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很平常的日子。
戚烈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他的同僚前些日子納了一妾,夫人鬧着回了孃家。
我沉默了片刻。
思索他想要我有什麼樣的反應。
半晌,我道:「那她也太不懂事了。」
戚烈鬆了一口氣。
-1-
「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
戚烈連忙補了一句。
「我如何捨得讓娘子不高興?」
可他分明是捨得的。
當他問你能不能脫褲子的時候,大概率是已經拉了。
初見端倪的那個晚上。
戚烈只比平日晚歸了一盞茶。
但不同於往日。
他沒有一回來就抱着我去牀上。
戚烈是武將,生得高大威猛。
需求也大。
我常常被折騰得腰痠背痛好幾日。
而那日,他先去洗漱了。
他說,今日沾了血,怕嚇到我。
他走時脣角帶着壓不下去地笑意。
而那日晚上,他動作格外粗魯。
也沒有像往日那樣喊我的名字「雲珠」。
我的腰差點被硬生生折斷。
待我淚流滿面,他方纔鬆了幾分勁。
一切結束後,我昏昏沉沉睡去之時,聽到他起身走了。
那時,我就有了預感。
讓我完全確定這事,是幾日後。
他的好友秦梁來尋他。
我端着糕點過去時,聽到秦梁道:
「鄭雲珠給宋珍提鞋都不配,你當初到底爲什麼看上了她?」
宋珍?
我苦思了片刻,纔想起她曾是宋家的掌上明珠。
曾是享譽上京城的才女。
只是後來,宋家男丁被斬首,女子入教坊司,而她不知所蹤。
戚烈蹙起了眉。
他五官硬朗,不說話時看着格外不好惹。
唯獨面對我時,比對旁人耐心溫和許多。
三載夫妻恩愛。
當我以爲戚烈定會爲我反駁之時,只聽他道:
「當年,宋珍是天上明月,我有何資格摘月?」
「至於鄭雲珠——」
「她很聽話,也很好用,如宋珍的贗品,適合放在後院。」
我渾身發冷,久久站立在那裏。
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我還未回過神,又聽秦梁道:
「你的明月如今回來了,你還不行動起來?」
素來高高在上,被稱作冷麪殺神的戚將軍竟紅了臉。
「我怕嚇到她。」
「鄭雲珠耐……,我放心。」
「宋珍,我可捨不得。」
原來。
我於戚烈不過是一個物件。
一個能給他發泄慾望的工具。
戚烈把心給了別人,把慾望留給了我。
我曾以爲的情難自禁。
只是個笑話。
-2-
我來到上京城那年,正值新帝登基。
宋家因站錯了隊被清算。
向來仁善的帝王,竟將宋家毫不手軟。
一隊隊禁衛軍進進出出。
宋家的牌匾落在地上,斷成了兩截。
在某個瞬間。
我也許曾與那個僞裝得灰頭土臉的宋家小姐擦身而過。
後來,我只是在旁人口中聽過這個名字。
她曾是連皇子都要求娶的才女。
她的一副洗兵圖價值千金,一首詩傳遍上京。
還有人說,她其實是皇室血脈。
總之,萬衆矚目之人身上總有各種傳言。
最後只嘆一聲,紅顏薄命。
而我,認祖歸宗後,過得並不好。
她們說我長得又黑又土,沒有旁的大家閨秀那般的膚白貌美。
可我許久以後才知——
我其實與宋珍的五官長得十分相似。
我幾次被排擠。
就在那時,我遇到戚烈。
他說,我比別的姑娘黑一號,他正好也比別的男人壯一圈。
很是相配。
水到渠成。
而這些,在天上明月映襯下,不堪一擊。
我突然有些好奇。
宋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我見到了她。
在上京城有名的金雀巷。
達官貴人的藏嬌之地。
旁的院子芙蓉帳,紅袖甩。
唯獨她那裏,出淤泥而不染。
她立在院子裏,專心畫着一幅畫,彷彿遺世獨立。
若不是那價值千金的筆墨,那成堆雪白的宣紙,被隨手放在一邊的孤本,還有那盆我院子裏消失了的名貴蘭花,任誰都看不出來,她也依附着一個男子。
前些日子,我還問戚烈。
「我那盆素冠荷鼎怎麼不見了?」
彼時,戚烈正在擦拭他的長槍,他頭也不抬道:
「不見就不見了吧。」
見我還在四處尋找,他不知爲何突然有些不耐煩。
「找什麼找,你懂蘭花嗎?留着也是牛嚼牡丹。」
而現在,我知道了答案。
我捂住了嘴,壓抑住了哭聲。
可宋珍還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她尋聲望來——
我突然被一股蠻力拉到了旁邊,堪堪躲過的宋珍的視線。
熟悉的人影就站在我面前。
戚烈死死拽着我的手腕,冷聲道:
「你來這裏幹什麼?」
「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他的力氣實在大,我疼得說不出話來。
可戚烈不許。
他有些蠻橫道:「鄭雲珠,回答我!」
我抬頭看向他。
戚烈終於看到了淚流滿面的狼狽表情。
他怔住了。
-3-
我與戚烈一起回了家。
馬車裏。
他始終一言不發。
我亦沉默。
任憑心中千思萬緒。
我的手腕藏在袖間,已然青紫紅腫。
戚烈並未察覺。
或者說,他並不在意。
馬車停下時。
我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想納的妾,就是她嗎?」
戚烈英武的眉擰了起來。
「你不要胡亂揣測。」
「宋珍,不會做妾的,這個身份辱沒了她。」
我笑了出來。
「那外室這個身份,就足夠光彩了嗎……」
「啪!」
我跌倒在馬車裏,臉歪向了一邊。
火辣辣地感覺讓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戚烈似乎也愣住了。
狹小的空間裏。
壓抑的氣氛若粘稠腥臭的河水,緩緩流淌。
外頭下人有些着急道:「老爺,夫人,出什麼事了?」
戚烈回過了神,對我道:
「以後不要再這麼說話。」
以後?
