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舊笑春風

就在太子爲了他的心上人逼着我讓出正妃之位那一刻,我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女主啊,莫要不識好歹,樹大招風,男主只是在保護你!】
【男主真的太帥了,爲了女主步步籌謀,可惜女主就是看不懂!】
【救命啊啊,我好愛男主這種隱忍的深情!】
哦?
是這樣嗎?
既然如此,
那就讓他和他自以爲是的深情一起滾吧。

-1-
蕭衍又來了。
這次的目的和之前一樣。
仍是逼着我交出正妃之位。
而原因,也不過是爲了哄他剛入府的心上人。
說來也奇怪,我與他相知相伴數十年,陪着他度過了最難熬的那段時光,又替他暗中聯絡大臣,坐穩了太子之位。
而如今,他卻爲了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女人,數次折辱於我。
現在,還逼着我這個三書六聘,明媒正娶的太子正妃,屈尊於她一個側妃之下。
這天底下,竟有人能寵妻滅妾至此。
我大不理解。
空曠的大殿內,太子垂着目光,整張臉無波無瀾。
如兒時一般,他喚我:「若若,」
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冰冷徹骨。
男人輕輕開口,說這天底下的真心本就是瞬息萬變,勸我莫要強求。
只要讓出正妃之位,他仍可以保我一世無憂。
一旁,他的心上人笑的也是明媚。
她是戶部尚書蘇寧的嫡女,閨名晚兒,長着清麗絕塵的臉龐,嬌滴滴的喊我:「姐姐,」
「太子哥哥都已經說的這麼明白了,你只照做就行了,」
「何必要自取其辱下去呢?」
「當個側妃,也不算委屈了你。」
怎麼說我也是將門虎女,自是忍不了有人在我面前敢如此囂張。
剛要開口呵斥,
腦海裏忽然響起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啊啊啊啊,我的女主啊,樹大招風,男主是爲了保護你,所以才故意冷落你的!】
嗯?女主?
是在喊我嗎?
【男主真的太帥了,爲了女主步步籌謀,故意給女主找了個擋箭牌,可惜女主就是不懂。】
擋箭牌?
我細細琢磨着這幾個字,又想起了蕭衍這幾日的所作所爲,忽的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難道說——
而接下來的出現文字也很快驗證了我的猜測。
【對對對,太子府後院危機重重,幾個側妃都對正妃之位虎視眈眈,唯有分寵,才能保女主一世平安。】
【男主深謀遠慮,我好愛。】
哦。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態度轉變的如此迅速。
合着是把輕賤當深情啊。
可若是隻能通過這種不斷折辱的手段,方纔能護我一世平安,那這樣的男人,我又有什麼可稀罕的呢?
所以我抬眸,平平應了一聲:「好,」
「這正妻之位,我讓給她了。」
蕭衍先是一愣,而後有意避開了我的視線「那…過幾日你便搬進…」
「不,」我冷冷的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你好像誤會了我的話。」
正妃之位,我尚且不留戀,這側妃之位,我又如何稀罕?
「蕭衍,」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的意思是——」
「我們和離吧。」

-2-
我將太子給休了。
此事一出,滿京轟動。
第一個前來阻攔我的,是我的父親。
老人推開我房門之時,我正在收拾行李。
他抖起了花白的鬍子,給我講起了三綱五常的道理。
還說不過就是個正妃之位罷了,眼看太子即將登基,我何必要慪這口氣呢?
我自是沒辦法將那些詭異之音說出。
斟酌一番後,只跟他講了這些天所受的委屈,又告訴了他蕭衍冷落我的真實原因。
「爹,您叱吒沙場十多年,自小教我識人之術,」我垂下眼眸,將陪嫁的那些釵環首飾收入妝匣之中,「什麼樣的人是將才,什麼樣的人又永無出頭之日,我想,您應當比我更清楚。」
我的意思很明顯,蕭衍這種人,難堪大任。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他真的僥倖坐上了皇位,連後位都不敢爲我爭取的人,又讓我如何盡心扶持呢?
