卻害我好慘。」
「那璟王你們既然早有姦情,還爲什麼要裝模作樣地讓我當贅婿。」
「把我丟在眠柳巷三天,又罷了我爹的官。」
「你們既要逼死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眠柳巷,那不是男倌最多的那條巷子嗎?
林舒柏不足爲懼。
我沒把他放在眼裏。
但不妙的是,我這房間方圓附近好像都被人下了濃重的情藥。
看着他一件件地把自己脫光,我只覺得腦殼疼。
可真會挑時候,明日就是我成親的日子。
婚前失貞,這要是真被他得逞,我這親也是成不了的。
若沒了璟王,想要讓我死的人可個個手眼通天。
屆時我會是什麼下場,想想我都打冷顫。
沒幾下我就打暈了林舒柏,可情藥的藥勁兒卻也逐漸發作。
我拖着酥軟的身體試圖跳出府外去找璟王。
沒成想,我的院子四周滿是府衛,都是我爹的人。
他們也不打我,也不殺我。
只是一味地把我往房裏丟。
林舒柏暈了被他們潑醒,情藥越下越濃。
他口中的污言穢語聽得我直犯惡心。
我一次次逃出院子,都被捉了回來。
氣得我直接提劍殺了林舒柏,他們便重新送進來一個男人。
街邊生瘡流膿的乞丐就是我爹對我全部的愛!
țű⁰呵呵,真是聞所未聞!
我的體力越來越不支,情慾強烈地摧毀着我的意志力。
今晚若是熬不過去,我就徹底完了。
動靜這麼大,我娘不可能聽不見,一直沒趕來救我。
肯定被我爹拖住了。
今夜,唯有自救纔有生路。
我很怕死,所以重金蒐羅了很多稀奇救命的藥存在房內。
突然想起來就胡亂抓了幾顆往嘴裏送。
沒幾息我便恢復了一些體力。
踹斷了椅子的腿拿着就往外衝。
見人就往死裏打,一招一式皆是死手。
我說過,我是小瘋子。
護衛眼看着靠近我的人都倒在地上沒了氣息,不由得便生出懼色。
過來阻攔我的人越來越少。
闖進我爹院子裏的時候,太后身邊的王嬤嬤帷帽遮身地也站在旁邊。
看到我滿身是血的樣子,倆人皆是一驚。
可我已經沒有耐心聽他們再說什麼。
椅子腿尖尖的,早已浸滿了鮮血。
我只是稍微用力,它便扎進了我爹的脖頸處。
他嘴裏那聲「逆女」是那樣的蒼白可笑。
慈父纔有孝女。
他這樣的爹,只配我一腳給他攮死。
王嬤嬤驚恐地往外跑,我一擊斃命,她倒下的時候連聲呼救都來不及說。
我也沒耐心聽她說什麼了。
只想她死。
-15-
今日的我確實瘋了。
璟王趕到的時候,我泡在滿是血水的荷花池裏凍得瑟瑟發抖。
闔府都是屍體,我好像被情藥催得有點神志不清了。
連給我爹看門的大黃狗都給殺了。
它好像要咬我來着。
「溫溫,對不起,我來遲了。」璟王的聲音很溫柔。
是我聽不太明白的心疼和擔憂。
「你能幫我找找我娘嗎?我找不到她了。」我很冷靜地最後祈求他。
明日大婚,自是沒法再繼續了。
璟王名聲再不堪,也不可能娶一個弒父又殺人成魔的女子爲正妃。
我也不再是他眼裏那個脾氣很好的嬌弱女子了。
我娘被關在地窖裏,五花大綁,哭的聲音都啞了。
看到我沒受傷,她長舒一口氣。
「溫溫,別怕,就說是我殺的,跟你沒關係,你現在就走,走得遠遠的,好好過安生日子。」
璟王似是很不高興:「溫溫哪兒都不許去。」
我娘緊繃的情緒突然崩潰,對着璟王猛磕頭。
嚇得璟王跪下來跟我娘對磕:「岳母大人,您這是做什麼?別人會戳我脊樑骨的。」
人在無語的時候確實是會笑的。
您還怕被人戳脊梁骨?
