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她人家清醒

我是依附侯府生活的表小姐。
侯夫人見我雪膚花貌,麗質天成。
打算讓我給世子表哥做貴妾。
可表哥卻不同意。
還說:「表妹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姿色,納了她,置我將來的正妻於何地?」
哦,真是個絕世好男人,可惜不屬於我。
見此我收了心,老老實實地尋了條出路。
可出嫁前,卻被表哥死命拉住,他雙目通紅,顫抖道:「你不能嫁!我是不會同意的!」
「……」
我聘禮都收了,嫁妝單子也寫好了。
你說不嫁就不嫁啊?!

-1-
我叫林燕,本是揚州富商的掌上明珠。
爹孃夫妻恩愛,待我如珍如寶,只可惜世事難料。
去年我爹染上時疫而亡,我娘悲傷過度,也跟着去了。
我是家裏的獨生女兒,沒有兄弟幫襯,面對如鷹隼豺狼般的林氏族人,難以守住家中財產。
無奈我只好按照娘去世前的囑託,去京城投奔嫁入寧安侯府的表姨母。
表姨母已是寧安侯府的侯夫人,她憐我失祜,不僅讓世子表哥幫我護住了產業,還留我一介孤女在侯府生活。
「好孩子,當年我和你母親感情最好,她去了,我定會好好照看你,以後這就是你家了。」侯夫人溫和地對我說。
我心中感激,決心以後一定好好報答表姨母。

-2-
就這樣,我在侯府住了下來。
我深知無論從報恩的角度出發還是爲了將來打算,侯夫人都是我首要討好的人,所以每日都打起十分精神去侍奉她。
夫人喜歡讀經,我就用她喜歡的簪花小體去抄寫。她喜歡喫鵝油卷,我和廚子學着去做,她若是頭疼,我立刻給她奉上一個手工精製的抹額。
侯夫人見我花容月貌,乖巧孝順,不禁越看越愛,唸叨着自己沒有女兒,若是我能永遠留在她身邊就好了。
可留在侯府又談何容易。
我已經十五歲了,馬上就該找婆家了。
侯夫人共有兩個兒子,長子趙淵是世子,他二十歲出頭,長得俊美不凡,文武雙全。
她的二兒子趙豐只有八歲,還是個頑皮的孩童。
侯夫人這麼說,自然是想讓我嫁給趙淵做妾。
畢竟我父母雙亡,還出身商戶,雖然和表姨母有些親戚關係,卻已經出了五服。單憑母親和侯夫人的閨中情誼,想做趙淵的正妻確實不太現實。
雖然我對做妾沒什麼好感,可也用心考慮了一番。
我雖有些財產,卻無人庇護,嫁給別人,難免不被人惦記。
留在侯府,表姨母至少可以保我平安,表哥看在親戚的份上,應該也不會苛待我。
至於表哥將來的正妻,自然是高門閨秀,我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萬一她人不錯,能和氣相處,家裏還多了一個打葉子牌的搭子呢。
想到這些,我欣然同意了表姨母的提議。

-3-
沒多久,我要給表哥做貴妾的消息在府中不脛而走。
侯府下人對我越發殷勤奉承,我低調謙和,不敢拿大,依舊本分行事。
說到底,將來我也就是個妾室,我是來加入侯府的,不是來搞破壞的。
若是過於張揚,未來的正室定然容不下我。
表姨母也對我越發溫和倚重,還把家中一些雜事交給我去辦。
我勤勤懇懇,不敢懈怠,本以爲就此後半生有靠,誰知我想得挺美,人家正主並不同意!
半月後,輿論的中心——我的世子表哥趙淵從外辦差回來了。
他幼時是太子伴讀,多年來深得聖上的寵信,這一兩年經常在外公幹。
自我來到侯府,滿打滿算也只見過他三五面。
晚上家宴時,趙淵說起在外鬥貪官,治污吏的經過,全家人都聽得聚精會神,小表弟趙豐更是聽得手舞足蹈。
飯後表姨母暗示我,可以給表哥做些針線,現在開始培養培養感情。
不得不說,她是真心爲我着想。
可表哥雖然待人溫和有禮,我和他相處時卻總像是有層隔閡,等閒不敢親近他。
許是來往不深,日後就好了。
所以做針線這種事,還是緩緩再說吧。

-4-
家宴散後,表弟趙豐對我擠眉弄眼。
我對他點點頭,示意他先走,我隨後就到。
其實我們倆一早就說好了,今夜要去園子裏看仙鶴。
說到趣味相投,我和八Ŧū₄歲的表弟無疑更爲合拍。
他從前幾天就和我嘀咕,說是洋人都用鵝毛做筆,寫出來的字十分清晰絲滑。
侯府的花園裏有幾隻仙鶴,他想拔幾根仙鶴的羽毛做筆,應該會更好用。
不得不說,豐哥兒真是有想法!
我也覺得手癢癢,頗有些躍躍欲試。
可等我們倆鬼鬼祟祟地到了園子裏,才發現這仙鶴真是難搞,腿又長,嘴又尖,就算拔了主羽飛不遠,也不是我們倆能對付得了的。
「你抓它翅膀,對對!」
「啊,它扇我!」
「不是,不是那兒!別讓它跑了!」
「啊,它跑了!」
折騰了半天,我和表弟狼狽不堪,別說鶴羽,連根絨毛都沒撈着。
「你們在做什麼?」
一個清逸修長的身影不知何時來我們跟前,淡淡地開口問道。
見趙淵來了,我和豐哥兒嚇了一跳,連忙規規矩矩站好。
豐哥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個大他十幾歲的大哥。
「哥,那個,我……還有書沒有溫,我先回去了。」
這個沒義氣的傢伙,竟然扔下我跑了。
我和趙淵眼觀鼻鼻觀心,一時間,四周都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我只能垂目斂眉,輕聲道:「表哥,夜深了,我也回房了。」
趙淵點頭道:「天黑路滑,我送送表妹。」
我對他溫柔一笑:「多謝表哥。」
就這樣,他慢慢送我回到我所住的院子。
一路上,我有心想和表哥多聊幾句,拉近距離,可又不知道有什麼話題,只能拘謹道:「表哥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趙淵定定看了我一眼,才說:「聽聞這陣子表妹待家母十分恭順,事事親爲,真是有心了。」
我一愣。
這話乍一聽是好話,可口氣怎麼怪怪的?
我討好侯夫人是肯定的啊,因爲她是我的恩人啊!
「表姨母待我很好,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我謹慎地說。
趙淵淡淡地道:「咱們都是一家人,表妹也別和我客氣,將來有何打算都可以對我說。日後,表哥定會爲你尋個好歸宿。」
「……」
我蒙了,這什麼意思?
他不願意娶我?
我木木地看了看他,只見他身材挺拔,溫雅俊美,無疑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看男人,可他眼中卻透出一絲審視。
難不成,他覺得我討好侯夫人,是處心積慮地想要嫁給他?
而他,看不上我?

