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被劫,點名要江嶼洲親自贖人。
他卻陪在受傷的白月光身邊遲遲不肯現身。
我假裝惶恐,眼睜睜看着小姑在江嶼洲的漠視裏,清白盡失,容貌全毀。
只因前世,我以死相逼叫走江嶼洲,保住了小姑清白,卻沒落下一句好。
江嶼洲更是恨我擾亂了白月光治腿,使她落下殘疾,憤然跳了河。
他怒火中燒,將我割舌斷腿後,以五體投地的跪姿活埋在了白月光墳前:
「妹妹說了,沒人求着你救她。」
「是你看不得我對阿瑾好,才下作得逼死了她!」
「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我恨到吐血,再睜眼,竟回來了。
這一世,他們既要作死,我便讓他們不得好死。
-1-
「既點名要阿洲帶錢贖人,孟月華,還不快着人叫他回來救他妹妹!」
「夢瑤若是有個閃失,我就不活了。」
江母的哭喊聲砸在臉上,我才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還重生在了江夢瑤被悍匪劫走那日。
前世今日,我亦是在江夢瑤被劫走的消息與江母的哭喊聲中,亂了方寸,連派三人去請陪在葉瑾身邊的江嶼洲。
卻惹來江嶼洲的厭惡唾罵:
「孟月華拈酸喫醋滿口謊言,不過是看不得我陪在阿瑾身邊,才找些下三濫的藉口。」
「明知阿瑾治病需要我作陪,她卻故意派人三催四請。如此蛇蠍心腸,半點同情心都沒有,簡直妄稱爲人。」
派去的人被他罵得狗血淋頭,被盡數趕了出來。
婆母心急如焚,明知我被江嶼洲當衆斥責毀了名聲,還以死相逼,逼我親自去了葉家。
下人將我攔在門外,根本見不到江嶼洲的人。
情急之下我便聲稱要自殺於葉家大門外,讓江嶼洲與葉瑾帶着逼死原配的惡名遺臭萬年,才逼得江嶼洲跟我救了人。
江夢瑤毫髮無損地回來了,葉瑾卻因中斷治療,落下雙腿殘疾。
江母將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在葉家人問責時,罵我不該舞到葉瑾跟前,擾亂她的治療。
她罰我長跪祠堂爲葉瑾祈福,並抄書百本爲自己贖罪。
被我救回來的江夢瑤也斥責我小題大做,害了她阿瑾姐姐的一生。
葉瑾更是因ŧû₋爲不良於行備受打擊,留下一句「孟月華,你可滿意了?」跳進了冰冷的河裏。
待衆人趕到,只留下河邊的輪椅與一封控訴我的遺書。
雖未找到屍身,但所有人都認定雙腿沒有知覺的葉瑾已經葬身在了滔滔河水中。
江嶼洲將所有的恨意都落在我身上。
衝進祠堂將我鐐銬加身,拖去地牢裏割舌斷腿,發泄滿腔的憤恨。
饒是我苦苦哀求,全力解釋,他也一字不聽,一句不信。
江嶼洲殺紅了眼,江家人也冷眼旁觀、火上澆油:
「她一商戶女本就配不上我芝蘭玉樹的兒子,如今還害了葉瑾的性命,讓阿洲你抱憾終身,屬實該死。」
「阿兄當謹慎些,莫要落下罪證纔是。區區孤女,倒是死不足惜。」
江嶼洲越發堅定了殺我的決心,他眸色冰冷,帶着直入魂魄的森然望着我:
「你看看,所有人都覺得你該死。如此,你便去爲阿瑾賠罪吧。」
在江家人的齊心協力下,我在葉瑾頭七那日,被以極其屈辱的跪姿,活埋於葉瑾衣冠冢對面。
江嶼洲甚至在我身上落下鎮魂鎖,他說:
「人人都可救夢瑤,你爲何非要逼我前去。阿瑾死在你的下作裏,你便下去當牛作馬給她賠罪。」
「我要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可我死後不過一個月,葉瑾不僅回來了,還聲稱得了機緣,靠世外高人治好了雙腿。
她含淚嫁給了江嶼洲,一家人花着我的嫁妝,幸福圓滿地過完了餘生。
無人記得,城外孤墳裏還有個枉死的我。
沒想到,我竟然還有回來的一天。
啪~
「還不快去,反了天嗎!」
頤指氣使的江母將茶碗砸在我腳邊,濺溼了我的衣裙,纔將我的思緒徹底拉回。
只是這一次,作死的是她兒子,要死的是她的寶貝女兒,與我何干!
-2-
是以,我故作焦急,安排了管家去請江嶼洲,卻刻意交代:
「只說府中有要事,斷不可讓人知曉小姐被悍匪擄走之事。」
畢竟,讓江嶼洲誤會我因拈酸喫醋去請他回府,他必定不會回來的。
而他不回來,江夢瑤便只剩一條絕路可走。
愛女如命的江母就要發作,我趕忙在她發怒之前補充道:
「女子清譽何其重要!我們不僅要救夢瑤,還要保住她的名聲與前程。」
「沒錯!人要救,可名聲一定不能毀!」
江夢瑤的未婚夫,江母的孃家侄兒被我叫來了。
季安只掃了我一眼,便拉上了江母的衣袖:
「姑母,我們臨安季家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若是出了名聲不佳的主母,整個家族都會蒙羞的。」
江母被噎了一下,卻無法反駁。
女子名聲勝過性命,她便是萬分急țü₆切,也不能將江夢瑤的名聲與前途都毀了。
尤其江夢瑤的未婚夫就在這裏,毀了名聲的表妹便是再好,爲了家族名聲,他季安也不會再要。
江母只能咬牙衝管家點點頭,就在管家即將出門時,她又將人喊住,將不離手的琉璃佛串交到管家手上:
「就說我老婆子病倒了。」
「阿洲看到這個,定會速速趕回來的。」
不得不說,江母想得可真周到,竟知拿自己的身子與孝道,逼迫江嶼洲。
在她心裏,自己於江嶼洲而言,總歸是最重要的吧。
可這次,她直面的是江嶼洲的白月光葉瑾,而不是毫無倚仗的我。
最敬重的母親,和心尖尖上的愛人。
誰能更勝一籌,我倒是十分好奇。
-3-
半炷香的時間,十萬火急而去的管家回來了,卻帶着一額頭的血。
不出我所料,管家與前世一般,隻身一人回府。
見身後沒有江嶼洲,江母忽地站起了身。
我假意要扶她,卻被她厭惡地一把拂開:
「滾開,晦氣!」
繼而衝管家高聲問道:
「阿洲呢?」
我藏着冷笑,看管家顫顫巍巍告罪:
「侯爺,侯爺不肯回來。」
江母一驚,不可置信地問道:
「可是你沒將我病倒的消息傳到?阿洲如何會不管我的身子!」
管家萬分急切,卻弱弱回道:
「老奴不僅將老夫人原話帶到,還在勸不動侯爺的時候,說老夫人已然昏迷不醒,只請他速速回府定奪。」
「可侯爺說,他在府中的時候便什麼事都沒有,他不過半日沒在府中,老夫人便病了,是不是要將他拴在侯府的褲腰帶上,大家才肯罷休。」