哪還有以後啊。
我嚥下喉頭腥甜,利索地爬了起來。
「戚烈,我們和離吧。」
-4-
我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在下人們驚詫的目光中。
我走得身板筆直。
一步一步。
昂首挺胸。
頂着一張半邊腫起來的臉。
獨留戚烈還站在馬車裏。
可我那脆弱的體面沒有維持多久。
戚烈喚着我的名字。
聲音裏壓抑着怒氣。
「鄭雲珠,你什麼意思——」
他的話戛然而止。
雲霞絢爛。
蔥蔥樹蔭下,站着一白衣女子。
姿容端雅,與我雲泥之別。
可那眉眼說不出的相似。
一瞬間,我懂了爲何戚烈說我是「贗品」。
那女子開口道:「戚夫人。」
正是宋珍。
戚烈瞧見那人,立刻下了馬車。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她跟前。
殺伐果斷的將軍,此刻卻小心翼翼,不敢多靠近半步。
「你怎麼來了?」
宋珍得體地笑了笑:「我剛纔似乎聽見了你們的爭吵聲,放心不下就趕過來了。」
「我怕戚夫人誤會了。」
說着,她看向我道:
「我與戚大哥是年少時的交情,如今我生活艱難,他心善便幫我了我一把。」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關係。」
她一字一句,光明磊落。
若不是戚烈聞言眼神中有藏不住的酸澀,我定會被這個理由說服。
我還未開口,戚烈已貼心道:
「你不用這麼費心。」
「你不是要畫一副上河圖嗎,怎麼還來操心這種後宅女子爭風喫醋的事?」
說着,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風,要爲宋珍披上。
「這裏風大,你快些回去吧。」
他似乎忘了,這件披風還是我親手做的。
在他突然接旨遠征前,我不眠不休繡了好幾日。
宋珍推拒不過,披上了那件披風。
那張瓜子小臉埋在了裏頭。
戚烈親自駕車,送她回去。
而我,從始至終,沒有插上過一句話。
像一個惹人發笑的丑角一樣,被留在了無人問津的臺上。
冰冷和酸澀淹沒了我的所有感官。
明明,剛剛,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早有了預感,卻終是抵不過,當一切呈現在我面前時的滿目瘡痍。
三載夫妻。
水乳交融。
我本以爲我和戚烈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我十歲那年走丟,被山上獵戶撿到。
我學了打獵,學會了在山林中生存,與他相依爲命。
我ṱúₙ十二歲那年,獵戶病逝。
我守孝三年後,離開青城,上京碰一碰運氣,尋一尋親人。
鄭家,不是我的親人。
我依舊孑然一身,直到遇到了戚烈。
他與旁人不一樣,不會嘲笑我不懂詩書禮儀。
知道我會打獵後,他竟還同我請教,如何獵那些生性狡猾的狐狸。
我認真地同他更正:
「狐狸不是狡猾,它們是爲了生存。」
「若是不努力生存,就要被人穿在身上。」
「你若也是爲了生存,我可以教你,但你若只是爲了將它們穿在身上,我不會告訴你。」
他聞言哈哈大笑。
那次之後,每次相見,他都會主動來與我攀談。
許是有緣,我們遇見了好幾次。
成親之後,我才知道,是他故意爲之。
他說,他喜歡與我說話,不愛和那些嬌小姐待在一起,不喜歡家裏人爲他相看的世家小姐。
「循規蹈矩,看着就無趣。」
這是他的原話。
他被我的特殊吸引了。
卻早就被鶴立雞羣的宋珍帶走了一整顆心。
戚烈說,狐狸狡詐又濫情。
卻不知,狐狸纔是從一而終的。
他比不上狐狸。
我想回山裏了。
-5-
自那天起。
戚烈就沒有來找過我。
和離之事,也被他當成了我的衝動之言。
讓下人傳話給我,讓我好好冷靜一下,冷靜下來再與他談。
他一向這樣。
覺得我是女兒家脾氣,他不是冷處理,就是去牀上哄。
等着我道歉,等着我求饒。
我一直如他的願。
我沒有成過親,也沒有孃親教過我。
但我覺得,夫妻之間,不在乎誰對誰錯。
我低個頭,若能讓他高興,日子和睦就好。
就是這樣,他覺得我乖巧聽話,任人拿捏。
可他不知,我早就準備好了離開。
風和麗日的日子。
我最後一次餵了魚食。
將我從山裏帶來的幾柱稀有蘭花連根拔起,隨手塞進了包裹裏。
它們哪有上京人說的那麼金貴啊。
明明好養活得很。
我的山上小院子裏,還有一堆。
就在我收拾行李時,有人跌跌撞撞跑來。
是秦梁。
我與他不熟。
可他張口就命令道:「鄭氏,你快同我走!戚烈在等你!」
他見我不動,語氣很是衝:「你怎麼回事!」
「若耽誤了,戚烈出了事,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了!」
這話沒頭沒腦。
我完全搞不明白狀況,自然不會走。
秦梁只好解釋了兩句:
「有人發現了宋珍,還在她那裏發現了戚烈的披風。」
「宋珍是戴罪之身,若是做實了戚烈有所牽扯,這是欺君之罪!」
我挑了挑眉:「那我去了又有何用?」
秦梁一下啞了聲。
他沒想到我聽見戚烈要出事,竟一點也不着急。
他避開了我的眼神道:
「你無論身形還是長相都有幾分țú³像宋珍,只要你假扮宋珍,坐實盜竊戚烈披風之罪,戚烈自然無事。」
「待風頭過去,他有的是辦法撈你出來……」
他還沒說完就被我踹了出去。
這盜竊之罪宋珍也能認,偏偏非要我認!
