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侯府未過門的媳婦。
我爹卻在老侯爺戰死的消息傳到京城的那天,與小侯爺退親。
爲此,太傅宋家成了京城人人唾棄的對象。
後來爹發了瘋,當朝痛斥皇上和滿朝文武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爹被賜死,闔府上下,男丁流放,女子發賣爲奴。
我如牲畜般被關在籠子裏買賣時,小侯爺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他握着馬鞭,指着我。
「這個女奴,我要了。」
-1-
京城滿城縞素,就連街角的餛飩攤子都立起了白帆。
我爹是在京城百姓的痛罵聲中回府的。
他是當今帝師,當世大儒,向來有教無類,在百姓間頗有讚譽。
回來時,他身上卻都是被人扔的臭雞蛋、爛菜葉,只因爲他去退了我和小侯爺的親事。
我問他爲什麼?
爹撫着我的頭髮,說道:「侯府艱險,我心疼女兒,哪有爲什麼?」
爹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慈父,小時候不好好讀書,被打板子也是家常便飯。
現如今又如何會爲了我的婚事背信棄義?
還是娘偷偷告訴我,爹知道老侯爺戰死時,自己喝乾一罈酒,最後還是出了門。
娘抹乾眼淚,「你爹他就是個迂腐書生,在他心裏道義、君臣比性命都重要。」
「但是你是他女兒,他捨不得把你往油鍋裏推。」
爹什麼都沒說,只是回家越來越晚。
那晚他回來時,鬢髮全亂了,一向整潔的衣服也污了,甚至還有的地方還被扯壞了。
爹卻異常高興。
他把地窖裏存的酒都搬了出來,招呼我和娘同飲。
那一晚,爹喝醉了,娘也喝醉了。
喝醉了的爹抓着我的手嗚嗚地哭了起來。
「爹對不住你,爹對不住你……」
過了一會,又唸叨,「青娘,你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也喝了不少,笑嘻嘻地回答:「對,咱們一家都好好活着,等哥哥回來,再把穆姐姐娶進門,生一大堆小侄子小侄女……」
爹歪倒在堂屋前的門檻上,望着天空的一輪彎月,目光悠遠。
「對……都好好活着。」
喝到最後,他拿起一根筷子,敲着酒碗唱起了小調。
「將軍百戰死,淑女少難離,君子安社稷,小人長慼慼,問我何所願,解甲歸田去……」
唱到後面,聲音越來越低,我在這歌聲裏睡去。
「解甲歸田去!」
一聲斷喝將我驚醒,我抬頭看爹,筷子敲在碗沿,用力過大,蹦飛出去,落到地上。
爹爹躺倒在門檻前,望着那輪明月,良久不語,我也躺倒,重新睡去。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爹已經去上朝了。
孃的眼角紅着,卻很高興。
見我醒了,遞過來一件衣裳。
「這是娘給你做的嫁衣,快穿上給娘看看。」
我摟着孃的胳膊撒嬌。
「親事都還沒定下,這麼着急做什麼?」
雖然嘴裏抱怨,我卻還是聽她的話換上了嫁衣。
門口一陣吵嚷,爹回來了。
我踩上鞋就往外跑,我想讓他也看看娘給我做的嫁衣。
可我卻停住了腳步,和爹一起回來的還有別人。
大內侍衛護送着一個白面無鬚的公公,那是皇上跟前的近侍,宮宴時我見過的。
此時他端着一個托盤,笑得還是那麼和氣。
「宋太傅,皇上心軟,念及師徒情誼,允您回府,現下宋府到了,夫人小姐也見到了,是時候走了。」
我止住腳步,心裏升起巨大的恐慌。
「不!」
那幾步路,我沒有印象,只記得我爹在我眼前端起托盤上的酒,一飲而盡。
我只來得及抓住他落下的衣角。
殷紅的血從爹的嘴角流出,染紅了素帕,也洇溼了我的衣裳。
背後有聲音響起,我回頭去看,最後留在眼裏的,是娘自刎的模樣。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那麼多血。
爹的血和孃的血落在一起,不分彼此,只有我,不知何處。
嗡嗡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我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我守着爹孃的屍體,茫茫然地看着他們抄家。
家裏的下人在我沒注意的時候已經被遣散了大半,只剩下不肯離開的老人。
花匠王叔一頭撞死在柱子上。
廚娘李嬸和他們的女兒小翠哭倒在王叔的屍身旁。
王叔是爹的書童,自小的情誼,堪比親兄弟。爹讀書的時候,他就愛研究花草,後來爹中了狀元,他就做了府裏的花匠兼管家。
爹早就放了他良籍,只是他不肯走。
「我自小在老爺身邊,踏實!若要讓我走,這日子我就不知道怎麼過了。」
爹當時笑罵他:「你有夫人有女兒,總跟着我做什麼,難不成哪天我死了你還要跟着?」
王叔點頭憨笑:「要跟的。」
當時只是玩笑話,王叔卻入了心。
李嬸和小翠也是良籍,可安然離府,卻執意陪我,最後我以死相逼才肯離開。
我被關進刑部大牢,在牢裏聽說,哥哥也被押解回京了。
後來又傳來消息,說是哥哥被一羣匪徒救走了。
李嬸和小翠來看過我,說要等我出去。
她們都沒提宋府,沒提我爹孃,也沒提李叔,可我知道,宋家再也沒有了。
-2-
第二個來牢裏看我的,是江小侯爺。
他還是那個紈絝模樣,坐在獄卒搬來的羅圈椅上,翹着二郎腿。
他看着我嫌棄道:「嘖,宋採青,你髒死了。」
我坐在稻草上不搭理他。
他又指着我的嫁衣:「你這是要嫁給誰?」
我還是不肯理他。
他便坐回去絮絮叨叨。
他說小時候老侯爺拜託我爹多管教,不用留情。
「嘖,你不知道你爹多狠,比我爹打我還狠!」
還將手遞過來給我看。
「我覺得那之後就一直比另一隻手腫一些。」
又說沒看上我。
「最煩你這種大家閨秀,一板一眼,太沒意思。」
說到最後,他也坐到了地上,盤着腿湊近了問我:「宋採青,你爹那樣的人,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我終於抬起眼皮,「什麼事?」
他興致盎然地繼續講。
講那天爹發狂一般,將頭上的官帽扔在地上,痛斥滿朝文武奸佞小人,甚至指着皇上罵昏君,罵亡國之君。
講我爹被拖下去後,執意求死,只有一願,那便是回家再看我們一眼。
最後,江雲舟幾乎用耳語般的聲音問我:「宋採青,你知道爲什麼嗎?」
淚水糊了滿臉,我抬眼看着他模糊的臉。
他嘴角始終掛着笑,說出的話卻冰冷無比。
「因爲宋太傅是君子,是慈父。」
「他看不慣良將枉死,看不慣奸佞當道,看不慣昏君誤國,這口氣憋着咽不下去,要不然憋死,要不然一吐爲快。」
「可他爲了你,憋住了,憋到將你我退親,憋到揹負滿身罵名,憋到我知曉真相,憋到我收攏舊部,憋到我能救你哥哥還有……你。」
他握着監獄的木欄,死死盯着我。
「宋採青,你給我聽好了,你爹幫了我,也把你這條命託付給我了,我不允許,你就不能死。」
他伸手穿過獄門揪住我的衣領,將我拖到他的面前,咬牙切齒地問我:「聽明白了嗎?等着我!」
我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你能殺了他們嗎?」
江雲舟展顏一笑。
「能!」
-3-
我被判爲奴。
這是江雲舟運作的結果。
我本該更慘一點的。
聽說被我爹罵的大臣好多都不解氣,想讓我判個凌遲,最次也是腰斬。
可文臣們紛紛上書,勉強保下我一條命。
李嬸和小翠知道後,立刻張羅着到時候要買下我。
我知道對我虎視眈眈的人多的是,輪不到她們。
「聽我說,你們走,離開京城,隨便去哪都行,過你們的日子,不要管我。」
她們不願。
我還穿着那套嫁衣,卻學着江雲舟那副模樣勾起嘴角。
「你們兩個以爲救得了我?未免太高看自己!」
「要想我過得好,就老老實實滾出京城,免得成了我的拖累。」
「李嬸,小翠,不是我看輕你們兩個,你們留下能做什麼?給我做飯?陪我讀書?」
我輕笑一聲。
「太蠢了,不想我死就早點滾,滾遠點,最好永遠別再回來。」
兩人被我罵走,我卻在被賣那天又看到了她們兩個。
還有江雲舟。
我被關在籠子裏,像是待宰的牲畜。
他騎着他那匹千金難買的馬,居高臨下地看着我,李嬸和小翠躲在一邊,恨恨地瞪着他。
江雲舟提起馬鞭,用鞭梢指着我。
「這不是與我退婚的宋大小姐嗎?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馬兒感受到她的愉悅,也高興地人立起來踢腿。
周圍的人被他嚇得四散開來。
江雲舟似乎沒感受到周圍人的不滿,對旁邊守着的官差說道:「這個,我要了!」
「敢跟小爺退婚,我要讓她知道得罪小爺的下場!」
小翠不管不顧地捧着幾錠銀子衝了出來。
她將銀子塞到官差手裏,慌里慌張地指着我。
「她,我我買了……」
官差將手裏的銀子扔到地上,嗤笑一聲:「哪來的窮酸破落戶,連小侯爺的人也敢搶!」
籠子門打開,江雲舟抬手將我抓上了他的馬背,揚長而去。
那天之後,我成了江府的女奴,被江小侯爺走到哪帶到哪。
京城衆人當我們是個笑話。
他們人前對小侯爺恭恭敬敬,人後說他紈絝放蕩,是個敗家子,又說我不知羞恥,自甘墮落,可見以前都是裝出來的假清高。
小侯爺在人前也從來都是對我吆五喝六。
他是衆人不齒的浪蕩子,我是浪蕩子手裏的玩意兒,一對兒笑話。
但我不再是以前的高門貴女,漸漸在冷言冷語、譏諷嘲笑中磨得牙尖嘴利。
再有人當面將我當作笑料談資,我便會不客氣地咬回去。
高門大戶多是面上光,私底下的陰私齷齪根本不是普通人可想。
以前的我知道了也當不知道,現在的我知道了就相當於所有人都知道了。
李尚書家的小姐被我氣得掩面逃走。
她與自己的表哥私定終身,卻來笑話我無名無分跟着小侯爺,哪來的臉?
