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瑤

我是相府嫡女,與太子青梅竹馬。
大婚當日,他卻領着一布衣女子到喜堂之上,要納她爲側妃。
婚後,更是事事以她爲先。
在我難產血崩時,闔府侍醫都被太子派去陪側妃醫治難民。
留下的幼子被他抱去給側妃撫養,最後也葬身於她養的流浪狗嘴下。
重來一世,我剛睜開眼,就發現眼前天書閃現。
【嫁這白眼狼不如嫁他那便宜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就是,他從看見你第一眼就鐵樹開花了,只是不好跟這名義上的兒子搶人罷了。】
【要是能給他生個孩子,這太子都得換人來當。當太子妃哪有當太子媽爽啊!】
於是,當他再次領着那布衣女子出現時。
我一把扯掉了紅蓋頭。
「不嫁了,我要入宮。」

-1-
「臣女不嫁了。」
喜堂之上,靜謐無聲。
蕭鈺震驚地看向我,似是覺得我此舉不可理喻。
就連爹孃都扯着我的袖子。
「阿瑤,你瘋了?!」
上輩子,也是如此。
我雖爲相府嫡女,風光十餘年,卻在大婚這一日顏面掃地。
只因蕭鈺不知爲何突然帶着一名布衣女子前來,當着滿京權貴的面,宣佈要納她爲側妃。
與我同一日進東宮。
彼時我已然懵了。
全然沒想到青梅竹馬長大的他,會如此羞辱我。
爹孃卻在這時站出來,替我應下了。
事後,母親含淚教導我,蕭鈺身爲太子,三宮六院是遲早的事,我不應在這種事情上惹他不快。
只要來日登基,他仍願給我皇后的體面,便足矣。
爲此,我從婚後第一日就委曲求全。
忍他新婚夜讓我獨守空房,陪他人共度良宵。
忍他平日裏對我百般挑剔,讓我顏面掃地。
忍他爲那女子,一次次委屈苛待我,斥我蛇蠍心腸,德不配位。
哪怕我後來有了身孕,也依舊被他冷待,甚至難產那日,他都棄我不顧,帶着闔府侍醫陪側妃去郊外爲難民看病。
我拼死生下的幼子,也被他抱去給了側妃撫養。
最後卻葬身於她養的流浪狗嘴下。
重活一世,我再不要爲一太子妃的名頭,活成一具行屍走肉。
「宋青瑤,你可想清楚了?!」
回過神來,蕭鈺咬着牙問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是從不曾見過的凌厲。
忍不住瑟縮了下肩膀,鼓起勇氣道:「既然殿下已有心愛之人,臣女不願橫刀奪愛,惹殿下不快。」
「你這是在對孤用激將法?」
蕭鈺冷哼一聲,「孤只是想讓嵐兒入府而已,難不成婚禮未成,孤就要受你裹挾?阿瑤,是否孤之前太過於縱容你了?」
他先前的確待我很好。
我怕冷,他便爲我親狩十隻雪狐,只爲做一件披風。
我擅音律,他便漫山遍野爲我尋好木製琴,又親去請名師出山,爲我譜曲。
及笄那日,更是在城樓之上,揮毫潑墨,爲我親作生辰賦,擲千金邀百姓一同爲我祈福。
偏愛之心,滿城皆知。
只是此刻,他偏愛之人,卻不再是我了。
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站在他身後的白衣女子此時終於上前一步。
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對我道:「民女斗膽,問太子妃一句。聽聞你愛慕殿下許久,然今日卻如此忤逆殿下。你所愛,究竟是殿下此人,還是殿下給你帶來的榮耀體面?」
她雖自稱民女,行事卻不似民女。
看我時,眼中甚至暗含不屑。
滿朝文武官眷也都被她此言所驚,竊竊私語。
殿外卻在此時傳來通報:「陛下到——」

-2-
我一驚,下意識抬頭望去。
同時,眼前天書紛湧而至。
【史上最戀愛腦皇帝來了。看太子怎麼作死吧,本來就不是親生的,能坐穩這位置還不是因爲女主是太子妃。要不然皇帝爲什麼在女主死後才廢太子?】