整個陸家,又將會被他置於何種境地呢?
是進是退,他都不是我的良人。
父親眼裏的光逐漸暗了下來,顯然,他被我說動了。
「可…可你畢竟籌謀了這麼久——」
耳邊傳來了陣陣嘆息。
「爹爹,你好像忘記了一件事,並不是蕭衍給了我太子妃的位置,」
我勾了勾脣角:「而是他娶了我,才坐穩了太子之位。」
換句話說,我嫁誰,誰纔是太子。
當年我既然能將蕭衍推到太子之位,如今,我也能將他拉下來。
未來的日子,還長着呢。

-3-
蕭衍遲遲不願在和離書上簽字。
畢竟,從他的角度來講,他就想玩一下把輕賤當深情的戲碼,但沒想到,我竟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這一下讓他傻眼了。
離府那日,他攔住了我。
四目相對間,那些奇怪的聲音又一次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之中。
【唉,女主何苦呢?男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女主啊。】
【是呀,我也這樣覺得,女主真是太任性了,一點都對Ŧŭ̀¹不起男主的良苦用心。】
【沒錯,樹大招風,男主圖什麼呢?不就是爲了讓女主變成個小透明,然後安安穩穩的在後院過一輩子嗎?】
一句接着一句,盡是對我的批判。
說我不顧全大局,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而我卻只覺得可笑。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țŭ̀⁽,一個人的自私和懦弱竟也會被粉飾的這樣美好。
是啊,他是有他的苦衷,有他的難言之意。
可我呢?
他們肆意評判時,又可曾想過我的處境?
在他的這場名爲爲我好的籌謀中,難道我就活該被人這樣折辱、拋棄嗎?
果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見我眼中的絕然更多了些,男人終緩緩開口:「你非要鬧到這步田地?」
「太子殿下這話說的荒唐。」
我將手中的狼毫放於案上。
「您難道忘了嗎,我今日的所作所爲了,可都是您親自吩咐的。」
繼而折起剛剛寫好的和離書,以雙指推至他的面前。
「明明是你讓我讓出正妃之位,也是你口口聲聲說此生摯愛唯她蘇晚兒一人,」
「如今我退位讓賢,事事照辦,再不讓您爲難。」
「太子殿下,您怎麼還是不滿意呢?」
我話說的周全,ẗű₌將他堵了個啞口無言。
「你…你…」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卻挑不出我半分錯處,猶豫了半天,也只吐出了「正妻」二字。
「再怎麼說,你也我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夫人。」
「你這般負氣離去,豈不是讓整個京城看東宮的笑話?」
見自己理虧,便拿這名聲壓我嗎?