「侯爺還說,病了便請太醫,他一不會醫術,二不會煎藥,找他回來做什麼?當作定海神針用不成!」
「放肆!」
江母被氣得一臉蒼白。
我卻暗自給江嶼洲鼓了個掌,如此做派終究沒有失了他平日的風範。
爲了他心愛的葉瑾,他平時對我便是如此疾言厲色,恨不能挖我二兩心頭肉纔好。
如今,倒是盡數落在了他母親身上。
可更氣人的還在後頭。
在江母的震怒裏,渾身戰慄的管家忙跪下解ţų₄釋:
「老夫人息怒,不是侯爺不孝,實在是葉家小姐太纏人了些。」
「侯爺看到老夫人的佛串,本是要與老奴借一步說話的,卻被葉家小姐叫住。」
「她含着淚一臉蒼白,說自己不該成爲侯爺的負累,更不該成爲夫人的眼中釘。她說不過幾十銀針扎入後背而已,她自己受得住。讓侯爺回府向夫人道歉,哄哄夫人消氣纔是。」
「饒是老奴再三喊道,侯府有要事,是老夫人派老奴去請侯爺的。她依然拽着侯爺衣袖,認定是夫人拈酸喫醋,老夫人陪夫人做戲,才演了這一場。」
「侯爺當即震怒,將老夫人的佛串砸在老奴臉上。佛珠滾了一地,老奴心疼老夫人的物件被如此糟蹋,正要一顆一顆捻起來,卻被侯爺攆了出來。」
「侯爺說,侯爺說……」
「說!」
江母將茶桌拍得震天響,老管家再不敢吞吞吐吐:
「侯爺說老夫人老糊塗了,爲虎作倀助紂爲虐,還念哪門子的經,別髒了菩薩的眼!」
我又要爲江嶼洲大聲喝彩了。
這字字句句的誅心之言,他的本意是砸我一個灰頭土臉,卻不想,請他回府的人當真是他最敬愛的母親。
而佛珠也當真是她母親日日盤在手上當作眼珠子一般的寶貝。
江母果然又急又氣,一口氣上不來,面色一白,捂着胸口昏死了過去。
她平日最愛掛在嘴邊的便是:
「你若有阿瑾一半體貼懂事,阿洲也不會不肯歸家。」
可阿瑾的體貼懂事落在她身上,她怎麼就暈倒了呢。
衆人忙作一團,只有我,面上焦急,心裏卻痛快極了。
前世,每每我在葉瑾手上喫了虧,江家人便訓斥我拴不住江嶼洲的心,才活該成爲葉瑾的手下敗將。
原來,與葉瑾相比,江母也不過如此。
一招之下就成了葉瑾的手下敗將。
這手下敗將的滋味原是這般不好受的,竟讓強勢的江母瞬間倒地不起了。
如此看來,不堪一擊的江母倒不如我皮糙肉厚,大抵撐不過葉瑾的三個回合啊。
可爲絕後患,我還是在親手餵給江母的湯藥裏,加了加速氣血翻湧的藥。
她總說自己早晚要被我氣死,我倒是看看她若是被自己的兒子氣死了,又當何如。
「阿洲回來了嗎?夢瑤被救出來沒有?」
-4-
半個時辰以後,江母醒了,氣若游絲,卻仍不忘自己的一雙兒女。
我很遺憾地搖搖頭,揣着悲傷往她胸口瘋狂扎刀子:
「侯爺不肯回來,派去三撥人皆被他趕了出去,如今葉家緊閉大門,下人連他面都見不上了。」
「他說,死不了就別煩他。」
江母又在喘粗氣,我噙着笑意,假裝寬慰道:
「好在表弟重情重義,爲了救夢瑤,親自去了葉家,勢必要叫回侯爺救回夢瑤的。」
聽到這裏,江母鬆了口氣,帶着一臉菜色緩緩躺在了牀上。
「如此,我便也安心了。」
卻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大家都在爲夢瑤盡心出力,你倒好,窩在院裏躲清閒,半點不見你着急。」
在她又要給我立規矩的時候,身邊的嬤嬤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附在她耳邊輕聲道:
「贖小姐的銀錢都是夫人拿出來的,老夫人少說兩句。」
聽到我出了錢,自己侄子又在出力,她自以爲萬無一失,神色便跟着緩了緩。
一副安心不少的模樣叫了提神的蔘湯。
氣血翻湧的藥,配上大補的蔘湯,不是我要她命,是患有心疾的她自尋死路了。
半炷香以後,管家急匆匆趕來,滿臉煞白。
見老夫人一副病歪歪的樣子卻又不敢開口。
既然是壞消息,當然要砸在江母臉上啦。
我忙起身問道:
「江伯可是有事要說?如何臉白成了這般?」
江母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裏,伸着脖子吼道:
「有什麼便說,吞吞吐吐,你是要急死我嗎?」
管家一吐濁氣,大聲道:
「表少爺請不回侯爺,還被葉家家丁打破了頭。」
江母瞳孔一震:
「什麼!」
可這還不是最要命的。
我忙追問道:
「現下如何了?」
管家頭一垂,倒豆子般都倒了出來。
季安被打得頭破血流,頓時來了脾氣。
當即對着院內大吼道:
「你妹妹被悍匪抓走了,你母親被你氣到昏厥,Ŧŭ̀ₘ你夫人焦頭爛額忙前忙後。你倒好,不管不顧地躲在下堂婦院中忙着你的風花雪月。你簡直枉爲人夫,枉爲人兄,枉爲人子。」
「侯爺氣瘋了,衝出來就要打表少爺,卻終究在衆目睽睽之下沒有動手。」
江母剛鬆了一口氣,管家就又當頭一棒:
「可侯爺,竟叫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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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母一聽此話,臉一抽搐,瞬間吐出一口血。
因爲,江夢瑤完了。
被悍匪擄走,即便是保住清白,也一樣髒了名聲。
前世我以死相逼,也沒有將江夢瑤被悍匪擄走的實情抖摟出來,最終她保住了名聲。
我卻因善妒,強闖葉家逼迫侯爺,落下殘害葉瑾的污名,被世俗唾罵不止。
事後,江夢瑤數落我:「又不是我求着你救的,你自己心思歹毒,活該斷腿割舌。」
這一世,沒有我小題大做,想必她江夢瑤也能自食惡果吧。
江母雙目緊閉、呼氣如鼓吹,我卻知道她仍能聽見。
是以,我忙不迭送她殘破的身子一個雪上加霜:
「侯爺呢?他知曉自己妹妹遇險,一定會馬不停蹄去救人吧?如此,妹妹就能得救了。」
管家失望地搖了搖頭:
「侯爺在葉小姐的眼淚裏,根本一個字沒信!」
「他說,若是找不到匪徒,便讓餘大人以擾亂秩序爲由賞表少爺五十大板。」
「如今,表少爺帶着五千兩銀票跟着餘大人出了城,直往雁蕩崖去。」
「而侯爺,依舊陪在葉家小姐身邊,說明日便押着府中掀起風浪的下賤胚子前去賠罪。」
我掩下眼底的痛快,餘光瞥見被罵下賤胚子的江母攥着錦被的手抖成了篩子。
這就痛不欲生了?