-5-
趙淵走後,我望着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這時,豐哥兒從角落中探出頭來。
「你這個膽小鬼,現在敢出來了?」我叉着腰斜睨他。
豐哥兒卻沒像往常一樣跟我開玩笑,而是低聲說:「表姐,大哥不願意娶你,我願意,我不是世子,娶你當我正妻也行的。」
真是個小人精。
我心中一暖,更多的是好笑,無語道:「人家說女大三抱金磚,我比你足足大七歲,豈不是恩將仇報?」
侯府這種人家可不興童養媳。
豐哥兒垂頭喪氣地說:「可我捨不得你……」
侯府人丁單薄,豐哥兒生下來時,趙淵已經進宮伴讀了,他一直比較寂寞。
反倒是我來了之後,我們倆時常玩在一起。
想到這裏,我捏了捏他的小臉,溫柔地說:「別這樣,我是你表姐,咱們總能見面的,你不用娶我,等以後我嫁了人,被婆家人欺負了,你當我的孃家人幫我出頭!好不好?」
豐哥兒重重地點頭:「沒問題!」

-6-
轉日,我去給侯夫人請安。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表姨母和趙淵的聲音。
「燕兒有何不好?她聰明孝順,麗質天成,若不是家中這情況,給你做妾纔是委屈了。」
表姨母果然對我很好,可惜她也做不了表哥的主。
趙淵不緊不慢地說:「母親,我回來不久,就聽說家中下人皆對錶妹有口皆碑,說她孝順能幹。」
表姨母道:「對啊,這不是很好?」
趙淵道:「表妹這樣的姿色,這樣的身份和心機,若我真的納了她,置我將來的正妻於何地?」
「……」
姨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趙淵繼續道:「家中妻妾,自是正妻管理。表妹這樣的人,將來也不像能伏低做小,若是妻妾發生了衝突,她還有這層親戚關係在,您勢必要護着她,這讓我未來的妻子該如何自處?家宅不寧可是大忌!」
表姨母沉默片刻道:「你表妹不是這樣的人……」
他們母子後面說了什麼,我沒繼續聽下去,只默默地後退了兩步,轉身回去了。
說實話,趙淵真的讓我刮目相看!
這世上的男人,哪個不想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更何況他還擁有這個能力和資本。
可他竟然能如此貼心地爲正妻着想,確實不是一般世俗男子。
雖然他看不上我,我還是對他產生了一些敬重。
本來我也不是很想給他做妾,只是念着表姨母的好。
既然他不願意,我也沒什麼好失落的。
退一萬步講,我長得不錯,又聰明又有財產,只要表姨母願意爲我做主,自然可以找到想娶我的良人,把日子過好。

-7-
趙淵走後,表姨母喊了我過去,滿懷歉意地對我說了這事。
「好孩子,你表哥是個做大事的人,心中沒有情情愛愛。其實……原也是委屈了你,這樣倒好,看我給你尋個合心意的兒郎。」
我沒有半分失望和不滿,感激道:「多謝姨母關懷,一切但憑姨母做主。」
表姨母見我這般識趣,又是感慨又是惋惜,拉着我敘了半天。
好在她也是個爽快之人,很快就把這念頭丟到一邊,開始給我琢磨夫郎人選。
只不過,我現在的情況頗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表姨母爲此費了不少心思。
而我這邊還沒有着落,趙淵倒是紅鸞星動。
聽聞禮部尚書何大人很欣賞他,有意把嫡孫女何月茹嫁給他。
何小姐在京城素有才女之名,趙淵和侯爺都對這門親事很滿意。
侯夫人聞歌弦知雅意,爲了相看何小姐,特意開了個賞花會,遍邀各府女眷。
這是我來侯府後第一次舉辦宴席,侯夫人耐心地教我如何招待客人,還給我講了講京中各高門大戶的關係。
我知道她有心教導我,很是用心地學習,雖然這些知識我將來未必用得上。
表姨母還私下對我說:「男人們擇婚事,只看女方父兄官職,我可得給他把把關,好歹是未來主母,這性情能力也很重要,若是擔不起,也是不行的。」
趙淵未來的妻子不僅要主持侯府,趙家還有幾房旁支親眷,作爲宗婦,還有不少責任在身。
我附和道:「何小姐是詩禮傳家,在京城中廣有才女賢名,定然錯不了的。」
侯夫人微笑道:「希望如此。」
我們倆正說着,趙淵過來請安。
他進來前似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看我的眼神明顯比之前溫和友善了一些。
我對他回以一個客套的笑容,欠了欠身,退下讓他們母子相敘。

-8-
到了賞花會那日,我幫表姨母操持了不少事務,忙得腳不沾地。
等各府女眷都到了,我還專門負責把年輕女孩們聚到一處水榭,好茶好果子地招待。
藉着這次機會,我也見到了趙淵眼中的好妻子備選——何月茹何小姐。
何小姐年方二八,並不是十分貌美,可她白皙苗條,氣質清冷,自有一番動人之處。
我暗中點了點頭,趙淵豔福不淺,於是待她們越發熱情。
我想和何小姐搞好關係,如果她日後嫁入侯府,成爲當家做主的女主人,我還是要靠着這層關係讓她多多照拂。
親戚之間,就是要常來常往。
可我的善意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何小姐對我態度冷漠,連帶着她的好友宋小姐也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宋小姐是武威將軍之女,聽說一向是個直爽的性子。
可我自問沒有得罪過她們,許是嫌我出身不夠吧。
招待大家用茶後,我讓丫鬟們拿出雙陸、圍棋和投壺等一些女孩子愛玩的遊戲。
大家紛紛選了自己喜歡的,只有何小姐和宋小姐坐在欄邊說話。
「你是不知道,現在公主府的大公子哭着喊着要娶她那個不知從哪兒投奔來的表妹,丟死人了!」
「公主也能容下他這般胡鬧?」
「那能如何啊!只能說那個什麼表妹厲害,哄得薛大公子神魂顛倒。」
她們幾個說着公主府的緋聞,還特意強調「表妹」兩個字,好像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我假裝聽不到,四處殷勤招待客人。
等回過頭來,只見何宋兩位小姐正冷眼望着我,眼中敵意越來越深。
我只好走過去,溫和地問道:「兩位姐姐可有什麼想做的?外面天氣也不錯,要不要去遊湖?」
何小姐冰冷地笑了笑,傲然道:「不必了。」
宋小姐冷嘲熱諷道:「聽聞你也是世子的表妹,都說一表三千里,偌大一個侯府,竟然讓客居在此的表小姐充作主人。」
宋小姐身邊一個跟班小聲道:「真不知道有些人怎麼這麼厚臉皮!」
我有些發愣。
這是遷怒?
還是聽說了什麼閒言碎語?
要知道,我和表哥的事情已經徹底翻篇了,現在揪着不放,真不知道是聰明還是愚蠢。
何小姐自己不出頭,拿宋小姐當刀使,真的就很明智嗎?
看來她這能力性情,並沒有外界傳揚的那般好。
我有些失望,趙淵千挑萬選,就選了這麼個人?
算了,這也不是我能置喙的。
來的都是客,何小姐和宋小姐更是高門嬌客,我不好得罪她們,只能自洽了片刻,說:「姐姐們說笑了,我可算不得主人,只是被表姨母叫來幫忙罷了。」
見我示弱,宋小姐的態度並沒有緩和,冷笑道:「月茹性子好,不會和某些人計較,可我最看不上那些諂媚阿諛之人!別以爲長得有幾分姿色就猖狂!就算將來進了門,也是個隨手可以發賣的小妾罷了!」
這話說的,也實在是太沒有水準了!
這要是忍下了,就默認了這些污衊!
我沉下臉來,一字一句道:「宋小姐的話我不懂,我雖是客居在侯府,卻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良家女子,沒有隨手發賣一說。女子名聲事大,還請宋小姐慎言,不要隨口亂說。」
何小姐臉色一凜,沒有開口。
而宋小姐哼的一聲,道:「牙尖嘴利!」
我不想和她們糾纏,只輕聲道:「後廚還有些瑣事,我就不奉陪了。」
說完我安排了個大丫鬟在這兒服侍,自己轉身出了門。
走出水榭後,我慢慢呼出一口氣。
這若是在從前,我定要和這兩個丫頭舌戰一場,分個高低。
可現在,人在屋檐下,怎麼能不低頭。
人家是高門貴女,我只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孤女。
能怎麼辦,忍着吧!
這麼想着,我在拐角處忽然遇到了趙淵。
他能在這裏,估計是打算在暗處觀察何小姐。
我面色坦然,喊了句「表哥」,隨後對他躬了躬身,就要離開。
見我要走,趙淵輕輕攔了一下,屏退了身邊人後,才道:「方纔,讓表妹受委屈了。」
我微微一笑道:「表哥不用客氣,有些事,說開了就好了。」
他要是想娶何小姐,就對何小姐說清楚。
我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會被莫名針對了。