這主意來自何人不言而喻。
我關上了門。
秦梁不死心,還在那「砰砰砰」砸着門。
「婦人短見!宋珍身份特殊!」
「她尊貴無比,非你這種鄉野賤婦能比!」
「你可知你因妒壞了多大的事嗎!」
滿是權貴的上京城,能擔得上「尊貴無比」四個字的,是何身份不言而喻。
秦梁爲了說服我,不惜向我吐露了幾分隱祕。
可他不知。
我早就一清二楚。
我淡淡道:
「宋珍當年靠着用丫鬟頂替自己逃過一劫,早就該被抓到了。」
秦梁怒不可遏道:「你這贗品怎麼敢!」
贗品?
我輕笑了聲。
戚烈和秦梁口口聲聲說着贗品。
他們沒說錯。
這裏確實有一個贗品。
-6-
我懶得搭理秦梁,卻不想他帶着人,破門而入。
丫鬟不是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丁的對手。
很快,我就被擒拿住了。
「敬酒不喫喫罰酒!鄭氏,沒得選!」
也好。
我本來就要去和戚烈當面談一談和離之事。
秦梁快馬加鞭,將我綁到了金雀巷小院中。
我也見到了許久未見之人。
他一如往昔那副高大可靠的模樣。
宋珍小臉慘白躲在他身後。
秦梁道:「禁衛軍一會兒就到,快,快讓鄭氏和宋珍把衣服換了。」
「只是鄭氏外貌差了宋珍不止一星半點……罷了,宋珍離開三年,曬黑了些變難看了,有什麼說不過去的!」
我被秦梁一把推向前。
我趔趄了一下,差點跪在戚烈和宋珍面前。
我抬眸看向戚烈,問道:
「你確定要如此?」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銳利,戚烈眸光一顫。
院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戚烈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秦梁似也沒想到戚烈在這個關頭竟猶豫了。
這時,宋珍抓緊了他的衣袖,貝齒咬着嘴脣。
「要不算了,我本就是該死之人,這三年已是偷來的時光。」
「只是難爲了戚大哥……」
她釋然一笑。
戚烈情緒有些激動地抓住了宋珍的手。
終於,他看向我道:
「雲珠,你不必擔心,都打點好了。」
「我很快就會來接你的。」
我笑出聲了。
宋珍犯的是死罪。
他怎麼可能還能來接我啊……
我知道我在戚烈心裏比不上宋珍。
卻不知,他竟能爲了宋珍,送我去死。
我和宋珍被送進屋內。
怕我不願換衣服,戚烈還在外頭警告道:
「雲珠,你乖乖的,別讓我動手。」
很快,我與宋珍就換好了衣服。
就在要走出去前。
宋珍突然開口。
她依舊是往日那般仙子模樣,道:
「鄭氏,你也別怨我,這是戚烈的決定。」
「若不是因幾分像我,戚烈怎會看上你,你也做不了將軍夫人。」
「如今,不過是被打回原形罷了。」
說罷,她推門而出。
院子外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禁衛軍前來捉拿朝廷要犯宋珍!」
「快快束手就擒!」
大門頃刻被破開。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
戚烈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雲珠,你等我。」
我沒有搭理他。
既然已做出了決定,何必再裝模作樣?