李大人登門質問,卻被小侯爺一句話堵回去。
「我府裏的人不欺負人就不錯了,被欺負了罵回去,還要被找上門?」
「李大人,是不是我最近太良善了?」
李大人負氣離開。
最近的小侯爺確實良善得過分,高門宴飲來者不拒,去了也只是喝酒談笑,偶爾看我撒撒潑,別的一概不管。
李大人不是受着氣變老的,當天就一本奏摺告到了御前。
小侯爺有恃無恐,坐在杏花樹下的搖椅上躺着喝酒。
宣他進宮的太監到的時候,他已經喝得爛醉如泥,最後是被一溜兒小太監抬着走的。
這一走就直到第二天。
第二天他回來的時候,頭髮束好了,衣服也穿得齊整,臉頰上卻多了一道血痕。
剛一進門他就扔給我一紙文書。
「宋採青,我求陛下給你放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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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京城裏換了套說辭。
「宋家那女人是個妖精,竟惹得小侯爺放下舊怨,親自求陛下放她良籍。」
「嘖嘖,小侯爺真是情種。」
「情種好啊,情深不壽……」
我要過去罵他們,卻被江雲舟攔住。
他「哧哧」笑得開心,彷彿那些人說的不是他。
笑完之後,他看着宮裏的方向。
「挺好的,我巴不得咱們這位陛下也這麼想。」
說完他一敲我腦門,「彆氣了,風曲樓上了新品,趕明兒帶你去嚐嚐,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妖精喝醉了會不會現原形,原形又是個什麼精怪……」
可我沒喝到風曲樓的新品。
那天傍晚,在一片杏花雨中,邊關急報,西戍入侵,已經攻佔十座城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手裏的杏花酥落到地上。
我抓緊他的手。
「不要去。」
「求你不要去。」
他起身與我平視。
「青娘,我以前說錯了。」
「我喜歡你這樣的女子,不論是大家閨秀還是潑皮辣子,我都喜歡。」
眼淚滾落下來,心裏揪着,彷彿又回到了爹孃死的那天。
江雲舟撫着我的發頂,說道:「你我兩家與他們終究是自家恩怨,大不過天的。」
「你爹和我爹拼了命守住的,那纔是天。」
「我得去,不是爲了朝堂上那些人,就爲了這兩個老頭子,我也得去。」
最後,他又拈起一塊杏花酥,送到我的嘴邊。
我嘴裏被塞滿,眼淚卻止不住,他好笑的傾身湊近,在我額頭落下一吻。
「等我回來。」
-5-
出征那天,長槍紅纓扛在ẗū́⁹肩頭,江雲舟歪七扭八地騎在馬上,帶着三萬士兵奔赴邊疆。
他甚至沒回頭看我一眼。
我早已沒了世家小姐的矜持,大聲喊道:「江雲舟,你要是回不來,我就把你那些花花鳥鳥、破爛玩意都給賣了!」
「那隻常勝將軍也要油炸了下酒!」
長槍沒拿穩掉在地上,江雲舟不可置信地回頭。
「我缺你喫喝了嗎?你竟連只蟈蟈都不肯放過!」
看到我的時候卻柔和了眉眼。
「趕緊回去,這樣跋扈的小娘子別嚇着別人。」
說罷翻身拾起地上的長槍回身坐正,自始至終腳都沒離開馬鐙,引起一片喝彩。
坐穩後,打馬疾行,江雲舟高高舉起了右手搖着,搖了許久,直到我看不到。
國之重擔,壓在那平日招花逗鳥的肩頭。
江雲舟走了,京城依舊愁雲慘淡。
沒人相信一個紈絝可以。
在本該品新酒那天,江雲舟一大早就進了宮。
早朝上,良將老邁,早就挽不了弓,提不起槍,平日裏高談闊論的大人們在朝堂上吵成了烏眼雞,最後只議出了兩個字:求和。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求和無用,卻無人敢出口。
少年提着亡父留下的槍,跪在大殿前,聲聲言語刺痛了所有人的心。
「大夏百年基業,是先輩冒死守住的,先父亦是其中之一,我雖愚鈍,不敢墮先人志向,今自請爲卒,遠赴邊疆,我不死,寸土不失,我若戰死,死得其所!」
朝堂衆臣啞口無言,他卻又勾脣一笑。
「再說了,我又不會之乎者也。」
一衆大儒面紅耳赤。
臨țŭ̀⁵行前,江雲舟拉着我的手進了宮。
「太子表哥,這是我沒過門的媳婦,你給我看好了,弄丟了你賠不起。」
皇上封我爲縣主,既是安撫,又是威脅。
捷報雪片般送到京城,朝廷震動,百姓振奮。
他奪回五城,十城……
皇上連下三封詔書宣江雲舟回京,帶回來的卻只有一句話。
「小爺要殺到西戍老家!」
朝堂上下,京城街頭,都換了說辭,逢人就要誇一句:「小侯爺好兒郎!」
又暗地裏嘆一聲:「這祖宗趕快回來吧。」
我沒等到他回來。
等到的是一個噩耗。
江雲舟帶兵突襲西戍,遇到大風沙,進了西戍的包圍圈,上千將士盡皆戰死,屍骨難尋。
班師回朝那天,全城縞素。
一口巨大的棺材被抬入京城,裏面只有他的一件衣服。
我捂着胸口,那裏面有一封信,上面寥寥數語。
「挽大廈之將傾,救黎民於水火,我這麼厲害,你是不是更崇拜小爺了?」
「青娘,等我回去,我就娶你。」
-6-
小侯爺成了英雄,我這個縣主也今非昔比。
整座城的人彷彿都忘了我的過去,見到我都要恭敬行禮,稱呼一句:「縣主。」
潑皮辣子又成了高門貴女,昔日奚落我的小姐們表面尊敬,背後都說我是個煞星。
剋死了未婚夫的爹,又剋死了自己爹孃,現在倒好,未婚夫也死了。
我聽到後,臉上的笑不動分毫,招來婢女,令僕從將小姐們按到ṭúₒ地上掌嘴。
我翹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悠閒地就着杏花酒喫杏花酥,好不自在。
他們忘了,我的身份變了,但人沒變。
小侯爺在時我敢罵,現在我就敢打。
打完後,這次上朝告我狀的人比告江雲舟狀的人還多。
我很滿意。
我這也算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他們本以爲我的靠山死了,我會收斂,可是憑什麼!我在乎的人全都死了,我又何必收斂!
江雲舟死了,皇帝徹底安了心。
老皇帝兩年前駕崩了,現在在位的是當時的太子。
也是江雲舟的表哥。
再見到他,昔日的少年太子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帝王。
「宋採青,你身爲女子,怎可如此荒唐!」
我乖順認罪。
他無奈擺擺手,「這京城你是留不得了……」
我驚慌跪下認錯。
可能我認錯認得太好,打動了他,他竟擺出一副與我談心的架勢。
「我知道你心裏氣不過,但那又怎麼樣?」
「你與雲舟沒成親,名不正,言不順,終究是少了依靠。」
我垂着眸子稱是,心裏卻在冷笑。
果然他話頭一轉,「西戍使臣不日到來,你安分一些,否則他們不會放過你。」
我稱是退下。
江雲舟戰死,邊關再無將領可用,雙方和談,大夏割讓五城,西戍稱臣,歲歲納貢。
美其名曰,各退一步。
所有人都很高興。
文臣不用揹負罵名,武將不用戰戰兢兢,皇帝可以明堂高坐,百姓可以安居樂業,當得個和樂美滿。
只有我不滿,但我藏得妥帖,妥帖到那些貴女們當着我的面說江雲舟白白送死,臉上的笑都沒亂上一分。
那之後,我整日裏深居簡出,非要出門,也收斂許多。
舉止端莊,進退有據。
做了十幾年的名門貴女,還不是信手拈來。
陛下和諸位大人都以爲我怕了,十分滿意。
漸漸地,京城人都說,昔日那個名門淑女宋氏採青又回來了。
他們不知道,我只是在等一個機會。
-7-
西戍人進城那日,我戴着幕離倚在風曲樓的窗戶上品酒。
一口杏花酒喝得纏纏綿綿,許是醉了,不小心酒盞脫手滾落下去。
我下意識驚呼一聲,生怕砸到了人。
還是砸到人了。
那人握着那隻小小的酒盞,抬眸看我。
一羣侍衛圍着他身側,朝我嘰裏咕嚕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但大抵不是什麼好話。
身旁的侍女替我下去賠罪,我換了個酒盞,朝樓下人略舉了舉。
恰好一陣春風拂過,幕離被風吹落,落在那人手上。
我垂下眸子,用衣袖遮住臉龐,只露出一雙眼睛,無措地看着樓下的人。
薄紗落在他手中的酒盞上,他朝我舉起酒盞,仰脖喝乾了盞中遺落的點滴酒液,薄紗落在他的口中,被他銜起一角。
酒盞入懷,他深深看我一眼,走了。
我也起身,侍女回來,看一眼缺了一隻酒盞的酒具,不知所措。
我冷冷道:「砸了扔出去。」
這酒盞是我自己帶來的,是我最喜歡的一套。
但,被西戍人毀了。
-8-
來人是西戍最有希望繼承王位的三王子拓跋智。
也是那天毀了我酒具的人。
朝堂之上,他提出和親,並許諾只要陛下應允,願以五座城池爲聘。
但他有一個要求。
「小王來時,得遇一女子,一見傾心。」
「傾心何人?」
「前太傅之女,宋採青。」
宋採青之名,盡人皆知。
朝臣們面露古怪。
皇帝招我入宮。
他似是篤定了我不願。
「你若不願,我有一法可解。」
我問:「何法?」
皇帝起身,緩步來到我面前。
他伸出一指挑起我的下巴。
「縣主姿容不錯,或可入宮。」
我藏住心中滔天的殺意,眼眸輕抬。
「陛下,此話可當真?」
他捻着我的下巴,「自然當真。」
我抬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臣女榮幸之至。」
-9-
陛下要封我爲妃的消息傳遍京城,衆人議論紛紛我是妖精轉世,竟引得這麼多人中龍鳳爲我傾倒。
拓跋智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府裏所有男丁都扛着武器守在門口。
我還住在侯府,侯府諸人沒人相信小侯爺已死,都在等一個未歸人。
此時就連管家五歲的小孫子姜小豆都端着爺爺做的木槍跟在旁邊。
拓跋智拱手行禮,舉止生硬,硬裝出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
「宋小姐,冒昧來訪,還望恕罪。」
我站在門前。
「三王子何罪之有?」
「我其實非常欣賞小侯爺,他的死我也很痛心。」
「兩國之爭,怪不得三王子。」
聽我這麼說,他像是很高興,上前一步,卻被侯府的人攔住。
拓跋智猶豫一瞬,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打開是那日的酒盞。
「小姐的東西……」
我微笑,「不要了,三王子扔了吧。」
聽我這麼說,他面露尷尬,但還是用綢布重新裹好,收入懷中。
「三王子今日所來爲何?」
沒想到我這麼直接,他臉上竟出現一點紅暈。
「我對小姐一見傾心,想問小姐是否願意嫁給我。」
江石是府裏的管家,聽到這再也忍不住,舉起鋤頭就朝拓跋智砸了過去。
「你個蠻子,害了我家小主人不說,還敢覬覦宋小姐,我今天就是豁出這條老命,也不能讓宋小姐受到半分傷害!」
我拉住他,「江叔,這是我的事。」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着我。
「你應當聽說了,陛下有意讓我入宮。」
「三王子憑什麼覺得我會放棄京城繁華,隨你遠嫁西戍?」
他看着我,「要求你儘管提,只要你答應,我都可以。」
我施施然道:「好啊,那我要做公主,還要邊境五城做封地,三王子若是做到了,我便嫁給你。」
說罷轉身進門。
侯府諸人跟在我身後,將大門緊閉。
剛走幾步,身後沒了聲息。
我回頭去看,背後跪倒了一大片。
江石跪在最前面,整個人幾乎都伏在了地上。
「宋小姐,你雖未真正入我侯府的門,但公子離開前交代我等,他離開後,你就是我們的主子。」
「公子已經不在了,若您再離開,侯府就真的散了……」
我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江雲舟死訊傳來的那天,侯府就已經散了。」
「江叔,我走後,你們就去城西的莊子找李嬸和小翠吧。」
不出三日,我被封爲靖安公主的消息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拓跋智以爲這是陛下要答應和親。
但我心裏明白,皇上不會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沒找到江雲舟的屍身,他不會放心放我離開。
至於我,那個答應爲我復仇的人已經死了,那我便親自來!
只有成爲皇上的女人,站到我能達到的最高位,我纔有可能送那些人去死。
更何況,不接近這位陛下,怎麼取他性命?