-9-
賞花會過後,趙淵婉拒了何家的親事。
我在廂房中聽到他和表姨母說:「何小姐心胸狹窄,盲目糊塗,更不懂得體恤,並非家中宗婦的好人選。」
表姨母也知道了那日發生的事情,不悅道:「那便罷了,開席那天何夫人也十分無禮,話裏話外地打聽燕兒,好像是咱們想娶她女兒,先得隨隨便便打發了燕兒纔行。這八字還沒有一撇,手也伸得太長了些!」
我大概明白了,想是何家打算把女兒嫁過來,提前沒少打聽侯府的事。
可能有下人說漏了嘴,讓何家認爲我還會給趙淵做妾,故而把我當成心腹大患了。
接下來,我聽到表姨母對趙淵說:「你的媳婦慢慢尋着就好,可你表妹不能耽誤了。我這邊有兩個人選,你去幫我打聽一二,看看人品可否託付。」
這陣子,表姨母給我尋摸了兩個對象,一個是工部侍郎石夫人的內弟,今年二十六歲,妻子去年因病去世了,留下一個女兒,是個鰥夫。
另一個是英國公府的三房家的庶子,剛滿十八。
這兩家都是高門大戶,是表姨母盡了最大努力的結果。
要不是我在賞花宴露了臉,得了不少讚賞,這些親事也沒有我的份。
我看不見趙淵的神色,只聽他淡淡地說:「石夫人的內弟我曾見過,長相醜陋,身高不足五尺,不太合適。」
呃,那不就是個武大郎……
我驚出一身冷汗。
表姨母說:「那另一個呢?」
趙淵道:「英國公府的三房已經是庶房,庶房的庶子……」
後面的話,已經不言而喻。
表姨母斟酌道:「英國公府足有六房人沒分家,光媳婦妯娌就有十幾個,人際關係複雜,確實不容易。可背靠公府,外人怎麼也要給三分薄面,燕兒聰明能幹,未必不能應付,你去幫我看看那個公子,若是人品好,長得也行,還是可以考慮!」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趙淵道:「好。」

-10-
身爲女子,我無法出門應酬,更不好去親自了解相看對象。
這時候,家中有個兄弟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
可若我有親兄弟,也不至於在揚州待不下去,一路奔波來到京城。
現在有趙淵幫我,按理說我該做些針線或是喫食感謝他。
可他這個人防備心強,又對我沒什麼好感,我擔心瓜田李下,再被誤會就不好了,所以十分坦然,什麼都沒做。
翌日,我去外書房看望豐哥兒,順便給他戴了頂我新做的帽子。
「立秋過後,天就冷了,你讀書須早起,到時候別凍着。」
這帽子是當下很時興的樣式,我還給它鑲了一小圈灰色的皮毛邊,別提多好看了。
豐哥兒很是喜歡,戴在頭上不拿下來。
我叮囑他:「你可記住了,這是我親手做的,別讓別人順走了。」
他在方大儒的學堂讀書,那邊還有不少同窗,上次我給他做的帕子就讓他送了人。
我強逼着他要回來的。
豐哥兒滿口答應着:「放心放心!這麼好看,我纔不給別人呢!」
我點點他的額頭:「那就好!」
其實我Ţú¹從小沒有兄弟姐妹,看到豐哥兒這麼可愛的弟弟,心裏也很是喜歡他。
留在侯府的日子不多了,我想盡量對錶姨母和豐哥兒好一些。
我們表姐弟倆正說笑,外面小廝傳趙淵過來了。
這些年侯爺和表姨母把心思都花在趙淵身上了,所以對豐哥兒的學業就不是特別上心,主打一個放養。
反而是趙淵怕弟弟變成不學無術的紈絝,時不時地就來檢查下他的功課。
聽說他來了,我連忙起來要走。
趙淵卻掃了我一眼,道:「表妹別急,我先送你,正好有話要說。」
他說有事,就是有正事。
我連忙稱是。
趙淵對豐哥兒道:「我一會兒便回。」
豐哥兒捨不得我,小聲說:「晚上用膳時再見。」

-11-
走到外面,趙淵並不急着開口,而是緩了緩才說:「豐兒的帽子,是你做的?」
我回答曰:「是。」
對着他,我並不敢多話。
趙淵卻有閒聊的興致,道:「我看過你給母親做的抹額,做得也不錯。」
我謙虛道:「做着玩的,讓表哥見笑了。」
趙淵微微笑了笑,說:「表妹給母親和弟弟都做了,沒想給我也做點兒什麼?」
我一愣。
雖然是玩笑的口吻,卻好像挺介意。
可是,一開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不是你嗎?
現在說這些也太茶了。
我只能無語道:「表哥有什麼想要的,我有時間就給你做。」
住在人家家裏,要求我做個針線活,我哪敢拒絕。
趙淵盯着我看了一眼:「表妹,我很少見女子如你這般懂事本分,大氣寬和。」
我差點兒一口氣沒上來。
之前不是還說我心機深沉來着?
我實在不好評價,只能打個哈哈道:「表哥太過獎了,我可是不禁誇的。」
趙淵見我無意深談,神色有些黯然,才說起正事:「英國公府那位公子我見了一面,並無甚才幹,兼之性情軟弱,母親強勢。」
媽寶男……
我連忙說:「那便算了。」
趙淵想了想道:「表妹若是在高門裏找,自然人選有限,可否稍微低就?」
這話按理說不該直接問我,可現在也不是裝害羞的時候。
我拿帕子遮着嘴,輕聲道:「自然可以,本我也沒多好,只要……人品正直,家世清白,窮一些也無妨。」
趙淵挑了挑眉,道:「那就好,表哥定會給你選個合心意的。」
想到他是個言出必行之人,我很是感動,鄭重地衝趙淵福了一福:「多謝表哥!」
可能是我太過真心,笑容也無比燦爛。
趙淵微微愣了愣,才輕聲說:「表妹客氣了。」

-12-
接下來,趙淵當真幫我找了一些出身一般但人品能力不錯的人來。
其中有一個人叫趙擇,是趙家的旁支,父親前年去世,家中只有病弱的寡母和幼弟。
雖然貧寒些,卻已經中了舉。
綜合來說,已經是很不錯的人選。
表姨母也有些滿意,說:「家中人口簡單,他母親身體不好,都說壽數不長,你很快就可以當家做主。這麼年輕就是舉人,想要高中也不難,各方面都還行。」
最重要的是,聽說這個趙擇孝順溫和,憐弱恤貧,人品很好。
我有些心動。
既是侯府旁支族人,那就離侯府不遠,表姨母說話也管用。
我依仗着表姨母,將來不怕他對我不好。
表姨母也說:「之前曾見過他和她母親,人長得斯斯文文的,身量也高。過了重陽,就叫趙擇過來府上,讓你遠遠地看上一眼,合適的話,就讓他們家來提親。」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表姨母很高興,嘆道:「總算是有些眉目。」
說完,她讓丫鬟拿出一套精緻的珍珠頭面,說:「這是我年輕時戴過的,現在年紀大了,用不上了。正適合你這樣美貌的小娘子,等你將來成親,姨母會給你一間京城南大街的鋪面,算是給你添妝。」
南大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那邊的鋪子有價無市,尋常人根本買不到!
我連忙道:「姨母,這也太貴重了!頭面我收下了,鋪子萬萬不可!」
表姨母溫柔堅定地按了按我的手:「女人一定要多些錢財傍身。趙擇雖然不錯,可家境貧寒了些。他母親要看病,他還要科考,以後家中開銷全靠你。你錢財豐厚,諒他也不敢怠慢你!唉,本想着能一直照顧你,既然不成,你總要讓我做些什麼安安心。」
我知道,姨母是想補償我沒能嫁給表哥這件事。
可我反而覺得現在的選擇更好。
「姨母,爹孃去世後,我一直覺得老天不公,覺得自己命苦,可我現在不這麼想了,能夠遇到您,已經是我最大的幸運。」
這世上還有很多苦命人,活不下去了,賣兒鬻女,骨肉分離,我能這樣已經很好了。
表姨母摸了摸我的頭髮,說:「燕兒,你很好,你這樣的好女孩兒,以後肯定能過好日子。」