「原來殿下還記得,我纔是與您明媒正娶、拜過天地的太子妃啊。」我抬眸,眼裏的笑意更深了些,「我還以爲,殿下全忘了呢。」
「你什麼意思?」
「我說什麼,殿下真的不懂嗎?」我咬着牙,將這些年的痛楚一字字說出,「你口口聲聲說我纔是這府裏的王妃,可給過我王妃該有的尊重嗎?」
「那年我不過剛剛入府,你就迫不及待的納了戶部侍郎的嫡女。」
「不過月餘,又以需要兵部尚書支持爲由,將柳氏迎進府中,往後更是——」
話音戛然而止,心頭泛起痛意。
「一次又一次,讓我淪爲整個東宮的笑柄。」
「但即便這樣,也從未恨過你,因爲我知道,你要穩定前朝,你要權衡利弊,」我深吸了一口氣,「我知曉你的苦衷。」
畢竟,這是我親自選的,既然選了這樣的前程,便要認這樣的命。
「所以,即便是我再痛心,也從未說過你半分的錯處。」
說到此處,喉間湧起酸澀。
「可我的一再退讓,換來了你的什麼?」
「折辱、拋棄、以及變本加厲,」我垂眼,平平地看着他,「甚至連正妃之位,也要逼着我拱手讓人。」
而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面對我滿腹酸澀的控訴時,他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若若,」他緩緩的喚出了我的名字,「你爲何只在乎眼前的這些蠅頭小利呢?」
男人在說這話時,神情中沒有半點虧欠。
甚至眉眼間還湧現着幾分的嫌棄之意。
「你爲何就不能退一步,體諒一下我的苦心呢?」
那些詭異的聲音同步響起。
【沒錯沒錯,男主也不想啊,身在帝王家,別無他法,女主確實太過任性了。】
【對啊,女主滿腦子都是自己的處境,她都沒有想過,其實男主也很委屈的,各退一步不好嗎?】
【是啊,男主就是因爲太愛女主了,想護女主周全,所以才做戲給別人看,男主心裏的痛,又有誰能知道呢?】
愣住。
我張了張嘴,任憑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只因,我徹底看清了眼前人的真面目。
自私,虛僞,他用着自以爲是的深情,將自己立在了道德制高點,卻把我傷的遍體鱗傷。
既如此,我又何必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呢?
這一刻,我再無半分猶豫。
只轉過了身,一步步邁出了府門。

-4-
和離一事,牽扯甚廣。
不僅關乎着儲君之爭,還關乎着朝堂後宮。
一時間驚動了無數人。
這其中,也包括太后娘娘。
她以百花宴的名頭召見了我,只想問問這其中的緣由。
高殿之上,老人皺緊了眉頭。
說我們畢竟已相知相伴數十年,爲何要鬧到這樣的境地?
一時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神情各異。
有好奇、嘲諷、也有同情。
我並不隱瞞,只將真相和盤托出:「稟太后娘娘,此事,並不怪我。」
「是因爲太子殿下欲立蘇良娣爲正室,臣女不過是成人之美。」
話剛出口,周圍的議論聲如潮水般湧來。
「不過是個女人,怎這般的不知進退?」
「是啊,女子當有容人之量,這般的小氣,也怨不得會不得太子歡喜。」
自然,也有人替我辯駁。
「唉,她也可憐,陪着太子殿下這麼多年,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
聽着這些嘈雜的聲音,我只垂眸不語。
畢竟,這世間,本就是各走各的路,各有各的苦楚。
在評價旁人的事時,也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上。
我又何必爭辯?
耳邊,太后的聲音緩緩作響:「太子年輕氣盛,難免被狐媚手段迷了眼,你的委屈,哀家自會爲你做主。」
繼而話鋒一轉「但是話又說回來,他畢竟是太子,不同於尋常男子,日後,必是要懷柔天下的,你既已入住東宮,怎麼能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
這話說的明白,裏裏外外只透露出「善妒」二字。
我既入了太子府,便要擔得起這樣的責任,即便是再爲委屈,也不該將此事推向風口浪尖。
換句話說,千錯萬錯也是我的錯。
我剛要開口,卻聽身後傳來環佩叮噹。
只見蘇晚兒穿着花裙款款而入。
「給太后娘娘請安,」她先是盈盈下拜,又將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原來姐姐在此,可讓妹妹好找。」
繼而平平掃過衆人,輕笑出聲:「太子殿下吩咐了,說既然姐姐執意一刀兩斷,便要斷的乾淨,」
「所以特命妹妹送來了這些舊物,只當是物歸原主。」
話畢,她將手中玉簪遞了過來,眉眼間盡是得意。
我識得。
這是我與蕭衍的定情之物。
少時初見之時,他曾將此物小心翼翼的遞在我的懷中,紅着臉向我許諾,說這是他來之不易的寶物,自然送給最珍重之人。
而如今,卻成了旁人嘲笑我的把柄。
那些聲音頓時沸騰:
【女主啊,快服個軟啊,男主這是故意在試探你啊,其實他的心也在滴血!】
【是啊,此刻他現在正在外面看着,只要你一掉眼淚,他馬上就會過來哄你。】
【別倔了!我的 cp 不要 be 呀!】
Ŧů₇哦?