真是稀奇。
我扯着僵硬的嘴角,只覺得我們都瘋得厲害。
「王爺既叫我一聲岳母,便再幫一幫溫溫吧,只求您能送她出城,餘下的罪責我一力承擔。」
璟王把我娘從地上拽了起來:「岳母累了,帶她回王府休息,就說今日國公府遭仇家追殺,國公夫人受到了驚嚇。」
我驚愕抬頭,不可置信地看着璟王,他要做什麼?
難不成包庇我嗎?
這麼大的事,他包得住嗎?
璟王看向我,依舊是那句:「對不起,溫溫,是我來遲了。」
他把我從冰冷的池水中撈出來,緊緊抱進懷裏。
又吩咐手下:「查看府中是否還有活口,除了老太太,全部就地斬殺。」
「傳令出去,國公府今夜被仇家血洗,闔府被燒了乾淨。」
我坐在璟王的馬車裏,看他的手下人來人往,把國公府盡力佈置成被仇家追殺的樣子。
心底的感動和疑惑並存。
爲什麼?
值得嗎?
這不是一件小事,瞞天過海並不容易的。
他或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纔行。
-16-
泡在冰涼的水裏,我勉強還能保持理智。
可在逼仄的馬車裏被璟王抱在懷裏,我的理智被撕得粉碎。
鼻息內皆是這個男人精壯的味道,那灼熱的臂彎燙得我渾身酥麻。
「李昭,你還會娶我嗎?」
他深吸一口氣把我摟得更緊:「喜帖廣發,難不成溫溫不想嫁了?」
繼而又委屈地呢喃:「又不是我殺了你爹,你沒道理不嫁我,我又不是你殺父仇人。」
我噗嗤笑出聲。
抬頭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巴,沒猶豫地便吻了上去。
「李昭,我難受。」
他扣着我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
「我喜歡你這樣叫我。」
「你想在水裏還是在牀上?」
我被情慾折磨得紅了眼,迷茫地抬頭看他。
他安撫着我的後背,輕微拉開兩脣的距離:「王府後院有一汪溫泉,你若想在水裏,我們可以在那裏做。」
我聽懂了。
只覺得體內那股熱氣直衝小腹,磨得我想哭。
「那就水裏。」
李昭抱着我低低笑出聲:「好,是你選的,可別後悔。」
溫泉水暖,洗去了我一身的污垢。
這一夜好像殺人不眨眼的事情我從未乾過。
怎麼會有人殺了那麼多人後還能這樣抱着男人做着這樣天雷勾地火的事情。
李昭也是瘋子,都這樣了還想着明天成親的事。
「葬禮和婚禮一起進行的話會不會太刺激了?」
我不吭聲。
他就使勁頂了一下:「說話,溫溫。」
我咬上他的喉結:「那我會被天下人罵死、口水淹死。」
他掐着我的腰猛然發力:「那我可不捨得,定是要風光開心把你娶回家的。」
溫泉水暖,浮浮沉沉的熱浪衝得我昏昏欲睡。
李昭抱着我回房的時候,國公府的方向紅光滿天。
火,燒起來了。
-17-
我一覺睡醒已是第二天傍晚。
我娘在我旁邊正小口小口喝紅豆粥,看到我醒了,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
「可要喫些東西?」
我點頭:「我覺得我現在能喫下一頭牛。」
桌子上的食物琳琅滿目,我喫得有些急。
衣袖挽起,手臂上面的吻痕和淤青交錯,我頓時明白我娘剛纔爲什麼會不好意思。
手臂上都如此,那其他地方的豔色只怕會更甚。
我後知後覺地把衣服往脖領處攏了攏,只覺得周身騰起一股熱氣。
炙得我身體又有些發燙。
「外面什麼情況?」
說到此,我孃的眸色瞬間冷了下來。
「宮中太后下旨要求徹查!」
我冷笑:「這是什麼臉皮也不顧了嗎?」
「國公府在天子腳下闔府被人仇殺,是該要查查的,可萬不該是太后下這個旨,皇上還沒吭聲呢。」
我點頭,是這個理。
滿府只剩下國公夫人和嫡女蘇溫逃過一難,老夫人下落不明,其他人皆死於非命。
此事駭人聽聞。
紛紛猜測這國公爺是惹着誰了,竟然遭此毒手。
喫飽喝足後,我去找李昭。
此時的璟王府到處都是巡邏的冑甲兵。
看走路的步子,皆是高手。
還有伺候的下人,低頭各幹各的事。
比宮裏的人還要守規矩。
只窺這一角,便知這璟王定不是如傳言那般,只會一味地糊塗犯渾。
書房門口坐滿了等着覲見的人。
其他的我不認識,坐在最末的那位青山先生倒是震驚了我。
上京多少世家重金想聘他爲教習先生,都被婉拒。
聽說此人才華驚世,卻很是高傲,尋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我有幸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如今看着他滿臉忐忑地坐在最下首,眼神時不時地望向書房門口。
期待、緊張、欣喜。
他這樣的都只能坐在最後面,那前面衆人的身份或者學識肯定要比他更高。
璟王,李昭。
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18-
看這場面,我知我該回避。
剛想走,李昭很是急切地拉開門。
「溫溫怎麼來了不打聲招呼就要走?」他很自然地越過衆人來牽我的手。
衆目睽睽,我的臉有些燒得慌。
他卻執起我的手向衆人介紹:「這是蘇溫,也是這璟王府唯一的王妃。」
唯一?