-13-
過了重陽,姨母隨意找了個理由,叫趙擇來府上見了一面。
我隔着屏風看了他一眼,見這人文質彬彬,謙和有禮,心下稍安。
趙擇也知道自己是來相看的,臨出門時,遠遠地望見了我一面,眼中全是驚豔,想必對我是滿意的。
事後,趙擇的母親託人帶話來,說是還有兩個月趙擇父親的孝期就過了,屆時便找人來提親,表姨母欣然同意。
這下我終身有靠,仿若不再是無根浮萍。
我心情很是不錯,於是開始收攏財物,帶着丫鬟出門選些時興首飾,打算給自己再添些嫁妝。
可這天剛到平日裏常來的銀樓,卻碰上了許久不見的何小姐和宋小姐。
聽說何小姐和趙淵的親事沒成,讓何小姐很是不忿。
我不知道趙淵怎麼操作的,何小姐的祖父卻沒說什麼,待他依然如故。
這兩姐妹看到我後立刻變了臉色,一臉的不屑,想來是把婚事沒成的原因賴到我頭上了。
「喲,這不是林小姐嗎?侯府對你不錯嘛,還給你置辦首飾?」
見我要走,宋小姐出言挑釁道。

-14-
我本不想理她們,可剛走了兩步,宋小姐又高聲道:「走什麼?現在誰不知道寧安侯府是個火坑啊,想嫁過去,還得容得下你這個表小姐不可!」
這話說得太過分了!
要是傳到趙擇耳朵裏,豈不是覺得我和趙淵有什麼首尾!
對趙淵的婚事也有阻礙!
我轉過身,直視宋何二人,鄭重道:「我再說一遍,大家都是女子,應該知道女子名聲重要!我雖然出身不如二位,可家中也有薄產,買得起首飾,夠我後半輩子嚼用!表姨母已經在爲我議親,用不了多久,我就會離開侯府!你們要是故意污衊侯府的名聲,也要想想後果!」
宋何二人一震,顯然沒想到我會堂堂正正說出離開侯府的話。
片刻後,何小姐在宋小姐耳邊私語了幾句。
宋小姐冷笑一聲,道:「你會想要離開侯府?處心積慮地進了高門大戶,還會出來嗎?還是以退爲進吧!」
我哂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本沒必要和你們自證清白,可我容不得你們污衊侯府,污衊我表哥的名聲!」
說完,我鄙夷地望着宋小姐,說:「其實我也很好奇,宋小姐,你與何小姐是好友,可爲什麼何小姐從不在外大放厥詞,卻只讓你去當這個出頭鳥呢?是因爲她愛惜你的名聲嗎?」
我真的不懂這個傻大姐,天天上躥下跳的,到底是圖什麼!
宋小姐一愣,果然思索了起來。
反而是何小姐,惱羞成怒道:「你竟敢挑撥我們姐妹關係!春桃,給我掌她的嘴!」
說完,她的兩個丫鬟氣勢洶洶地衝我走來。
我只帶了一個丫鬟,頓時有些應付不了,兩方拉扯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聲音:「住手!」
竟是趙淵帶着幾個人路過這裏,特意來給我解圍。

-15-
見趙淵來了,宋趙二人頓時有些窘迫。
她們沒把我當回事,卻知道不能在趙淵面前放肆。
趙淵環視四周,對我輕聲道:「表妹你沒事吧?」
我笑了笑:「沒什麼事,只是有些小口角。」
我不想給侯府惹事,也不想讓趙淵爲難。
趙淵卻眼中精芒一閃,沉聲道:「你是我表妹,誰欺負你,就是看不起寧遠侯府。」
此話一出,何小姐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趙淵也不看他,叫了兩個隨從到身前:「剛剛這兩位小姐和表小姐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嗎?」
兩個隨從都大聲說:「聽到了!」
宋小姐忍不住開了口:「怎麼!我們女兒家口角吵鬧,你也要抓着不放?!」
何小姐也怯生生地說:「我們和林妹妹說笑罷了。」
再不復剛剛的盛氣凌人。
趙淵冷笑,只對兩個隨從說:「你們拿着我的帖子,去趟何家和宋家,把兩位小姐說的話,從頭到尾,一字一句,一個字都不要差地轉述給何大人和宋將軍。剩下的,讓他們自己看着辦。」
說完他看向宋何二人:「二位小姐,日後請謹言慎行。」
何小姐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可她也不敢再說,只拉着憤憤不平的宋小姐,快速地離開了銀樓。
我看向趙淵,只覺得有些疲憊。

-16-
從銀樓出來後,我上了趙淵的馬車。
「原也沒什麼,不用把事情鬧大。」
本來就是人言可畏,這樣一來,不就更坐實趙淵和我之間有點兒什麼了嗎?
趙淵卻正色道:「不可,這次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
我微微垂下頭,說:「其實說幾句無妨的,只不過方纔宋小姐說了些話,要是傳了出去就不好了。」
我不懂爲什麼宋小姐要說「侯府是個火坑,什麼要容得下我才能嫁過來」。
可無風不起浪,這些流言不能再傳播下去了。
趙淵神色微變,說:「你放心,我會注意的。」
他這麼說,我終於放下心:「那就好。」
既然都在外面碰到了,我說:「表哥,正好我有一事相求。」
趙淵神情溫和,道:「何事,表妹儘管說。」
我說:「你可否把侯府的大掌櫃,不,二掌櫃就好,借我用幾天?」
侯府有不少產業,光是掌櫃,也有七八人,都十分精明幹練。
趙淵道:「你要掌櫃的作甚?」
我微笑着說:「既然我要留在京城,揚州那邊的產業,打算變賣一些,來京城這邊置產。可這邊的田地莊子商鋪,哪裏掙錢,哪裏合適,我一概不知,需要個有經驗的掌櫃幫幫忙。」
其實不僅是需要技術支持,侯府的掌櫃出面,我將來的田地鋪子自然也能掛上侯府的字號。
正所謂「拉大旗扯虎皮」,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見趙淵沉吟不語,我連忙說:「我不會白用您的掌櫃,我家在揚州最值錢的就是一所鹽場,屆時我打算分三分股子出來,贈予您和表姨母,以報答這段日子的幫襯之情。」
這鹽場本也是靠趙淵才能守得住,我早想將股子送些給他。
互惠互利,方可長久。