這樣嗎?
我下意識朝殿外看去,果然捕捉到了熟悉一抹的衣角。
這狗男人,又玩這把輕劍當深情的戲碼。
好,
今天,我成全你。
「舊物難入新景,是該丟了。」
下一秒,我當着所有人的面,將手中玉簪狠狠的摔在了地下。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
「陸若,你幹什麼!?」蕭衍的厲喝自廊下傳來,他疾步跨入殿內,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你瘋了嗎?」
男人的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聲音又一次傳來。
【啊啊啊啊啊,女主啊,怎麼這麼狠呀,你知不知道,你提和離,男主一晚上都沒有睡好,他一直都在想着你啊。】
【男主都卑微到這份上了,女主別再不知好歹了,能不能體諒一下男主呀?】
【不行,我太喜歡這種隱忍的男人了。】
你喜歡就你去嫁,少來噁心別人。
我後退半步避開他伸來的手:「你既然說了要物歸原主,那就是我的東西,你激動什麼?」
他愣了一瞬:「你鬧夠了沒有?」
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質問。
但這次,我沒有理會他,只朝着太后盈盈一拜:「臣女身子不適,恕先行告退。」
就在我踏出殿門的那一刻,蕭衍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今日,你要是敢走出這道門,那紙上再不是『和離』二字,而是——」
「休妻。」
威脅我嗎?
有意思。
一時間,殿內騷動不已,紛紛給我眼神示意,讓我先服個軟。
若真得了這個名聲,怕是日後再難見人。
有甚者小聲勸我,莫要因爲一時意氣,而誤了大好前途。
權衡間,蕭衍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若若,我倒要看看,要是背上這休棄之名,這天底下,還有誰能容你。」
「住口!」老人的怒吼自殿外傳來,「陸家的女兒,還輪不到旁人來作踐!」
是父親。
此刻他鐵甲未卸,腰間湛盧劍撞得甲冑鏗鏘作響。
見他這般爲我撐腰,我怔了怔,喉中酸澀難言。
竟忍不住落下了淚來。
年邁的老人擋在了我的身前:「太子殿下,我們家若若什麼德性,老夫是知道的,若你真的的給她扣上這麼一頂不明不白的帽子,即便是鬧到朝堂上,老夫也要替她討個公道。」
一字一句,頗有威脅之意。
整個席間逐漸安靜了下來。
在衆人的目光中,父親牽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但即便如此,蕭衍依舊沒有放棄:「你當真情願——」
「隨你。」
我冷冷開口。

-5-
有了父親的施壓,蕭衍自然不敢怎麼樣。
他不情不願地簽下了和離書。
自此之後,我與他再無任何瓜葛。
而離了陸家這座靠山,蕭衍的儲君之路也變得艱難了許多。
那些老臣們開始頻頻挑他的錯處,幾次三番讓他下不來臺。
日子久了,皇上也逐漸動了廢立之心。
一時間,朝堂之上,風雲暗起。
至於我這邊,偶爾,母親也會託人搜絡京中適齡兒郎的畫像送到我的面前。
說的是求親之人送來的。
想借此讓我再尋一處好人家。
一頁頁翻過,耳邊聲音雜亂不已。
【啊啊啊啊,男主在那邊痛哭流涕,女主在這邊移情別戀,女主你沒有心啊啊啊!】
【沒辦法,誰讓男主出身帝王家呢,性格又擰巴,這種人就適合一個推不走的戀人。】
【咦,你們看這張畫像,這不是四皇子嗎?我記得,他好像喜歡女主好久了,還爲了女主終身不娶。】
指尖驀然頓住。
細細掃過,畫中少年眉眼清峻,顧盼間溫潤平和。
與記憶中那個總是安靜跟在我身後的少年身影重疊。