這兩個字挑得我心口一陣猛烈地跳動。
抬眸看他,是滿臉認真的模樣。
可我又是他霸業的哪一環呢?
這麼多的事情,我不認爲他是一個甘願爲紅顏折腰的性子。
況且我和他除了玫瑰糕的事,過往並無很深的交情。
如今種種,或許只是他謀劃的一部分。
畢竟,我爹之前也是彈劾他的衆官員中的一個。
滿院子的智傑,皆是氣度不凡。
我該明白的,李昭非池中之物。
一時間,我的心頭很是慌亂。
我和他走到這一步,快得很,又奇怪得很。
不到一個月,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就發生瞭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不是什麼好事,一顆心丟得太快是會喫苦頭的。
登門要帶我和娘去接受詢問的官差統統被擋在了門外。
「蘇夫人和王妃受到了驚嚇,王爺有令,任何人不許打擾她們休養。」
來人一臉爲難:「這不是還沒成親嘛,怎麼就王妃了。」
看門小廝掐腰瞪眼:「你要教我們王爺做事嗎?」
來人慌忙擺手,直呼不敢。
是啊,誰敢啊?
有了那晚的親密,李昭在我面前多了許多的肆無忌憚。
寬衣解帶絲毫不避諱我。
看着他身上斑駁交錯的疤痕。
我心頭的呼吸有些酸澀不順。
「你當初爲什麼不爭下去?明明從那個時候開始謀劃,你爭那個位置的勝算更大。」
我說的是當年他班師回朝的時候。
收復邊南三十六州,這可是蓋世功勳。
李昭偏頭看着我,眸色有些哀傷。
「班師回朝的前夜,我母妃自縊身亡,她被皇宮囚了一輩子。」
李昭母妃,榮妃嗎?
腦海中閃過那個愛穿青色衣衫的女子。
幼時進宮依稀見過幾面,不愛說話,總是蹙着眉頭,冷着一張臉。
可說話卻很溫柔。
還曾餵我喝過玫瑰甜汁。
那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子。
-19-
李昭把我扯進懷裏摁坐在腿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我的後背。
口氣平淡又哀傷。
「我本不願攪進朝堂那些陰詭小人之中,去戰場一是年少氣盛想要證明自己。」
「二是我以爲只有自己坐上那個位置,才能放我母妃自由。」
「她想出宮,想了一輩子。」
「可我回來了,她卻不在了,那個位置於我,還有什麼意思呢。」
許是時間過去很久了,李昭釋然許多。
可眼底那濃得難以化開的難過,還是刺得我眼角酸酸的。
他側頭看着我,認真又堅定。
「溫溫,只有我坐上了那個位置,才能真的護住你,懂嗎?」
我懂,可我不敢真的相信他是因爲我。
李昭把臉埋進我的頸間,低低笑出聲。
「溫溫,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也許吧。
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時候。
太后三番五次派人來拿我娘和我,連門都沒進來。
就被李昭手下的人趕了出去。
沒幾日,我娘和我與外人通姦的事就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
璟王府門口圍滿了人,他們不敢隨便造次。
卻是好言相勸李昭不該娶我這樣的女子,更不該窩藏。
流言是很可怕的。
通姦的事一鬧騰開,便有人往下腦補。
說我和我娘行爲不檢點,引得姦夫們對國公府痛下殺手。
這些事我和我娘是不知道的。
後來聽說的時候,李昭帶着我已經赫然站在了朝堂上。
我是女子,按照國法宮規,我都不該出現在這裏。
可李昭緊緊地拉着我的手,就那樣坦然不驚的站在一衆大臣面前。
-20-
「兒臣今日要告發一件驚世祕聞,望父皇恩准蘇家姑娘在殿。」