-17-
趙淵沒什麼表情,好像不算太高興,估計是看不上這些小錢。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表妹,你不用這麼客氣,咱們是親戚,應該互相幫襯。一開始,我對你有些誤解,現在我知道了,是我錯了。」
他這麼說,真讓我不知怎麼回答。
我斟酌片刻,坦然道:「不是我客氣,表哥,只是爹孃相繼離世後,真的見了太多不堪。我的堂叔,從小就待我十分親厚。可我娘去世不過三天,他就打算把我嫁給他妻子孃家的癡傻侄子,然後趁機霸佔我家所有財產。」
若不是我提前長了心眼,偷聽到這些話,加上家中還有些忠僕,還不知道現在會落到什麼可憐的地步。
我家沒有男丁,林氏族人就算喫絕戶,鬧到公堂我也佔不了便宜。
我鄭重地說:「您和表姨母對我有大恩,我林燕絕不會忘記。」
趙淵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說:「表妹,你不必掛懷,以後……我也會照顧你的。」
我點頭:「多謝表哥,所以股子你也一定要收下。」
這樣我才能安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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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淵言出必行。
轉日就譴了侯府的大掌櫃來給我幫手。趙淵應該還囑咐了他,以致大掌櫃對我態度十分恭敬。
接下來我越發忙碌起來,大掌櫃教了我不少管理手段,還帶我去了幾個莊子鋪面,告訴我哪個纔是值得入手的。
「這個莊子雖然位置好,水土也不錯,可千萬不能入手,這家人欠了不少錢,才急於出手,指不定賣了幾次,容易惹上是非麻煩。」
「這鋪子雖然不顯眼,可在國子監附近,買筆墨紙硯最好不過,可以細水長流。」
「近郊的土地皆爲皇親國戚所有,我可以幫您去隔壁縣買,不僅價格公道,將來管理起來也不麻煩。」
……
這裏面的門道特別多,不愧是術業有專攻。
後來趙淵還特意打發人來告訴我,宋小姐和何小姐都被家裏禁了足,想必也捱了不少罵。
做錯了就要受懲罰,我聽得心滿意足。
又過了一段時間,大掌櫃幫我置辦了不少合適的產業,都是既低調又有潛力的鋪子田莊,就連上下關係都打點得清清楚楚。
我很感謝,給他報了一個大大的紅封,才放他回去。
趙淵見我對他依依不捨,說:「你若是忙不過來,我手下有個不錯的人選,給你便是了。」
我拒絕道:「殺雞焉用牛刀。」
侯府的產業多我數十倍,這才需要大掌櫃,我有自己手底下幾個人就夠了。
「這段時間以來,已經受益良多,總不能把着人不放。」我笑道。
給我做事和給侯府做事,那能一樣嗎?
人家也不會心甘情願。
趙淵柔聲道:「表妹,你不用這般勤勉,以後有事,自然有我幫你出頭。」
這段日子以來,他對我越發溫和,甚至說得上溫柔。
估計是看我老實本分,並沒有想要藉機會攀上他,賴在侯府不走,故而對我有所改觀。
這人啊,果然要識時務,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
我搖搖頭說:「表哥不知,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趙擇家境貧寒,上有喝藥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小叔子,他還要讀書舉業,以後花錢的地方多着呢。我要好好經營纔是,哪能總依靠別人。」
趙淵沒說話,只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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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我忙碌且快樂,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本以爲日子越來越好,殊不知宋小姐那日在銀樓的話還是傳了出去。
等我知道的時候,外面已經是盡人皆知。
我的丫鬟打聽回來說:「外人都說,世子和夫人對小姐十分寵愛,是要抬貴妾的,將來的世子夫人可不好當!」
我皺眉,何宋二人真的這麼愚蠢嗎?
她們把我的婚事攪黃了,我不就更有可能賴在侯府不走了嗎!
這麼做只會事與願違!
正說着,外面有人來通知我,說是趙擇的母親來了,她在表姨母面前支支吾吾地說了半天,似乎是不想來提親了。
我心裏一緊,連忙趕了過去。
在屏風後面,我見到表姨母面色不太好看,還是耐心地對趙擇的母親說:「你別聽外人瞎說,燕兒若是貪慕虛榮,又何必找擇哥兒?」
趙擇的母親臉色蒼白,咳了幾聲,才道:「燕兒姑娘花容月貌,這般人才,本也不適合我們這貧寒之家,總歸是……是怕委屈了她……」
表姨母氣得無語道:「當初相看時,又不說怕委屈了,現在提這些又有什麼道理!」
趙擇的母親期期艾艾道:ťŭ⁾「可世子爺……萬一世子爺不高興……」
表姨母額頭青筋都爆出來了:「早都說了和淵兒不相干!」
其中原委確實不好細說,畢竟當初表姨母是希望我給表哥做妾的。
她思慮片刻,深吸了幾口氣,才把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你們家好好思量吧,親事不用上趕着,我們的表小姐不愁嫁不出去!」
這話已經很重了。
若是還想在趙氏宗族中討生活,按理說不該得罪表姨母這個宗婦纔是。
可趙擇的母親卻是認了死理:「夫人,擇哥兒從小就老實本分,清清白白的……」
表姨母急了:「你說誰不清白啊!」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報,說趙擇來了。
他一臉焦急,一進門連忙扶起他母親,並對錶姨母作了一揖:「我母親病了,剛纔說的做不得數。我相信林小姐的人品,更敬重世子爺,這些定然是外界亂傳的,我們不會相信的,請夫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聽到這些,表姨母的神色稍緩,道:「我看你母親不太甘願,婚事可不能勉強,還是算了罷了。」
我知道表姨母這是反將一軍,想給我爭取一些臉面。
果然,趙擇連忙說:「夫人折煞我們了,再過一月,我必定過來提親!請您千萬不要怪罪我娘有口無心!」
趙母似乎很聽兒子的話,終於不再說什麼,兩人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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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們母子離開了,我才從屏風後走出來。
表姨母嘆了一口氣,說:「我的兒,別擔心,好在擇哥兒還算明事理。」
我輕聲說:「只怕這事還影響了表哥。」
怪不得最近趙淵也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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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姨母定了定神,道:「這無妨,擇哥兒孝期過後便會來提親,這些謠言自然不攻自破。」
我忐忑地點點頭。
雖然婚事暫時保住了,我卻實在高興不起來。
趙母已經對我有了偏見,將來成婚後,她會不會待我不好?
趙擇明面說不介意,可萬一他只是怕得罪侯府,或者只是惦記我豐厚的嫁妝,那我又該如何是好?
這種把ţü₄未來寄託在別人身上的感覺,真的不太好受。
趙淵下衙後過來見我,說:「今日的事,我聽說了。」
我還有些沒精神,只疑惑道:「這消息怎麼越傳越離譜?」
我從沒傷害過別人,也沒擋誰的路,只想本本分分地經營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爲什麼還是一波三折。
趙淵忽然喊我:「表妹。」
我抬頭:「嗯?」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輕聲說:「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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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過後,天氣遲遲不肯變冷,侯府裏的樹都還綠着。
而忽然間,窗外就飄起了一顆顆鹽粒般的細雪,地面上漸漸地覆蓋一層雪白。
趙淵說完這句話,我半天沒反應過來。
我看着他,他望着我,我們倆對視了好一會兒,如同經年般漫長。
趙淵的喉結微動,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還願意嗎?」
我心亂如麻,深深吸了口氣,才故作輕鬆地說:「表哥,你不必如此。趙擇不行,還有李擇,李擇不行,還有王擇,總有願意真心實意娶我的人。」
我不想深思,更不想舊事重提。
可趙淵卻不同意,他站起身來,慢慢走近我,直到我覺得這個距離有些不安全。
他才輕輕凝視着我,開口道:「表妹,趙擇他並不適合你,你還是留在侯府吧。母親喜愛你,豐兒也是,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表哥,可我不想給你做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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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真心的。
自從開始議親,我的想法開始發生轉變。
跟着侯府的大掌櫃,我出去見了一些世面,發現這世上不止有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還有不少女子在外面行走,甚至獨當一面。
我見過開繡莊的繡娘,見過當壚賣酒的酒店老闆娘,還有些奇女子,都在有滋有味地活着。
京城真是好,可以容納各式各樣的人生存。
雖然不知從何時起趙淵又起了這個心思,可我還是極其認真地說:「表哥,眼下解決流言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能堂堂正正地找個人家嫁了。我願意賭一次,相信趙擇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趙淵沉默良久,才黯然道:「既如此,都聽你的。」
幾日後,表姨母對我說,她查出這謠言竟是何夫人散播出去的。
據說因爲何小姐在侯府行爲無狀,何大人很是訓誡了她一頓。
可婚事黃了,何夫人並沒從自己身上找問題,而是把問題推給了侯府和我。
她私下和好幾個夫人太太說,因爲何小姐不願意和我共事一夫,所以婚事纔沒成。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幸虧淵兒沒看上何月茹!」表姨母氣憤地對我說。
我無語,沒想到何家看着是清流人家,主母卻這麼沒有氣量。
表姨母冷笑:「她以爲把髒水潑到咱們身上就好了?哼,等你出ŧŭ̀₂嫁了,我也要出去和人好好說道說道,看到時候誰願意娶他們何家的女兒!」
表姨母定然不會喫這個啞巴虧的,而侯夫人的社交圈子更廣更高。
用不了多久,何夫人就會明白這愚蠢的行爲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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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是覺得趙母上次太過失禮,趙擇這段日子給我送過好幾次禮物。
我也並沒有過分責怪她。
趙母一看就是個沒什麼心機眼界的婦人,只是寡居在家,把兒子看作眼珠子一樣。
這樣的人應該不難糊弄,我有信心和她搞好婆媳關係。
這一日,我又在前院碰到了趙擇。
因我們倆合過八字,關係也被長輩認可,所以我並沒有刻意避着他。
趙擇臉色微紅,對我說:「天氣轉涼,小姐要保重身體。」
我輕聲道:「公子也是,令堂身體不好,更要保暖,免得染上風寒。」
趙擇連忙說:「近日我特意找匠人給家裏鋪了地龍,你放心,冬天會暖和很多,等……等以後,我不會讓你受苦的。」
我感念他的體貼,柔聲道:「多謝公子。」
說了這麼多,已經差不多了,再說下去,恐怕被人詬病。
我欠了欠身,帶着丫鬟回到內院。
丫鬟捂着小嘴呵呵直笑,道:「小姐,剛纔趙公子看你的眼神……都直了。」
我羞赧道:「別亂說!」
正說着,我們在花園碰到了趙淵。
自從上次他重提舊事,我們已有好幾日沒見過了。
姨母說他公務繁忙,可我覺得他是在躲着我。
這樣也好。
而現下,他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依舊風度翩翩,只問我:「表妹心情不錯?」
我含蓄地笑了笑:「沒什麼。」
說完,我們就往回走。
小丫鬟邊走邊問我:「小姐,你要不要給趙公子繡個香囊?」
「也好,秀個什麼花樣的?回去咱們研究研究。」
趙擇對我示好,我也該投桃報李。
丫鬟道:「春花那邊有些新樣子,我去給您要來看看……」
我們剛走沒多遠,趙淵卻突然折返。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速度之快,我和丫鬟都嚇了一跳。
「表哥,還有事嗎?」我疑惑地問道。
趙淵面無表情,可雙拳緊握,似乎渾身的肌肉都緊繃着。
片刻後,他才道:「表妹,你不是說,要給我做些針線嗎?這香囊,你還是先給我做吧。」
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說不清是危險還是詭異。
我有點兒害怕,退了半步,道:「行,行啊。」
見我應了,趙淵忽然笑了出來:「那就這麼說定了!」
看起來更嚇人了。