我努力回憶着關於他的一切,他叫蕭執,蕭衍的四弟,雖爲皇子之尊,但苦於生母出身卑微,常被其他皇子欺辱。
年少時,我也曾出手相助過幾回。
不過因爲那時的他年齡尚小,總帶着一副怯懦姿態,所以我從未注意過他。
沒想到才區區幾年過去,竟已長成了這般模樣。
母親的嘆息聲自耳邊響起:「這倒是個好孩子,只可惜性子太過平和,從未有過奪儲之志,怕日後幫不上咱們陸家。」
很快便有人替他辯解:
【纔不是呢,他之所以從不踏入太子之爭,是因爲不想讓女主傷心,畢竟,男主可是女主的心上人,這樣說來,他纔是最愛女主的那一個!】
【誒誒誒,前面的說什麼呢?男主纔是好嗎?只不過男主的愛太隱忍了!】
【別 ky,現在是男二和女主的主場,執若黨永不認輸!乖巧小奶狗 x 世家大小姐最配了!】
聽了這些話,我心裏也分析出了大概。
於是緩緩收起畫像,抬眸看着母親笑着開口:「我想見見他。」
事情就是這樣的巧,就在我前去赴約之時,恰好遇到了太子的車駕。
我懶得與他糾纏,本想繞道而行。
可男人卻擋住了我的去路。
看樣子,他是有意爲之。
熟悉的聲音自轎外傳來:「聽說,令堂正在忙着給你相看新婿?」
「不錯。」我點了點頭,「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他愣了愣,眼尾逐漸泛紅,又重新問了一遍:「你當真——」
「要嫁於旁人?」

-6-
【怎麼辦,看到男主這個樣子,我真的好心疼?】
【啊啊啊啊,女主,男主真的知道錯了,他在給你遞臺階呢!】
誰稀罕?
「與你無關。」
我正要吩咐轎伕起架,卻沒想到他竟直接闖入我的轎中,將我強行扯了出來。
「陸若!」男人紅着眼,力道大的幾乎要捏碎骨頭,「你以爲你算個什麼東西!不過一棄婦而已!除了本王,誰還敢要你!」
耳邊聲音轟鳴。
【男主啊,別在口嫌體正了,再說這樣傷人的話,女主說不定真的要離開你了!】
【嘴上說的難聽,可他心裏其實還是最在意女主的,你看他腰上,還帶着女主親手繡的香囊呢。】
我凝神望去,果然見他腰間全懸掛着一枚小巧精緻的杏色香囊——那是我親手所繡。
也是我曾送他的第一個物件。
「太子殿下既這樣瞧不起我,那可否將我這卑賤之人的東西物歸原主呢?」
我抬眸直視着他,眼中帶着嘲諷。
蕭衍臉色驟變,手指無意識按在腰間。
那些聲音突然激動起來:
【要來了要來了!男主表面冷漠其實超愛!】
【接下來的劇情一定是男主不捨得,然後向女主坦白心聲,兩個人繼續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顯然,他們並不瞭解蕭衍。
一向高傲的他,都已經將戲唱到這裏了,又怎會容許自己低頭呢?
只微微愣了一秒,便迅速將東西解下,扔到了我的面前。
「帶着你的東西——」
「滾。」
我並不惱,彎腰將香囊剪了起來,細細的拍打着上面的泥土:「這親手所繡之物,自然要送給心上人。」
他忽然反應過來:「你,什麼意思?」
「聽不懂嗎?」
「好,那我便再說一遍。」我起身,理了理褶皺的衣袖,「蕭衍,你聽好。」
「我,陸若若,已有了新的心上人。」
「這東西,我要送給他。」
「明白了嗎?」
他愣住。
原本滿是厭棄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崩潰。
聲音也變得哽咽:「是…是誰?」
【woc,我好像聽到男主心碎的聲音了?】
【啊啊啊啊啊,女主怎麼能說這種話呢?她知不知道男主有多愛她呀!】
【怎麼辦,好心疼男主,女主這話也太傷人了吧。】
聽着這些話,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腦海裏忽然回憶起了蘇晚兒剛入府的場景。
那時,他也說着一樣的話,將我置於同樣的境地。
讓我崩潰,讓我心碎。
一邊上演着深情的戲碼,又一邊將我棄如敝履。
怎麼沒見他們心疼我半分呢?