【女主現在還知道反抗,改編得算不錯了,原著女主可是窩囊得馬上就答應了,等皇帝來時,女配都已經在給她敬茶了,這腰是想撐都沒法撐。】
【她該不是腦子開竅了?嘖嘖,其實這腰還是可以撐的,換個地方,換個對象,我還是蠻愛看一些「撐腰」戲的……】
【樓上的姐妹,互聯網已經沒啥你在意的人了嗎?】
殿門外,一身玄色龍袍的帝王跨步而來。
劍眉星目,龍章鳳姿。
又帶着一股長年征戰的肅殺之氣。
令人不寒而慄。
前世,我並沒有太多機會見到他。
因他常年忙於政務,極少踏足後宮。
也因蕭鈺婚後對我日漸不滿,不喜我出去拋頭露面。
有孕後,甚至連掌管後宮之權都被移交到了方嵐手中。
只有三次。
一次在大婚日,他身爲帝王,爲我和蕭鈺證婚,授我太子妃印,許我統管後宮之權。
一次在診出有孕時,蕭鈺攜方嵐避暑未歸,他身爲長輩前來探望,賜補藥珍寶無數。
最後一次,便是我難產血崩之日。
他盛怒之下踹開殿門,失態奔我而來,緊緊攥住我的手。
然而下一秒,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如今再見,恍如隔夢。
我竟半晌都忘了下跪行禮。
直到父親拽着我跪下。
然而我的膝蓋還未觸碰到地面,頭頂便傳來他清冷的聲音:「都起來吧。」
可直到所有人都起身,我還執意跪在地上。
蕭鈺的聲音帶着警告:「阿瑤,父皇已經免禮。」
「謝陛下。」
我忍不住微微顫抖。
與前世一樣,對於上首之人,我是有些懼怕的。
可一想到我和我枉死的腹中孩兒,想到先前那些天書所示。
我還是眼一閉,心一橫,「臣女有一事,想求陛下。」
「沈清瑤,你——」
「說。」
蕭鈺似乎有些急了,但因大庭廣衆下不好直接阻攔,只能下意識護住了自己身後的方嵐,似乎怕我告狀,令皇帝遷怒於她。
可我卻只一句話,「臣女想入宮。」
與太子退婚,其餘世家子斷不敢再娶我。
向來重利的父親,懦弱膽小的母親,也必不能再容我在家中。
即便天書不說,我也知道,如今我唯一的路,便是入宮。

-3-
我朝歷來便有女官之職。
只是因當今皇帝起居隨性,後宮空置,唯有一子,宮女大多被遣散回家,女官之位也幾乎空懸。
如今,倒成了我的一個好去處。
皇帝聽完,並未言語。
反而是蕭鈺,急得上前一步,「父皇,不可!」
然而蕭珩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半晌,才沉沉開口,「你可想清楚了?」
「臣女絕不後悔。」
他眸光一暗。
似有壓迫之感。
我一時分不清他的喜怒,只覺有些承受不住,忙又低頭。
蕭鈺撲通一聲跪在我身旁,「父皇,阿瑤只是氣頭上口不擇言,您萬不可當真。」
那人卻微微眯眼,「看來,太子也知你今日此舉引人不快。」
蕭鈺被堵了一句,一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解釋。
「這側妃你想納便納,正妃,今日便罷了。」
說完,他便起身,似要回宮。
卻又在路過我時頓了頓腳步,「三日後,朕派人接你入宮。」
直到鼻尖的檀香再聞不見。
我才揉了揉膝蓋起身。
一抬頭,就看見父親失望的臉。
但如今我卻已管不了那麼多。
天書卻很激動。
【我靠,雖然是女官,但是她居然真的要進宮!那豈不是每天跟那暴君抬頭不見低頭見?】
【我的撐腰夢看來馬上要實現了,嘿嘿。】
【我就說嘛,皇帝第一眼看見女主就硬漢柔情了,只是女主從小喜歡男主所以他不好搶人而已。】
【就是,當太子妃哪有當太子媽爽啊!女主上啊,拿下這棵老鐵樹!】
我不禁面上發熱。
總覺得天書所言不敢讓人相信。
但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離開東宮時,蕭鈺竟扔下方嵐追了上來。
「宋青瑤,你可知你今日一走,你我日後便再無可能了!