李昭跪得很是敷衍。
皇上臉上閃過陰沉的不妙。
「孽障,你給我滾出去。」
李昭把脊背挺得筆直:「父皇不讓兒臣開口,是要縱容包庇嗎?」
衆臣彼此交換着眼神,滿是好奇地窺探。
一想到李昭等會要說什麼。
我就有點想笑,低頭把面紗扯得更緊了些。
皇上眼看硬的不行,口氣軟了些:「你去書房等我,蘇姑娘的事,朕會給她一個交代的。」
李昭脖子一梗:「兒臣要告發太后私通,穢亂後宮,罪不容誅。」
皇上真的是要氣懵了。
隨手抄起隨侍公公的帽子就往李昭身上砸。
「來人,給璟王拖下去,他得了失心瘋了。」
我撲通也跪了下來:「臣女親眼所見,父親和太后娘娘暗通款曲,可惜國公府二百多口人死於非命,求皇上爲臣女主持公道。」
整個大殿一片寂靜。
不是不敢說話,而是這事太大了,都不敢瞎說。
李昭繼續放大招。
傳了人證進殿不算,還把書信往來都呈了上來。
皇上剛捂住心口,李昭就傳了太醫上殿,這皇上暈都暈不了。
但當朝告發太后,我和李昭也免不了要先治一個大不敬之罪。
他是王爺,要打三十大板。
我是蘇家女,打四十大板。
我已不知道這幾十板打下去,我們還有命活沒有。
打板子的宮人先是在我們屁股上蓋了厚蒲墊,又把力道鬆了又松。
我和李昭竟還能一邊挨板子一邊聊天。
「皇上會不會誅我九族?」
李昭沉思:「怕是不行,你現在是我王妃,誅九族的話這滿皇宮可一個也別想跑!」
有道理哎。
「可我們這樣是不是太無法無天了些?」
「你怕了?」
我搖頭,我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死都不怕了,別的還能有什麼可怕的。
我只是好奇皇上該怎麼辦。
太后雖說不是他生母,但確實是從小把他養大的。
如此醜聞,他以前睜隻眼閉隻眼也就憋着氣忍了。
可現在被李昭就這樣毫不留情面地給釘了下來。
他懲罰與否,都是進退兩難。
皇室聲譽受損,已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料。
-21-
ţŭ̀⁶李昭此事辦的是荒唐。
但我和我孃的嫌疑立馬就消融了。
沒有人關注我們是否真的有姦情。
那可是天子腳下的國公府,一夜被燒了乾淨。
試問這天下有幾人能有這膽子、這魄力和手段?
太后這盆髒水接定了。
一封和離書,把我娘也從國公府摘了出去。
此事沸沸揚揚鬧騰了一個多月,讓天下人看夠了笑話。
皇上一道詔書把太后送去了吉雲寺,名曰爲國祈福,永不回宮。
但李昭也傷透了他的心,被髮配到邊疆駐守,三日內啓程。
李昭看着聖旨不發一言,最後只是一聲冷笑。
關於我和我娘,皇上隻字未提。
我們自是要跟着李昭走的。
出發前一夜,皇上深夜來了璟王府。
看着眸色疏離冷漠的李昭,他深吸一口氣,滿是無奈:「昭兒,你一直恨我,不肯原諒,但你作爲兒子,可曾有半分站在我的位置爲我想過?」
李昭紅了眼眶,恨與心疼交織:「你站在這權利之巔,卻護不住我母妃區區一條命,你讓我如何釋懷原諒?」
「可你母妃是自縊,你爲何要把這錯處全怪到我一個人身上?」
李昭眸中閃過不可置信的受傷,一瞬消散後,又化作一團麻木的冷漠。
「父皇,母妃是不是自縊,你最清楚,僞裝太久,你竟怎麼連自己也騙。」
皇上看着李昭,滿是氣急敗壞的心虛。
李昭卻定定地跟皇上對視:「太后、皇后、太子、你,午夜夢迴時,莫要做噩夢纔好。」
那是我心驚肉跳的一晚。
皇上走了以後,太子又來了。
毫不避諱地提着一壺摻了慢性毒藥的酒就讓李昭飲下。
「八弟,你若不喝,我有的是法子讓你出不了城。」
向來溫潤待人的太子,今夜端的卻是如此狠辣的樣子。
李昭不在意地一飲而盡,急得我哭紅了眼。
我是真的搞不懂這個男人。
運籌帷幄,卻又這樣輕而易舉地一敗塗地嗎?
