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寵愛私生子。
媽媽就偏心自己的養女。
他們之間在較勁,沒人願意要我。
高考前夕,他們忽然一同相約要見我。
我以爲他們終於想起履行父母的職責,想要給我打氣。
卻在到場時,見到他們一人拿出一份自願放棄繼承權的協議。
要我簽字。
原來,他們記得我快要成年了。
可他們只害怕我和他們心愛的子女搶奪家產。
我坐在沙發上,看着父母冷淡的眉眼。
最終只低聲開口:「那你們,能給我錢嗎?」
-1-
我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爸媽都早已不撫養我,他們互相以爲對方會給我生活費。
從高二開始,從前的積蓄就用完了。
我捱了很多次餓,總是靠白水充飢。
在餓得眼睛發昏的時候。
對錢的渴望超過了愛。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錢。
能夠支撐我上完大學,有地方住,也有飯喫。
對此,父母感到非常意外。
尤其是我的母親,她挑挑眉,似乎對我這副市儈的做派很不喜歡。
尤其是在她的身邊,還坐着她心愛的養女傅雲。
那個被我母親用心嬌養了數年,已然像位真正千金的女孩。
伴隨着我的話語落下,傅雲也朝我投來了目光,她的姿態矜持而優雅。
什麼都不用說,只是看着我,我便能感知到她的輕蔑和不屑。
好在母親沒有繼續抓着我不放。
她話題的中心依舊在父親身上,朝着他諷刺開口:
「怎麼,從前不是說許諾是你唯一的小公主嗎?現在還讓你的公主窮困潦倒上了,五十萬,你隨手打發人都不止這點。」
說罷,她又嘖嘖兩聲,嘆道:「許諾一個真正的千金,如今眼界還比不上我家小云,這都是你這個父親當得盡責。」
母親伸出手拍了拍她身旁的傅雲,朝着父親驕傲地展示着她的傑出作品。
絲毫沒有考慮過作爲她的親生女兒,我聽到這些話是否會尷尬。
而爸爸的臉色也難看起來,他身邊還坐着許安,我的私生子弟弟。
這兩年來,母親的養女傅雲無論是在教養上還是成績上都全方位碾壓着許安這名私生子。
每當母親大肆秀出傅雲的優秀時,都是在打他和許安的臉。
此時的父親再度聽懂了她的嘲諷。
憤怒之下冷笑一聲,朝着她一字一句開口:「你肚子裏出來的種,你這個當媽的都能狠心撂下不管,我又何必在乎她。」
「許諾從根上就廢了,我救不了。」母親脣角勾起一抹諷笑,瞪着父親的眼神恨不得將他洞穿,「誰讓她有個會出軌的爹,頂着這樣的血脈,註定好不起來。」
「宋雅晴,你以爲你又是什麼好東西?」
「許問舟,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能教養出小云這麼好的孩子,你卻只能帶出許安這樣的紈絝,說明問題根本不在我身上,說到底,還是你的基因不行,你從底子上就不如傅書與。」
談到最後,壓不住火氣。
當着我的面,兩個人又吵了起來。
我顫抖着,想像從前那樣將頭深深埋下。
可是不行,我知道他們發泄完了之後就會甩手離去。
只將我留在他們造成的爛攤子裏,無人在意。
我不想再捱餓了。
於是用一聲尖叫喊停了這場戰爭。
「你們要吵等把錢給我了出去吵。」我說着,朝他們慢慢伸開手,攤開的掌心還沁着汗,「我要讀大學,你們一人給我五十萬。」
說這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抖。
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興奮。
這是我第一次朝着他們抗爭。
我知道,現在不爭取,以後我就都沒有機會去爭取了。
-2-
爸爸從來都偏愛他的私生子,那是他和自己年少時的白月光出軌的產物。
是個只比我小上半歲的男孩子。
在他的存在曝光之前,我們一直是外人眼中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父親事業有成,母親溫柔賢淑,女兒天真可愛。
一切變故發生在我十五歲那年。
父親帶着那個叫做許安的男生回家。
也是到了那時,母親才知道,這些年來,父親幾乎已經在外邊置辦了一個新的家。
他時不時就藉着出差的名義,去鄰市和他們母子住在一起,過一過一家三口的甜蜜生活。
可是伴隨着許安年紀慢慢長大。
白月光不滿足於自己的孩子只是個私生子。
她想要帶着孩子來海城生活,說是這樣可以離父親近一點,卻被父親拒絕了。
可白月光並不死心,她帶着孩子偷偷跟來了。
卻在半路上出了車禍。
那個女人用自己的命,扣響了許安走進我家的敲門磚。
一開始,父親帶他回來的時候,還不敢看母親的眼睛。
其實他內心深處並不認爲自己的錯誤有多離譜,只是以爲自己示弱就可以換來體諒。
可向來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卻當場發了瘋。
她態度強硬,咒罵着父親和許安,也咒罵着那個當年就差點拆散了她和父親的白月光。
初時,父親還會語氣卑微地哄着母親,他說:「許安的生母已經死了,礙不到你什麼。」
可後來,母親依舊不依不饒,於是他也發了火。
母親被父親一把推倒跌在了地上,他指着她的鼻子罵:「你怎麼這麼無理取鬧!」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見到的父母第一次吵架,爲時一年之久。
到最後也沒有達成共識。
這一年裏,母親越是鬧騰,父親就越是對白月光和許安感到虧欠。
到最後,他僅剩的一絲愧疚被磨平。
站在歇斯底里的母親面前,他平靜地說出那句話:「離婚吧。」
-3-
這個婚到最後也沒有離成。
這些年來,父母兩家在商業上的牽連甚深,幾乎難分彼此。
父母離婚,會導致兩家兩敗俱傷。
可母親也不甘心嚥下這口氣。
於是很快,她也帶回來了一個孩子。
她少時竹馬的女兒。
那個人同時也是母親的初戀,少女時代的母親曾經一度以爲自己會順理成章地嫁給她的竹馬。
後來父親出現了,他將那個叫做傅書與的叔叔視作最大的威脅。
兩人關係一直很不好。
甚至父母在一起後,父親也爲了那個男人喫了不少的醋。