「嵐兒對孤有恩,不過一側妃之位你也要計較至此嗎?
「竟還想進宮……父皇的心思連孤都琢磨不透,你哪有這般本事侍候好他?屆時天子一怒,即便賭上你滿門都承擔不起!」
我福身一禮,「謝殿下關懷,但從今日起,臣女與殿下再無瓜葛,臣女之事,也不必殿下來憂心了。」
身後傳來他怒不可遏的聲音。
「好,既然如此,你可別後悔!」

-4-
回府後,父親發了好大的脾氣。
巴掌落在我臉上時,我竟毫無波瀾。
「你可知你今日開罪了太子,往後你阿弟的前程該怎麼辦?!」
母親也嘆息落淚,「終究是白養了你這十幾年……」
可我不懼。
前世我被蕭鈺磋磨時,他們也是這樣。
勸我忍,要我讓,一切都要爲了家族着想。
最後,白白讓我丟了性命。
今日今時,我不願再忍,「阿弟已滿十六,他的前程自當由他自己去掙。父母親既覺得我拖累了家裏,從今往後,我便與相府劃清界限就是!」
父親盛怒之下,拿起藤條便給了我十幾鞭。
直到快要鬧出人命,纔在衆人的勸阻下收了手。
但入宮那日,卻無人來送我。
只讓人收拾了幾件粗布麻衣,將我趕出家門。
彼時府門外,宮人已至。
小太監見我臉色蒼白,嚇了一跳:「沈姑娘,你這是……」
「無礙。」
我左右看了看,並無他人,也無馬車。
想起天書中說那人對我如何重視珍愛,不免有些忐忑。
難不成,我賭錯了?
直到他領着我到了長街上。
我纔看到了那六匹高頭大馬拉着的梓木安車。
規制遠超相府。
「姑娘,請上車。方纔這巷口路堵,馬車不便通行,才委屈姑娘多走了幾步路,還請姑娘莫怪。」
「無礙。」
我心下鬆了一口氣。
進宮途中,不免有些疑問。
「公公,請問,每個女官進宮,都是如此流程嗎?」
小太監一笑:「那哪兒能呢?這是陛下親口吩咐的。說您是相府千金,不得怠慢。」
「多謝。」
合上車簾,我手心已滲出薄汗。
那人……竟真如天書所說,對我這般重視麼?