可她不知道,距離江夢瑤被擄走,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前世的此時此刻,我與江嶼洲已經到了雁蕩崖底,江夢瑤剛剛被悍匪撕去衣裙,不曾真的失了清白。
又因我將消息捂得死死的,也不曾傷她半分名聲。
可這次,待季安趕到雁蕩崖時,最少半個時辰。
屆時,江夢瑤何等慘狀,只有江家人自己消受了。
這一世,江夢瑤的毀滅,江母的痛不欲生,以及江嶼洲事後的懊悔,都讓滿心綢繆一心要置我於死地的葉瑾來承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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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旁支果然在聽說江夢瑤出了事後,連夜來了江府。
看我一介弱女子獨撐侯府內外,既同情又心酸。
卻還是不忘從我口中打問真相:
「夢瑤真的被悍匪劫走了?」
我一副已經瞞不下的無奈模樣,硬擠出幾滴眼淚點了點頭:
「都怪我沒用,叫不回侯爺,也救不了妹妹。」
「勉爲其難,拿了嫁妝裏的五千兩,讓表弟去換人了。」
衆人無一不知江嶼洲與葉瑾之間的糾葛。
饒是葉瑾被夫君打壞身子,一封休書扔回了京城,仍是侯爺心尖尖的人。
但凡葉瑾有任何不適,江嶼洲便會不顧一切衝到她身邊陪伴。
至於我,一介孤女因無人撐腰,被江家人宣揚爲善妒的夫人,早就是京城裏的笑話了。
見我雖被江家毀了名聲,卻在關鍵時刻沒有落井下石,還有情有義地拿嫁妝爲跋扈的小姑贖身,衆人便對我改觀不少。
尤其是跟只顧兒女情長連妹妹生死都不管的江嶼洲比較,我便更顯乖巧懂事了。
三嬸開始爲我排憂解難:
「無妨,江嶼洲再是糊塗,也斷不可能放下自己病重的母親不管。三嬸這便派人去叫他回府。」
江母都叫不回來的人,又有何人能叫得回來。
徒惹江嶼洲厭煩罷了。
可我只故作爲難地將嘴巴張了張,終究一副只能這樣的模樣,默許了。
直到夜半時分,三嬸派去的丫鬟,大伯父派去的管事都喫了閉門羹。
大伯父才氣得滿目通紅,大罵江嶼洲不孝子,不配爲江家家主。
三嬸失望地嘆息道:
「早知他如此秉性,當年在聖上面前舉薦襲爵之人時,就不該提他的名。」
而將自己的爵位拱手相讓的大伯父,竟沒有反駁。
見江嶼洲快失去江家人的心了,我一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的樣子。
一邊寬慰各位長輩,一邊派管家再次去叫江嶼洲,從而在江家長輩面前給江嶼洲落下致命一擊:
「告訴侯爺,大伯父與三叔三嬸都來了,請他務必速速回府。」
不出所料,江伯憑藉江家老管家的面子還是進了葉家大門,可江嶼洲被煩擾透了,惡狠狠打了江伯板子將人扔回了江家。
江伯在江家服侍三代人,一輩子勤勤懇懇,沒有半點不用心。
如今年過半百受如此折辱,已經泣不成聲,一張老臉躲在擔架上,不肯抬起。
同去的小廝雙目漲紅,委屈得快哭了,衝衆人道:
「侯爺說他今日便是不回了,誰又能奈他何!」
「侯爺還說,若是老夫人破了一根手指頭,他便讓夫人斷手以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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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面色一驚,我一副又驚又痛的模樣,差點跌坐在了地上。
做足了平日便是被江嶼洲這般欺辱的可憐模樣。
「孽障,簡直是孽障!」
「如此是非不分,如何撐得起侯府門楣。」
江家大伯父摔了茶碗,氣到身子都在顫抖。
江家三嬸扶着搖搖欲墜的我,盡力安慰:
「別怕,有三嬸爲你主持公道!」
我捂着帕子痛心疾首地落淚,卻在無人看到的角落露出冰冷的笑容。
讓江嶼洲身敗名裂的計劃,終於完成了一半。
而另一半,就在江夢瑤身上了。
她定然,不會讓我失望的吧。
我父親死於暴亂,族中衆人捧高踩低,再無人爲我撐腰。
我在侯府殫精竭慮內外操勞,便是嫁妝也不知道被吞了多少。
到最後,因江嶼洲的不愛,所有人都跟着瞎了眼。
忘恩負義,落井下石,讓我一介孤女死於荒郊野外無人知。
如今,我便要讓江嶼洲嚐嚐同樣孤立無援百口莫辯的滋味。
讓江家人把我身上得來的富貴榮華和人命都給我還回來。
「老夫人醒了。」
大伯父帶來的太醫擦着額頭的汗落下了一句話,衆人都狠狠鬆了一口氣。
可還不等衆人高興起來,季安抱着一副血身子衝回了府。
「救人!」
「快,快請太醫救救夢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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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接二連三地欺辱江夢瑤,事到最後還生生折斷了她的三根肋骨,刮花了那張她引以爲傲的臉。
高門貴女,被踩進爛泥,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如今血肉模糊,仍在昏迷之中的江夢瑤還不知道待自己醒來,面對的將是何種下場。
只見江母撐着身子趕出來,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寶貝女兒成了這副模樣,轟的一聲像被雷擊中了身子,直挺挺倒下。
而我,將衣袖裏的救心丸扔去院中的黑狗碗中,看它一口嚥下才笑出梨渦。
千金買來的救心丸,救的只該是有心之人,狼心狗肺就該死無葬身之地。
衆人手忙腳亂,被我握住手的江母,進氣多出氣少。
我忙哭天搶地送她致命一刀。
「母親一定要挺住啊,妹妹還等你爲她籌謀呢。」
「她毀了清白與容貌,以後該如何立足?我捨不得她被三尺白綾絞死,更捨不得她被趕去莊子了此餘生。母親定要救救妹妹啊!」