後來,傅書與也結婚了,只是沒過多久就離婚,女方給他留下了一個孩子。
再之後,他需要出國幾年,可他的女兒傅雲卻還要留在國內參加高考。
我的母親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順理成章將傅雲認作乾女兒,帶回了家裏撫養。
我看過照片,傅雲和傅書與長得很像,同樣的高挑白皙,五官明豔。
而對着那張和傅書與相似的臉龐,父親擺不出好臉色。
母親知道這讓他不開心了,可他越不開心,她就越快樂。
又是一年鈍刀子割肉般的拉鋸。
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較勁似地對各自的孩子百般寵愛。
卯足了勁要證明自己教得孩子要更高對方高一等。
可許安實在是不爭氣。
在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真實身份其實是名總裁之下,他便不再像從前體貼。
喫穿用度鬧着都要最好的。
不但在家裏耍橫,在學校更是擺少爺架子。
他的人緣和成績一樣差,總是讓生母看笑話。
對此,母親痛快萬分,她說會出軌的男人就是自帶着劣質的基因。
她還咒罵許安,說他是出軌男和小三的兒子,將來註定是個人渣。
父親也不甘示弱,他們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反擊起來自然知道痛點。
父親笑話她,說傅雲的親生母親尚在人世,她便上趕着給別人當媽,將來那人要是跟傅書與和好了,我的母親註定人財兩空。
於是雙方都受了刺激,又開始新一輪的爭吵。
但其實這個問題一開始是有解的。
我的成績比許安甚至比傅雲更優秀,我爲人溫和,友愛同學,學校裏的人都很喜歡我。
我也愛着自己的母親,曾經,我想要做這個世界上保護她到最後的人。
可面對着我這個各有他們一半血脈的人,他們默契地選擇了無視。
曾經,我是他們愛的結晶,是兩個人共同呵護在手心的小公主。
如今,他們已不願意再對我好,因爲對我好就好像在向對方低頭。
無視,就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所以那半年來,我雖然住在自己的家中。
可我喫不飽,睡不好。
那兩個外來者肆意佔有着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的臥室早就被改成了傅雲的琴房。
許安則吵鬧着不滿我從前比他過得好。
於是曾經父親買給我的禮物,便被一一轉手給了他。
以至於後來我餓得不行,想要變賣一點珠寶充當生活費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沒有愛,也沒有錢。
如今,他們更是爲了各自的寶貝,要我自願簽署放棄繼承權的協議。
分明來之前,我還在心中偷偷藏了期盼,我以爲他們終於注意到我了,注意到優秀的成績,還有那顆身爲孩子天然愛着他們的心。
高考將至,他們叫我來,或許是想要給我一份驚喜,爲我加油打氣。
我在胸口懷揣隱祕的暗喜,將自己收拾一番,走到他們跟前。
等來的,卻是兩份冰冷的協議。
「簽了它。」父母聲音冷漠地下着命令,我則僵在了原地,渾身冷得像是過了冰。
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他們曾經對我的愛。
更想起在無Ţŭ̀₈數個不爲人知的深夜裏,我縮在角落裏獨自哭泣。
淚水打溼了試卷,我咬住鋼筆頭,不讓嗚咽聲逃出口中,直到將委屈全部吞回腹中,再繼續寫我的習題。
這一瞬間,我終於認清了,這個世上曾經會溫柔喊我寶貝,恨不得將世上一切美好捧到我面前的爸媽已經不在了。
我只能自己愛自己,我要一個人往前走,要上大學,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們不要我,要許安和傅雲。
那我,也不要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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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我此刻堅定索要金錢的態度。
神色最先鬆動的是媽媽。
她審視着我,想要從我面上看出些端倪。
我便大方會回看她。
面上沒有從前的撒嬌或者之後的乞憐,也不是沒糖喫的孩子故作動靜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
我只是單純地很想要錢。
除了錢,他們我誰都不想。
「你是不是在怨恨我們。」像是才意識到我的存在,媽媽抿了抿脣,竟下意識側過了臉迴避我的眼神。
難得的,她竟然意識到了我作爲人也有情緒,竟然願意對着我開口解釋。
「今天這件事對你來說確實有些過分。」她說,「要怪就怪你爸爸,是他先弄出這麼個私生子,現在還要把所有東西都留給他,一分錢都不想給你拿,我這麼做都是逼不得已,你是他的女兒,我如果把財產留給你,一定會被他想辦法套走,小諾,你要理解媽媽。」
坐在對面的父親聞言,拍案而起,指着母親的臉怒罵:「少在女兒面前誣陷我,我留財產好歹還是留給了自己的種,許安怎麼說至少是許諾的親弟弟,你呢,宋清雅,你是拿自家的錢,去貼補外人的女兒,你纔是真的昏了頭!」
「怎麼,只准許你照顧白月光的兒子,不允許我照顧初戀的女兒?」母親扯出一抹笑,反脣相譏,「你給那個賤人的兒子花上多少,我就要給傅哥哥的女兒用上多少,當初如果不是你橫插一腳,傅雲就會是從我身上出來的……」
她說到這,忽然噤聲,頗爲心虛地朝我這邊瞥來一眼,見我始終面無表情,才偷偷鬆了一口氣。
「我不想聽你們這些沒意義的話,你們要țű̂₈吵之後再吵。」我近乎麻木地開口,「先給錢,之後你們要吵什麼私生子還是野種,都隨便。」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要臉的東西。」像是被我不屑的態度激到,父親的炮火轉向了我,手指着我的鼻子,不住地發抖。