-5-
入宮後,便有前朝女官領着我去了住處。
不算奢華,倒也清幽整潔。
好在我自小讀書,對於女官分內事務熟悉得很快。
只是沒想到,她離開前對我囑咐:「宮中只你我兩名女官。既然你已入宮,我便也可鬆快些了。自今日起,御書房與清正殿事務,你可要多上心些。」
原來,我今日便要上值。
可背上傷口尚未痊癒。
見我猶疑,她收斂了笑容:「可是還有何難處?」
「不,我自當盡心盡力。」
換上女官衣物前,我又獨自對鏡,往背上抹了厚厚的藥膏,方纔去了御書房。
到了門口,便又見到了昨日的小太監。
他正要下值,對我笑道:「沈女史來了。陛下剛用完晚膳,今日奏摺多,恐要晚些纔回寢宮。勞煩女史了。」
我點頭應下,便去了偏殿聽候差遣。
這一待,便是兩個時辰。
背上的傷口,被衣物摩擦,又疼痛起來。
可御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
那人一時半會兒,似乎還不打算就寢。
我悄悄從袖中拿出膏藥,想着偏殿無人,可偷偷再上一遍藥。
只可惜殿中並無銅鏡,看不清傷口。
但偏殿的屏風後卻修有一淺池。
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裏面盛滿了水。
我便悄悄去了池邊,點燃一根燭火,藉着水中倒影,小心翼翼地脫下外袍,卸下中衣。
冰涼的藥膏塗抹在滾燙的傷口上,疼得我忍不住咬牙吐氣。
卻在這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似濃茶般低沉醇厚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6-
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我手一抖。
藥瓶便撲通一聲掉入池中。
我下意識伸手去撈,不料池邊臺階溼滑。
水聲嘩啦,整個人直接跌了進去。
本就鬆鬆垮垮披在肩上的中衣被打溼,也跟着落入了水中。
惶急之下,我只得雙手抱胸,捂住小衣。
抬頭望去,只見屏風後轉進來一個黑色的身影。
正是幾日前剛剛見過的蕭珩。
四目相對,他眼中閃過意外。
還有一抹不易被察ṭű̂⁹覺的濃重欲色。
裸露的肩膀和鎖骨,不知是被夜風所吹,還是別的什麼緣故。
似乎也受了驚,惹得每個毛孔都在發顫。
天書躁動。
【媽耶來了來了!撐腰戲!】
【還好皇帝還沒來得及脫衣服,不然這可怎麼收場啊嘿嘿嘿。】
【熱知識,不脫也能做。皇帝剛纔就是因爲練內功的時候想到女主才差點走火入魔,剛想來洗個澡冷靜一下,沒想到就碰到這場面!這不送上門的飯不喫白不喫嘛!】
我被天書說得雙頰發熱,不敢再看那人墨如深淵的眼。
無奈在池中不便行禮,只能低着頭輕聲道:「陛下恕罪,民女只是……」
然而就在此時,殿外卻響起了蕭鈺着急的叫喊聲。
「父皇,父皇你在裏面嗎?」
我一驚,瞪大眼睛看向蕭珩。
只見他眸色深沉,眉頭微皺。
正欲開口打發了門外那小子,卻聽到殿門被嘩啦一聲推開。
蕭鈺似是有什麼急事來尋。
可我眼下衣衫盡溼。
白色綢褲已成半透明狀,就連站起來都不行。
就在我不知該作何反應時,不料蕭珩竟直接跨入池中。
玄色龍袍被池水浸溼,飄散開後,倒是恰到好處地遮住了水中盛景。
他三兩步走到我面前,將我一把拉進懷裏。
寬大的身軀,擋住了我的臉和大半身子,只露出一截白臂,因池水浮沉,不得不攀着蕭珩堅實的肩膀,以此穩住身子。
蕭鈺闖到內殿時,正看見了這一幕。
他張大嘴巴,半晌才磕磕巴巴道:「父……父皇,您……」
那人一隻手按住了我的後腦勺,將我整個腦袋埋入他胸膛。
隔着洇溼的衣物,能夠清晰地聽見胸口傳來有力的心跳。
似乎快得有些不正常。
頭頂響Ṫű̂⁶起他森冷慍怒的聲音,有些喑啞。