-24-
思前想後,我還是給趙淵做了個香囊,藍底銀絲,十分雅緻。
可送過去後,趙淵卻不滿意,非讓我再給他做一個。
不是,他以爲我是侯府的繡娘嗎?
我乾脆拋開不理,專心給趙擇做了一個香囊。
趙擇就沒有趙淵這麼不識相,他收到後欣喜異常,還道:「這麼費眼睛的活計,以後別做了,讓丫鬟做就是了。」
我逗他:「你不喜歡嗎?」
趙擇不敢看我的眼睛,卻紅着臉說:「喜歡,很喜歡。」
這樣的老實人,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明日,我就讓媒人來下聘提親,你等着我。」說完,趙擇溫柔地看向我。
我點頭:「好。」
可轉日,先一步到來的不是趙擇,而是我遠在揚州許久不見的故人。

-25-
爹孃曾給我說過一門親,是揚州的富商之子孫孟州。
可沒等我及笄,父母便相繼去世。
我處境艱難,求助無門,孫家人卻再沒出現。
那時我就知道,他們不想履行婚約了。
可現在,孫孟州卻得意揚揚地拿着我爹和他爹交換過的玉佩,要求我嫁給他。
我氣得雙手直抖,卻還是壓下火氣質問道:「當初我堂叔要把我嫁給一個癡傻之人,我給你家送過信,你們恍若不知,現在哪裏來的臉,要我履行婚約?」
明明是他們當初收了我堂叔的好處,隔岸觀火,還嫌棄我是個孤女,現在又在打什麼主意?
難不成是想和侯府拉上關係?
孫孟州卻裝傻充愣,只說沒收到過信,還說一直在找我。
「燕兒,你我可是從小定下來的婚事,我有信物在手,你不能嫁給別人!」
這個人真無恥!
早不出現晚不出現,趙擇要來下聘了,他出現了!
我冷冷地問道:「你到底有什麼目的,直接說出來吧。」
孫孟州轉了轉眼珠,覥着臉道:「我能有什麼目的,自然是來娶你啊。」
表姨母道:「我勸你實話實說,見好就收,想讓燕兒嫁給你,那是不可能的。」
孫孟州卻開始撒潑:「侯府就不講理嗎?林燕是我未婚妻子,我有信物!你是不是想嫁給別人?告訴你,只要你敢和別人好,我就去官府告你!」
他似乎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大聲地嚷嚷起來。
這些話,正好都被來下聘的趙擇聽到了。

-26-
趙擇臉色蒼白,看着我說:「這是……」
我現在明白孫孟州的意圖了,他是故意來攪和的。
趙擇有功名在身,不可能擔上一個「奪人妻室」的惡名!
不清楚內情的人,會以爲寧安侯府欺負人,故意搶走他的親事。
我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想趕快把趙擇摘出去。於是還沒等他開口,我先忙低聲說:「趙公子,我現在不能嫁給你了,你先回去吧。」
趙擇胸口起伏不定,好像無法接受。
他看了一眼孫孟州,堅定道:「我……把聘禮留下,等你解決完再來。」
「你先拿走吧,這是場渾水,你不要蹚,先回去吧。」我認真地說。
這時孫孟州走了過來,不懷好意地說:「你是誰?難不成就是你要搶我未婚妻?告訴你,我和燕兒的婚事是祖上訂下來的!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
趙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強壓下怒火,只衝我和表姨母拱了拱手,就走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發現我們之間的緣分總是差這麼一點兒,這親事估計是黃了。
可孫孟州還不依不饒:「哎,你別走,你到底是哪根蔥?!哎!」
表姨母氣急,吼道:「把這人給我轟出去!」
就這樣,侯府下人一擁而上,直接把孫孟州扔了出去。
我擔心他在外面胡咧咧,表姨母卻說:「你放心,燕兒,等你表哥回來,我就讓你表哥去收拾他!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咱們府上鬧了,簡直沒有王法!」
這樣的事,確實還是趙淵處理更妥當。
想到趙擇離開時的心有不甘,想到孫孟州的蠻不講理,我心中百味雜陳,一時間情緒難以平復。