我不生氣,只一味伸着手:「錢給我,然後你可以當做沒生過我。」
身後傳來了笑聲,是母親,她像是十分快意,拊着掌笑得前仰後合。
她說:「許問舟,你不當人,連你的親生女兒都不認你了,這都是你的報應。」
她笑得很誇張,眼角沁出了淚花。
一旁的傅雲趕緊上去扶她,抽出紙巾擦擦她的眼睛,輕輕喊她一聲:「乾媽?」
隨即,她又轉過身來,對着父親ŧûₖ怒目而視:「不准你們欺負她。」
這一聲像是把母親喚醒了,她的神態平靜下來,看向傅雲的眼神中滿是溫柔。
我的視線落在她們交疊的手上,看着母親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傅雲的手背。
從前她哄我的時候,也總是這個動作。
而現在,她用同樣的姿態,去做別人的媽媽了。
-5-
五十萬對他們來說並不算多。
可他們像是聽不進去我說話,只一味想要戰勝對方。
從前,我還會爲他們這樣的爭吵感到擔驚受怕,嚇得哭泣不止。
而現在,我只覺得心煩。
無論是生母和傅雲在那母慈女孝的畫面,還是生父看過來時的滿臉嫌惡。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暗,沒人有進一步的動作。
我有些餓了。
人在餓急了的時候,血性會上湧,人性會降低。
所以,當父親身後的許安探出身子熟練地朝我做起兩手豎中指的手勢後。
我直接打碎了桌上的玻璃杯。
玻璃碎裂的聲音將兩邊的人都嚇了一跳。
而我直接撿起碎片,快步朝着許安走過去。
在許安反應過來之前,玻璃碎片已經抵在了他的頸間。
我很瘦弱,沒有多少力氣可以控制住他。
所以當他想要掙扎的時候,我就直接劃破了他的皮膚。
鮮血汩汩湧出,父親終於冷靜了下來,朝着我嗓音溫柔地開口:「小諾,你先冷靜,不要傷害你弟弟。」
一絲酸澀從心口冒出,可是很快又被肚餓壓了回去,我知道自己的眼眶紅了,卻還是笑着對他開口:「現在就把錢給我,不然我不會籤那份協議,我還會想辦法把你和許安都弄死,繼承你們的財產。」
媽媽見狀,正欲嘲笑,卻被我止住了聲音。
「還有你,你如果想耍賴不給錢的話,我就去學校散播傅雲搶別人媽媽的事蹟,讓你嬌養出來的完美千金再也沒法抬起頭做人。」
媽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像是沒有料到我對她也有着這麼深的怨氣,那雙眼睛猛然看向我,幾乎是不可置信地開口:「小諾,你是在……威脅媽媽嗎?」
「不然呢?」顫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中抖出,我努力平復着呼吸,卻還是平不下自己的譏諷,我冷笑一聲,「我不信你,給親女兒五十萬買斷繼承權都要磨磨唧唧,你們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
最後,我還是拿到了那兩筆錢。
兩張銀行卡,各自五十萬。
許安在我鬆開他的那一刻回頭踹了我一腳。
「賤種。」他朝我狠狠啐下一口。
我喫痛摔倒在地,卻還是第一時間撲過去,將手中的碎玻璃狠狠插進他小腿裏。
殺豬般的哭號聲響起,許安疼得倒在地上,抱着小腿,鼻涕混着眼淚一道往外流。
父親趕緊上前帶着他的寶貝兒子離去了,走之前還不忘痛心疾首地罵我兩句:「你跟你媽一樣,都是瘋子。」
我忍着腹痛,平復了幾次呼吸,才顫抖着將掉在一旁的銀行卡牢牢抓回手中。
不管怎麼樣,至少我要到了自己大學四年的學費。
我終於,抓住了一點有關未來的希望。
整個過程,我的生母就在旁邊冷眼看着。
或許是因爲剛纔那些回懟她的話,她也默認我應該喫一個教訓。
直到見我倒吸着冷氣,好幾次撐着手掌想從地面上爬起來卻失敗後。
她才走到我跟前蹲下,用手帕輕輕擦拭着我狼狽的臉。
見我避開她的手,她的手頓在空中,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好一會,我才聽見她的聲音:「小諾,你記恨媽媽了,是不是?你想一想,媽媽曾經那麼愛你,怎麼可能真的不管你了呢。」
我好久沒聽見她跟我說愛我。
可惜現在的我半點都不再信。
我不說話,她就自顧自開口:「這一切只是暫時的,我不狠心一點,就會輸給你爸爸,他會用你拿捏媽媽一輩子,小諾,你也不希望媽媽低頭的,對不對?」
她看着我,眼底泛着希冀的光。
期待着從我口中聽到有關於理解或者寬慰的話。
我繃着脣,用沉默和她對峙。
最後,她面帶失望站起身來,在傅雲的攙扶下,緩緩離開了。
臨走前,她最後一次回頭:「不管你信不信,曾經你都是媽媽最愛的女兒,再忍一下吧,小諾,以後媽媽會好好補償你的。」
-6-
那一天,我用和他們斷絕關係換來的錢,喫了頓飽飯。
喫飽之後,又去找了個酒店睡了個飽覺。
三天之後,我精神飽滿地去參加高考。
進考場前,我看見了西裝革履的父親,他一邊給許安遞去文具袋,一邊跟他叮囑着要放平心態。
許安滿臉不耐煩,口中叫嚷着以後他要直接繼承父親的公司,考不考好又有什麼關係。
父親明顯被氣到,臉色難看,卻還是礙於場合沒有發火。
就在這時。
穿着旗袍手捧鮮花的母親帶着傅雲從他們面前招搖走過,又停在了他們不願意,刻意炫耀般開口:「放輕鬆,你老師特意跟我說了,只要你正常發揮,985 保底是沒問題的。」
這話明顯刺痛了父親,他面色越發難看。
母親正是得意着。
又是一道聲音傳來。
「要好好考,知道不?你可是我們學校重點關注的清北苗子,只要穩定發揮,國內外的大學隨你挑。」
順着這道浮誇的聲音。
他們一齊轉頭,而後看見了我。
被老師們重點呵護着的我。
「好孩子,你可是我們全校老師的寶啊,是個有眼色的人都知道珍惜你。去吧,等你蟾宮折桂,到時候連帶着讓老班我也跟着沾光啊。」
班主任站在我面前,整個人笑眯眯的。她的餘光從旁邊飛速掃過,看見了我父母尷尬的臉,隨即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順帶着將我折進衣服裏的領口翻出來。
動作嫺熟自然,透着關愛。
她更像是我的母親。
都是成年人,父母自然懂了班主任話中的含沙射影。