況且。
你應是等不到我了。
-7-
曾有傳言,宋珍是皇家血脈。
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先帝在時,對兩位皇子都不是很滿意。
大皇子仁善有餘,能力不足。
二皇子聰慧有餘,仁善不足。
先帝道,誰若能誕下皇太孫,便將太子之位傳給誰。
同年,同月。
大皇子喜得麟兒,宋家添了一位千金。
宋家跟隨大皇子多年,卻在奪嫡後期,上了二皇子的船。
最後,大皇子登基。
新帝放過了所有曾跟隨二皇子的世家,唯獨將宋家滿門抄斬。
可宋珍消失了。
所以,許多人都猜到了。
宋珍就是公主。
宋家許是曾經用公主性命相要挾,所以落得這個下場。
顯然,戚烈和秦梁都是這麼以爲的。
戚烈忽略了邏輯不通的地方,爲他心裏的明月又冠上了一頂光環。
此刻。
禁衛軍首領陳芳是一身肅穆黑甲,眉眼冷峻,嘴脣薄削,腰懸繡春寒刀。
可先斬後奏。
陳芳是,一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名字。
傳聞,他是死士出身,嗜血好殺。
凡是仁慈的陛下不想殺的人,都是他去殺的。
比如宋家。
宋珍渾身發抖地躲進戚烈懷裏。
秦梁將我推了出去。
他指着我道:「她就是宋珍!」
「我和戚將軍也是突然發現了她的身份,前來捉拿她的!」
陳芳是那雙毫無感情地眼眸落在我身上。
這不是我第一次見陳芳是。
依舊有些怕他。
秦梁生怕陳芳是發現還沒來得及躲起來的宋珍,着急道:
「還不快抓她啊!」
卻不想,陳芳是依舊紋絲不動。
陳芳是問道:「你確定,她是宋珍嗎?」
秦梁當然說「確定」,可陳芳是看向的人是戚烈。
戚烈怔了怔。
他不知爲何陳芳是要問他這個問題。
落到陳芳是手裏的人,死是最好的解脫。
各種刑法會把人折磨得不想當人。
戚烈摟緊了懷裏的人,垂下眼眸道:「她是宋珍。」
「陳大人儘快將她捉回牢裏吧。」
「我夫人誤闖了這裏,被嚇到了,我先帶她離開。」
他用披風裹緊了宋珍,與我擦身而過。
就在戚烈跨過門檻那一刻。
陳芳是抽出腰間繡春刀。
他嘴角帶着嗜血的笑意道:
「不用這麼麻煩了,既然她就是宋珍,本官便就地處決了她。」
戚烈猛然回頭。
他道:「陳大人,這不合規矩!」
「宋珍是宋家餘孽,理應先關入大牢,問審後再行處置!」
陳芳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本官的規矩,就是規矩。」
說着,他舉着刀走到了我面前。
「戚將軍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戚烈胸膛劇烈起伏着。
他死死盯着我,嘴脣顫抖不止。
我看到他摟着宋珍的手在發抖。
陳芳是如貓耍耗子一般,繡春刀在我的脖頸上摩擦過,似在找合適下手的地方。
「戚將軍,本官最後問你一遍,她是宋珍嗎?」
秦梁已經察覺出一些不對。
可他不知哪裏出了問題。
宋珍在戚烈懷裏露出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眸。
我看到,戚烈的眼眸已經滲出血絲,他的頭頂有細細密密的汗。
可他依舊沒有放開懷裏的宋珍。
我聽到,宋珍輕聲喊他「戚大哥」。
陳芳是耐心不怎麼好。
見戚烈始終不答,他掀了掀眼皮,猛然抬手——
刀鋒寒光一閃。
戚烈失聲喊道:「她不是!」
繡春刀被收進了刀鞘中。
陳芳是哈哈大笑。
場面分外詭異。
「咔噠」一聲。
陳芳是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前,折斷了自己的Ţü⁽手臂。
「玩得過火了些,給戚將軍賠個罪。」
他說着「戚將軍」卻不曾給戚烈一個正眼。
他彷彿沒聽到戚烈喊的那聲「她不是」,讓人把我抓了起來。
「這『宋珍』本官就帶走了!」
-8-
龍涎香薰得我昏昏沉沉。
我醒來時,已經宮內。
意料之中。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有人道:
「把那雙手砍了吧。」
他語氣和善,但說出來的話卻不帶一點溫度。
宮女道:「殿下醒了!」
見我醒來,那人幾步走了過來,臉上的緊張不似作僞。
「朕的雲珠,喫苦了。」
我這纔看清,外頭跪着的人是陳芳是。
我道:「不要砍他的手,他做得挺好的。」
讓我徹底看清了戚烈,也將我從他身邊帶走。
當今天子道:「區區一個冒牌貨,竟敢讓朕的女兒背鍋。」
是的。
民間傳言沒有全錯。
當年大皇子爲了爭奪皇長孫之名,將自己的親女交託給宋家照顧,化名宋珍。
可惜宋家沒有照顧好,將十歲的真宋珍弄丟了。
於是,宋家尋遍了各處,找了有幾分相似的假宋珍。
他們請來易容大師,整改了假宋珍面部的骨頭,讓她能夠以假亂真。
欺君之罪,宋家早就犯了。
而後的背叛自然也毫不意外。
而我,就是真宋珍。
亦是,真公主。
孰是真品,孰又是贗品?