正在我爲入宮做準備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信。
筆跡端肅,是我爹一筆一劃教出來的。
是哥哥的信。
前幾年爲了防止有心人查到哥哥蹤跡,給他和江雲舟招來災禍,我們從未聯絡過。
我只知道他被江雲舟的部下救了,別的一概不知。
在這封信裏,哥哥告訴我宋家覆滅後他的經歷。
我印象中溫和有禮的哥哥,在知道爹孃死訊、自己身陷囹圄又被救之後,成了逃犯,後來他竟然乾脆做起了山匪。
然而更令我驚訝的還在後面。
江雲舟也還活着。
哥哥這個山匪,不打家,不劫舍,專門逮着西戍人薅羊毛。他以前本就戍守邊關,與西戍人打得有來有往,早就徹底將西戍那邊的地形摸得爛熟於心。
即便成了逃犯,也沒離開那裏。
聽說江雲舟出征後,他便帶着人幹起了打掃戰場的活計。
戰場上死人多,但當兵的有今日無明日,都將銀錢帶在身上,所以每次都能發一筆橫財。
江雲舟早就知道哥哥跟在後面,但哥哥從不插手戰事,更不會洗劫大夏陣亡的士兵,甚至還會幫忙收斂屍身和救助傷員,於是江雲舟便默認了。
哥哥戰場去得多了,對地形更加了如指掌。
也正是如此,得知江雲舟失蹤後,哥哥才能將他救了回去。
信的最後,哥哥叮囑我,想辦法離開京城。
更有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是江雲舟的字跡。
「青娘,我未能回去娶你,那你來嫁我可好?」
10ťũ⁵
收到這封信的當天,我就迫切地想要離開京城去找他們。
仇人一直好好活着,我可以晚點去殺,但我等不了,只想去見江雲舟,我想確定他還活着。
可是皇上不可能放我離開。
我將入宮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若是我此刻離京,無疑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我無計可施,但就在這時,一件大事轉移了京城諸人的目光。
又是一年杏花開,卻沒有雨。
乾旱從去年秋末持續到現在,老百姓插不了秧苗,餘糧也消耗殆盡,各地流民四起,更有不少百姓揭竿而起。
急報接連不斷進京,京城裏人心惶惶。
朝廷已經無將可用,吵了幾天,沒有人敢去平亂。
恰在此時,雲虎山的雲間道長下山,言是邪祟作亂。
「天降煞星,旱魃轉世,克親克友,魅惑衆生,天下大亂吶!」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皇上慌忙問道:「可要誅殺妖邪?」
雲間道長連連擺手。
「旱魃乃天地靈物,如何誅殺?遠遠送走,便也罷了。」
皇上若有所思。
他不信。
雲間道長昔年與父親有舊。
一位出世高人,一個世間大儒,在早年遊歷時相遇,成了莫逆之交。
這本也不是什麼祕密,卻爲今日埋下禍根。
夜裏便有兩隊黑衣人被派到京郊的道觀和侯府。
消息是老侯爺的袍澤之交遣人提前送出來的。
只有兩個字:速走!
我離府趕到道觀的時候,黑衣人還未趕到。
雲間道長靜坐殿中,看到我似並無意外。
我上前去拉他。
「道長快走,陛下的人快來了。」
雲間道長紋絲不動,只悠悠嘆了口氣。
「大勢不可違,是貧道錯了!」
隱隱的人聲從門口傳來,雲間道長一把推開供桌,後面竟是一條密道。
我被塞進密道,雲間道長的眼神在燈燭明滅間看着我,目光幽深,彷彿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我拉着他的衣袖不肯鬆手。
「道長,一起走。」
他竟毫不猶豫地扯斷袖子,一把將我推了進去。
「今日之後,我與你爹的情誼,就此兩清。」
「青娘,大夏已經țűⁿ爛透了,你爹拼了命也沒能讓這腐朽的王朝發出新芽,既然如此,那就讓它徹底爛了吧!」
「只有徹底爛成泥,才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他看着我,但卻像是透過我看到了別人。
「宋書良,你以爲你贏了嗎!你是棋高一籌,早就算準了天下,算準了我,但那又如何!」
他笑了起來,笑得聲嘶力竭。
「我甘心做你手中的棋子,攪亂這世道,摧毀這腐朽!你是贏了!但我也沒輸!」
他一把將供桌推回,只留一句:
「走罷!」
「你們有你們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外面聲音嘈雜,只有雲間道長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君不君,臣不臣,這天下大勢已去,國將不國,可笑我竟還癡心妄想……」
我忍住眼淚,順着密道朝外走去。
送走我,應是雲間道長了卻的最後一樁凡塵俗事。
他此次入京,怕早就知道自己是必死的結局。
密道悠長,我走了許久,許是出了城。
大約半個時辰後,終於泄進來一絲天光。
我拼命往外跑,出口處卻看到了一個人。
是拓跋智。
他遙遙看着遠處。
我順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才驚覺剛纔那不是天光。
今日初三,月光晦暗,我以爲的天光是不遠處山上的火光。
火勢蔓延了整座山頭,將天空也映照成了紅色。
京城也旱了許久,初春的嫩芽還沒發出來,就被一把火燒乾淨了。
我跪下朝那個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從雲間道長的話裏,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事情,雖然他說兩清了,但渣就是我爹不地道,父債女償,這是我應該的。
拓跋智看着我,目光柔和,見我起身,說道:
「走吧。」
我往後退了一步,和他拉開一點距離,他看出我的戒備,開口解釋:「沒有路引,你寸步難行。」
「幫我的條件是什麼?」
「我說過我對你一見鍾情,所以只想要你嫁給我。」
我早就不是昔日的宋家千金,這種鬼話騙不了我。
身爲西戍三王子,他即便想要真正的公主,也不是不可能,沒道理看上一個聲名狼藉的罪臣之女。
「哦?三王子想娶我,那我的條件你沒達成怎麼辦?」
他嘴角含笑地看着我。
「我願以五城爲聘,你可願嫁?」
-11-
我別無他法,僞裝成西戍隊伍裏的小廝,駐紮在城外的驛站裏。
和談尚未結束,拓跋智還不能走。
驛站人來人往,我坐在門口的茶水攤子探聽消息。
消息不難打聽,近日京城熙熙攘攘討論着的只有兩樁大事。
一是千年古觀被一場大火燒成了灰,就連雲間道長也葬身火海。
二是剛剛被封爲公主的宋採青半夜被闖進侯府的賊人擄走了。
「嘖嘖嘖,女兒家被擄走,難說啊。」
「那女人有什麼難說的,我可見過一次,跋扈得很,不是個善茬,按着別家的千金小姐扇巴掌,是個惡婆娘!」
「惡有什麼用,終究是個女人,還有旱魃轉世的名頭,即便找回來還有誰敢要?」
「要我說,這種名聲的女人就該投井,免得惹人笑柄。」
我坐在一旁沒說話,卻見一隻瓷碗越過我摔在那幾人的桌子上。
瓷碗應聲摔成碎片,幾人也住了聲。
拓跋智一襲大夏衣衫,打扮得像個風流肆意的少年郎君,只有眉目間能看出來有西域血統。
見所有人都看他,他笑得儒雅溫和,說出的話卻絲毫不客氣。
「誰說靖安公主沒人敢娶?」
「只要她肯嫁,讓我做小我也是肯的。」
在場衆人都目瞪口呆,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磕磕絆絆道:「這位郎君,做小不是這麼用的,只有女子嫁人爲妾,纔可稱『做小』。」
拓跋智眉毛微挑,他身旁的侍從大喝:「大膽,這可是我們西戍的三王子,這點小事還用你教?」
衆人更是驚訝,幾個嚼舌根子的漢子見狀偷偷摸摸起身,就想離開,卻被拓跋智攔住去路。
「我,西戍三王子,從小熟讀大夏典籍,明白『做小』爲何,只要靖安公主肯,甘心做小。」
幾人被他嚇得目瞪口呆。
拓跋智還是笑得和善,問道:「聽明白了嗎?」
幾個漢子連連點頭。
「那便好,從今往後,我不希望任何人說出詆譭靖安公主名聲的話,否則我會將此事稟報大夏皇帝,相信他也不願意聽到公主被人詆譭。」
說到最後,語氣已經冷了下來。
剩下的幾個客人也紛紛離開。
拓跋智起身,從一旁的桌子邊將我拉起來,疾步走向驛站。
我被拽得踉蹌,拉住他問:「你做什麼?」
拓跋智腳步未停,低聲道:「大夏皇上已經派人出城尋你,說是營救,實爲暗殺。」
他們的人自己在驛站外紮了幾個營帳,剛到跟前,拓跋智就喝道:「王都傳信,讓我們儘快返回。」
他手下的人立刻就開始收拾東西,卻被我拉住。
「皇上剛下令尋我你就離開,太過明顯,你給我一塊西戍令牌,我自己走。」
他卻拉的我更緊。
「你是我的,別想逃!」
「讓我走,或者你們所有人爲我陪葬!」
皇帝此舉,必是要讓我死,若讓我成功逃跑,不管是我去找江雲舟,還是落到西戍手裏,都將成爲一個攻擊他的藉口。
大夏本就風雨飄搖,他不敢賭。
拓跋智是西戍三王子,是西戍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人,不可能因爲一個女人置西戍利益於不顧。
他果然皺眉沉思,在我以爲他會放我走的時候,他從一旁的侍衛腰間抓過一個腰牌。
「剩下的事交給你們,我先走了。」
說罷乾脆利落地牽過一旁的馬,自己跨上去,朝我伸出手。
「走。」
我拉住他的手跨上去,歪頭朝他笑道:「我真沒看出,你竟這麼喜歡我?」
「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說罷一揚馬鞭,馬兒飛奔出去。