「八弟通透,做哥哥的自愧不如,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此時眼看用不上了,還頗覺得遺憾。」
太子直ṱû₆直站着,可那氣度風華卻不及李昭半分。
李昭坦蕩一笑,抬手對着太子就是一巴掌。
打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禮尚往來而已,夜深了,太子哥哥該回去歇息了。」
「若不然,今夜想和弟弟鬧得魚死網破嗎?」
太子未發一言,攥着拳頭甩袖離開。
他們之間終有一戰,卻不是今夜。
-22-
李昭喝下的那杯毒酒早就被替換過了,只是一杯普通的甜釀。
這跟我想的權謀鬥爭很不一樣。
馬車晃晃悠悠,李昭撐着腦袋盯着我看。
「我昔日打仗的時候,名下有一虎將,他說他要爲他女兒掙個好前程。」
「他女兒是高嫁,他說等他立了軍功,夫家就不敢再隨便欺負他孩子。」
是個頂好的父親。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命都會沒了。
可他爲了女兒,還是義無反顧地上了。
這是我對這個人的第一評價。
馬車外我娘帶着哽咽的聲音傳了進來:「那我們此行到了邊疆,可能見到這位大人?」
李昭拉開簾子,眉眼歡笑:「當然能,這位將軍還承諾要把他外孫女許配給我呢。」
我側頭看着李昭,一個拳頭想都沒想便揮了過去。
我娘一聲驚呼從馬背跳進馬車。
「你這丫頭,也不等人說完就動手,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李昭眼窩已經青了。
我的拳頭依舊還是很硬。
「娘,他要負我!」
「自幼也是你教我的,永遠不能讓別人欺負我們,那些世家小姐嗤笑我,欺負我,暗地裏我不都一一討回來了。」
「今日李昭這樣對我,怎麼?你要讓我忍嗎?」
我越說越委屈。
我娘聽得直襬手,訕訕道:「好女婿,你可別聽溫溫瞎說,她自幼柔弱得很,別人欺負了只會哭,可沒幹過那些見不得光的混事。」
「娘!」我開始壓不住脾氣了。
李昭捂着眼窩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溫溫,你難道不知你外祖父現在已是三品大將軍了嗎?」
啊?
哦……對對對!
剛那人是說我外祖父啊!
人在尷尬的時候也是會笑的。
「李昭,你疼不疼啊?我給你揉揉。」
我娘嘁了一聲又出去騎馬了。
她說她被國公府悶了那許多年,看見這勞什子馬車就煩。
又說想我外祖想得厲害,先行一步。
李昭趴在我的耳邊低語:「溫溫,自我四年前回京,你便是我眼皮子底下的人了,你就沒想過你那天給你爹下斷根藥下得也太順利了。」
我想過,肯定想過。
我以爲老天爺也是站在公道這邊的,是我時運好。
沒想過這背後還有李昭的手筆。
-23-
這種事他都知道。
那這些年我私底下乾的那些壞事豈不是他都一清二楚?
李昭又笑。
「我就稀罕你那賊兮兮、壞不嘍嗖的樣子。」
啊?
沒事吧?
人在尷尬的時候也會顯得很忙。
瓜子喫不?剝個橘子吧?