父親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母親卻是在沉默了一會後,捧着她懷裏的那束鮮花走近。
她想說些什麼,卻在看見我別開臉的動作後啞然。
好一會才憋出一句:「好好考試。」
見我不回應,她的聲音裏帶了些委屈,她說:「等考完了之後回家一趟吧,這世上哪有真成了仇人的母女,媽媽說了要補償你就一定會補償你,你回家,媽媽給你辦慶功宴,順便幫ťůₓ你參考下學校。」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的傅雲用一聲「乾媽」喊走。
傅雲要進考場了,她親自去送。
等再回身時,我也已經走了進去,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7-
兩天後,考試結束。
最後一場我是拖到了人都走光後,才從考場裏出來。
果不其然,在外面等着我的,只有笑眯眯的班主任。
班主任走上前來,一把攬住我。
像是怕我難過,她搶先開了口。
說我的媽媽是等過我的,只是或許有急事,就先離開了。
一個人的生活發生變故,周圍人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而我從天堂跌入地獄,我的班主任曾在第一時間就弄清了我家的情況。
我記得,她曾經試圖去我家家訪,也曾在我在課上餓昏之後,私下裏無數次想要聯繫我的父母。
最後只換來一句:「少管閒事。」
這三年,如果不是班主任時常接濟,或許我撐不到現在。
到了此刻,她依舊試圖安慰我。
我朝她露出一個笑來。
想告訴她我並不在意這些事了,可有些話出口,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我點開手機,消息傅雲剛更新了朋友圈,是在離家最近的大商場,她發了九宮格,全是不同的名牌包包。
配文是:媽媽說我辛苦啦,要好好犒勞我。
我大概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我的生母會帶着她買衣服、首飾,兩人再有一頓精緻的晚宴,回家之後,再閒話些溫馨的母女家常。
這些內容,我早在傅雲的朋友圈裏看過無數次了。
曾經,我像個陰暗的老鼠般,一遍又一遍偷窺着傅雲分享的這些生活動態。
哪怕知道是傅雲在故意對我炫耀。
卻還是點開那些圖片,一點一點觀察分析,妄想從裏面的一些零碎線索裏拼湊出母親曾經對我的愛。
而今一切釋懷。
我毫不猶豫拉黑了傅雲許安生父生母的一切賬號。
而後,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我也發了條朋友圈。
是考試結束後老班帶我去喫的長壽麪。
「生日快樂。」
我跟自己說,以後,你的人生就是自己的了。
-8-
那天夜裏,我破天荒接到了生母的電話。
接通之後,我並未急着開口。
那邊遲遲等不到我出聲,呼吸逐漸加重。
最後,我打算掛電話了,才聽見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小諾,你還在和媽媽生氣嗎?」
她說,我以前加的叔叔看見了我的朋友圈,去問她怎麼我的十八歲生日都不邀請他們前來參加。
「對不起,是媽媽太忙,忘了這件事,你先回家來,之後媽媽補給你好不好?」難得的,她的聲音溫柔了許多。
「忙着帶傅雲購物嗎?」聲音出口那一瞬間,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淡漠驚了一跳,我說,「如果實在想補償的話,可以把買禮物的錢折現給我,這樣比較實用。」
「你這是什麼話?哪有人十八歲成人禮不好好辦的,真就和你那沒邊界感的班主任喫碗麪就算完了?你……」
生母不滿的聲音傳來,這次沒等她說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
可以不要錢,但是我並不想聽見任何人在我面前詆譭我的班主任。
考試成績出來前,我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樓裏。
這是年級上特意給我審批下來的延期住宿,整個暑假,只要我願意,都可以在學校裏住着。
可老班聽見這事之後,直呼不行。
「到時候放暑假了,又沒水又沒電的,你洗個澡都不成,一個暑假下來,不得變成野人?到時候去上大學,別人都不敢認你。」
就這樣,她態度強硬地打包好我的行李,將我帶回了自己家。
「謝謝。」走進那間明顯精心收拾過的小臥室裏時,我一時之間失去了語言。
任何感恩的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才二十六七,爲人剛直很有正義感。
她平時看着很有威嚴,在脫掉班主任裝束後,她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女生,眉眼彎彎,笑意溫柔。
可愛的她此刻正拍拍我的肩,說在意這些幹啥,等以後我考上清北了,她能跟着沾半輩子光了。
說着她又推着我進了浴室。
粉色柔軟的浴巾被塞到手裏。
她揉了揉我的頭,說快點洗完,一會帶我出門喫大餐。
轉身離開的背影。
我的生母,更像媽媽。
-9-
成績出來那天。
我的手機被人打爆了。
其中聯繫我最多的人是生父和生母。
從一開始,生父就沒指望許安考出高分來,可 180 的分數實在令他這個知名企業家丟臉,這還是在許安把所有答題卡寫滿的情況下。
尤其是他的成績被泄露出去,網上有人調侃,去四川找頭熊貓來考試,亂按幾張答題卡都能考得比許安高。
許多生意上的對家也拿這件事來落井下石,打電話假模假樣安慰生父,問需不需要幫他聯繫一些智力鑑定機構。
一氣之下,生父想到了我。
從小,我的成績就從不讓人操心。
再怎麼樣,我的智商也會比許安高些。
所以他最先給我打起了電話,想要假裝關心問問我怎麼樣了。
可我沒有搭理她,我在廚房裏跟着老闆學做菜。
第六根排骨被炸成焦炭之後,她摘下圍裙,瀟灑地拍拍手,說:「咱們不適合這個賽道,你還是從今天開始拿起手機研究怎麼點外賣最便宜划算比較好。」