-27-
等到把趙淵盼回來,他第一時間就來看我,說:「表妹,你沒事吧?」
我見他一臉關懷之色,輕聲道:「沒什麼事。」
趙淵冷冷地道:「這個孫孟州交給我,我不會讓他再騷擾你。不過,那信物想拿回來,可能要費些周折。」
我點頭:「給他錢就是了。」
商人重利,自然是有所圖纔會鬧這一場。
趙淵道:「這些不需你費心,只不過暫時不要讓趙擇摻和進來了。他有功名在身,又是個老實人,難免不被訛上。」
我木然地點頭,眼中漸漸佈滿寒霜。
趙淵察覺我有些不對勁,輕聲說:「表妹,你真的沒事嗎?」
我忽然抬起頭,直視着趙淵,想看清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過了良久,我才一字一句道:「表哥,你爲什麼要怎麼做?」
趙淵微微詫異,卻沒說話。
我深吸了口氣,再次問道:「表哥,我不懂,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趙淵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輕聲道:「怎麼了?表妹何以這樣問?」
他是這樣雲淡風輕,而我心裏卻亂糟糟的,整個人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既然他想裝傻,那我只好直接點破。
「如果沒有人指使,孫孟州不可能敢來侯府搗亂的。他是個商人,最怕的就是得罪權貴,別說是他想娶我,是想和侯府拉上關係,如果那纔是他的目的,他不會像今天一樣行事。」
ƭŭ³我並不傻,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表哥,我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就算是何小姐和何夫人,也沒必要做這些事。從那些謠言傳得沸沸揚揚開始,我就有所懷疑,何夫人雖有心造謠,也不至於傳得盡人皆知。」
有時貴婦人的圈子,並沒有這麼大。
若不是有人推波助瀾,這些事何至於傳到趙擇母親這樣深居簡出的婦人耳朵裏!
我直截了當地說:「從結果來看,實際上這些事都只達成了一個目的,那就是——破壞我和趙擇的親事。」
我有些失望,但還是嘆道:「表哥,我原以爲,你是尊重我的!」
這半年來,趙淵給我找親事,幫我守住財產,給我大掌櫃,在外面幫我撐腰,他爲我做了很多事。
我一直以爲,他是把我當成親人來看待的。
原來並不是!
趙淵靜靜地聽我說完,絲毫沒有辯駁。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仰着頭說:「表妹,對不起。可趙擇不適合你!」
我只覺得一股怒氣衝上頭頂,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我願意,他願意,你有什麼權力覺得他不適合我!別忘了!當初趙擇是你給我找來的!」
趙淵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事實上,趙擇根本經不起考驗,配不上你。今日之事,他怕惹上官司,像個逃兵一樣逃走了,此時棄你於不顧,以後也不會可靠!」
我想壓住怒火,可我根本控制不了,只能大聲問道:「你做這些,到底是想做什麼?我當初是想過嫁給你的!是你不願意,現在爲何要出爾反爾!」
趙淵紅着眼,脫口而出道:「可我後悔了,燕兒!我後悔了!我想留下你!」
「可我不想!」
我早發現他有問題,但我以爲他是驕傲的,是足夠理智的,沒想到他這麼瘋狂!
趙淵走近我,用力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心口,說:「燕兒,我心悅你,你留在侯府纔是最好的選擇。你不願意給我做妾,沒關係。我會八抬大轎娶你做我的正妻,我保證,一生一世都會愛護你!」

-28-
時間從未像此刻一樣漫長。
趙淵真摯而熱烈,可我卻一點點冷靜了下來。
我把手抽出來,堅定道:「表哥,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而不是代替我決定。」
趙淵有片刻錯愕,可還是用懇求的口吻說:「燕兒,我做這些,都只是想留下你,你可不可以給我一次機會?」
想要留下我,就可以以愛之名傷害我嗎?
我搖了搖頭說:「表哥,我不願意嫁給你,門不當戶不對,就算是表姨母也不會同意!你從前也說過,你的妻子會是趙氏宗婦,我自認沒有這個資格,更不想勉強。」
表姨母是我的恩人,我若是真要嫁給趙淵,侯爺都會責怪表姨母引狼入室,此舉無疑是恩將仇報!
趙淵神情激動地說:「燕兒,可你有資格,沒人比你有資格!我只恨自己愚蠢,不懂得明珠美玉,當初你選過我的,你還記得嗎?」
我是選過,可如今早已事過境遷。
「我當初是在逃避而已。」我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那時我在揚州被人逼迫,跑到京城求助表姨母,一路狼狽不堪,心驚膽戰。我害怕父母去世後會被人隨手變賣,被嫁給癡傻之人。」
我深吸了口氣:「表哥,那時我想留在侯府,是因爲我不敢面對日後的生活,沒有底氣靠自己生存,可現在我不怕了。
「這麼多女子都可以走出屬於自己的路,我一定也可以的!」
趙淵怔怔地望着我,雙眼通紅,渾身顫抖,似乎痛極悔極。
我明白他這種感覺,就像是手裏的沙,越是想要努力握住,越是握不住的。
「燕兒,我、我不會困住你的,我只想給你尊榮,珍之重之,愛你護你。」他哀聲懇切道。
「可我想自己去闖一闖,天地之大,總會有我林燕的一席之地。」
我忽然釋懷了,也想通了。
這段時間困擾我的那種感覺,一下子全消失了。
路就在我腳下,我何必非要依靠嫁人才能解決眼前的困境呢。
「表哥,『羽翼勢雖微,雲霄亦可期。飛翻自有路,鴻鵠莫相嗤』。我不是家燕,而是飛燕。以後的路,請讓我自己走吧。」

-29-
我和趙淵說清楚後,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似乎完全無法接受。
他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可能是頭一次發現自己錯過了,所以纔會這般放不下。
即使這樣痛苦,他還是幫我解決了孫孟州,要回了信物。
可誰讓這人是他找來的呢!
我並沒有把這些事告訴表姨母,可她作爲母親,並不是沒有察覺。
所以在我提出要出府單過的時候,她並沒有阻攔,而是給我找了不少得力的人手,護院、門房、丫鬟婆子等等。
我對錶姨母說:「以後我還能常來給您請安嗎?」
表姨母是我父母去世後,唯一毫無所圖且真心對我好的人。
她溫柔地摸了摸我的手,說:「好孩子,你不來,我纔要生氣呢!」
說完,她小聲道:「你表哥以後就會想通的,你不用擔心。」
我只覺得鼻子酸得厲害,倚在她懷裏說:「那珍珠頭面我是不會還給您的,以後我來,您也不能嫌我。」
表姨母哭笑不得:「我愛你還來不及。」