可是馬兒去的方向,卻不是西戍。
拓跋智帶我去了江南。
-12-
「我要去西戍!」
他將我按倒在馬背上,身後一支利箭射來,劃破他肩頭的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拓跋智咬着牙,低吼道:「閉嘴,去西戍,你想死嗎?」
他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匕首,往後一擲,身後的殺手應聲落馬。
「小心!」
我驚叫着將他撲倒,順手摘下他後背的弓,朝一側射去。
樹上掉下一人。
拓跋智驚異地看着我。
我將弓箭背在身後,一邊扯自己的衣襬給他包紮肩頭,一邊說道:「怎麼,大家閨秀不能善騎射?」
他咧開嘴笑了。
「能,怎麼不能!」
可能因爲離開了京城,大家閨秀的皮又被我撕了下來。
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活口,拓跋智死死踩着他的肩膀。
我衝過去一拳打在殺手側臉,生生將他的牙打飛出去。
在拓跋智喫驚的眼神中,我解釋道:
「牙裏藏了毒。」
我一腳踩在殺手胸口,將他的胸骨踩得咯吱作響。
「誰派你來的?」
一路上我們早已發現,來殺我的不止一批人馬。
殺手咬死不肯說,我便把我在獄中見識過的刑罰挨個試了試。
在我要給他剜掉膝蓋骨的時候,殺手終於堅持不下去,吐出三個字。
「戶部尚書李善行。」
本以爲見識到我的粗魯,拓跋智就會對我失去興趣,沒想到他看我的目光反而越來越亮。
「認真的,你嫁給我吧,以後做西戍可敦,不要說五座城,十座也給你!」
我看着遠方悠悠回答:「三王子,我雖已經不算大家閨秀,但曾許下的諾還是要守的。」
「我曾與一人共約白首,此去,便是爲了赴約。」
「拓跋智,你來晚了。」
-13-
從杏花初開走到杏花落盡,江南無煙雨,只有流民。
幾個婦人抱着孩子扯住我們的衣角。
「貴人,求求救救孩子吧。」
拓跋智面露不忍。
我一把將衣服奪回來。
「沒有,滾開!」
婦人被我扯得一個踉蹌,摔到地上,懷裏的孩子哇哇大哭,那婦人還不放棄,還想上來拉我。
我奪過拓跋智手裏的馬鞭,毫不留情一鞭子揮了下去,所有人都驚慌躲開。
我趁機一夾馬腹,飛奔而出。
「我們的乾糧還富裕,你爲何?」
拓跋智終究是個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他不明白。
我嗤笑一聲。
「你的糧食夠幾個人喫?三個?五個?還是五十?一百?」
「你只要把糧食掏出來,所有災民就都會湧上來,到時候莫說只有我們兩個人,就是二十個,兩百個,也甭想走出來!」
他沉默了。
「再說了,缺了我們這一口吃的,他們還可以想辦法去扒樹皮,喫草根,只要有東西入腹,總能撐下去,但若是因爲我們的一時善心讓他們以爲守在路邊就不會餓死,那纔是真的完了。」
這個道理我一開始也是不懂的。
爹爹出身貧寒,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他少時天降大旱,地裏顆粒無收,幾個孩子便到處乞討。
「一個少年,騎着高頭大馬給了我們幾個白麪餅,那日我們喫了一個月來的第一頓飽飯。」
「於是我們都守在路邊,以爲貴人們隨便施捨一點,我們就能活下去。」
「可是人有善惡,遞過來的不僅有喫食,還有刀劍。」
因爲擋了貴人的路,爹爹最好的朋友死在馬蹄下。
「鄰居家的苗姐姐,爲了給小妹討一口吃食,被撈上馬車,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
與其讓他們因爲相信路邊的人送掉性命,不如一開始就讓他們知道守在路邊討不到喫的。
拓跋智沒再追問,我也沒繼續解釋。
越往南,流民越多,聽說再往南災情會好一些,但起了兵戈,留在那裏會被抓去當叛軍。
我隱隱有了猜測,但拓跋智沒說,我也沒問。
消失了的殺手又重新冒了出來。
我有預感,快到了,但同時殺手們應該也清楚,一旦我們到了南方,他們就殺不了我們了,追殺開始不計後果,圖窮匕見。
我反坐在馬背上,和拓跋智背靠背坐着。
我善騎射,暗器和身手差一些,拓跋智控馬和身手都比我好,坐在前面。
四周圍滿殺手。
拓跋智看着前方,突然笑了。
「看來大哥也終於忍不住了。」
一個殺手躬身行禮,用生硬的漢話說道:「主子交代了,他顧念兄弟情誼,只要三王子肯就此返回西戍,放棄競爭王位,等他成爲可汗,願意把北方的綠洲送給你們母子。」
拓跋智冷笑一聲:「他的話,我半句都不信!但是若我成爲可汗,我要在那片綠洲建一座最美的宮殿,送給我的可敦。」
他輕輕歪了下頭,笑問道:「你想要嗎?」
我也輕輕歪頭。
「想要,但是不想做你的可敦。」
他笑得更暢快。
「行!就喜歡你這性子,那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把宮殿送給你!」
「什麼事?」
拓跋智突然側身,雙手抓着我的腰將我摟到身前,低頭吻到我的脣上。
我喫驚地瞪大了眼,下意識地往後一躲。
就在這時,拓跋智抬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我手裏拿走的弓,三箭齊發。
「這就是我要的,你要的宮殿,等你來拿!」
身後接連響起「噗通」聲,那是人從高處落下的聲音。
我想起身去看,卻被他按在馬背上不許起身。
「小娘子逞什麼能,乖點。」
爲了不讓他分心,我半躺在馬背上,眼睛卻一直觀察着四周。
拓跋智的箭很快用完,換成了削尖的樹枝。
他的身上也被劃出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我明白這麼下去不行,敵衆我寡,我們跑不掉的。
我都能明白的事,拓跋智沒理由想不到。
他在爲我拼命。
我不懂他爲何,但是爹爹曾告訴我:「生而爲人,兩樣東西不能欠。」
我問是什麼,他當時故作高深道:「一是情,二是命。」
我問爲什麼,他便悠悠解釋:「情不能還,命還不起。」
娘聽到了,以爲他有什麼紅顏知己,拉着他吵了一架。
吵得什麼我忘了,但爹的話我一直記着。
命我還不起,情我還不了。
那支箭射過來的時候,我拼命將他撲倒在身下。
可是剛倒下,就有一股巨力重新將我護在懷裏,耳邊是拓跋智戲謔的聲音。
「早就猜到你不乖。」
隨即一聲悶哼響在耳邊。
他揮動長鞭,馬兒飛奔而出。
「宋採青,若是我今日死了,你會不會記得我?」
我拼命想要起身,想看看他的傷勢,卻被他死死壓在馬背上,動彈不得。
血順着衣角流下,洇溼了我的衣衫,黏膩、溫熱。
「你放開我!」眼角不知何時流出一滴淚,拓跋智伸出一隻沾滿血的手拭去。
「看來你不會忘記我。」
低沉的笑聲響在耳邊。
「我很高興。」
殺手們終於追上來,跟着我們一路從北到南的馬兒被暗器擊斷了腿,嘶吼着倒了下去。
在馬倒下的最後關頭,拓跋智摟着我滾到一旁。
拓跋智將我護在身下,「看來我們要做一對亡命鴛鴦了。」
我卻大喊道:「江雲舟,你再不出來,你就沒妻子了!」
-14-
爽朗的笑聲傳來。
「小妹,幾年不見,你怎麼這麼不知羞?」
我抬頭去看,竟然不是江雲舟,是哥哥。
幾年不見的哥哥一揮手,手下的士兵立刻擋在我們面前。
「哥哥?江雲舟呢?」
幾年間哥哥褪去了以前的書生氣,看起來黑了一些,也粗獷了許多。
哥哥不回答我的話,只是曖昧地看着我身旁的拓跋智。
「小侯爺是不錯,但若是三王子,爲兄也是同意的。」
他不回答我的話,我心裏更急。
我踉蹌起身,抓着他問道:「江雲舟呢?他爲什麼沒來?」
哥哥掙脫我的手。
「拉拉扯扯成什麼樣子?我不及小侯爺善兵事,所以他留在邊關,我來募兵。」
「當真?」
哥哥板起臉,「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心裏疑惑,卻不好再問。
這時身後的拓跋智也勉強站起身過來打招呼。
「宋將軍,小王不負所托。」
我喫驚地看着哥哥。
「你們認識?」
又看向拓跋智。
「你什麼意思?是我哥讓你把我送到這裏來的?」
哥哥介紹道:「青娘,這是爹爹兒時給你定下的未婚夫。」
從他們的口中我才得知,拓跋智的母親就是爹爹兒時被擄走的鄰家苗姐姐。
「我娘被賣到草原做奴隸,幾經轉手,成了現任可汗的女人。」
「從小她就告訴我,家裏還有一個妹妹,鄰居家的小子對妹妹無微不至,那時他們便戲言,若他真能娶到妹妹,兩家就親上加親,一男一女就結爲夫妻。」
我驚訝地看着哥哥。
「是母親?」
哥哥點頭。
「你該叫他一聲表兄。」
從他們二人口中,我得知了哥哥被救後的事。
「早在戰場上時,我就見到過你拓跋表兄,但那時並不知兩家淵源,直到收到父親的信。」
「我阿孃也收到了宋太傅和小姨的信。」
「他們在信中求我娘,若是有機會,儘量保住你們的性命。」
我直視着他,問道:「三王子請直言,你想要什麼?」
他絲毫沒有猶豫。
「我要成爲西戍的可汗。」
我看向哥哥,「所以我們是要反嗎?」
哥哥沉默良久,從胸口掏出一封信遞給我。
-15-
那是爹爹的字跡。
哥哥被他手把手教的字跡端方,但是爹爹的字跡卻帶着狂放。
「我出身低微,見識過百姓艱難,奮發讀書,也只爲垂絛小兒長大成人,孤寡老嫗老有所依。
我連中三元,先任於戶部、工部,後被拜爲太傅,教導帝王,輔佐社稷。
我爲官三十載,戰戰兢兢,躬身勤勉,一事無成!
回首去看,是我錯了,我錯信朝廷,錯信皇帝。
知仁義而不仁義,知善惡而爲惡,任人唯親,殘害忠良,上難承江山社稷,下難治黎民百姓,德行有虧,難以爲君!