我尋親尋到鄭家是假,尋到帝王家是真。
但這始終是天子不能揭開的謊言,我便在天子安排下成了鄭家走失的嫡女。
天子子嗣衆多,不見得有幾分愛我。
但我是爲他奪嫡犧牲的髮妻的唯一的孩子,是爲了他奪嫡被放棄的孩子,也是流淌着皇室血脈的公主。
陳芳是道:「牢裏已經替換爲另一個死囚了。」
「戚烈在四處奔走,想要到天牢見殿下……」
我打斷了陳芳是道:「我想回去了。」
天子道:「那就去把宋珍抓回來,還朕的雲珠清白。」
我搖了搖頭:「我想回青城了。」
天子沉默了片刻。
他問道:「想好了?」
「想好了,這裏不適合我。」
天子那雙素來看似和善的眼眸,這一刻真有幾分慈祥。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道:
「你既然決定了,朕必然會允你。」
「你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是朕虧欠於你。」
他望着我,似透過我,懷念起了曾與他攜手的先皇后。
「你放心,朕雖不能光明正大護着你,但也不會讓你喫了虧。」
9【戚烈】
鄭雲珠被帶走的前幾日,戚烈未曾抽出時間去尋她。
宋珍驚嚇過度,發起了燒。
大夫說,宋珍必是平日提心吊膽,思慮過重,才這般不禁嚇。
戚烈皺了皺眉。
他並不同意這個說法。
宋珍向來處變不驚,看淡生死。
讓鄭雲珠代她,還是他出的主意。
他堅持要這麼幹,不然宋珍肯定不會答應。
三日後,宋珍退了燒。
戚烈開始奔走打點。
可過了多日,卻依舊沒能進入天牢。
往日收起銀兩來毫不手軟的獄司,竟出奇的鐵面無私。
戚烈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讓鄭雲珠代替宋珍,是他早就相好的計策。
有無數人證和物證,可以證明鄭雲珠不是宋珍。
只需過幾日,待確認宋珍安全。
他就去牢裏將鄭雲珠接出來。
而在這幾日,他也會打點好獄司,讓鄭雲珠在牢裏過得好些。
況且,宋珍是公主,陳芳是不敢傷了假扮宋珍的鄭雲珠。
一切都計劃得很好。
只是那日,陳芳是來得太快。
這也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照理來說,陳芳是天子鷹犬,不可能不知宋珍的身份,爲何還要大張旗鼓來捉拿她?
當日,戚烈沒來得及躲起來。
他又被陳芳是責問了好幾遍。
想來,到時陳芳是不會那麼輕易放人。
戚烈動用了全部關係,就爲了能進天牢見一見鄭雲珠。
告訴她,再等一等,他就會接她出來。
可依舊無用。
此刻,距離鄭雲珠與他分開已過了一個月。
秦梁還在那裏說着風涼話:「一個月了,你還這麼執着幹什麼?」
「你以爲陳芳是是什麼溫柔小倌嗎,鄭氏怕是已經……」
戚烈將他踢了出去。
他思慮了一整夜,第二日一早去了鄭家。
見到鄭雲珠父親時,他直接跪了下來。
他坦陳了自己的過錯,只求鄭父有關係能讓他見到鄭雲珠。
鄭父聽完來龍去脈,有些驚異地確認道:
「你是說,你爲了宋珍,將鄭雲珠送進了天牢?」
明明是他做的事,明明是最好的解法。
既保住了宋珍,又沒有傷到鄭雲珠。
可偏偏從另一個人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令他感到羞惱。
戚烈沉默點頭。
鄭父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戚將軍請回吧,我也沒有什麼辦法。」
說罷,鄭父轉身離開。
戚烈猛地站起,不可置信道:
「她是你的女兒!你怎能這麼事不關己!」
鄭父撇了他一眼。
「那她還是你的妻子呢,你不是也親手把她送到了陳芳是手上?」
戚烈無言以對。
-10-
戚烈見鄭父之時,我正在看陳芳是削蘋果。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握着刀,動作飛快。
他的中指非常長。
聽說中指長的人,手也很靈活。
確實如此。
許是從人身上練出地刀工,他削出來的小兔子格外精巧可愛,活靈活現。
他生得一雙吊梢眼,鼻樑高挺,鼻尖很尖,嘴脣很薄。
是薄情又可怖的長相。
在我十歲前模糊的記憶裏,有個婦人牽着我的手,指着他道:
「他叫陳芳是,以後會保護好你的。」
我不怎麼見到那個婦人。
每次見一面,她都行色匆匆。
陳芳是一直跟在她左右,會冷着一張臉看着我。
如今。
他依舊冷着一張臉。
我道:「聽說,你是被我娘撿回來的?」
陳芳是看着我,突然露出個森冷的笑:「是啊。」
「娘娘把我撿回來,原是想給您用的。」
我點點頭。
「知道了,那我回青城的時候,就同父皇把你討了去。」
陳芳是手裏的小兔子變成了兩半。
我故意問道:「你不願意?」
「殿下如此厚愛卑職,卑職喜不自勝。」
隱約聽見了他咬着牙跟的聲音。
「哦。」
陳芳是自然是不願意。
是我娘對他有恩,又不是我對他有恩。
況且,他現在位高權重,與我辭官離開,那不等同於前功盡棄嘛。
可幾日後。
瓜洲渡口。
原本許諾給我的十八個俊俏護衛,變成了一個瘦骨嶙峋的陰沉男。
他揹着包裹道:「殿下,愣着幹什麼,還不來與我上船?」
「上船」兩字,他咬得格外重。
江面平靜。
小船悠悠。
我猜,他是不是被下了什麼蠱蟲,必須答應我所有要求。
不然,他來幹什麼?
可那只是我的一句玩笑話。
但此刻再坦白,顯然已經不合適了。
大不了往後,做一對兄妹,相依爲命。
正想着,陳芳是突然將包裹推到我面前。
我這才發現,這個包裹很是眼熟。
我打開一看,竟是我現在在戚府時整理的。
幾株蘭花已經蔫兒了。
還有就是一些我曾從青城帶來的東西。
比如獵戶的狼牙項鍊。
半點沒有和戚烈相關的。
我問道:「你是偷偷潛入戚家幫我拿的嗎?」
「多謝你了。」
陳芳是沒有看向我。
他道:「不必謝我,順便罷了。」
順便什麼?