我字字如刀,不出片刻,江母便瞪着雙眼嚥了氣。
江母貼身嬤嬤驟然哭喊道:
「老夫人,沒氣兒了!」
我第一個撲到江母身上,埋頭在她的胸前,笑開了花。
江家哭聲一片。
我也被跟着哭到不能自已。
哭我自己,終於把她欠我的一切都要回來了。
哭我手起刀落,將第一個狼心狗肺斬於馬下。
拿着救命之恩求娶我的是她,在父親離世以後翻臉不認人的也是她。
便是前世,引導江嶼洲對我痛下殺手佔我萬貫家財的還是她。
她身子不好,碗碗養身子的湯藥都是我親手熬、親手餵給她的。
我盡心盡力,始終得不到她半分歡心。
便是今日江夢瑤要奪我衣裙搶我邀請函去青雲山赴祈福會,她也說福薄的我不配在菩薩跟前露臉,將我禁足後,把本屬於我的一切都給了江夢瑤。
只可惜,禍福相依,江夢瑤代替我成了葉瑾刀下的冤死鬼。
江母在嚥氣前,我附在她耳邊問了最後一句——母親爲何,非要妹妹去禮佛,讓她遭此厄運。
她便知曉,江夢瑤是爲我擋了災,當即氣血翻湧氣死了自己。
「江家二房老夫人病故,去通知京中各大高門,喚江家子前來守孝。」
大伯父紅着眼眶吩咐。
「侯爺呢?」
「不肖子孫,不配爲江季氏守孝。三房長子,頂上。」
三叔家的長子,便代替了江嶼洲成了江家未來的掌家人。
我一副惶恐至極的模樣,抖了抖身子。
卻在無人瞧見的時候,暗喜於江嶼洲終於要失去江家人給他的一切了。
-9-
整整一夜,江嶼洲都沒有回來。
江家滿堂素縞,連城外的親眷都披麻戴孝跪在了靈堂前,迎八方弔唁。
可身爲江母的親生子,江嶼洲卻始終不見蹤影。
日上三竿,江夢瑤終於醒了。
還來不及大哭大鬧,便聞得母親去世的噩耗。
雖有季安陪伴與安撫,她仍不顧一切衝來了靈堂。
「母親,母親你爲何不理夢瑤啊,母親,可是因夢瑤給你丟了臉,才棄夢瑤而去的?」
她帶着一臉猙獰的傷,哭到歇斯底里。
我知,到了該出利劍的時候,忙上前安慰:
「你不要怨恨你阿兄,你的阿瑾姐姐身體不好,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們青梅竹馬的情分,去照顧一二也是應該的。」
「要怪就怪那悍匪不得好死,竟這般目無王法。」
「不過他們已經被餘大人抓了,不日便會處以極刑,還妹妹公道了。」
江夢瑤一臉驚詫,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你的意思,阿兄昨夜是陪在了葉瑾身邊?」
一直對江嶼洲滿腔埋怨的江家衆人,開始七嘴八舌聲討起了江嶼洲。
「若是他肯回來,你母親何至於被生生氣死。連江伯都被他打破了頭,捱了板子扔回了府,他還在乎什麼?」
「他在乎的是那個狐媚子。人家三言兩語地挑撥一下,他便咒罵自己母親髒了菩薩眼,生生將母親氣到昏厥。」
季安這個時候也出了聲,他目光發狠,咬牙切齒道:
「我求到他跟前,他仍不願相信。」
「他以爲派餘大人跟我同行,根本不是爲了救你。他只等着我以擾亂公務的罪名被打五十大板。」
「時至今日,我才知表哥竟是如此荒唐。夢瑤,他不配爲你兄長。」
江夢瑤身子一晃,眸中湧出滔天的恨意。
「原來悍匪嘴裏二選一的棄子,不是他爲了救病重的母親才捨棄了我。竟是爲了個狐媚子捨棄了我與母親兩人!」
「江嶼洲,葉瑾,你們不得好死!」
江夢瑤恨到目眥欲裂。
正在這時,傳來了江嶼洲的怒吼:
「孟月華ťų₊,你瘋了不成。」
「將我江家滿堂裹白,你是在詛咒母親還是在詛咒本侯!」
-10-
聽到江嶼洲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恨到雙手都不由自主地在長袖下顫抖。
下一瞬,一襲玄衣,滿面怒容的江嶼洲大步而來。
身側輪椅上坐着一襲白衣,映襯得整個人愈加嬌弱的葉瑾。
不等迎ẗṻ⁶上去的我開口,江嶼洲冰冷的耳光便落在了我臉上:
「你竟給母親辦了靈堂,如此詛咒母親,你好歹毒的心思。」
衆女眷將我圍在中間,怒氣衝衝地瞪着江嶼洲。
「你願意花前月下與下作的東西顛鸞倒鳳夜不歸宿辱沒家風,是你的事。」
「但你若要丟江家的人,現在就滾出去。」
「江家沒你這般不要臉的不肖子孫。」
江嶼洲沒想到一向與二房不甚來往的大房與三房都會護着我,隨即冷笑道:
「孟家女不缺銀錢,向來最會在銀錢上收買人心。」
「只是我不知道,大伯母與三嬸竟也是見錢眼開之人,與之演這樣的戲來詛咒母親。」
「不知大伯父與三叔被人彈劾的時候,大房與三房可能承受得住。」
「我那些弟弟妹妹們的前途婚事,可還有指望!」
江嶼洲言語裏帶着威脅,終究惹了衆怒。
大伯母怒氣沖天地吼道:
「滾出去!」
「江家你不配進來,你母親也不需要你這樣的兒子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
三嬸也附和:
「你母親就躺在裏面的棺材裏,你若不信,自己去看。」
「以爲人人都像你一般,如此狼心狗肺。」
江嶼洲面上一滯,正要向前一步,卻被葉瑾叫住:
「江伯母今日去護國寺禮佛,是早就定下的日期,又怎會在府中。」
說着,她輪椅一滾,帶着滿眼探究來到我身前:
「月華姐姐,我知你誤會了我與阿洲,才刻意撐着病身子來跟你道歉。」
「也怪我身子不中用,承受不住九九八十一針的痛楚,纔要耗着阿洲陪伴鼓勵我。」
「如今我身子漸好,願意給你賠個不是。你能看在我誠心誠意的情分上,原諒阿洲這一次,結束這場鬧劇嗎?」
她雙目含水,楚楚可憐地哀求我。
見我被衆人圍在中間,連一句話都不想回她。
她故意轉身拉了拉江嶼洲的衣袖,親暱的樣子,彷彿她纔是江嶼洲的妻子。
「阿洲,你快跟月華姐姐道個歉。」
「乖啦,不要生氣啦,鬧成這個樣子大家都會成爲京城裏的笑話的。」
說着,她還用餘光故意挑釁我。
-11-
換作往日,我定會撲上去給她兩記耳光,大罵她勾引人夫臭不要臉。
而後便是江家所有人跳出來訓斥我,責罰我。
江嶼洲便帶着心疼與憐惜將葉瑾護在懷裏,送回葉家安撫一整日。
而我,枯坐祠堂,抄書抄得手都斷了,還等不到一口熱飯喫。
可我重生了,並不在乎江嶼洲的情意,更知葉瑾只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次,是以,對她的挑釁視而不見。