朝堂腐敗,皇帝昏庸,無力迴天。
但爹醒悟得太晚,只能將這副重擔交於你們。
我已老邁,壯志難酬,只能拾撿起一身骨血,替你們趟出一條路來。」
莫要告訴青娘和小侯爺。
青娘心思柔軟,小侯爺少年意氣,他們還有自己的路要走。
待到你們重逢那日,便一起上路吧,踩着爹爹爲你們鋪的這條路,掀翻這腐朽流膿的趙氏江山,創建一個屬於你們的新朝代。
筆觸到了最後,似乎有幾分顫抖,像是卸了力道。
「爹爹有愧於你們,你與青娘尚且年少,本應受父母庇護,承歡膝下,隨心而活,爲了我一己私心,將你們推上這險途,希望你們不要怪我。
還有你們孃親,我尚在微末之時,她不離不棄,相守半生,無怨無悔,得妻如此,三生有幸,她與我相約共赴黃泉,碧落黃泉,死生不負。」
信紙末端,字跡潦草,勉強能辨認得出。
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狠狠擦了一把,仔細將信紙疊好。
「那便反!」
「趙氏欠我宋家和江家的債,也該算算了!」
-16-
我擔憂地看着哥哥,「穆朵姐姐怎麼辦?」
哥哥沉默良久,「是我對不住她。」
穆朵是爹爹在翰林院的好友家的長女,是哥哥的青梅竹馬。
哥哥還在京城的時候,兩人就定下婚約。
那時所有人都以爲哥哥會承接爹爹的衣鉢,走上科考這條路,可誰都沒想到,哥哥竟然追隨老侯爺去了邊關,成了一名武將。
他走的那年,穆朵正值及笄之年,哥哥從軍五年,宋家覆滅三年,八年過去,穆朵姐姐已經二十有三。
自從宋家不復存在,我再也沒跟穆朵姐姐說過話。
初時她還會出現在我的面前欲言又止,可我不敢面對這些真心對我的救人,每次都找藉口溜走,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尋我。
直到我離開京城,都沒再見過她,也沒聽說她婚嫁的消息。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哥哥。
但穆朵她爹剛正不阿,是不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反賊的。
哥哥杵着大刀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入京之日她若未嫁,我搶也要將她搶來做我的新婦。」
……
離家八年,終於把我溫潤如玉的哥哥折磨成了一個實打實的兵痞子。
懶得再說,我起身道:「我要去邊關,找江雲舟。」
拓跋智聽後立刻起身。
「我也去。」
「拓跋真的殺手這麼快過來,一定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大夏能做到這麼快把消息遞到西戍的人,只有那位陛下。」
他冷笑一聲,「算盤打得倒是好。」
他對哥哥說:「我答應你的事做到了,該你幫我了。」
哥哥點頭應道:「你回去後自然有人幫你。」
拓跋智接過一旁遞過來的繮繩。
我欲跟去,卻被拉住。
「你不許去。」
我掏出在京城時收到的他的信。
「江雲舟親筆寫的,要我去嫁給他,你憑什麼不讓我去?」
哥哥看着那行字,沉默良久,掏出紙筆,舔了舔筆尖,與江雲舟一模一樣的字跡出現在紙上。
「青娘,你怕是忘了,哥哥自小學別人的筆跡就能學得八九成相像。」
「什麼意思?」
話一出口,我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
-17-
哥哥掏出一沓信遞給我。
信紙上染滿了血跡。
我抖着手打開,都是江雲舟的字跡。
一封一封,都是他離開京城後寫給我的。
「青娘,路上風景甚好,可惜你不能同行。」
「手下的人不服我,今日我將幾個將領都領出來揍了一頓。」
「邊城這邊風沙好大,但風景很好,是不同於京城繁華的美。」
「今天西戍又打過來了,我帶着兩千人將他們兩萬人追得滿地亂竄,我是不是很厲害?」
「被佔的城池我都奪回來了,可是我怎麼覺得這仗越來越難打了呢?」
「今天我抓到一個西戍兵,他說我們的皇帝早就把邊境十城送給了他們,我不信。」
「軍糧不夠了,我打算去偷襲他們的王庭,此戰若勝,我很快就能回京了。」
最後一封,幾乎被血跡浸透,滿眼都是暗紅。
「青娘,我回不去了,你離開京城,找個人嫁了吧。」
我抖着聲音問道:「我不信,這些信都是假的!」
「你說過江雲舟還活着!」
「你告訴我你救了他!」
我推開哥哥,卻被他拉住。
「我若不這麼說,你現在已經嫁給趙寅了!」
「我是想救小侯爺,可是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趕過去的時候,只剩下一地屍體。」
「我沒找到他,只找到了被沙子掩埋的這一疊信。」
「青娘,他已經死了,就像報給京城那樣,屍骨無存。」
「你跟着我,我們一起打回京城,給他和爹孃報仇!」
我甩開他,搶過拓跋智手裏的繮繩。
「我不信!」
「你今天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我要去邊城,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
馬鞭揮下去,馬兒焦躁地在原地踢踏地面。
哥哥擋在我的面前。
「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你要去,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我沒說話,一牽馬繮,馬兒平地跳躍,越過他的頭頂,朝遠方奔去。
-18-
多年不見,哥哥以爲我還是那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孩。
縱使聽說了一些我的所作所爲,也依然沒有實感,只以爲我是被環境所逼。
他不知道,在父母死在面前,他生死不知的時候,他所認識的宋採青已經死了。
我一路往北,拓跋智跟在我身後,再後面是哥哥派來的護衛。
這一路沒有殺手,沒有休息,我滿心只有江雲舟。
拓跋智也沉默了許多。
一路快馬加鞭,趕到邊城的時候是個傍晚。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我看到了江雲舟信中寫的景色。
看着天邊的一輪落日,我忍不住喃喃道:「江雲舟,你在哪?」
我翻遍了邊境十城,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不知爲何,拓跋智也沒離開,始終陪着我。
在最後一城的城門口,回望大夏最外面的一道城牆。
「拓跋智,帶我回西戍吧。」
「我助你爭奪王位,你幫我在西戍找到江雲舟,好不好?」
「好。」
-19-
拓跋智的哥哥拓跋真,是現任可敦所出,是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他有遊牧民族所有人的通病,認爲女子就是貨物,看到貌美的女子就想搶過來。
而中原女子,向來就是草原上男人都喜歡的,甚至生下拓跋智的苗蘭兒也不止一次被騷擾。
所以在我隨着拓跋智到了西戍之後,幾乎王庭所有人都知道三王子帶回來一箇中原女人。
我隨他跪在西戍可汗拓跋熹面前。
「父王,這女人是兒子給你帶回來給你的禮物。」
拓跋熹拍着拓跋智的肩膀哈哈大笑,當晚就舉行了盛大的歡慶會。
身爲禮物,在酒宴上跳完一支舞后,明顯感覺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這之中以拓跋熹和大王子拓跋真的目光最爲灼熱。
一舞未完,我就被可汗拓跋熹摟進了懷裏。
但另一道目光卻一直盯着我,如影隨形。
我斜靠在拓跋熹的懷裏,將一杯酒送到他口中,酒液滴落,我抬頭看去,正看到拓跋真舔了一下嘴脣。
酒宴散去,我扶着拓跋熹回了大帳。
拓跋熹已經老邁,幾杯酒已經半醉,倒在牀上沉沉睡去。
我去營帳門口要水的時候,被一隻手拉了出去。
是拓跋真。
他不顧我的反抗將我拉到僻靜處。
我掙扎反抗,卻被他死死摟住。
灼熱的呼吸噴到頸側。
「可汗老了,辜負了美嬌娘,不如讓我疼你。」
我心裏着急,暗罵拓跋智不靠譜,拓跋真都來這麼一會兒了,他還不來救我。
拓跋真已經將臉埋到了我的胸前,我快要忍不住將他一腳踢開的時候,終於看到遠處一個身影快步朝我走來。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拓跋智要派一個瘸子來?
瘸子跌跌撞撞,身形瘦弱,卻過來一把揪住拓跋真的衣領,將他掀翻出去。
拓跋真倒在地上,瘸子還踹了他一腳,還要衝上去繼續踢。
拓跋真反應過來,起身想打回去,此時拓跋智和他的手下終於趕來。
「大哥,你竟連可汗的女人也敢搶!」
一襲披風披上我的肩頭,將我裹住。
「去可汗營帳,這件事必須讓阿爹知道!」
「等等!」
我來到那個背對我的身影面前。
「你轉過身來。」
拓跋智這才察覺到旁邊還有人。
「你是誰?」
我繞過去,死死盯着那人垂着的頭。
他還想躲,卻被我拉住。
「放開我。」
「讓我走。」
「求你。」
-20-
我不自覺地鬆了手,那人跛着腳跑開。
「那是誰?你怎麼讓他跑了?」
拓跋智要去追,被我攔住。
「沒誰。」
反應過來的拓跋真一把揪住拓跋智的衣襟。
「好啊,你們商量陷害我。」
拓跋智絲毫不理會他的倒打一耙,拉着他就往可汗營帳走。
「我送給父王的女人,大哥趁着父王睡着把人拉走,我半夜巡邏,無意中遇到,大哥,你說我怎麼辦好?」
拓跋真還想掙扎,拓跋智讓人將他捆了起來。
可汗大帳裏,拓跋熹已經醒來,沉着臉坐在牀沿。
「逆子,跪下!」
拓跋真跪倒地上,我撲倒在拓跋熹腳下的腳踏上,抱着他的腿嗚嗚哭了起來。
「王上,妾……妾只是去尋熱水,就被大王子拉了出去,欲……欲行不軌之事……」
「王上,你可要爲妾做主啊……」
拓跋真抬起頭,瞪着眼狡辯:「他們陷害我,這女人,這女人故意勾引我。」
「阿爹,你相信我。」
我鬆開抱着的拓跋熹的腿,衝到一旁從刀架上拿起拓跋熹的刀,橫在脖子前。
「王上,妾無以爲證,只能一死以證清白了……」
「讓王上和大王子生了嫌隙,是妾的不是,王上就當沒見過妾吧!」
拓跋智也適時跪下。
「父親,是兒子的不是,兒子不該……」
話沒說下去,所有人卻都明白了他後半句話的意思。
他不該怎麼呢?
不該一片孝心給親爹獻美人?
還是不該在看到哥哥強迫親爹的女人時站出來?
拓跋熹一腳踹在拓跋真的肩上,將他踹翻在地。
「孽障!」
隨後一把奪下我手裏的刀,將我摟到懷裏。
「美人莫哭,我爲你做主!」
我矯揉造作地伏在他懷裏裝腔作勢,聲音嚎得很大,實際上沒幾滴淚。
這是前兩年我跟着江雲舟逛青樓時學到的伎倆。
拓跋熹果然心疼,大吼道:「來人,把這個逆子綁起來拖下去綁起來示衆,不認錯就不許給他水喝!」
拓跋真被侍衛拖下去時還在大喊:「阿爹,你被他騙了……都是拓跋智的陰謀……」
拓跋熹揉了揉眉心,「你們都下去吧。」
我撲到他懷裏,嚶嚶說道:「妾害怕,能不能留在王上這裏?」
拓跋熹摟着我,嘆了口氣:「你就是個妖精。」
男人最愛妖精,年過七旬的老西戍王也不例外。
第二天摟着我站在拓跋真面前的時候,拓跋真還死死瞪着我。
我嚇得又往拓跋熹的懷裏縮了縮。
我趁機看向不遠處的草場,那裏有一羣奴隸在西戍人的皮鞭下勞作,其中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着我。
草原上正午的日頭比京城還烈,拓跋真已經被曬得奄奄一息,但看到我們還是掙扎着吼道:「阿爹,都是他們陷害我,我們都被這個賤人和那個賤種騙了!」
拓跋熹本就被我吹了一夜的枕邊風,聽他這麼說更加生氣。
「死不悔改,那就繼續待在這示衆!」
-21-
再次入夜,拓跋真還沒被放下來。
拓跋熹睡前冷冷說道:「老鷹還活着,雛鷹就已經覬覦老鷹的東西,那就該受一點教訓!」
我沒說話,服侍他睡下。
老鷹垂暮,卻還想壓制雛鷹,那就只能逼得雛鷹將老鷹推下懸崖。
夜半,蒙古包外突然喊叫聲震天。
老可汗驚慌起牀,問道:「怎麼回事?」
他起牀拔刀,剛走到大帳門口,還沒出去,就被迎面來的人堵在門口。
爲首的正是大王子。
他身後還跟着可敦和支持他的一衆大臣。
「阿爹,這是你逼我的。」
「你老了,只要你肯退位,回到北方的故鄉去養老,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麼。」
「只要我成了西戍的王,我保證會帶領我們的勇士踏遍南方的土地,爲我們西戍打下大大的疆土。」
「阿爹,歲月已經磨沒了你的雄心壯志,除了美色,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胡說!」
沒有人會容許兒子在自己面前這麼說,尤其拓跋熹還是馳騁草原五十載的王。
他高高舉起刀,「你做夢!」
「今天只要進了這個大帳的,全都要死!」
「阿爹,既然你這麼固執,那就別怪做兒子的無情了!」
拓跋真一揮手,一羣侍衛從帳外進來,將所有人圍了起來。
我在他們進門的時候,就縮在了角落。