-30-
離開侯府後,我才發現天大地大。
在自己家裏,我再不用看誰的臉色,也不用小心翼翼,只需讓自己舒服就好。
從前侯夫人對我的教導也起到了很大作用,我對管家之事亦是精通,下人等閒哄騙不了我。
可能有些心思不正的人,看我孤身在外,會動些心思。
但是侯府經常給我送這送那,侯夫人也對我關懷備至,連趙豐都隔三岔五地來我這邊蹭飯,這些人就都歇了心思。
甚至有人傳出謠言,說我和世子並無干係,實則是侯夫人給豐哥兒準備的媳婦。
「……」
我真的謝謝了。
後來趙淵也來過一次。
他消沉了不少,人亦是瘦了很多。
「有事一定要來找我,千萬不可自己扛着。」他只放下了這樣一句話就離開了。
我知道他還在執着,可他終於尊重了我一次。
現在揚州的產業大部分都移到了京城,我有好幾個鋪子田莊需要打理,每日都忙得不可開交。
我學會了培植自己的人手,學會如何御下,學會了如何恩威並重,讓手下人對我感恩戴德。
後來,我還嘗試着離開京城,去見識天地之大。
在商隊和護衛的保護下,我下過江南,踏過大漠,走過了天下聞名的絲綢之路。
有一年,我去了莫高窟,還出錢讓工匠開鑿了洞窟,雕刻精美的佛像,把全家人都畫在供養人壁畫上。
當然,除了我父母,還加上了侯府一家人,侯爺、表姨母、豐哥兒,還有趙淵。
壁畫師根據我的描述繪製人像,到了趙淵時,他指着完成的畫像笑道:「這麼俊美不凡的公子,世間ťŭ̀₌可不多見啊,可是姑娘的情郎?」
我不禁莞爾,搖搖頭道:「他們都是我的親人。」
在生的,不在的,但都是愛過我的。
等洞窟建好,我虔誠地跪拜在佛前,感激自己能擁有的一切。
爹孃在天之靈,也會爲我感到自豪吧。
番外:趙淵
自徐州辦差回來,我就聽府裏的小廝說新來的表小姐能幹又孝順,哄得我母親十分開心。
想到她一介商戶孤女,乍到侯府這錦繡堆裏,自然是打着百倍精神侍奉我孃親。
可她做得太多太好,又讓我覺得此女心機深沉、所圖甚多,所以當母親提出要我納表妹爲妾時,我是有些反感的。
母親寬和善良,明理大度,就是太過心軟,容易相信別人。
表妹出身不高,只能爲妾,可這樣的心機姿色,將來若是和我的正妻爲敵,家裏豈不是倒反天罡?
我要爲官做宰,在朝堂上闖出一片天空,後宅不寧可是大忌。
想到這裏,我堅定地拒絕了此事。
我拒絕後,母親倒也沒有堅持,只說:「你表妹這樣的好女子,錯過了,你可莫要後悔。」
我不禁嗤笑,這有什麼可後悔的,母親還是不瞭解我,我趙淵從不重視美色。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林燕不僅得到母親的歡心,連我弟弟豐兒都被籠絡了過去。
在我和她說清楚那天,我看到豐兒賊頭賊腦地跑回林燕的院子,說他娶她!
果真是個厲害的女子!
雖然她長得可人,也有幾分聰明,可我絕不能納這樣的女子。
後來,父親和我都屬意何尚書的嫡孫女何月茹。
我本以爲表妹會從中作梗,沒想到她竟然還在母親面前幫着何小姐說話。
也是,就算不甘願,以她的性格,在明面上也不會過分表露。
接下來,母親藉着賞花宴的名頭邀請何小姐過府做客。
我擔心表妹爲了私心爲難何小姐,便偷偷在暗處觀察。
誰知囂張跋扈的人不是林燕,反而是那在外面頗有賢名的何月茹!
當我看着表妹不卑不亢,從容應對時,我心中像是有什麼斷了,忽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悔意。
表妹從水榭出來時神色寥落,卻仍挺直了腰桿,看起來更加讓人憐惜。
我忍不住攔住她,說:「表妹,讓你受委屈了。」
下次,我一定會護着她,不讓她被人欺負。
我本以爲她會和我告狀,讓我看清何小姐的真面目,可她沒有。
她只是客氣地說:「沒什麼,表哥,把事情說清楚就好。」
林燕是如此懂事識大體,兩相對比之下,何小姐又是何其不堪。
人家都說英雄不論出處,而我卻一葉障目,看不到她這樣的好。
回去後,我和父親說清楚,婉拒了婚事。
這時我才發現,表妹是真的沒想纏着我,在我拒絕她的那一刻,她就果斷放棄了我。
她甚至刻意避嫌,我去的地方,從來不會過多停留,就是怕瓜田李下。
她這是怕了我了。
那次在豐哥兒的書房,我看到她親切地給我弟弟戴帽子,和他說笑,兩人就像親姐弟一般。
見我來了,她立刻就要回避,且行爲舉止從來溫和有禮,不讓人難受。
我忽然有些嫉妒豐哥兒,一起出來的時候,竟然沒忍住,問她爲什麼不給我做針線。
當時表妹的表情又錯愕又無奈,真的挺有意思的。
等她走後,我站在她身後,望了很久,直到那窈窕纖細的背影消失不見。
那時我意識到,還是母親說得對。
表妹這樣的好女子,任何人錯過了,都會後悔莫及。
於是,我從心裏不希望她嫁出去。
母親給她踅摸的對象,我全都用各種理由拒了。
我開始在小門小戶裏找些青年才俊,表面上是爲了表妹好,可實際上,我想讓她發現,到外面生活會有多不容易。
我想讓她知難而退,重新考慮嫁給我。
可沒想到,表妹是真心想要嫁出去,就算是趙擇那樣的人,她竟然也覺得很滿意。
甚至爲了日後的生活認真打算,還找我借掌櫃置辦產業,一點點打造屬於自己的將來。
她的笑容太過燦爛,讓我無地自容。
我乾脆找到母親,說我後悔了,我想讓表妹留下。
母親憐憫地望着我,說:「淵兒,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你也該懂得這個道理。」
可我不想懂!
就在我無能爲力時,我發現何夫人在外面造謠。
我意識到這是個契機,不僅沒有制止,還讓手下人推波助瀾。
「一定要想辦法,讓趙擇的母親知道此事。」
趙擇的母親果然退縮了,可我沒想到趙擇竟然還很堅持。
他這人雖然沒什麼優點,卻比我要有眼光得多。
見表妹對未來擔憂,我終於忍不住,對她吐露了真心:「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嫁給我的話,我不會讓她面對這些苦難,我會讓她一直幸福快樂。
可她說,她不願意了。
她不願意嫁給我了。
她的眼中沒有任何留戀。
原來自視甚高的人是我,原來陷進去的人,從來都是我。
被表妹拒絕後,我已是騎虎難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悅之人嫁給別人。
尤其是我看到趙擇說:「明日,我就讓媒人來下聘提親, 你等着我。」
表妹溫柔地點點頭。
那一刻,我羨慕得發狂, 幾乎想要殺了趙擇。
所以, 我找人去揚州,指使孫孟州來破壞掉親事。
我想得太順利了。
只要沒了趙擇,我就去求母親,表妹不想給我做妾, 讓她做我的正妻就好了。
沒人能比她更適合這個位子。
我願意用一生去愛護她,保護她, 讓她過得無比尊榮幸福。
可表妹比我想象中敏銳得多。
她發現了我這些齷齪的行爲。
當她說:「我以爲你是尊重我的。」
我心亂如麻,從未這般害怕!
我知道,她對我失望了。
可我能怎麼辦呢?
我的整顆心都給了她,再也沒辦法收回來了!
尤其是想到我曾有機會得到她,是我自己不珍惜, 是我自以爲是, 是我太過自信了, 纔會失去一生摯愛,我就更加痛不欲生!
我懇求表妹,我這一生從未這樣哀求過別人:「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行嗎?」
可她還是狠心拒絕了。
她說自己不是家燕,而是飛燕。
「羽翼勢雖微, 雲霄亦可期。飛翻自有路,鴻鵠莫相嗤。」
是啊, 她的羽翼雖未豐滿,卻未來可期, 自會有一條光明大道。
可我這個鴻鵠, 只能孤零零地飛在另一條路上, 再無和她相守的機會了。
十年後,我一直未娶。
聖上還以爲我想當個孤臣, 總是勸我想開些。
只我明白什麼是「曾經滄海難爲水, 除卻巫山不是雲」。
那一年,我辦差路過莫高窟。
遊覽時嚮導對我說:「那邊有個窟,壁畫上有位供養人很像大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心中忽然一動,點了點頭。
記得五年前, 林燕也來過莫高窟。
這些年,我也總是若有若無地追尋着她的蹤跡。
等我爬到窟裏, 看到那些美輪美奐的壁畫後, 我呆住了。
嚮導說:「這位功德主是揚州林氏, 聽說是位極年輕的施主, 您可是認識?」
我看到林燕的畫像栩栩如生,而我的畫像在另一側,和她兩兩相望。
這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 淚水潸然而下。
佛祖啊,如果有來生,可否讓我做林燕腳下的路,頭上的雲。
我不求能與她共白頭, 只要還能看見她,守着她,我就滿足了。
注:文中《歸燕詞》是唐代李建勳所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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