倒是大伯母與三嬸嬸,將其惺惺作態的妾室做派看了個徹底。
頓時憤恨不已,爲我出頭:
「被休回孃家的棄婦,還在乎什麼臉面。」
「在乎臉面會讓一個男子隨意進出閨房待一夜?」
「一個殘廢,當外室都是高看了她,還妄想登堂入室,不夠丟人現眼。」
江嶼洲又要發作,卻被葉瑾拉住了衣袖:
「阿洲不要生氣,月華姐姐是對我有怨氣的。我無妨,她發泄了怨氣,就不會跟你鬧了。」
「我原諒她們的不友好,阿洲也和我一起原諒她們好不好?」
江嶼洲滿臉寒霜,只在視線落在葉瑾身上時,乍然柔和。
「就你最良善,什麼樣的人都能原諒。孟月華若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至於鬧到如此境地。」
「罷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與她計較了。」
「但她膽敢詛咒母親,便是不孝。我今日不給她教訓,便辜負了母親這麼多年的疼愛與教養。」
衆人臉上的嗤笑與不屑江嶼洲看不見,只癡情地看着葉瑾,露出了寵溺一笑。
葉瑾嬌羞一笑,回頭便衝我喊道:
「月華姐姐,阿洲都願意低頭了,你可知錯?」
江嶼洲冷笑地睨了我一眼,不耐地吩咐道:
「你跪下道歉,我們便原諒你這一回。」
-12-
衆人怒火中燒,就要大罵,我卻安撫性拍了拍大伯母的手,然後一步一步走到葉瑾身前。
在她含着得逞笑意,等着我道歉的時候,啪啪便是兩耳光,然後一腳踹在了輪椅上。
「啊!」
葉瑾驚恐大叫,臉上頓時升起五個鮮紅的手指印。
連帶着整個人都在我用盡全力之下,從輪椅上翻滾在了地上。
江嶼洲慌亂地將人抱起,面對葉瑾西子含淚,滿臉是血的楚楚可憐樣,他咬牙切齒地瞪向我:
「孟月華,你瘋了不成。」
他怒目圓瞪,揚手要打我,卻被我眼疾手快,迅速兩記耳光打在他臉上。
他錯愕地看向我,連手都僵在了原處:
「你打我?」
「不賢不孝,還無子,我今日便休了你。」
我直勾勾地瞪着他,藏着滔天恨意咬牙道:
「用不着你休我,我已經遞了和離書,自有江家長輩爲我做主。」
「你這般只顧風月,置妹妹安危於不顧,置母親生死於不顧,滿眼只有情愛與那個賤貨的無情無義之輩,是我孟月華不要你!」
江嶼洲瞬間點燃怒火,大聲咆哮:
「詛咒母親不夠,如今連我妹妹也拉扯進來。你還想編什麼理由,江夢瑤當真被悍匪擄走?」
哐當~
剛坐在輪椅上的葉瑾差點跌倒在地,滿面惶恐。
哦,原來始作俑者也會害怕啊。
可這一切,原本不就是她的謀劃嗎?
迎着葉瑾的大驚失色,我勾勾脣角,回得森然:
「葉小姐何故如此惶恐?」
「你大概不知道吧,江嶼洲陪你一夜不歸,連打七撥下人之時,他的親妹妹被悍匪劫走,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如今清白已失,容貌盡毀,江家定會與罪魁禍首不死不休。」
葉瑾的身子明顯在發抖,甚至低着蒼白無血的臉不敢與人對視。
如此反常的神態,衆人都看在了眼裏。
唯有江嶼洲,將她顫抖的手握住,柔聲安慰道:
「孟月華的伎倆我最清楚,無非是知道拿母親的死騙不過去了,就拿夢瑤的名聲來讓你我痛楚。」
「夢瑤不會有事,你更不必如此內疚。」
「待我叫出夢瑤來,她便會被當衆打臉。屆時,便是她跪着與我道歉,我也定會休了她。」
「侯爺是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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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後的江夢瑤帶着一臉傷痕,緩緩走出。
猙獰的刀口像蜈蚣一般,爬滿她花容月貌的臉。
長髮披散,幽怨的眼神帶上縱橫交錯的疤,恐怖駭人,宛若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她步步走近,帶着瘮人的笑意,每一步都恍若踩在了江嶼洲的心坎上。
「我的好阿兄啊,你抱得美人歸的時候,可曾想過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正在惡人的摧殘下瑟瑟發抖等你營救?」
「你與她花前月下共續前緣的時候,可曾記得你的妹妹從小到大是如何敬重你,唯你是命?」
兩行清淚自眼角滾下,江夢瑤直視着僵在原地的江嶼洲。
江嶼洲滿眼不可置信:
「夢瑤,你怎麼也和她一起騙我呢?」
「我知你想要那支玉翅簪,阿兄答應過你,這次給你阿瑾姐姐,下次會再找一支更好的給你。」
「你快擦去臉上的妝容,如此可怖,嚇着旁人了對你名聲不好。」
江嶼洲慌亂地伸手去江夢瑤臉上擦拭,卻被江夢瑤狠狠打落。
「名聲?」
「不是你讓餘大人帶着浩浩蕩蕩的人馬剿匪的嗎?我從悍匪身下不着寸縷被救出來時,數十官兵都見過我赤裸的身子,你覺得我還有名聲嗎?」
說着江夢瑤扯開領口,露出滿脖子橫七豎八的啃咬痕跡。
「現在你可確信我被悍匪所害了?那麼,母親的死呢?」
江嶼洲看到傷痕,頓時一個趔趄。
就在真相要被揭開時,躲在身後的葉瑾驟然哭出了聲。
「月華姐姐,你即便是想叫走侯爺,也不該拿夢瑤妹妹的安危做幌子啊。如今假戲真做,夢瑤以後還如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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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招倒打一耙。
江嶼洲喫人般的視線瞬間落在我身上:
「是你?果真是你!」
「拿母親的裝病叫不回我,就拿妹妹的名聲逼我。如今更是假戲真做,妹妹徹底被毀了,你可滿意了?」
說着,他不顧一切衝進靈堂,發了瘋一般拽下白幡,砸了靈牌,癲狂般大喊大叫:
「我讓你裝!我讓你裝!」
「明知母親帶我兄妹不易,你卻詛咒我母親。」