此刻被進門的士兵推出來跌在地上。
拓跋真將我從地上拽起,齜着牙:
「落到我手裏,看我好好跟你算賬!」
我跌在他懷裏,一隻手死死壓在我的後背上。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低下頭。
低下頭,入眼只有刀柄在他的胸口,而刀刃已經被我插進他的心口。
壓着我後背的手鬆開,垂下,我顫抖着手一步退到拓跋熹身邊,淚水大顆大顆往下掉。
「大王,大王,我殺人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我跪到地上,抱着他的腿哭了起來。
拓跋真身後被驚呆的衆人終於反應過來,可敦發出一聲怒吼:「我的兒!」
「殺了這個女人,爲我兒報仇!」
我嚇得立刻躲到可汗身後。
那羣人圍在可敦和拓跋真周圍,不知所措。
他們擁護拓跋真,已經得罪了拓跋熹,可是現在拓跋熹已死,靠山沒了,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幾人對視一眼,朝着我和拓跋熹的方向圍了過來。
「你們要做什麼!反了天不成?」
「大王,大王子說得沒錯,你已經老了,蒼老的狼王應該被狼羣驅逐,你也不該霸着可汗的位子不放。」
他們漸漸靠近,我心中着急,拓跋智這人竟沒有一次靠譜。
他再不來,我真的要陪他這個老爹交代在這了。
我等得心焦,盯着大帳門望眼欲穿,可是身後卻傳來一聲驚呼。
面前那羣人的目光也都看向我身後,目光驚恐。
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只見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手握一杆紅槍朝我的方向疾馳而來。
「手給我!」
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手被拉住,身子一輕,被他拽到馬背上。
馬兒繼續往前跑,前面的男人揚起長槍,毛氈被巨大的力道劃開挑起。
我卻無心關心這些,只是顫抖着死死摟住前面這人的腰。
「江雲舟,你還活着。」
「真好。」
-22-
我們剛衝出大帳,就撞見了約定而來的拓跋智和他的部下。
見着我們,他微微睜大了眼。
「拓跋智,剩下的交給你,我們回去了。」
他抬起手,指着我前面的人,「這,這就是?」
我點頭。
拓跋真已死,後續已經不需要我。
馬兒飛馳,我摟着身前的人,喊道:「停下!」
江雲舟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還是以前那副吊兒郎當的腔調。
「小娘子喊這麼大聲,真嚇人。」
我奪過他手中的馬繮,勒馬停下,翻身下馬。
「下來。」
他還是穩穩坐在馬上,我終於看清了他現在的模樣。
黑了很多,也瘦了,衣衫破爛,面容憔悴。
他臉上笑嘻嘻地同我說道:「還不趕緊跑,青娘,你是想和我一起被抓回去做奴隸?」
「我孤身一人,可是護不住你的。」
他拉拉雜雜一大堆,卻遲遲不肯下馬,我沒了耐心,又不敢強行去拉他。
「江雲舟,我再說一遍,下馬!」
「嘖」真難伺候。
他想裝出下馬無礙,可最後還是在腳接觸地面的時候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
「我這是失誤,剛剛把你拉上馬還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管他的插科打諢,我冷下聲音。
「走幾步。」
聽我這麼說,他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江雲舟,你過來。」
他臉上刻意僞裝的笑也沒了,顯出一絲脆弱和不知所措。
我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他沒過來,但我過去了。
我死死抱着他,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裏。
「江雲舟,你怕什麼呢?」
「你不管什麼樣子,都可以救我。」
-23-
江雲舟的腿斷了。
是在戰場上被身後人偷襲,跌下馬摔斷的。
身後之人皆是大夏兵士,也就是說,江雲舟是被自己人暗算了。
「我一直以爲,他只是忌憚我爹手裏的兵權,沒想到他竟然寧願通敵,也要致我於死地!」
江雲舟冷笑一聲,「枉我臨走前還將你託付於他,那時想必他就在想怎麼讓我死了吧!」
「我從前只以爲我爹是被奸人所害,現在想來,也少不了他們父子的手筆!」
我握住他的手。
「趙寅內無治國之才,外無禦敵之策,殘害忠良,自毀長城,實非明君……」
他看着我,「你要說什麼?」
我掏出了爹爹留下的信遞給他。
「哥哥已在南方募兵。」
「小侯爺,你願不願意爲萬民,爲自己,推翻這個朝廷?」
那一夜,江雲舟什麼也沒有回答,我也沒有逼他。
他雖然看似紈絝,心中卻有大是非,逼不得。
我開始張羅着給他治腿。
那條腿斷了太久,又沒有及時醫治,再拖下去,我不放心。
邊境沒有好醫好藥,但好在軍醫都善治外傷。
我們回到老侯爺當初所在的軍隊,軍隊裏許多老將都是看着江雲舟長大的。
當初得知江雲舟的死訊,都恨不得衝到西戍去找人,可是卻被朝廷以和談爲名阻止。
這次見他歸來,一羣大老爺們抱着哭成一團。
我着急他的腿傷,喊道:「軍醫呢?軍醫在哪?」
一個白鬍子老頭推開所有將軍,急火火地跑了進來。
「都給我讓開!」
進來之後,嘴裏還念念叨叨。
「我當初就說我得跟着,你們都嫌我礙事,這下好了吧,還是要回來找老頭子出手。」
不等我們說話,他就徑自搭上了江雲舟的手腕。
衆人問道:「怎麼樣?」
老軍醫吹鬍子瞪眼。
「都圍在這裏做什麼,都出去!」
將軍們知道這老軍醫的脾氣,紛紛離開。
「褲子脫了!」
江雲舟驚恐地看向老軍醫又看向我。
我識趣地出去,沒過多久,身後響起腳步聲。
「怎麼樣?」
「斷骨錯位,想要恢復,只能斷骨重接。」
我還沒說什麼,就聽到門內江雲舟沉聲說:「那就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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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了以後的恢復,老軍醫說不能用麻沸散。
我守在一旁,握着江雲舟的手。
他反而安慰我:「小爺是誰,區區斷骨有何可懼?」
嘴上硬,但斷骨之痛,難以忍受,江雲舟疼得滿頭汗還是強撐着笑說:「不痛的。」
我也強堆出笑意:「你要是敢痛呼出聲,我可是要笑話你的。」
江雲舟始終沒有喊出一聲痛,最後卻生生痛暈過去。
老軍醫說他身子虧損得太厲害,這一夜最爲關鍵。
我守在一旁,過了許久,才聽他夢中囈語道:「我。
該怎麼辦?」
「你守了一輩子,我守了半輩子,可是他們殺了你,還想殺了我……」
「爹,值得嗎?」
他眼角落下一滴淚,不知道是因爲痛還是因爲想念。
老侯爺當年鮮少出現在京城,大部分時光都在駐守邊關,我也只見過他寥寥幾次。
有一年馬球會,京城的貴族小姐、郎君都去了,不少小郎君的父母也去了,只有江雲舟孤身一人。
他自小桀驁紈絝,衆人礙於他的身世表面對他恭敬,在球場上卻數人圍攻他一個。
少年不服,突破數次卻還是被攔了下來。
這時周圍傳來驚呼,是老侯爺到了。
老侯爺回京述職,聽說有馬球會,出宮後直接趕了過去。
看到場邊的父親,後半場的江雲舟有如神助,單槍匹馬拔得頭籌。下場的時候,老侯爺接住飛撲過來的少年,笑聲疏朗。
「不愧是我江家兒郎!」
下一句話卻是:「不過看來,我不在京中,諸位倒是忘了我江諸懷了。」
他冷冷掃視四周,一衆官員噤若寒蟬。
大夏以文立國,這羣安樂窩裏的老爺少爺們早就忘了這份安樂是誰給的。
那時我就很羨慕江雲舟,他有一個護短的父親爲他撐腰,而我爹只會板着臉教訓我不知禮數。
後來我爹不顧京城的風言風語,答應了我和江雲舟的親事。
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時候我就一直很想嫁到江家,想試試在那樣一個家庭中過的日子是怎樣的。
大概闖禍了也不會捱打,打輸了纔會被罵。
我就這樣坐在江雲舟的榻邊想,想了三日。
想京城那些事,想江雲舟以後還能不能打馬球、踢蹴鞠。
過了三日,江雲舟醒了,可是京城卻傳來召他回京的詔書。
將軍們義憤填膺,紛紛揚言要是知道哪個給京裏傳消息,就將他扔到戈壁。
內奸還沒找出來,江雲舟先醒了。
他撐着身子想要起來,我本想去扶他,卻被他攔住。
「青娘,我曾說過回去娶你,也曾許諾陪你遊歷山河,可是都食言了。」
「但我說過的話都記得,我說回去娶你,就回去娶你,我要讓京城的滿朝文武都看你十里紅妝,風光大嫁,要讓你堂堂正正成爲我的妻子。」
他握住我的手。
「我答應你和你哥,一起推翻趙氏。」
「等到勝利那天,你會成爲京城所有人都矚目的新娘,我要讓那些害了我們兩家的人,都匍匐在地上,仰視我們的幸福。」
我也反握住他的手,「好。」
我扶着他出門,點將臺上,他站得很穩。
臺下的將士們都注視着他,但江雲舟遲遲沒有開口,良久過後,他朝臺下躬身一禮。
臺下將士連忙回禮。
江雲舟勉強撐住身體,舉起手中的詔書。
他輕笑一聲。
「諸位知道這是什麼嗎?」
臺下鴉雀無聲,突然一聲怒吼:「那羣狗孃養的!別的不行,內鬥沒人比得過,這麼快就送來了詔書,將軍,不能回!」
這一聲吼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臺下陸陸續續又響起了接連不斷的吼聲。
「不能回!」
「將軍失蹤時不讓派人去尋,如今死裏逃生回來了,他們反應倒是快,誰知道安的什麼心!」
「對!不能回!」
「將軍,我們是江老將軍帶出來的兵,要是沒有他就沒有我們今天,我們沒能保護好老將軍,但現在不能再讓將軍進那虎狼窩!」
「對!」
「不能回!」
……
江雲舟再行一禮。
起身時開口道:「父親的死諸位比我更清楚,我心懷疑慮,想要入京……」
臺下議論聲更大,更有不少老將大聲反對。
「你若是執意要回去,我今天就替老將軍把你那條剛接好的腿再打斷!」
一聲斷喝落下,一個鬚髮亂糟糟的漢子一步邁上臺來。
他蒲扇大的巴掌眼看就要落在江雲舟身上,被我眼疾手快地攔下。
「屠將軍,小侯爺還有傷!」
他不好意思地縮了縮手,卻還是一巴掌輕輕拍在江雲舟的腦袋上。
「你這副樣子回去,怕是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江雲舟抱拳求饒。
「所以可不可以請諸位與我同去?」
下一巴掌差點落下來的屠將軍僵在半空,哈哈大笑。
「好,老子就陪你走這一趟!」
臺下諸位將軍聽到屠將軍這聲喊,紛紛衝到臺上。
「將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只帶老屠不帶我們!」
「就是!我們都要去!」
「對!都去!那羣文人仗着我們朝中沒人,成天不做人事,我早就咽不下這口氣了!這次我一定要去!」
「將他們都趕來這裏守着,看他們到時候還說我們是不做事的兵痞子!」
聽着周圍嘰嘰喳喳的吐槽聲,江雲舟再次躬身一禮。
「江雲舟在此多謝各位叔伯。」
離開那日,城牆上站了滿滿的人。
雖然那日說都回去,但邊城不能無人把守,終是有幾個老將自請留了下來。
「放心吧,只要我們幾個老傢伙不死,西戍那幫蠻子就一步也進不來!」
雖未明說,但是這羣老將早已都明白了此去爲何。
大夏重文輕武,他們心裏早就怨言頗深。
軍糧不足、軍餉拖欠、削減軍費他們都熬下來了,只因爲身後不止有昏庸的朝堂,還有大夏的百姓。
但老侯爺戰死的時候,他們的心都冷了,不僅僅是對同袍枉死的痛惜,更有脣亡齒寒之感。
小侯爺來的時候,帶了大批人馬和糧草,他們又有了點希望,以爲皇上終於開始重視武將了。
可是很快他們又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同樣的招數又一次上演,只不過這一次江雲舟僥倖活下來了。
江雲舟帶着浩浩蕩蕩的軍隊朝京城而去,此去不是應詔,而是復仇。
-25-
離開邊城,陸續有南方的消息傳來。
早就過了耕作的季節,南方至今滴雨未下,揭竿而起的百姓更多了。
更有山匪四處收買人馬,看樣子也想趁亂分一杯羹。
哥哥在我印象中一直是個儒雅君子,我一直不理解父親爲何讓他從軍,如今我徹底明白了。
從小熟讀四書五經的哥哥相較於別的武將多了一分書卷氣,卻沒有文人的傲氣。
混跡軍隊多年,他早已見識了普通百姓和兵士的艱辛。
漸漸地,他竟將南方的那些匪徒遊兵都收攏起來,成了一支二十萬人的軍隊。
至此,趙寅終於慌了。
十三封討伐書送來,從國家大義到民間疾苦,斥責我們愧對家國,端的是義正詞嚴。
我坐在地上,隨手拿過江雲舟手裏的詔書,一把火點了,架上去點乾草木柴。
「今日我想喫魚。」
江雲舟從善如流地架上一條魚給我烤着喫。
這一路我們幾乎沒受過什麼像樣的抵抗。