彼時的我還不知道戚府裏已翻了天。
-11-
轉眼就到了年末。
戚夫人遇襲的消ŧù₄息傳到青城時,我正在打理蘭花。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
我既然已經『死』了,不如就順勢而爲。
宋珍代替我成了戚烈的夫人,鄭氏。
多年前,她代我成了宋珍。
多年後,我代她成了宋珍,她又代我成了鄭氏。
想到這裏,我不禁笑了出來。
這算不算一種緣分?
只是不知,戚烈有沒有爲我掉幾滴眼淚?
好歹夫妻一場。
正想着,就見陳芳是拎着一隻白毛狐狸走了進來。
許是冬日,那狐狸把自己喫得胖乎乎的,像個球兒。
我如今喫飽喝足,自是不喜歡殺生。
我正想勸說陳芳是放了ẗū́³它,但下一刻那正在發抖的毛團被塞到了我懷裏。
「天氣冷了,可以做個暖手爐。」
我呆呆地抱着狐狸,瞧着陳芳是。
先前下了一場雪。
陳芳是眉毛上沾着雪花。
他似比在京城時胖了些,但還是偏瘦。
好在他瘦歸瘦,一身都是精肉,倒也不是很虛。
「阿妹這樣瞧着我幹什麼?」
自從,我與陳芳是提出結爲兄妹後,他就喜歡冷不丁這麼喊我。
他勾了勾脣角,笑得仍舊像個惡鬼。
他看出了我所想,道:「它又不是人,我殺它做什麼?」
我無言以對。
陳芳是又道:「而且,我現在是你的。」
「你想讓我殺誰,我纔會去殺誰。」
叫旁人聽到這話,定然會誤會。
我不再理會他,抱着白狐進了屋子。
未瞧見身後人兀自笑了起來。
-12-
晚膳是陳芳是做的。
當然,早膳和午膳也是。
他很會殺雞、宰牛。
還會把蘿蔔雕出一朵花。
他說,他平日不殺人的時候,就喜歡自己做飯。
我聽到時,舉着筷子的手顫了顫。
我本以爲會被影響食慾,但沒想到一口咬下去,就全然忘了他剛剛說的話。
好喫。
比上京城任何一家酒樓裏的都好喫。
喫完飯,我搶了洗碗的活。
陳芳是本想做的,可我覺得,我們現在也不算主僕,我不能啥都讓他幹。
洗漱好,我躺進被子裏。
意料之中,被窩裏是暖的。
陳芳是已經幫我暖好了。
隨着這些日子的相處,我越來越瞭解陳芳是曾說的話。
他是孃親專門留給我用的。
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怕不是,連接生都會。
連我的髮髻都是他梳的。
我曾問他,爲了實現對我孃親的承諾,放棄了潑天富貴,可曾怨我?
彼時,陳芳是正在給我繡帕子。
他有些疲懶地瞧了我一眼,道:
「我本就是爲此而活的。」
「如今做的事,纔是我應做的。」
我心裏越發愧疚,卻不知該做什麼。
我開了個賣蘭花的鋪子。
我負責種,陳芳是負責其他一切。
他眉毛動都不動就能算好賬。
幾日後。
我方纔聽全關於宋珍的消息。
戚將軍的夫人,竟於一月前被人砍去了雙手。
我這才意識到,天子那日對陳芳是吩咐的話。
不愧是帝王,知道何叫誅心。
宋珍最驕傲的就是她的才華,那一身傲骨皆來自此處。
砍了她作畫的雙手,便叫她生不如死。
我也才意識到,陳芳是去取我的包裹真的是順便。
怪不得不曾聽到戚烈有什麼尋人的動作。
宋珍遭遇這事,戚烈定然快急瘋了。
可不想,我以爲已經急瘋了的人,就這麼出現在了我眼前。
-13-
青城出了位蘭花大師。
十六盆素冠荷鼎被送進了宮裏。
自那以後,我的生意絡繹不絕。
我欣喜地數着銀錢,卻不知正是那素冠荷鼎給我招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披着陳芳是做的披風,喫着冰糖葫蘆往家走時,瞧見了戚烈。
他就站在我家院子門口。
他的臉色略顯疲憊,靠着院門。
他似乎瘦了一圈,不如以前那麼壯實高大了。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裏的蘭花上,喃喃着什麼。
聽到動靜,他猛然轉頭看過來。
「雲珠。」
他一瞬ťŭ⁻間眼睛亮起來,朝我飛奔而來。
卻在距我一尺的地方,被一白玉算盤攔了下來。
陳芳是像鬼魅一樣冒了出來,擋在我身前。
戚烈看到他的那一刻,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陳芳是,道:「原來是你!」
「我明白了!好一齣狸貓換太子!」
「陳芳是,爲奪我妻子,欺君罔上!」
他顯然是誤會了什麼。
但這不重要。
我繞開戚烈,走進了院子。
任憑戚烈在背後喊我的名字,我都置之不理。
習慣了我的順從的戚烈怎會接受我這樣的態度。
他下意識對我命令道:「鄭雲珠,同我回去!」
「你可知我找你找了多久?」
我回頭瞧了他一眼。
戚烈猶豫了一下,還是補充道:「我已經把宋珍送走了。」
我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戚烈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能理解我爲何對他這麼冷漠。