「明知我與夢瑤手足情深,你竟毀了她讓我痛不欲生,你就該死,該死!」
他一邊說一邊瘋狂摔砸。
下人不敢攔他,宗族親人誰向前一步他便拿瓜果砸誰。
江夢瑤哭喊着去阻攔,卻被江嶼洲一把揮倒在地:
「你別勸我,我今日便是死,也不會讓她好過。」
他砸得越狠,我越痛快。
讓江母死都不得安寧,這是她疼入骨血的好兒子給她的大回報。
不知死後的江母看到如此場景,又是何種感受。
直到靈堂再無一物可砸,江嶼洲才氣喘吁吁跌落在地。
葉瑾藏起幽深的恨意,來到江嶼洲身側,將人攬進懷裏安慰:
「早知月華姐姐恨我至此,不惜毀了夢瑤妹妹也要報復你,我就該死在夫家的。殘敗之軀,不該連累你的。」
看她如前世一般顛倒黑白的精湛演技,我不禁在心裏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這般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厚臉皮,我即便活了兩世,也望塵莫及。
就在江嶼洲雙目充血,緩緩起身要向我走來時,我緊了緊衣袖的簪子。
這次,是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要置我於死地,我先廢他一隻眼睛也不過分吧。
可突然,前廳安頓弔唁賓客的大伯與三叔衝了進來,一左一右怒氣衝衝,一人給了江嶼洲一拳。
在江嶼洲的憤恨裏,不顧世俗規矩地掀開棺材蓋子,將江嶼洲的頭直接按在了棺材上空:
「來,你看看,是誰在演戲?」
「又是誰死不瞑目,身邊一雙兒女一個沒有,只有兒媳婦跪陪整夜?」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裏撒潑打滾,你算個什麼東西,值得族中長輩陪你演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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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嶼洲如遭雷擊,怔怔望着棺材裏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直到他ẗù₇終於伸出顫抖的手,顫顫巍巍在他母親慘白的臉上摸了摸,纔在摸到了江母耳下的疤痕時,駭然跌坐在地。
那是他兒時調皮學劍的時候,一劍削破了江母半張臉落下的痕跡。
便是作假也做不得那般真。
「怎,怎會!」
「母親怎會真的病故了。她,她沒有騙我?」
看江嶼洲Ŧù⁹跌落在地,滿身慘象,無一人同情他。
甚至冷眼旁觀,希望他痛死纔好。
「你母親出自商戶,雖目光短淺,唯利是圖了些,到底對你疼愛有加。」
「當年明知你安置災民空有抱負,沒有半分餘力,便拿救命之恩強求了月華入府,拿孟家數萬銀兩換了賑災糧才幫你化險爲夷。」
「爲顧及你那可憐的自尊,這麼多年她央求我們將你矇在鼓裏,便是月華落下攀炎附勢棒打鴛鴦的罵名,也在她的餘威之下,暗吞苦水,不敢多說一句。」
「你倒好,心安理得得了你母親的照顧,孟家的半副身家的支援,到頭來一顆心卻撲在葉家女身上,連你母親病重也置之不理。」
「你以爲葉家女是什麼好東西,當初料定你會在賑災案中一敗塗地,才馬不停蹄嫁給了萬家次子。」
「後見你崛起,她又不甘心屈居人下,便偷偷寫信向你訴衷腸,纔會被夫君發現後打壞身子扔回了京城。此事,整個樊城鬧得沸沸揚揚,偏偏你裝聾作啞,不肯求個真相。」
「你愛她憐她,殊不知你在她眼裏不過是個玩物而已。」
「你要作死,現下便去死。莫要禍害家人,令宗族蒙羞!」
大伯父與三叔對江嶼洲失望到底,才毫無保留地在人前將他罵得一無是處。
大伯母也冷嗤道:
「你也不瞧瞧,除了你像臭蒼蠅一般往她身邊湊,滿京城裏還有誰願意正眼看她一眼!」
「臭蟲一般爛泥扶不上牆,到底不如你父親萬分之一。難怪月華要與你和離,活該!」
江嶼洲面色煞白,神色複雜地看向我。
「月華,我……」
「阿洲,他們說謊了,不是這樣的。」
「我是被父親所逼,不是真心想另嫁他人。這麼多年,我對你初心未改,始終如一。」
「我知月華姐姐恨我,纔將伯母的病故和妹妹的遇險,都怪罪在了我的身上。」
「她是侯府主母,有侯府所有人撐腰也是應該的。不像我,爛了名聲壞了身子的棄子而已,除了阿洲你的庇佑,誰還願意正眼看我一眼。」
「我這樣的人,就該爛在泥裏,死無葬身之地。」
葉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可從前疼她護她的江嶼洲卻像看陌生人一般定定地看着她。
「大伯父連侯爺的爵位都肯給我而不是自己的兒子,他如何會騙我!」
葉瑾身子一震。
門外恰好傳來驚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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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大人送來消息,悍匪鬆了口。他們並非雁蕩崖的悍匪,而是收了……」
急匆匆趕來的下人目光在葉瑾身上一探,在葉瑾身子忍不住一縮時,擲地有聲:
「他們收了葉家小姐的銀錢,旨在將夫人擄走,使其在侯爺的二選一里被捨棄以後,絕望地被凌辱殆盡,繼而扔回侯府聲名盡毀,不殺而亡。」
「而這一切,都有葉家的護衛供詞作證。」
江嶼洲猛地看向葉瑾。
葉瑾嚇得噤了聲,只不斷惶恐搖頭。
整個人甚至因爲太過害怕,想要逃走。
卻被江家人堵在了門口。
前世,因我現身葉府,葉瑾便知被悍匪抓走的人不是我。
而我不惜以死相逼,讓她確定了被抓走的只會是集江家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江夢瑤。
江夢瑤與我這無依無靠的孤女不同,她若折在了悍匪手中,江家定會不依不饒,爲給江夢瑤討回公道追究到底。