大夏的軍隊除了老侯爺的部下,還有北方的邵將軍、西南的常將軍、南邊的闞將軍。
邵將軍是老侯爺的袍澤,兩人一起從小兵做起,彼此救過對方的命。
出發半個月的時候,我們經過了北軍駐紮的地區。
邵將軍就攔在路中間,他身後是數萬將士。
「雲舟,你今天要過去,就踏着我的屍體過去。」
江雲舟一臉不可置信。
「邵叔,爲什麼?」
「朝廷這麼對你,這麼對我父親,你就視而不見嗎?」
「你忘了十年前的事了嗎?」
十年前匈奴從北方進攻,邵將軍手下的人因爲常年軍糧不足喫不飽,逃走了許多人,無力抵擋。
縱使匈奴進犯的消息傳到京城,那些文臣們連議三天,吵得不可開交,卻遲遲不肯撥糧草。
邵將軍手底下的兵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最後甚至把車輪拆成木棒當武器,但更多的是趁着夜色跑了。
最後朝廷的糧草也沒到,老侯爺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匈奴兵包圍,三萬人只剩了二百……
那次戰役,最後以老侯爺率兵擊退匈奴收尾。
「十年前啊……」
邵將軍一臉追憶,但隨即臉上閃過一抹痛苦,神情變得堅定。
「無論如何,我必定將你攔在這裏!」
江雲舟不理解,想要衝上去質問,卻被我攔住。
「邵將軍,此舉是否爲了妻兒?」
邵將軍與我們不同,妻兒皆在京中。
不等他回答,我又問道:「若我說能護他們平安,你可否放我們過去?」
邵將軍猶豫一瞬,緩緩搖頭。
「不行。」
「我有妻兒,可我身後將士又何嘗不是?」
「今日我若退,你可保我妻兒無恙,那他們呢?」
我沉默了。
我護不住所有人。
這些都是武將,大多家眷都在京城,若今日讓我們通過,那改日他們收到的很可能就是家人的死訊。
這是親情和同袍之情的博弈,在這場選擇裏,選什麼都沒錯。
江雲舟提起長槍。
「那便打!」
「邵叔,你我今日便堂堂正正地打一場,生死不論,只看輸贏,如何?」
「好!」
兩軍對壘,聲勢浩大。
大戰一觸即發。
一聲朗笑卻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你們陛下的擔心也太過多餘了,根本不用我來,你們自己就要將自己打ťű̂ⁱ死了。」
所有人都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是拓跋智。
他的旁邊還有一個青年,面龐粗獷,皮膚黝黑,見此場景,笑得開懷。
「都說漢人精明,我看就是一羣蠢蛋,不如我們趁此機會,直搗京城,到時候我和你共分這天下,可好?」
拓跋智嘴角含笑,眸子卻冷了。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拓跋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掙脫江雲舟的手,想要去質問拓跋智,轉念一想又停下。
拓跋智看着我,目光柔和。
「大夏的皇帝答應我,只要這次我幫了他,就免了你的死罪,將你嫁給我。」
「你做夢!」
拓跋智勾脣一笑。
「我只要擊敗他,到時候你就只能嫁給我!」
旁邊的青年轉着眼珠子看了我們幾人,啪啪拍着拓跋智的肩膀。
「好,拿下他們,到時候我要江山,你要美人,豈不快哉?」
拓跋智甩開他的手。
「美人我要,江山我也要!」
-26-
江雲舟將我拉到身後,目光堅定。
「想要,儘管來拿!」
江雲舟上馬率先朝拓跋智衝過去。
兩人相遇,目光裏都是殺氣。
兩軍混戰在一起,我一直盯着江雲舟,朝他的方向跑去。
他的腿還沒好,還不能用力。
可還是晚了,突然江雲舟全身顫了一下,我拼盡全力,也趕不上。
他就在我的眼前從馬上跌了下來。
馬兒嘶鳴,我飛撲過去,將他撈進懷裏。
他死死抱着那條腿,幾乎瞬間臉上就佈滿了豆大的汗珠。
拓跋智也下了馬,居高臨下地看着江雲舟。
「你輸了。」
江雲舟掙扎着還想起來。
「我輸了不代表大夏輸了,我死了也不代表大夏死了,我一人生死與身後千千萬萬的百姓無關!」
他掙開我的手,將紅纓槍杵在地上,強撐着搖搖晃晃重新站了起來。
「有種你就殺了我!」
我也起身,拉住他攥得死緊的手。
「還有我!」
拓跋智收起手裏的刀,挑脣一笑。
「想死?」
啪啪兩下,我只覺得後頸劇痛,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只在昏迷前模模糊糊聽到拓跋智的自言自語:「想得美!」
再次醒來,我和江雲舟已經被關在囚車裏,朝着京城的方向吱吱呀呀地走着。
江雲舟躺在我的腿上,還昏迷不醒。
我摸了摸他的腿,綁着的木板還在,我略略鬆了口氣,可隨即又緊張起來。
江雲舟的身上傳來不正常的熱度,他發熱了。
「來人啊,快來人!」
拓跋智聞聲過來。
「怎麼了?」
「他發熱了,需要郎中。」
拓跋智嗤笑一聲。
「再有兩日就到京城了,死不了就行。」
說罷就打馬離開。
太陽西斜,安營紮寨,我發現一串鑰匙躺在不遠處,趁着沒人注意,我用樹枝將其勾過來藏起來。
江雲舟迷迷糊糊醒過來,他笑嘻嘻地裂開乾裂的嘴脣:「青娘,大腿真軟啊。」
我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現在還有心思胡沁,我看到時候砍在脖子上你還鬧不鬧!」
他悠哉地將雙手枕在腦後。
「人生不過三萬天,胡鬧一日算一日,想那麼多幹嘛?」
「再說了,這不有你嗎?」
我悄悄將鑰匙給他摸摸,他朝我搖搖頭。
「唉,這有喫的有喝的,還不用自己走的日子真好啊。」
江雲舟歪着頭斜覷我,嘴角勾着一絲笑,讓我摸不清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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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到達京城,大軍駐紮在城外。
趙寅親自迎接到城門口,拉着拓跋智和突厥王子的手,裝出一副親熱模樣。
我和江雲舟還被關在囚車裏,看着三個人你來我往地推太極。
直到進了城,趙寅始終沒看向我們,好像囚車裏不是他幾次欲殺而不可得的表弟,只是一個普通的囚犯。
但我太瞭解他了。
若說先皇殺老侯爺是爲了社稷穩固,那趙寅怕是沒那麼簡單。
他自私善妒,私利和公義混雜在一起,很難說得清哪邊更重。
終於戲演完了,趙寅裝模作樣地朝着囚車走過來。
江雲舟還躺在我的大腿上,趙寅過來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呵,郡主,又見面了。」
「你要遊歷可以告訴朕,何必偷偷逃走?」
「枉費朕派了那麼多人尋你……」
我坐着沒理他,但他還不罷休。
「你又何必鬧這麼一遭,還搭上了你哥哥和小侯爺的性命。」
我挑眉看他。
「陛下這意思是說一切都是因爲我?」
他挑眉,「自然!」
「你不願和親,又不願入宮,卻在逃出京城的時候被拓跋智擒住,拓跋智將你帶回西戍,你又意外發現早已失蹤的小侯爺,於是又趁着西戍王位更替和小侯爺一起逃了出去。」
「小侯爺在你的蠱惑下以爲是朕要害他,竟聯合你哥哥一起想要謀反!」
「公主,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我憋不住笑出聲來。
「我有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先不說,魅力竟也這般大。」
趙寅湊近,一手勾住我的下巴,幾乎是要和我臉貼臉。
江雲舟見狀想要起身,被我按住。
「郡主,你若是同意入宮,我饒江小侯爺和令兄不死。」
挑着我下巴的手指溼冷黏膩,被我伸手抓住。
「可是聽西戍王說,你答應只要他肯助你平定叛亂,就將我給他……」
「我若入宮,你就不怕西戍王助你變打你?」
「陛下,你現在可沒有第三個侯爺幫你了。」
他似是很自信,眼神中不易察覺地露出一點輕蔑。
「你以爲我就沒有準備?」
「陛下英明,只是不知你將如何處置我兄長和小侯爺?」
他笑得更加開心。
「只要你在我手裏,他們到時候還不是任人拿捏?」
他打算得很好。
可惜……
我攥着他手指的手猛地往後反折。
「啊!」
一聲慘叫在耳邊響起。
我一腳踹開囚車的門,居高臨下看着疼得跪在地上的趙寅。
「陛下,我挑食,你這樣的人渣我咽不下。」
-28-
趙寅攥着手指退回,顫抖着抬起胳膊指着我。
「殺了她!」
「他們都殺了!殺了!」
在他退回去的一瞬間,一羣侍衛圍上去將他護在中間。
侍衛聞聲想要上前,拓跋智卻擋在前面。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趙寅。
「陛下,他是我的女人,你有什麼權力殺她?」
「拓跋智,你不要以爲你成了西戍王朕就怕了你,你現在是在大夏!在京城!」
「不要說你的女人,即便是你,對朕不敬,朕也是殺得的!」
西戍人和匈奴人本就容易衝動,一聽這話頓時都舉起武器,嘰哩哇啦地叫起來。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但大家都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趙寅何時受過這種氣。
「給我把他們都拿下!」
「既然不識相,那就都留在這裏吧!」
一羣士兵將我們團團圍住。
京城早就被趙寅派人團團圍住,消息送不出去,京城的侍衛也都已經安排妥當,在自己的地盤上,他安心得很。
我被他一把拽過去,被他掐着下巴,他將我箍在懷裏,強迫我看向四周。
「宋採青,你看吧,你終究只能是我的。」
「剛剛朕給了你們機會,是你們不知好歹,既然如此……」
他一揮手,「就地格殺!」
「得手者封千戶!」
侍衛蜂擁而上,生怕晚了一點就搶不到這天大的功勞。
趁着趙寅不注意,我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他的手。
他喫痛將我甩在一邊,「找死!」
一個年輕侍衛竟真的舉刀砍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看向江雲舟,不知何時,他的那杆紅纓槍重新回到他的手裏,看到我遇險,心急之下直接將槍擲了過來。
紅纓槍直插進那人胸口,帶着他直接跌出去一丈遠。
我爬起來朝着江雲舟ẗũ̂₅飛撲過去。
中間還有人要來擋,被一把大刀擋了ṱŭₖ回去。
拓跋智舉着大刀朝江雲舟喊:「這是另外的價錢。」
江雲舟將我擁入懷中,上前一步拔出長槍。
「沒問題!」
我喫驚地看着他們兩個,一時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但來不及深究,我拿起倒下侍衛的刀。
「不用管我,我可以自保!」
他的腿還沒好利索,行動間還有點喫力,我不能給他當累贅。
江雲舟看了我一眼,轉身繼續廝殺。
但我們人終究是太少了,面對無窮無盡的京城守衛,最終還是寡不敵衆。
趙寅的人將我們包圍在中間,趙寅在護衛的身後一臉嘚瑟。
「趙寅,你就不怕背上背信棄義、濫殺忠臣的千古罵名嗎?」
「殺了你們,朕就是大夏朝最英明的皇帝,到時候人人都只會稱頌朕的功績!誰還會在乎朕殺了誰,又爲誰而殺!」
他一揮手,包圍着我們的侍衛慢慢朝中間靠攏。
我和江雲舟牽着手,他安撫道:「放心,我們不會輸。」
趙寅聽到後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表弟,你還是這麼自信得令人生厭。」
「你可知道,就是你這份張揚恣意害了你自己!」
「少時父皇時時在老侯爺和重大臣面前贊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那你肯定不知道父皇臨終前對朕說了什麼吧?」
「他讓朕發誓,一定要除掉你!」
「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
一柄劍直直插在趙寅的左肩。
哥哥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那先皇有沒有告訴你,萬一除不掉小侯爺你如何保命?」
-29-
我猛地回頭,「哥哥?」
哥哥安撫地朝我笑笑。
「宋琢玉?」
趙寅神色陰沉地看着我們身後不遠處的哥哥。
「你竟然回來了。」
轉而他又笑了。
「你回來了又如何,不過是一起送死罷了!」
哥哥只是聽着,神色沒有絲毫波動。
他只是一揮手,緊閉的城門發出轟隆的響聲,從背後重新開啓。
數不清的士兵從城門湧了進來。
與此同時,京城百姓緊閉的大門也在接連不斷的「吱呀」聲中打開。
各家各戶的青壯也都拿着菜刀、鋤頭之類的出來,虎視眈眈地看着趙寅和他的侍衛。
更有不少侍衛看到了出來的人中有自己的父兄,拿着手裏的刀不知所措。
漸漸地有人偷偷退後幾步,跑了。
逃跑只需要出現第一個,就會接二連三地有人離開。
等到趙寅發現的時候,他身後的人已經跑了大半!