而如今不過是讓他感同身受了一回,一個個就都爲他打抱不平了起來。
這對我,何其殘忍?
見我遲遲不語,男人又重複了一遍剛纔那個問題:「說,」
「到底是誰?」
還想繼續被虐是吧?
好,
我成全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出了一個名字:「你的四弟,」
「蕭執。」
「我喜歡他。」
「從見到他畫像的第一眼,我就喜歡。」
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剜了一下。
臉色蒼白一片。
但即便這樣,我仍不打算放過他:「我今日出府,也是爲了上門求親。」
「若這門婚事不成,我情願終身不嫁。」
而就在這時,後方忽然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
我回眸。
蕭執不知何時已來到了此處。
夕陽餘暉落滿肩頭,他耳尖通紅,手足無措的站在海棠樹下。

-7-
「陸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偷聽你談話的。」
我垂眼,只將目光放在了掉落一地的糕點之上:「這是——」
「是城南新出的桂花餞!」他急急打斷我,睫毛在眼下投出慌亂的陰影:「我、我記得若若姐從前最愛.……我看你遲遲沒來……所以就想着親自給你送去…」
「但沒想到……」
尾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起了我剛纔的話,猛的紅了臉。
這一幕,顯然刺激到了一旁的蕭衍。
他快步上前,而就在即將觸碰到我手腕的瞬間,被一旁的少年攔下。
寬大的衣袖擋在我的身前。
「兄長,陸姑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您這樣——」少年單薄的身形此刻卻如青竹般挺拔,「不合禮數。」
看着他這副模樣,那些被遺忘的畫面忽然變得鮮活了起來。
記得那年,我第一次入宮,曾親眼見着幾個皇子將他推入荷花池中。
侮辱謾罵聲不絕於耳。
我出手趕跑了那些孩子。
待替他擦乾身上的水漬時,方纔發覺這少年懷裏竟還死死護着早已碎了的糕點。
他告訴我,這是爲了留給染了風寒的母妃。
那麼瘦弱的他,卻那麼的倔強。
正如現在。
蕭衍看我的目光發顫:「你寧可要這個廢物,也不要我?」
「皇兄慎言,」少年溫柔的呼吸拂過我的額角,「陸姑娘不是物件,輪不到你我爭搶。」
「孤在問她!」
他面色煞白,死死的盯着我。
企圖從我的神色間找出賭氣的證據,來撫慰自己那顆受傷的心。
而我自是不會讓他如願。
我抬眸,眼神堅定「對。」
「好!」
「好得很。」蕭衍冷笑甩開手,咬着牙開口,「你們一個棄婦,一個賤婢之子,倒是般配的狠!」
說罷,甩袖而去。
眼見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少年又恢復了剛纔那副慌張的做派。
他先是將目光放在了我身上,又倏地紅了臉,手足無措地揪着袖口。
氣氛一瞬間變得尷尬了起來。
我垂眸,蹲下了身,看着地上零碎一地的糕點:「這——」
「這是在城南御芳齋買的…之前…聽若若姐提過…」他刻意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輕笑,隨後捻起油紙內的碎屑放入口中。
甜香味自舌尖綻放。
「很好喫。」
他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真的嗎?」
「若若姐喜歡的話,阿執每天都給你送!」
「爲什麼?」
我仰起頭看着手足無措的少年,突然發問。
他愣了一愣:「什麼……爲什麼?」
「你爲什麼,對我這樣好?」未等他回答,我再次開口,「你喜歡我?」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滿樹海棠簌簌而落。