也就是這個時候,有發小給我發來了消息。
她告訴我,傅雲高考考了 610,比許安高了快三倍不止。
生母本來正在生父面前得意地炫耀。
下一秒,清北招生辦的電話打到了他們那裏。
他們才知道,我是今年的全省第一。
那一瞬間,生父率先揚眉吐氣。
他說:「我就知道,我許問舟的種,不可能智力低下。」
這一回,他們再提到我時,想到的不再是我身上那一半他們厭惡的血脈了。
見生父開始聯繫我,生母也回過味來了,她想給我發消息,才發現被我拉黑了。
而在她還在怪我感情涼薄、居然真的不體諒她的時候。,
生父已經靠着砸錢,重新加回了我的微信好友。
一時間,考了 610 分的傅雲不香了。
這一次,我變成了他們的爭奪目標。
尤其是,在知道我將會有一場當着全國人民開啓的直播採訪會後。
那一天晚上,生母的電話打到了我班主任那裏。
「小諾,高考都結束這麼久了,怎麼一直不回來,你一個女孩子一直住在別人家,媽媽會擔心。」
這一次,我直接打斷了他,看着停在樓下的蘭博基尼,心頭忽然湧上惡意。
「宋夫人。」我說,「許先生都已經親自開車來接我了,你還在那裏打感情牌呢,嘴皮子一碰就想讓我自己上門,實在是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她的聲音滯住,隨即變得尖銳,顫抖:「你……你叫我什麼?」
「宋夫人,有問題麼?」我的聲音中染上笑意,「我已經簽下了放棄繼承權的協議,同時也放棄了成爲你繼承人的身份,我們之間,本就是陌路關係。」
那一天,她尖叫着掛斷了電話。
等她開車追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生父帶着赴宴去了。
「憑什麼?憑什麼?」這兩年來,這是她自生父帶回許安那一場後唯一一次落於下風,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緒,幾乎是發狂般對着老班質問。
她說:「從前她都是和我的感情更好,當初我們差點離婚的時候,她說過要跟媽媽的,她現在怎麼可以去幫許問舟!」
「不知道啊,可能是婚你沒離成孩子你也沒養吧,原因到底是什麼,好難猜啊。」老班說着,聳了聳肩,「好寶寶丟在外邊都是手慢無的,你來得太慢了宋女士。」
生母聽了這些話,越發抓狂,叫囂着要投訴班主任。
「投吧投吧,給我投哪都改變不了我帶出省狀元的事實,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年紀輕輕,就能創下如此輝煌戰績,這一切都是因爲我慧眼識珠,懂得珍惜好孩子,全都是我應得的,哈哈哈哈哈……!」
-10-
生母快被老班氣死的時候。
我和生父正坐在餐桌上,平靜談判。
「聽說後天,中央那邊會有人來採訪你。」他一邊說着,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自信滿滿開出條件,「我可以給你一百萬,這場採訪我和你共同參加。」
他如今急切需要找回被許安丟失的臉面。
他公司旗下的公衆號已經開始打着「企業長公主是省狀元」的旗號硬蹭了。
此刻,他就坐在我的面前,極爲自信地開出了條件。
聞言我笑了,我說:「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給許安,給我只有一百萬,許先生,摳成了這個樣子,其實不用擺出那副很大方的模樣的。」
聞言,他眼皮跳了跳。
似乎意識到我已經不好掌控了,他沉下聲音問我:「你要什麼,小諾,我會盡可能滿足你。」
「我要你更改協議,讓你許諾這個私生子滾蛋,把繼承權還給你。」我看着他,笑容不變。
下一秒,一道尖銳的碎裂聲從門外響起。
許安闖進了包廂,桌上的碗碟登時被砸了一地。
「我操,許諾你這個賤種,我爸媽是自由戀愛,你媽纔是小三,你纔是私生子!」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是我奪走了他的一切,害得他前十五年沒能過上富少生活。
這會子聽見我提他是私生子,更是怒火中燒,衝進來和我當面對峙。
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這些年來,許安最恨別人提他是私生子。
哪怕住進了許家,哪怕他的生活豐裕起來。
他也無法控制好內心的敏感和自負。
所以他格外恨我,恨我有他沒有的東西。
明明不讓他進門的是我的生母。
他卻只敢恨我。
初來乍到的時候,他就在年級上散佈謠言,說我行爲不檢點,屢教不改,纔會被自己爸爸趕出家門。
雖然周圍的老師同學信任我的人品。
可謠言傳得厲害了,還是影響到了我的生活。
於是我選了個喫飽飯有力氣的日子,在被當衆指指點點後,哭着跑上了學校天台。
當着來看熱鬧的全校師生面,我瘋狂地哭。
一邊哭一邊報傳我謠言的那幾個人的姓名和學號,問他們爲什麼要誣陷我,是不是想通過謠言逼死我。
我一邊哭,還一邊朝混在人羣裏滿眼得意來看我笑話的許安下跪磕頭。
我說:「求求你了,你媽媽在我媽媽剛懷上我的時候插足我爸媽的婚姻,你只比我小半歲,後來她用命逼爸爸帶走了你,現在我爸爸已經是你的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從前,我是學校裏最受矚目的明星,是當之無愧的千金。
我聰明,友善,出身不凡。
而現在,我枯瘦,可憐,走投無路對着私生子下跪。
人們最愛看這樣的戲碼了,愛看明珠蒙塵,白璧染瑕。
我知道那一跪,我的尊嚴會全部跪碎。
可我快要活不下去了,尊嚴算什麼。
那一次鬧得很大。
許安是私生子的消息在第二天傳遍了校園。
事後,老班曾心有餘悸地找到我,說以後有什麼難處可以直接找她。
我當時故意逞能,說我就是玩玩那幾個人,他們蠢得像豬,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老班聞言,看着我紅了眼眶。
就在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想要低頭道歉時,她卻將我一把摟進懷中。