「混賬!」
「你們這些人,我要將你們碎屍萬段!」
江雲舟嗤笑一聲。
「你還是好好想想你想埋哪吧!」
他勾脣一笑。
「夫人你說呢?」
我一腳踹過去,「胡喊什麼!」
他躲過去,嬌嗔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認!」
懶得跟他胡鬧,我看向哥哥。
哥哥卻沒看我,而是皺着眉,像是有什麼想不明白。
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趙寅,我也察覺到了詭異。
趙寅可謂是山窮水盡,可他卻絲毫不慌。
甚至臉上還帶着一絲笑容。
只見他緩緩回頭,朝着不遠處皇宮的方向露齒一笑。
「宋琢玉,你看看那……」
看向那裏的時候,我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是穆伯伯一家。
「宋琢玉,你以爲他們逃出京城我就沒辦法了?」
「你死,或是他們死,你選一個。」
哥哥沒做聲,趙寅還在一臉得意地看着他。
「事到如今,我活不活無所謂,我只要你死!」
滿城寂靜,所有人都看着哥哥。
「哥哥,不要,求你。」
突然,江雲舟輕輕拍了下我。
他鬆開我朝着趙寅走去,卻不像以往那麼吊兒郎當。
隨着他越來越近,趙寅開始往後退。
「你別過來,那可是宋採青親哥哥的心上人,若是因爲你死了,你以爲你還能娶到宋採青嗎?」
江雲舟停在離他一丈的地方。
「如果今天這裏只會死一個人,那就是你!」
-30-
遠遠地,只見城牆上出現了幾個人,看模樣是個婦人。
那婦人不知怎的竟突破重重包圍到了宮牆上。
然後她就在衆目睽睽下,揪住了趙寅侍衛統領的耳朵。
那婦人就這麼在所有人的眼下,揪着侍衛統領下了宮牆,穆家老少隨後也跟着走了下來。
「你做了什麼?」
趙寅死死瞪着江雲舟。
江雲舟嘴角含笑,並不理他。
「你做了什麼?」
趙寅的眼睛血紅,像是要喫人一般朝着我們就要衝過來,卻被攔下。
那婦人一路揪着侍衛統領的耳朵過來,一甩手將侍衛統領推到江雲舟面前。
「小侯爺,這個孽障隨你處置!」
走得近了,我才發現,面前的婦人竟是京城裏擺餛飩攤子的那個劉嬸。
「要不是當初老侯爺看咱們家可憐,你哪有機會進宮,現在竟要幫着人害小侯爺!」
「還有你弟弟,要不是宋大人幫忙找書院,出束脩,哪裏能考得功名,娶得賢妻!」
「你個孽障,竟敢朝着恩人舉刀,我今天不如打死你一了百了!」
說着果真發了狠地捶打地上男人的後背。
「我今天就打死你,省得以後人家戳我們的脊樑骨罵我們忘恩負義!」
我忙攔住她。
「劉嬸,不是他的錯,他聽令行事而已。」
「還得多謝你幫李嬸和小翠還有江管家他們出城。」
李嬸抹了把眼淚,又在衣襬上擦了擦手,才握住我的手。
「宋大人和老侯爺都是善人,又幫了我家那麼多,這點小事算什麼,就是叫老婆子用自己的命,老婆子也是不惜的。」
啪啪的掌聲在一旁響起。
「哈哈哈哈哈……」
「父皇,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口中的忠臣良將,他們早就伺機收買人心,圖謀不軌了!」
「你說得對!他們都該死!」
「是兒子無能,不能殺盡他們,斷送了祖宗基業!」
趙寅突然側身,一把拔出肩膀上的劍。
江雲舟見勢不妙,長槍出手,將劍挑落,然後狠狠一下拍在趙寅後背上。
趙寅被他拍得生生吐出一口血,趴在地上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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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寅落敗,昔日那些幫他算計謀害老侯爺和江雲舟的朝臣們倒是一反常態,挨着個兒地來表忠心。
但是我們現在沒空見他們。
我和哥哥還有江雲舟正一臉嚴肅地坐着。
哥哥「砰」的一下拍到桌子上。
「要不是老子出生入死救了你們兩個兔崽子,你們早就去見爹他們了!」
我忙擠出諂媚笑容。
「我們這也是爲了報答哥哥的大恩大德,要不是你來得及時,今日事也就不用在這推脫了……」
他指着我的手指直抖。
「你,你個潑皮!」
轉而指着江雲舟,「都是你帶壞了我溫婉賢淑的妹妹!」
江雲舟痛快承認。
「是,我的錯,你看看令妹這副樣子,哪裏有半點皇后該有的做派,要真當了皇后,豈不是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再說我真的不是那塊料,讓我打仗可以,當皇帝真的不行。」
「哥哥,這位子真的非你莫屬,你得帝師親身教導,又在邊關待了多年,文武雙全,非你莫屬!」
哥哥氣得一甩袖子,「誰是你哥哥!」
最終我和江雲舟是被轟出門的。
夜裏,我和江雲舟便在餛飩劉嬸的幫助下逃出了京城。
據說哥哥第二日發現我們逃走,想依法炮製,卻被前朝大臣堵上了門。
哥哥登基那日,我和江雲舟已經到了江南。
這一路鳥語花香,草木依依,已初見繁茂。
哥哥在江南的時候不僅徵兵,還組織他們治理災害,幫助農耕,後來一場大雨,讓這片土地徹底活了過來。
在路上,江雲舟才細細和我講了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早在逃出西戍那晚,他就料到了趙寅會找西戍幫忙,就已經和拓跋智談好了一切。
至於相遇時候的那一幕,那是他們演的一場戲,一是爲了演給趙寅的探子看,二是爲了不和邵將軍打起來。
我問他:「那你許諾了他什麼?」
江雲舟罕見地臉紅了一下。
在我的瞪視下才不甘不願地開口:「我告訴他我當了皇帝,就跟他開互市,通農桑,允許兩族通婚……」
最後直接自暴自棄道:「反正我覺得問題不大的都答應了。」
……
「難怪你那麼迫不及待地要出京,難怪你打死不當這個皇帝!」
我有點同情在京城的哥哥了。
既然說開了,江雲舟便無賴到底:「反正做皇帝的又不是我,到時候大舅子不承認就行了。」
我只希望哥哥能像他這般無賴。
-32-
哥哥大婚之前,我和江雲舟從江南趕了回去。
哥哥見到他的第一面,就拔劍要砍他。
嚇得江雲舟躲在我身後。
「哥,哥,殺了我你妹妹就要守寡了!」
哥哥看了我一眼,這纔不甘不願地收回劍,可卻一直對他沒有什麼好臉色。
大婚前一日,我正跟穆姐姐說悄悄話,就見幾個嬤嬤進來。
我只以爲她們是因爲明日大婚和立後大典而來,並未當回事。
可是她們竟直接走向我,什麼都不說,直接架起我就走。
身後的穆姐姐追了幾步就被攔了下來。
她們將我塞進轎子,直到轎子停下,我才發現,面前就是哥哥的寢殿。
此時哥哥正一身明黃色龍袍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他雖然裝得面無表情,可我明明從他嘴角微微的弧度中察覺出了他的得意。
他指着我,「明日, 你出嫁!」
啊?
啊啊?
啊啊啊?
直到試完喜服後, 我纔回過神。
我衝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宋琢玉, 你別以爲你當了皇帝我就不敢殺你!」
哥哥笑呵呵地將我從身上扒拉下來,似乎心情極好地坐下,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
我也坐好,過了許久, 他纔開口:「採青, 我給爹孃報仇了。」
我沒說話, 只等他繼續說。
「那些人, 我將他們關進天牢,將他們的名字寫在竹籤上, 放進籤桶裏, 每日抽一根,抽到了就讓他們自己抽刑罰。」
他勉強笑了一下,繼續說:「我告訴他們, 若是抽到免罪的籤子,可以自己活,也可以讓與他人。」
我問他:「那他們還有活着的嗎?」
「都死了。」
我沒問他們怎麼死的, 只是問道:「那裏面確實有免罪的籤子嗎?」
哥哥遞過來一個籤筒, 我倒出來, 裏面竟全部都是免罪。
我不敢想我溫潤如玉的哥哥做這些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只能湊近抱住他。
「哥哥, 我要十里紅妝,還有田產、鋪面、珍寶玉器,你騙我出嫁,這些一點都不能少!」
「潑皮無賴!」
-33-
第二日天還不亮,我就被一羣嬤嬤從被窩裏扒拉出來送到了公主府。
梳妝打扮後,可我卻沒上花轎。
而是被安排在公主府等候。
一個嬤嬤替哥哥傳話:「陛下說了, 公主金尊玉貴, 沒理由嫁到別家。」
「要想和公主在一起, 就老老實實嫁進來!」
到了吉時, 一頂大紅花轎被抬進公主府, 我滿心忐忑地掀開轎子,出來的卻是穆姐姐。
她朝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到了僻靜處,我連忙問道:「怎麼回事?」
穆姐姐道:「你哥那個混賬竟當真以爲我理所當然就得嫁他,憑什麼!」
我沉默下來,突然發覺,所發生的一切對於穆姐姐來說確實是措手不及。
「只說了一句要當兵, 就一去五年。」
「你家出事他不知道我多擔心他,他活着竟然一絲音信都不告訴我!」
「要不是宋伯伯提前給我爹留了一封信, 我們就一直被矇在鼓裏!」
我好奇地問道:「所以你們是看了我爹的信才離開京城的?」
穆姐姐點頭。
我哥真的太過分了!
我問穆姐姐:「那你想做什麼呢?」
穆姐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想出京城, 到處去看看!讓他也知道知道等人的日子有多難熬!」
我一拍手:「好!那我們就逃婚出京!」
一刻鐘後,京城的大街上出現兩個清秀的小公子。
半個時辰後, 我和穆姐姐出了京城。
一個時辰後,京城封閉,據說京城混進了賊人,把皇后娘娘和公主擄走了。
我和穆姐姐一人一馬, 離京城越來越遠。
此去天地廣闊,我們想去看看。
這次讓那兩個臭男人知道,等待的日子有多難熬!
媳婦有多難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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