而葉瑾,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是以,她故作難過地將江嶼洲推了出來,還命府中護衛護送江嶼洲前去。
而也恰恰是那名與悍匪勾搭過的護衛,只一開口,便使其收了江嶼洲的錢,立馬放人。
江夢瑤將得救的恩情放在了葉瑾和那名護衛身上,對我唯有同仇敵愾的恨意。
甚至罵我,惺惺作態挾恩圖報真噁心。
所以,這一世,我不要恩情了,只要血債血償。
在餘大人帶兵剿匪時,我便命人悄悄將消息遞給了餘大人。
悍匪被抓時並未宣揚,一夜嚴刑逼供下,真相便浮出了水面。
當葉瑾跟着江嶼洲來了侯府,意圖在我的慘狀裏逼死我的時候,她的護衛已經被捉拿下獄了。
江嶼洲在我面前發瘋發狂的時候,護衛已經在嚴刑拷打下盡數交代。
如今罪證確鑿,等待葉瑾的只會是萬劫不復。
「阿瑾姐姐,沒想到,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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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夢瑤搖搖晃晃從人後走出。
「你身子壞了,阿兄疼你,我便也疼你,不惜從孟月華那裏拿了數千兩銀子爲你請人治病。可到頭來我卻毀在了你的手上。」
「你可真高明,我直到方纔,還在懷疑孟月華。讓我與阿兄都能成爲你手中玩弄之物,你可真厲害。可憑什麼啊?你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竟在翻雲覆雨之間,讓我江家家破人亡。」
「聽說你的腿疾昨夜已經治好了,可這輪椅是我花了上千兩銀子專門爲你買來的,扔了多可惜啊。我便幫幫你,讓你們永不分開。」
話音落下,姜夢瑤的簪子便落在了無路可退的葉瑾後腰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在葉瑾的驚恐大叫裏,江夢瑤被鮮血濺了滿臉。
在場所有人都看呆了。
江夢瑤被拉開時,葉瑾整個後背已血肉模糊,腰間密密麻麻全是簪子扎過的大洞。
大伯母略懂醫術,只掀開葉瑾的後背一看,便倒吸一口涼氣:
「這筋骨原是沒有問題的,她竟是在裝殘?」
這一刻,江嶼洲像被雷劈了一樣,抬眸看向了我。
我曾不止一次指着葉瑾與他說過,若她真的傷了筋骨,該求的是德高望重的太醫醫治,而不是我的夫君江嶼洲的陪伴。
她爲何不敢求太醫?不過是裝的病瞞不過太醫的火眼金睛。
可江嶼洲在葉瑾拽着他衣袖柔弱落淚時,冷臉訓斥我毫無憐憫之心,連葉瑾的傷痛都可以潑髒水任意誣衊。
他在悉心照顧葉瑾的過程中,對我越來越冷落。
便是在街上偶遇他與葉瑾喫茶,他也會在葉瑾惶恐道歉時,罵我沒完沒了喫飛醋,簡直無可救藥。
我早已死了心,卻知曉世道於孤女艱難,無族中長輩出頭,我求不來和離書。
可若被休棄,我的嫁妝便都成爲江家的囊中之物。
爲守着父親家業,給季家商行衆人一口飯喫,我已不求情愛。
卻不想,急着鳩佔鵲巢的葉瑾竟要我身敗名裂,最後取而代之。
雖前世被悍匪抓走的是江夢瑤,可葉瑾依然裝作因我擾亂她的心神,讓她的治療半途而廢,才落下了終身殘疾。
更是在我經受八面圍剿之時,假裝絕望跳河,借江家人的手徹底將我除掉。
我的嫁妝歸了江家,江家衆人笑作一團。
只江嶼洲因痛失所愛,頹唐到了無生趣。
就在江家所有人對江嶼洲的頹唐束手無策的時候,葉瑾便趁勢歸來。
直言自己遇到世外高人,不僅撿回一條命,還雙腿得了救治,已與常人無異。
能解江嶼洲心疾,就算是下堂婦,江母也還是接納了。
在所有人的祝福聲中,他們喜結連理,兒女成羣,花着我的嫁妝幸福度過餘生。
可我,憑什麼成爲他們闔家團圓幸福圓滿裏的墊腳石。
下一瞬,大伯母不屑地嘖出了聲。
「可惜了,如今倒真是被夢瑤傷到了筋脈,神仙難醫治,只能一輩子坐輪椅了。」
大伯母話音落下,葉瑾便大叫着哭暈了過去。
她以爲至少能逃過一劫,可她到底低估了江嶼洲的瘋狂。
我只一句:「裝暈沒有用,欠母親與夢瑤的,你都得還。」
江嶼洲冰冷的雙手就攀上了葉瑾的脖子,繼而是密集如雨點般的拳打腳踢。
饒是無數人前去相拉,仍擋不住葉瑾在一次重過一次的毆打裏,大口大口吐血。
甚至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便宛若死狗一般,渾身是血徹底昏死了過去。
江嶼洲渾身戰慄,連聲音都在不自覺地顫抖。
「將這個害死我母親,禍害我妹妹的賤人拖去餘大人跟前,任其重刑處置。」
謀財害命的罪名落下,葉家即便有心相護,爲了家族名聲與高官之位,也要避嫌。
等待葉瑾的只會是或流放,或斬首的處罰。
可我不會讓她這麼輕易地死去。
我會不遺餘力爲她圖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
可還不夠。
我將視線挪到了江夢瑤身上,帶着哭腔勸道:
「你阿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他了,可好?」
-18-
我不說還好,一說江夢瑤便像被戳中淚點一般。
雖癲狂地笑着,卻滿臉都是淚。
拿衣袖隨意擦了擦,卻糊得滿臉血污。
「原諒?」
「安哥哥,他配我原諒嗎?」
季安頭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姑母的靈堂也被江嶼洲砸得稀爛,他恨得咬牙切齒:
「他連做人都不配,如何配得上你的原諒。」
江夢瑤在江嶼洲的蒼白顫抖裏,露出一副「你看,是個人都明白」的表情,遺憾地攤了攤手。
然後滿目深情望向季安。
「安哥哥,你不會再娶我了吧?江家家敗,我江夢瑤也聲名狼藉,沒了清白之身。單單這張臉也足夠惹人厭惡的。」
「我配不上你了,對嗎?」
季安雖是江夢瑤青梅竹馬,疼愛江夢瑤不是假的。
可如今確如江夢瑤所說,他季家也是體面的人家。斷不會娶一個毀了名聲,丟了清白的女子爲夫人。
便是再大的情誼,也終究抵不過世俗。