這名感性的大姐姐連聲音都在抖,她說:「小小的年紀,哪是該考慮這些的時候啊。」
那件事之後,我答應了老班,不再自己逞強,有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向她求助。
不過學校裏確實沒有人會再來欺負我了。
或許是我姿態放低得足夠徹底,又或許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猶有正義。
所有人都清楚我的處境。
校方在生父的施壓下沒有嚴懲許安,只是抓了幾個幫他傳播謠言的當典型處理。
可私下裏許安被孤立。
還被人在校外套麻袋打了幾頓,一直到後來他配上保鏢上下學纔不用捱打。
可私生子這個洗不掉的標籤跟隨着他,成了他的噩夢。
眼下,我又在提他是私生子的事情。
他更是半點沉不住氣,把生父要他等在外面的囑託拋之腦後。
見狀,我只是戲謔地看着生父,朝他開口:「他和你不太像,你們查過親子關係嗎?」
我說:「他有點像頭野豬,只會憑本能使用暴力,幾乎從不動用腦筋,你如果還是堅持要把自己的公司給這種人接手,那你真是讓豬頭蒙了心。」
這話說得尖刻,生父風光半生,除了在生母那裏,又有幾個時刻在外這樣丟人過。
我說完便站起要走。
一旁的許安卻還叫囂着要動手。
他或許真的智力有點低,我剛纔點他的話這般直白,他卻沒能回過味來,依舊本能地想要使用暴力解決一切。
這實在是太過丟人,我朝生父投去揶揄一眼,後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掄起手臂,一巴掌打在許安臉上,許安整個人被打得摔去一旁。
這次,生父的目光卻不再投向他的兒子,而是看向了我。
「小諾。」他說,「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了,在不愛他們之後,發現他們也不過如此。
所謂的大人,糊塗起來,也是荒唐到令人發笑。
這實在很丟人,我是高考狀元,前途一片光明,和他們糾纏實在掉價。
或許是面上的片刻動容給了生父有希望的錯覺,他在做最後的挽留。
他說:「許安終究是你弟弟,小諾,我承諾你以後可以進公司,他雖然蠢,但是很聽話,只要你肯幫他,他不會太差。」
好響亮的算盤聲,我聽得忍不住有些發笑。
轉過身來,目光在他和許安發腫的臉上流轉,只避開他的話,轉而發自內心感嘆:「所以,你和他是做過親子鑑定的。」
「那不應該啊。」我低頭蹙眉沉思,很是苦惱,又在下一刻想通了其中關竅,「許安這個樣子,難道是隨他親媽?許先生,你的品味很獨特。」
由衷讚美之後,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生父的肩,朝他豎了個拇指,無視他黑沉似水的面色,步履輕快地轉身。
身後,許安還在不甘咆哮,到現在,他依舊搞不清楚狀況:「憑什麼打我,爸!你就這麼放那個小賤人走了?」
「閉嘴吧,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蠢的東西來!」這一次,生父沒有再縱容許安,他壓低了聲音,憤憤開口,「但凡你能有半點爭氣,我都不至於向許諾低頭。」
-11-
回家的時候,老班還等在樓下。
我問她,是不是因爲生母找她的麻煩。
她一邊打着蒲扇趕蚊子,一邊笑着開口:
「沒啥,只是想在外面多露露臉,給大家看看省狀元的恩師長什麼樣。」
我想,我還是給她帶來了麻煩。
之後的時間裏,父母可能會過來糾纏不休。
可老班卻大手一揮:「怕啥,爲師和你共同戰鬥。」
可接下來的兩天卻意外地平靜。
生父沒有再來說服我,只是託人送來了珠寶首飾,是我最愛的品牌。
十五歲之前,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能收到生父的這份禮物。
而現在,它又被重新送來了我的面前,哪怕它已經不能夠再討好我。
可世人總是這樣,少有雪中送炭,唯愛錦上添花。
似是有意攀比,生母的禮物也很快送到了面前。
是一條禮裙,爲我之後接受採訪準備的。
或許是明白了我的有意疏離,向來自尊心強的她,終究沒有再找到我面前。
只託來人給我傳話。
說我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和她見見。
我並不願意,還樂得清淨。
可等到了接受採訪那一天。
老班陪我到了演播廳,卻見他們兩個整整齊齊站在我的面前。
穿着華麗,打扮精緻。
一見到我到來,兩個人便不約而同上前。
又在不小心碰撞到後朝彼此投去刻薄且怨毒的眼神。
「要吵出去吵,別在這裏不分場合發瘋。」我在他們將要開口前打斷了他們。
父母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尤其是母親,她的視線落在我和老班親密挽在一起的手臂上後,像是被針刺痛到,瞬間移開目光,可又管不住話語中的酸諷:「你這些天不見我,就是跟你老師呆在一塊,多諷刺啊,你對我都沒這麼親近,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纔是母女,我還活着呢……」
她的語氣半是刻薄半是委屈。
別開的臉上眼眶有着按不下去的溼紅。
以前,我總是很心疼她。
可是現在,她的眼淚已經無法再化作傷害我的利器。
我只是平靜開口:「我也還活着,可宋女士你照樣也去做了別人的母親。」
一句話,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
帶出一圈圈巨大的漣漪,空氣卻如此寂靜。
她不可置信地轉過頭,溼紅的雙眼睜大,我看見她眸中的驚愕,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這裏聽到刻薄至此的話語。
我以爲她會發狂,會像和生父吵架那樣拉着我撕扯。
可她只是怔怔地上前兩步,隨即剋制不住般,哭出聲來。
淚水沾溼她滿臉,弄花了她畫下的精緻妝容。
她一直很驕傲,從不在人前如此崩潰。
可現在她哭得嚎啕,雙手搭在我的肩上,無力地搖晃着我,她問我:「爲什麼,爲什麼啊,從前你不是最心疼媽媽的嗎?你那麼善良,爲了媽媽什麼苦都能喫下,你現在怎麼可以真的恨我啊。」