他道:「我沒有休妻,你還是我的妻子。」
我笑了笑:「那你去告我吧。」
那必然是沒用的。
我已經有了全新的身份。
陳雲珠。
隨了我孃親的姓。
戚烈朝我走近兩步,我喊了聲「陳芳是」。
下一刻白玉算盤重重打在了戚烈的膝蓋上。
招招毒辣陰狠。
若論力氣,陳芳是不一定是戚烈的對手,但陳芳是下手夠狠。
打到最後,戚烈狼狽地跪了下來。
「她是我的妻子,你怎敢攔我!」
陳芳是笑了笑。
他吹了聲口哨,院子周圍冒出一圈死士。
皇家的死士,再明顯不過。
戚烈驚得站也站不住。
「爲何?爲何……」
陳芳是道:「戚將軍娶的是鄭氏嫡女鄭雲珠,可不是……雲珠公主哦。」
他尾音上挑,似是十分愉悅。
真是惡趣味。
戚烈恍惚明白。
何爲魚目,何爲珍珠。
他一直以來都弄反了。
我喫完了最後一顆冰糖葫蘆。
陳芳是去給我燒了洗腳水。
戚烈就這麼看着陳芳是替我忙前忙後。
他目眥欲裂,嘴脣有些發顫:「雲珠,你沒有發現我受傷了嗎?」
往日,他每次公幹回來,我都要關心他許久,問他哪裏傷着了,看到傷口還要掉兩滴眼淚。
可現在,他就是死在我面前,好像也沒什麼了。
大門在戚烈面前闔上。
屋內。
陳芳是一邊爲我洗腳,一邊道:「你父皇沒有讓你前夫好過,他已經被停職了。」
「你想說什麼?」我問道。
「你前夫不是傻子,肯定發現了什麼,他來找你,不全是因爲他愛你。」
我「哦」了一聲。
陳芳是搓揉的動作頓了頓。
他補了句:「戚烈能棄你一次,就能棄你第二次……」
我打斷他道:「你在擔心什麼?」
陳芳是沉默。
屋內只餘水聲。
半晌,他給我擦拭着,冷不丁開口:「我擔心我又要沒主子了。」
「陳芳是,你無需爲我而活——」
我的話沒有說下去,身體癱軟下來。
始作俑者面不改色道:「這是活血化瘀的穴位。」
狗東西。
-14-
戚烈沒有離開。
他在青城住了下來。
我每次出門都能在不遠處看到他。
陳芳是爲我插上簪子,送我出門時,戚烈就這麼盯着這裏。
我無視他,從他身邊走過。
戚烈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瞧了他一眼。
戚烈似一下高興了起來。
「雲珠,我想明白了。」
「往日,我確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但你知道嗎,他們說你已經死了的那一刻,我有多麼崩潰。」
「我去亂葬崗挖了整整三日,都沒有找到你。」
「直到,我看到那些蘭花,猜測你是不是還活着,我一路找到這裏來……你同我回去吧,雲珠。」
我從他手裏抽出衣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戚烈跟着我跑了兩步,一瘸一拐。
看來被陳芳是打出的傷還未好。
我晚些回來時,戚烈仍在門口。
我不知道他做出這幅樣子是爲了給誰看。
在我以爲,這塊狗皮膏藥還要粘一段時間時,又一位故人出現了。
簡陋的馬車裏,探出一張眼熟的臉來。
那憔悴頹然的樣子,比幾月前相見老了至少十歲。
宋珍看到我時,眼中閃過一抹恨意。
我不知道她恨我幹什麼。
她看向戚烈,開口不似往昔那般清高:
「戚大哥,我不眠不休來尋你,你快與我回去吧。」
他們倒是相配,連說出話都差不多。
「鄭氏水性楊花,怎麼配得上你一片癡心?」
戚烈瞧也不瞧她。
宋珍面色難看。
她悽悽然道:「你若不願再理我,何不就將我掐死了算了,也好過我現在這般被旁人欺辱……」
她話中有話,聲音婉轉哀慟。
她的丫鬟跟着哭了起來:「我家小姐命苦,戚將軍可țũ̂⁸知你走後,那姓秦竟對我家小姐……」
「別說了!」宋珍打斷了她的話。
「我們走吧……」
我看着這出鬧劇,看着戚烈最終還是動容了。
「雲珠,宋珍她沒了雙手,現在不能沒有我……」
「但你放心,我與她清清白白,你就當她是個借住之人就好了。」
宋珍眼中深藏的嫉恨更甚。
我打斷了戚烈的話。
「戚烈,你還需要我說幾遍?」
「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的,你與宋珍有任何事都和我無關。」
「別再來煩我了。」
戚烈道:「雲珠,我會後悔了,我知道我錯了,我……雲珠……我後悔了。」
「可我不接受你的後悔。」
「世上許多事情,不是你後悔了就有用的。」
戚烈語氣有些激動起來:「是因爲陳芳是嗎?」
「我與陳芳是也清清白白,他不是我的相好。」
「但你更不可能是。」
「我找任何人都不會再找你。」
我的話很是決絕,戚烈眼中光芒黯淡了下去。
我轉身離開。
未曾瞧見戚烈眼中的不甘。
戚烈很久都沒有再出現。
在我以爲一切結束的時候,突然被人打暈了過去。
再醒來。
是在顛簸的馬車裏。
我身上燥熱。
戚烈掐着我的下巴道:「雲珠,不要再傷我的心了。」
「等我們有了孩子,你就會改變心意了。」
我咬着舌尖,惡狠狠地瞪着他。
「你是公主,我便做駙馬。」