前世我爲保她名聲最後成了大驚小怪,害得她的阿瑾姐姐毀了餘生。
甚至在江嶼洲打斷我一條腿時,她在一旁不遺餘力地煽動:
「就該打斷她兩條腿,讓她知道阿瑾姐姐到底有多不容易。」
「嚐嚐旁人的苦楚,也學學如何做個良善之人。」
前世,我的救命之恩換來了斷骨割舌的報復。
這一世,我便一拖再拖,故意在下人的三催四請裏,在江嶼洲的漠視裏,耗盡她安然得救的希望。
然後暗示意氣用事的季安去找江嶼洲,在他的沉不住氣的怒火裏讓江夢瑤聲名盡毀。
看看她江夢瑤是否像她說的那般,會選擇大度地去原諒。
前世我被葉瑾擠對到毫無招架之力,她在一旁拍掌看戲:
「你要有容人之度,如何會讓阿兄如此厭棄你。」
「我若是你,就主動讓出正妻之位,畢竟阿瑾姐姐已經夠可憐了。你只是失去了一個夫人的位置,她可是一無所有。」
原來,傷痛真正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會發瘋發狂。
甚至也會歇斯底里去報復,不甘心地奢望一個好結果。
季安淡淡垂下了眸子,滿臉痛楚卻不敢給江夢瑤回答:
「阿瑤,如今你身子要緊,其他的事情,往後再說。」
就是這避之不及的態度深深刺痛了江夢瑤驕傲的心。
她大哭大笑,望向痛不欲生的江嶼洲:
「侯爺,如今你可滿意了?」
「你氣死了母親,也毀了我!」
在江嶼洲含痛抬眸看她的瞬間,那根扎壞了葉瑾的簪子瞬間便刺進了江夢瑤的咽喉,血濺三尺,她含着不甘的冷笑倒在了他母親的靈堂之上。
「不!」
江嶼洲嘶吼,響徹整個侯府。
江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江夢瑤雖僥倖撿回一條命,卻毀了清白與容貌,也徹底壞了那副嗓子。
可真正讓他們摧心剖肝的打擊還在後頭。
-19-
江母入土爲安那日,江家大伯父給了我和離書,大伯母拍了拍我的手,同爲女子,她憐憫我淪爲器具的遭遇,紅着眼睛安慰我:
「孩子,委屈你了。是江家不該拿侯府的救命之恩束縛你,也是我們眼盲心瞎,辜負了你。」
「江府之外,天高海闊,你該忘了其中的齟齬,自由翱翔在天地之間。」
我收起她的善意,帶着我的嫁妝頭也不回地踏出了侯府大門。
「月華。」
江嶼洲沙啞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從前是我被豬油蒙了心,委屈了你。」
「你可願留在江家?雖無侯爵之位,但我定會不遺餘力對你好,信我一次可好?」
我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會信豬上樹,都不會信一個浪子的回頭。
他若一浪到底,我倒高看他一眼,如今半路回頭才真是噁心至極。
我在城南買了大院子,經營着孟家的家業,奴僕成羣,錦衣玉食。
而這一切,都是我步步爲營圖謀來的。
若非江家人皆在江母的死裏看透了江嶼洲的薄涼與瘋狂,單單這一紙和離書,便會將我餘生困死在江家。
我如今重見天日,不是他江嶼洲的手下留情,而是我足夠心狠手辣,謀劃得面面俱到。
可還不夠,我刻意散播出的消息裏,江嶼洲偷走了他母親的救心藥給葉瑾服用,才導致他母親病發時無藥可用,驟然離世。
江家衆人對江嶼洲失望透頂,大伯父更是跪在御前親自上諫,斥責了江嶼洲的不仁不孝,無情無義。
懇求聖上收回了侯爵之位,並將其趕出了侯府。
江嶼洲帶着毀了聲音容貌,也沒了清白的妹妹,二人住進了江伯給的小院裏,靠賣字畫爲生。
他與蒙着面的江夢瑤在大街上擺攤子的時候,與我偶遇過。
我錦衣華服地坐在高高的轎子上,與形銷骨立宛若乞丐的二人對上了視線。
二人面色一喜,以爲我念着舊時情意也會支援一二。
可我慌忙挪開了視線,丫鬟大喝道:
「沒長眼嗎, 什麼腌臢東西都敢拿情義來討飯喫,也不怕髒了小姐的眼。」
說着狠狠瞪了那兄妹二人一眼, 在他們無地自容到恨不能鑽到地底下時, 啐了一口:
「什麼叫花子兄妹, 無德無行人人厭棄, 竟還想學人打秋風, 也不看看自己有臉沒臉。」
什麼是對一身傲骨的人抓心撓肝的折辱呢?
便是從前他們輕視的, 看不起的, 貶低過的人, 凌駕在他們的頭上。
以高高在上的姿勢,踩斷他們的脊樑, 讓他們永遠直不起身來。
往後餘生,這樣的折辱, 不僅我會給他們,京中權貴長心長眼的都會。
而江夢瑤, 原諒不了江嶼洲。
若不是江嶼洲的漠視和識人不清,江家不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她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季安另娶他人, 在季家對江家的憤恨裏, 並未對江夢瑤施以援手。
甚至佳人在懷時, 他與江夢瑤擦肩而過時,還生怕江夢瑤因愛生恨傷害了他的新婦, 戰戰兢兢將人緊緊護在身側。
江夢瑤恨, 日日夜夜地恨。
恨到當掉了唯一的鐲子,爲葉瑾買了人彘的下場。
而江嶼洲, 她也沒有放過。
在一個大風之夜,江夢瑤憤然點火, 要在了無生趣裏與江嶼洲結束這不堪的一生。
可很遺憾,二人被燒得面目全非,卻還是被我刻意救了下來。
想死?
我偏要他們痛不欲生, 帶着累累傷痕如乞丐一般苟延殘喘到老。
後來,我在嶺南的一個小鎮上遇到過葉瑾。
她四肢盡失,狀若牲口, 被關在籠中與狗彘搶食。
我叫她時, 她恍若未聞。
只顧着從豬嘴裏多搶一口泔水喫。
我不計較真假,她不好過, 便就夠了。
而我, 帶着孟家家業, 一路經商,南來北往,掙銀錢無數。
只是夜深人靜之時, 心中總有一團火。
我看不見,摸不着,卻將我灼燒得寢食難安。
直到有一日, 自邊疆殺出一條血路的九公主一身女扮男裝等在我的茶樓裏, 她嘴角一彎, 朝我舉杯:
「你我同處而來,有錢有權,就該拽着先機幹票大的。」
「要不要, 封侯拜相,爲後院不甘的女子撐出一片天?」
大火蓬勃而出,巨大的希望在我眼底點亮。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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