「明明一開始,是你說理解媽媽,你會永遠支持媽媽的啊!」
「只是忽略你這一陣子而已,我會補償你的,爲什麼就不能等等?」
她一邊哭着,一邊伸手捶打着我的心口。
像個得不到糖果就胡鬧撒氣的孩子。
是啊,從前是我先說會永遠支持她的。
那時候的母親剛從謊言中被拉出,直面真相,發現自己自以爲幸福了十五年的婚姻,居然從一開始就爛掉了。
那時候的她除了和生父撕鬧,就是對着我整日以淚洗面,不斷哭訴。
於是,尚在少年時期還未完整形成三觀的我,被動成了她的情感支柱。
她要我發誓,不準背叛她,要和她同仇敵愾。
母親的淚水天然可以傷害一個女兒的心。
我只能抱着她,一遍遍地對着她發誓。
像個機械般,說着厭惡生父,永遠忠誠於她的誓言。
可我說想要保護她的話是發自真心的。
只是那時候的她完全沉溺於悲傷之中,聽不見我的聲音。
後來某一天,傅叔叔聯繫了她。
那天晚上,她難得地主動朝我笑了。
她說:「小諾,你也不喜歡媽媽一輩子就這樣被人拿捏着受委屈對吧。」
「媽媽想要做一些事情,可能會讓你辛苦些,爲了媽媽,你願意嗎?」
那時候的我以爲她終於下定決心要離婚,結束這荒唐的一切。
我由衷地爲她感到欣喜,並表示如果離婚了自己會選擇跟她。
可我想太多了。
從骨子裏,生母所渴望的依舊是生父能醒悟回頭,匍匐在她ŧú⁻的腳邊認錯。
她不想放棄這段婚姻,也不想委屈她自己。
她選擇了委屈我。
而現在,她站在我的面前不住地哭泣,卻在看見我脣邊微嘲的笑意後被燙到般鬆開手,朝後退去一步,驚恐地開口。
「許諾,你在報復我。」
帶着顫抖的哭腔響起,她似乎真的認清了。
她說:「女兒,你不愛媽媽了。」
聞言,我伸出手,替她捋了捋粘在臉頰上的髮絲。
我說:「人要先喫飽了肚子纔有力氣去說愛。」
「可我很久很久之前,就被餓死掉了。」
在心理上,在精神上,得不到愛,空空蕩蕩。
-12-
那一天的化妝室先給宋女士使用了。
她畢竟也是貴婦人,人前鬧得難看,有失體面。
只是不知道爲何,只是進去收拾補個妝,她卻在裏面待得格外久。
直到演播廳的人催我,我敲門進去,看見生母驚愕的眼睛。
有問題,我第一時間不動聲色地將化妝室查看一遍,最後餘光瞥見了被生母掩護着走出的那道綠色裙襬。
「媽媽。」我忽然開口喊住了她,在她驚喜回頭的那一刻,開口問她,「我要穿你送的裙子嗎?」
「都可以,都可以。」她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沒什麼要跟我說嗎?」這一次,她選擇了沉默。
於是,在她走後,我從更衣室取出那件她爲我定製的禮服,摸索一通後找到了吊帶處細淺的劃痕。
禮服的尺碼卡得很緊,將我的線條完美展現出來,相應的,裏面也沒有給我穿太多內搭的空間。
而且裙身上面鑲嵌了大量珠寶,如果穿上身的話,大概過個二十分鐘,兩邊的肩帶便會因爲承受不住斷開,我會直接走光。
那個時候,我應該正在接受直播。
沒意思,我看着手裏的裙子,和藏在暗處的針孔攝像頭,沉默地撇了撇嘴角。
那一天,我還是穿着自己考試時的那身白裙。
生母見狀,眼神閃躲,她欲言又止。
生父卻直接截了話頭。
這一次,他開的條件更加誘人:「我可以給你百分之二的公司股份,但你要扶持你弟弟,還要……」
「不必了。」我打斷他的話頭,「之前那些都是逗你的,我的錢已經夠我上大學了,你用這招實在拿捏不了我。」
說罷,我在他惱怒的目光下登了臺。
生父生母只能坐在下面看。
當主持人要我展示一下往昔的生活碎片時,我轉頭點了大屏幕播放準備好的視頻,暗處似是傳來了誰的嘲笑聲。
視頻點開後,是同學們對我上岸的真摯祝福。
許安準備的合成視頻並沒有被放出來。
後臺傳來一陣扭打聲,不一會,老班氣勢洶洶押着許安走了出來,掏出手機直接報警。
生父一下子坐不住了,他剛想起身去阻止老班。
卻聽見主持人在問我成爲省狀元以後想要做什麼後,我笑着回答:「我想要再也不讓別人隨意踹我肚子。」
生父的腿一下子軟了。
下一刻,手機屏幕亮起,生父的消息瘋狂刷屏。
「你瘋了?家醜不外揚,你當着媒體領頭的面說這些幹什麼?」
「如果許氏的名譽受損,影響的是整個公司。你是許家千金,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許諾,給我住嘴。」
可我只是瞥了一眼,隨即對着鏡頭平靜開口:「實不相瞞,我在高考前被父母要求籤下了自願放棄繼承權力的協議,因爲他們要將自己的財產留給自己的私生子和養女。」
聽到「私生子」,那頭的許諾像是被按了開關,又開始顧湧掙扎了,被老闆一掌拍在腦門上,要他老實點。
現場快亂成一鍋粥,主持人額頭上沁出了汗。
可當她轉頭看見直播間的人數已經突破十萬之後,整個人又變得喜笑顏開。
坐在臺下的生父已經站直了身子,我卻不急不緩地掏出那兩張協議,對着鏡頭展示出來。
完了之後,我繼續開口:「其實那天,我想問他們要點飯錢,可他們忙着爭論誰帶的孩子更優秀,不肯給我,我實在餓得慌,採取了些手段,結果被我的弟弟許安踹了一腳。他說,我媽媽纔是小三,雖然法律意義上我父母是合法夫妻,他也比我小上半歲,可他說,他媽媽是真愛,是正統,我只能算是賤種。」
「那一腳,真的很用力了,在答數學大題的時候,我都需要一邊解公式一邊捂着肚子倒吸冷氣。」
「可是沒有用,明明沒有傷口,我卻好像連臟腑器官都一起讓人踢壞了,內裏疼得像是腐爛生了瘡。」
「一定是我被餓得太瘦了,纔會這麼容易覺得痛,那時候我在想,等獨立之後,我一定要把自己養Ṫû₋得白白胖胖的,也不會再讓人踢到我的肚子。」
「此外,我還要以這些事情告誡自己,做一個忠貞的人,不要什麼東西都喫得下口,免得生一個只會用暴力不用腦子的小孩來跟自己討債。」
臺下響起一片掌聲,被安保人員控制着不讓上臺的生父眼神看我如仇人。
微博此刻現在已ƭũ₉經刷爆了,前陣子他們公司強行蹭我的詞條被搜了出來,輿論順着反噬過去。
偏偏這是中央的採訪直播,他們撤不掉。
許氏恐怕會因此虧不少,可是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都沒有繼承的權力,何必要去爲他們憂心?