「想來我們多年夫妻情義,會讓陛下點頭承認我的。」
舌尖的疼痛沒能讓我清醒過來。
腦子越來越混沌,眼前人也越來越誘人。
「雲珠,放鬆些,是你最歡喜的……」
下一刻,我身上人就直直倒了下去。
「主子,你怎麼亂跑?」
我似乎聽到了陳芳是的聲音。
15【陳芳是】
怪物。
妖物。
惡鬼。
這些詞,陳芳是從小聽到到。
只因他生了一副不近人情的長相,又做什麼都能做成。
旁人看了一月都記不住的文章,他看一眼就能背得一字不差。
那號稱懷才不遇的秀才,洋洋灑灑寫了幾個大字。
他撿起樹枝就能寫得一模一樣。
他那老實的爹不明白什麼叫天才。
他那繼母帶着兩個兒子將他故意扔在山上。
可他記得路,走了兩天就走回了家。
繼母又丟了他三次。
第三次的時候,她打斷了他的腿。
就是在那一次,陳芳是遇到了宋珍。
宋珍害怕地躲進一個婦人懷裏,卻又非要將他救回去。
那婦人毫不猶豫就應了,救他就像救一條狗那麼簡單。
確實。
陳芳是見到了這輩子未曾見過的富貴。
婦人再次想起他時,是因宋珍來了,吵着要見他。
他看着雪白的玉童子小心翼翼走到他面前,同他問好。
得了他的回應,宋珍高興得像喫了糖。
宋珍每次來都要見他。
婦人開始重視起他,發現了他的特殊。
在他以爲他又要被當成怪物時,婦人卻道:
「你將來會是把好刀。」
好刀?
聽起來是讚美,比怪物好些。
「你要記住, 是本宮的女兒救了你, 你要爲她所用。」
他開始被專人教習, 什麼都要學。
連服侍女子的技能都不能落下。
還要被日復一日的洗腦, 他的主子,是宋珍。
沒有宋珍,他就沒有活着的意義。
他學得很好。
也被洗腦得很好。
這是旁人以爲的。
其實他學會了偷懶。
在把人片成十八塊的時候, 他偷偷少切了兩刀。
因爲宋珍上次來看他,說他手上的繭子摸起來太硬了。
活着本就沒有意義。
宋珍可以變成他的意義。
再過兩年, 他就會被送去宋珍身邊, 成爲她的死士。
可沒想到。
宋珍消失了。
婦人也死了。
他輾轉成了別人的刀。
直到五年後。
有一個叫鄭雲珠的女子尋親而來。
他一眼就看出來,那就是他那個瞎眼的覺得他是好人的主子。
她與他每日想象中長得一模一樣。
然後,他的Ṫṻ⁻主子一如既往瞎眼,嫁給了個不怎麼樣的男人。
宴席上, 他聽到有人說, 戚烈將軍身材一頂一的好,他的夫人真是好福氣。
陳芳是嗤笑了一聲。
一個莽夫,他懂什麼叫伺候人嗎?
而現在, 他伺候的主子就在他懷裏被伺候着。
16 結局
自那日之後,我沒有再見過戚烈,也沒有聽過戚烈的消息。
我估摸着, 他大概是死了。
很多年後的某一日。
我與陳芳是進京面聖。
我成親了, 給父皇送了信。
父皇說要我帶去給他看一眼。
正好, 我有批名貴的蘭花要送往京城。
路過茶樓, 我聽到有人說, 前些年出了個缺了手的奇女子,會用嘴和腳作畫。
畫工了得,一幅畫價值百兩。
馬車裏。
陳芳是正頭也不抬地納着虎頭鞋。
他已經納了十幾雙了。
他道:「小主子今日安分嗎?」
我摸着肚子, 翻了個白眼:「那是我和你的孩子, 叫什麼小主子。」
陳芳是眉眼染上笑意,那雙狹長的眼眸看着我,似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愉悅。
「你永遠是我的主子。」
正在這時, 馬車停了下來。
車伕道:「前面遇到了一輛馬車, 對方掛着秦家的標誌,不願讓開。」
陳芳是眼裏閃過殺意。
我掀開簾子瞧了一眼。
正瞧見秦梁摟着個形似宋珍的女子探出了頭。
「哪個不長眼的東——」
他看到了我,囂張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一把推開那長得像宋珍的女人, 道:「鄭氏!你竟還活着!」
「戚烈呢?他當年去找你一去不復返——」
他的話又一次終止, 陳芳是將我摟回了懷裏。
「主子,小心着涼。」
秦梁回過神, 頓時尖叫起來。
「你怎麼會和這不人不鬼的東西在一起!」
「我懂了!你這淫婦和他勾結在一起, 殺了戚——」
這是他第三次話還沒說完就住了嘴。
只是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陳芳是甩了甩繡花針上的血。
地上掉着一截舌頭。
人羣騷動。
趁着還沒鬧大,馬車慢悠悠重新啓程。
後來, 秦梁狀告到御前, 卻被揪出了強搶民女的罪行。
秦家將他關在家中,好生敲打了一番。
而我,正與陳芳是喫着他親手下的長壽麪。
外頭是熙熙攘攘的上京。
盛世山河。
我與陳芳是春去秋來, 一歲末來一次上京。
日子悠閒又平淡。
他依舊是那副卑微又可怖的樣子。
但我知道,他的手很暖。
我活的,也很自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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