蕭執的動作明顯變得慌亂了起來,過了很久,方纔紅着臉低低說了一句:「是……」
「我……喜歡若若姐……從小就喜歡…」
少年的真心便是如此,沒有什麼千迴百轉的算計,笨拙而又直白。
我抬眸與他四目相對:「那你願不願意娶我?」
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他眼中湧現着激動。
「願意!」
幾乎是一瞬間的答覆。
「我的意思是,只娶我。」我抬手指向他的心口,「不要側妃,不要侍妾,不要任何亂七八糟的女人,你做得到嗎?」
他怔了怔,而後迅速答道:「做得到!」
「蕭執此生,唯若若姐一妻,若違此誓……」
抬起手便要發誓。
「誰要你發誓了,」我輕笑,「明日辰時,去陸府提親。」
轉身時衣袖卻被人拽住。
蕭執深吸了一口氣:「那若若姐方纔說的喜歡……」
「假的。」我看着他瞬間黯淡的眼睛,彎腰湊近他通紅的耳垂,「但是以後可以變成真的。」
Ťû₂【woc,執若黨過年了!我太喜歡肖直這種純情小奶狗了!】
【有一說一,女主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引導性戀人啊!】
【喂喂喂!只磕官配不行嗎?】

-8-
與蕭執的婚事定在了七月初七。
日子一天天的過。
婚期將近,陸府上下張燈結綵。
而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即便是已經到了這種境地,蕭衍居然還心存幻想。
他又一次找上了門。
而這次,我打算送他份大禮。
我吩咐丫鬟,將蘇晚兒請了過來,以賞花之名將她安置在了偏房。
此房設計的極妙,透過雕花木窗的縫隙,恰好能窺見正廳全貌。
蕭衍來的時候,我正慢條斯理地烹着今年的新茶。
不過月餘未見,他竟憔悴得厲害,眼下烏青濃重。
「若若。」他啞着嗓子喚我,全然沒了往日的矜貴模樣。
我垂眸斟茶:「太子殿下如今該稱我一聲陸姑娘。」
在聽到這句話後,他身形微晃,面容間浮起蒼白的笑意:「別慪氣了好不好。」
「那日之後,我想了很多,我們倆鬧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怪我。」
男人低下了頭,一次次的闡述着自己的罪過:「怪我高傲,怪我虛僞,怪我始終丟不下這太子的光環,不願低頭認錯,所以纔將你推的越來越遠。」
「可有一樣,我是能保證的,」
他揚起了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我對你的心,始終如一。」
「至於你那些日子所受的折辱,也不過是因爲——」
「爲了護我周全,所以尋的擋箭牌?」我笑着打斷了他的話,狀似無意地掃過窗外晃動的珠釵,「東宮風起雲湧,你怕有人暗害於我,需要有人來分我的寵。」
「再加上你又需戶部尚書的扶持。」
「所以,這蘇晚兒,便是最好的人選。」
「對嗎?」
蕭衍猛然僵住,他不可思議的看着我:「你……都知道了?」
那些詭異的聲音突然炸開:
【啊啊啊女主終於發現真相了!快原諒他!】
【可是話又說回來,即使有這樣的難言之隱,可女主做錯了什麼呢?他就活該被男主這樣傷害嗎?】
蕭衍瞳孔驟縮。
「你既看得這般透徹,就該明白我爲何要你讓位!」他突然激動起來,「待我肅清朝堂,後位終究——」
「終究是誰的?」我截斷他的話,「殿下,自我入東宮以來,您的承諾,少嗎?」
他愣住。
「你不信我?」蕭衍突然暴起扼住我的手腕,卻在觸及我冰冷目光時頹然鬆手,「朝堂如虎,我總要……總要有所取捨。」
「所以舍了我?」我撫過腕間紅痕輕笑,「讓我猜猜,等蘇家倒臺後,殿下是不是要故作深情地接我回宮,說這一切都是權宜之計?」
他踉蹌着後退半步。
「讓我做你棋局中最聽話的棋子,看着你不斷納新人、舍舊人,還要贊你忍辱負重?」我咬着牙開口,「跟以往一樣,用着你自以爲是的深情,將我傷的遍體鱗傷。」
「蕭衍,你憑什麼覺得我陸若若要嚥下這份委屈?」