倒是生母,見到生父如此狼狽,頭一遭沒在旁邊幸災樂禍。
因爲她知道,我很快就要提到她了。
-13-
對着鏡頭,我沒有提她對我的漠視,也沒有提她的冷眼旁觀。
我只是輕笑着開口:「其實,我在剛剛纔發現。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冷靜,至少在半個小時之前,我發現養姐弄壞了我的衣服,想讓Ťü⁻我在媒體鏡頭前走光,而我的生母還在爲她遮掩時,心還是會抑制不住地發痛。」
「媽媽。」對上她恐懼的目光,我最後一次這樣喊她,我說,「剛剛,我還想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去接受你的。」
可她選擇了傅雲,明知道傅雲出現在那裏不安好心,卻還是自欺欺人,選擇不問發生了什麼事直接替她掩飾過去。
「不是的,不是的。」她顫抖着聲音開口,「小云說她什麼都還沒做,我只是不想你再壞了心情,我……」
沒有聽她再辯解什麼,我神色一變,轉頭對着鏡頭嚴肅開口:「當着全國人民的面,我舉報,傅氏總裁傅書與夥同其女兒傅雲及許安實施詐騙,妄圖轉移許氏宋氏財產。」
傅家早年確實富過一陣子,可到了傅書與手上的時候,就只有一個空殼公司了。
漫天的債務壓在傅書與身上,他一直拆東牆補西牆。
傅雲的生母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拋棄了他們父女。
傅書與早就盯上了我家,他本來打算親自上手引誘母親,只是那時候父母的婚姻還沒有破裂,母親對他的興趣並不大。
不過很快,他就等來了機會,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天真無害的女兒更好用。
身後的屏幕裏不斷閃過許安和傅雲私下約會見面以及跟傅書與碰頭的照片,還有傅書與這些年的詐騙記錄。
這些其實很好拿到,我只花了五萬,私家偵探就把一切都給我查清楚了。
可偏偏那兩個高高在上的大人,從來相信自己的眼光,活在甜言蜜語裏,半點不去懷疑。
我笑着開口:「其實父親的私生子和母親的養女早就在一起了,他們慫恿父母讓我放棄繼承權,又合力想要掏空他們的財產,可笑我的父母們還一直拿他們相互攀比較勁。」
此刻,回過神來的生父一下子衝到了許安的面前,朝着他直接動起手來:「蠢貨,幸好老子還留了一手,只給了你百分之五的股份,防止你個白眼狼敗家,你居然真的胳膊肘往外拐,出賣你親爹!」
「你算什麼親爹,前十幾年你都不願意讓我回家,你還沒有傅雲像我家人,她至少體貼我懂我!」到了這個時候,許安也不裝了,大喊着和生父吵了起來。
沒想到許安的真心話竟是這般,生父氣得捂住心口,好一會才順過氣來。
他們那頭打成一團,這頭生母卻是腿一軟,面色慘白跌倒在地。
我看她拿出手機,神色緊張地不斷撥打着傅雲電話,卻是一個號碼都不曾打通。
訪談結束之後,我被老班護送着走出。
生母着急跟了上來。
她跟我道歉:「小諾,我錯了,你回來,媽媽把一切都給你。」
她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急出了眼淚。
我看向她,淡淡開口,我說:「宋女士,你買了傅雲給你推薦的那筆基金,對嗎?」
她面上最後一點血色褪盡,手也無力地鬆開。
據我所知,她買那筆基金,投光了身上百分之九十的資產。
是傅書與和傅雲一個勁跟她做保,尤其是傅雲,她賴她的懷裏,一個勁地撒嬌,說:「乾媽,我以後想要給你養老的,怎麼可能騙你,你看,我爸爸也很滿意你,要是你真的是我媽媽就好了,我們都是這麼想的…」
最終生母咬咬牙,將手裏的錢全部投了。
那筆基金想來已經被傅書與非法轉移到國外了。
現在,她應該只剩家裏那套房子和兩輛車了。
捅出這麼大簍子,舅舅那邊不會再接納她。
「所以,你明明都把一切給他們了,還談何給我什麼呢?」
我說着,將她拽着我的手拂開,轉頭奔向自己的未來了。
爲了防止他們煩我,我提前去參加了清大的夏令營,結束後便提前住進了學校。
至此,醉心學業,不問外事。
-14-
申博成功那年,生父聯繫上我。
他當初在發現許安一直掏他的錢送給傅書與父女之後,一氣之下,斷了許安的經濟來源,將許安關在了家中。
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
許安一直記恨自己母親的死亡,怪生父不作爲。
如今,生父又不願意給他錢花。
這些年來,他小動作不斷,一直試圖奪權。
許氏其實這幾年來資產已經縮水了大半。
生父作爲企業家,名聲已經臭了,失去了公信力。
偏偏許安還不肯消停,念及他是自己的繼承人,生父一忍再忍,還是將他養着,試圖重新培養。
培養到最後,兩人矛盾爆發,許安一把將生父推下樓梯,生父摔了個偏癱,許安則進了監獄。
如今,生父迫切地想要聯繫上我,他躺在牀上,不能主持大局,他的產業正在一點點被不安分的旁親吞噬。
「你回來吧,公司我給你,你是我最有出息的孩子, 我的東西合該交給你繼承。」
他在那邊哀嘆着,一時說自己已經老了力不從心,一時恨當初自己有眼無珠。
從來強勢的人,此刻試圖用這般示弱來使我心軟。
可是…
「我算了下許氏如今的市值,我的建議是在揹債前直接宣佈破產。」我笑着對電話那邊開口,「不好意思,許先生, 你知道我學的專業是喫國家飯的, 好日子將來有的是,並不稀罕去當牛做馬拯救你那半死不活的公司。」
「那我呢?我是你老子,你就不管了嗎?」最後一點僞裝被撕破, 他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地嘶喊起來。
「當然,我會完全按照你當初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你。」思索片刻,我善意地開口,「這樣吧,我幫你找個護工, 至於會不會有踹老頭的習慣我就不能保證了。」
電話被氣急敗壞地掛斷。
我才清靜兩天,卻又收到了一大筆轉賬, 來自生母。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追回自己被騙的資產。
可惜傅雲和傅書與出國的速度太快。
等人被抓到的時候, 那些錢也被揮霍得不剩多少了。
聽說傅雲入獄那天,生母還去看她。
那個向來在她面前端莊得體的養女竟然一口啐在了她的臉上:「不是說把我當親女兒嗎?花你點錢怎麼了,老妖婆,就你這樣,還想給我當後媽,你也配嗎?」
那天之後,生母再也沒去看過她。
她淪爲了圈子裏的笑話,都說她活了這麼多年,被一個小姑娘耍得團團轉,失去了有出息的親生女兒, 現在更是人財兩空。
她沒再去和誰爭論, 只是這些年來陸續給我打錢。
打完最後一筆,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她在聽筒那頭哽咽:「女兒,媽媽把一切都給你了, 你還能回頭看看媽媽嗎?」
「媽媽好想你,小諾, 我最近總是想起以前, 你那麼聽話懂事, 那麼愛我……」
「抱歉。」我看着手機里老班發來的信息,直接打斷了宋女士的話。
我說:「恩師升遷, 我還要去慶功團聚, 沒時間和你多說。」
那張卡,將來她需要養老的時候,我會按時還給她。
至於更多的,我也不能給了。
畢竟從當初離開的那一刻起, 我就發誓,從今以後,我都要將所有的愛給自己。
我會無條件地對自己好,信賴自己, 幫助自己,就這樣一路走上遠大前程,做自己永遠的愛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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