這肉脯也很不錯的。
李昭不說話,笑得更大聲了。
「溫溫,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我可是已看了你成千上百遍了。」
我真的不能再聽下去了,伸手捏住了他的兩片嘴。
外祖父很少寫信給我們,我娘也曾派人三番五次想把他接到國公府一起過團圓日子。
可都被外祖父拒絕,他怕我娘會被人看不起。
卻不曾想,他竟然上了戰場。
一時間,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邊疆的日子沒我想的那麼糟糕,卻也沒那般美好。
李昭名義上是被貶黜發配過來的。
可這裏的將士對他很是擁護。
那種刻在骨子裏的敬仰和愛戴看得我眼眶熱熱的。
上京裏盛傳璟王李昭手段狠辣,不得民心。
爲了打贏勝仗,絲毫不顧惜士兵和百姓的性命。
怨聲載道,民怨沸騰。
此次被髮配過來, 李昭定是要受盡磋磨和苦楚。
可眼下, 一進城,就是夾道歡迎的盛況。
很多人甚至都紅了眼眶,心疼他們的少年將軍明明什麼也沒做錯。
卻遭貶黜, 聽說還被強行餵了毒酒。
外祖父告訴我,李昭這樣的人不做皇帝那都是天理難容。
昔日領兵, 那些謀略和用兵大計,簡直驚爲神人。
這麼多年過去, 兵將們提起璟王還都是一臉惋惜。
如今他又再次回來,最激動的便是他們這羣老部下。
可讓我覺得稀奇的並不是ṭű̂₋李昭過去的那些英勇戰績。
我是佩服他能瞞得滴水不漏,讓上京所有人都覺得他在邊疆過得很不如意。
太子和皇上, 他們又豈是喫素的。
可竟然連他們都騙過了。
這是放虎歸山啊。
上京那幾位約摸着很快也咂摸出不對味了。
可爲時已晚。
李昭再也不可能回上京了。
-24-
我和李昭在這裏成了親, 沒有那些繁瑣的宮規禮儀。
按照我們的心意,怎麼開心怎麼恣意暢快怎麼來。
老皇上駕崩的時候, 我和李昭的第二個孩子已經十歲了。
太子即位,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們扣了個謀逆不孝的罪名。
連發數十封急召, 讓我們回上京伏罪。
李昭一步一叩首地出了城,要回上京奔喪。
這麼多年蟄伏, 李昭的威望早已聲名遠播。
皇位, 不過是囊中之物。
李昭遲遲不動手, 是明白只要打仗, 就會有傷亡。
他不願意再看到血流成河的場面。
昔日的三十六州在外敵手中,百姓民不聊生。
他不得不爲。
行至中原的時候,李昭不走了。
直接修書一封,要新皇讓位。
這件事也很是驚世駭俗。
可對比李昭過往種種的那些荒唐事, 這件事好像也沒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我們這位主兒, 還有什麼事是幹不出來的呢?
不稀奇。
他痛斥新皇無才無德, 莫要佔着茅坑不拉屎。
且把皇位趕緊讓出來,切勿耽誤天下黎民百姓過好日子。
他更是廣發告帖, 張榜公示,甚至讓數萬計的說書先生沒日沒夜地宣揚他的新政。
無一不是利國利民的大計。
李昭更是揚言,若他即位, 將免去天下三年賦țũ̂ₚ稅。
我和兩個孩子在洛陽城兩耳不聞窗外事, 一心只讀聖賢書。
溫昭是姐姐, 昭溫是弟弟。
可倆人的性子卻一靜一動, 喜文和喜武。
天差地別。
溫昭自幼就被李昭當做太女來培養。
我朝從未有過女子當政的先例。
可李昭卻很是得意:「那我就開創這個先例,讓天下人都知道, 蘇溫和李昭的孩兒是多麼與衆不同, 舉世無雙。」
這場皇位爭奪戰,李昭用了半年的時間。
兵不血刃, 逼新皇退了位。
昔日狠辣的太子也終消失在那個深夜的街頭。
有人說他落髮爲僧,也有人說他隱居世外。
只有李昭看着那條帶血的白綾冷笑出聲。
那位太皇太后也瘋了, 呢喃着「對你不起」便吞金自盡。
對不起誰呢?大概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塵埃落定。
這是數百謀士這麼多年一起嘔心瀝血的結局。
我也與有榮焉。
站在洛陽城的牆頭, 看着牡丹花開滿城。
溫昭一步一步登上皇位,是李昭親自送她上去的。
他不想坐那個位置,寧願退居身後。
天下人都不理解,可只有我懂。
李昭和我都是鷹。
便都不甘困宥於城牆高築的皇宮。
那夜, 我們把酒暢談。
一切塵埃都已落地。
「溫溫,你可想出去走走?」
「江南可好!」
小橋流水,古道夕陽。
是好!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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