想我們相知相伴數十年,曾陪着他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光,從未有過半分錯處。
卻只因一句權衡、周全,便將我棄於不顧, 傷的遍體鱗傷。
後來, 我忍受不了, 毅然和離, 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將我羞辱。
如今見我要嫁於旁人,再可憐巴巴的來祈求我的原諒。
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蕭衍卻突然笑了:「若這樣能解氣,你儘管——」
「哐當——」
珠簾被猛地掀開, 蘇晚兒提着裙襬衝進來, 她鬢髮散亂如瘋婦:「原來如此!我當真以爲你愛我入骨,原來不過是將我當成了棋子!」
蕭衍下意識將我護在身後, 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蘇晚兒。
她抓起茶盞砸過來,歇斯底里地尖叫「蕭衍!你混蛋!」
瓷片擦過蕭衍額角,鮮血順着下頜滴落。
他抬手要喚侍衛,卻被我按住:「家事何須外人插Ťų⁸手?」
我笑着退至廊下,看蘇晚兒撕扯着他的衣襟,看着曾經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四處逃竄。
實在是大快人心。

-9-
成親的前一晚, 我忽然做了一個夢。
夢中, 隔着白茫茫的霧氣,我看到了我自己。
年少時的自己。
她聰慧伶俐,溫柔賢淑。
陪着少年一歲歲長大。
他們在校場比劍, 在廊下看書, 在滿是月光的城牆之上向彼此起誓。
一生一世一雙人。
後來,兩人順利成婚。
龍鳳燭火中,倒映着彼此ƭū́ₓ的面容。
那麼的深情, 專一。
即便是沒有山盟海誓, 也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愛意。
和之後的一切, 卻都不一樣了。
她站在東宮之中, 親眼看着所愛的男人寵幸旁人。
將她棄如敝履。
甚至逼着她讓出了正妃之位。
瓢潑大雨下,她怒吼、崩潰、質問他爲何如此。
而換來的, 卻是漠視。
緊接着, 男人順利登基成帝。
那些寵幸的女人換了一輪又一輪, 但對於她,依舊是不理不睬。
以那自以爲是的深情, 讓女人活成了後宮中的笑話。
很快, 她抑鬱而終。
耳邊忽傳來了一句「若姐姐。」
眼前場景忽然變幻Ṫũ̂₅。
御花園裏, 一羣身着華服的皇子,圍着一個瘦瘦弱的少年拳打腳踢。
而就在他即將陷入昏迷之時,耳邊傳來了一句「住手!」
一個少女擋在了他的身前。
她趕走了那羣皇子,並輕輕扶起了他。
替他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傷口,笑着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
「陸若。」
海棠花下,日光滴滴的附在了她的面容之上,襯得她如明珠般驟然生暈。
她什麼也不說,只站在那裏,就好像一束光。
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之後, 他的目光便總是不由自主的落在這個少女的身上。
看着她才驚衆人,
看着她嬉笑言歡,
又看着她…嫁與旁人。
而最後的最後,在女人的墓碑前,兩個人的時間線交織在了一起。
此時的少年,也早已成了半白老人。
指腹拂過墓碑上的文字, 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緩緩開口:「若這世間真有神靈,我蕭執願傾其所有——」
「換陸若來世幸福安康,所遇皆良人。」
時間開始回溯。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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