「出去!」

-7-
可十幾年來,蕭鈺身爲唯一皇子,似乎已被寵慣了。
一時竟還不肯離開,而是皺眉道ẗű̂₀:「父皇!您從不近女色,日夜勤政,這是哪個奸佞小人進獻給您的狐媚妖姬,妄想禍國殃民!」
說着,他竟想要上前來看個究竟。
蕭珩顯然也沒想到他這傻大兒竟如此沒有眼色。
情急之下,只能抱着我在水中轉了個身,走向池中心。
這裏深度不比邊緣,我的足尖早已觸碰不到地面。
可我又不通水性。
無奈,只得死死抱住了眼前人的脖子。
但身體像被灌滿了鉛,還是不住地往下沉。
忽而,一隻有力的手托住了後丘,往上一抬。
常年習武而成的粗糲指尖,隔着薄如蟬翼的衣料,在水下無意擦過肌膚。
驚得我輕呼一聲,腰身不自覺貼近。
雙腿便不得不順勢圈住他精瘦的腰。
姿勢曖昧至極。
但好在殿內只點燃了一根燭火,如此背對着拉開距離後,蕭鈺應當再無法看清我面容。
可他卻更急了。
站在池邊,大聲道:「父皇,您從前絕不會如此耽於美色,今日怎——」
他話音未落。
眼前人便低頭,倏然吻住了我雙脣。
只蜻蜓點水般一下,便讓蕭鈺在池邊臊紅了臉,忙轉過身去。
「看夠了嗎?」
蕭珩這才抬起頭來。
側目,冷然道:「太子深夜來此,究竟所爲何事?」
半晌,那紅透了耳根的少年才幹巴巴道:「兒臣……來找阿瑤。聽聞她今日就上值了,可她的侍女傳信給兒臣,說她受了家法,身上傷重,所以……」
「你既已選了側妃,沈家女便同你再無瓜葛。君子一言九鼎,莫非你想反悔?」
蕭珩語氣中的威壓,讓少年一下子啞了聲。
「兒臣……明白了。兒臣告退。」
待關門聲響起,蕭珩才鬆開了圈着我的手。
但我還來不及躲開,便被他抓着肩膀轉了個身,將我輕輕按在浴池邊緣。
背上傷痕被溫泉水沾溼,道道殷紅,觸目驚心。
身後傳來一聲輕嘆。
「忍着點。」
隨後,獨屬於藥膏的清涼氣息鑽入鼻尖。
驅散了一室旖旎。

-8-
那一夜之後,蕭珩允我休沐七天。
上藥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他並未爲難我,放下藥瓶後,便渾身溼透地離開了偏殿。
不多會兒,就來了兩名宮女,爲我送來嶄新的衣物。
回到住處,又有女醫等候,爲我療傷。
後來常公公奉命送來補藥時,才告知我,原來蕭珩每晚批完奏摺都會練功一個時辰。
有時練完功若出了汗,便會在御書房偏殿的溫泉池中沐浴後,纔回寢宮。
原本那池子用得並不多,但不巧,偏就被我撞上了。
常公公對我堆着笑:「沈女史不必惶恐,陛下說了,宮中並不缺人,待你休養好身子後再上值也不遲。」
但也不知外界到底是如何傳的。
到了蕭鈺耳中,我竟成了被當今皇帝厭棄之人。
在御花園偶遇時,他身邊還站着方嵐。
原本只稱得上清麗的少女,在一身側妃華服和精緻妝容的修飾下,倒真有了幾分傾城色。
相比之下,我一身女官裝扮,略顯簡陋。
見着我,蕭鈺挑了挑眉。
輕聲細語地安撫好方嵐,扶她在亭中坐下。
隨後就差人把我叫了過去。
「孤早就說過,你如此任性妄爲,就算是進了宮也討不着好。
「聽聞你第一日上值,就遭父皇厭惡,被打發回住處冷落至今。宮人慣會見風使舵,你這段時日應也不好過吧?
「聽孤的話,向父皇請辭,再回去跟相爺和夫人賠個不是。雖正妃之位恐不能再給你,但良娣之位孤還是給你留着的。」
方嵐聞言,低頭淺笑。
「殿下此言差矣,沈女史名冠京城,區區一介良娣,怎堪配她才貌?」
看來此番,他二人是故意要羞辱於我。
「謝殿下好意,但不必了。」
「你!」
似是沒想到我會拒絕。
蕭鈺怒極,將手中茶盞猛地砸在我腳邊。
滾燙的茶水潑在我身上,小腿傳來陣陣火辣辣的刺痛之感。
「沈清瑤!如今父皇還能看在孤的薄面上容你在宮中住幾日,可你須明白,若日子長了,父皇那性子可忍不了你!
「若有朝一日你當值犯了錯,可要小心你沈家滿門的腦袋!」
我咬牙忍着疼,但仍不願低頭。
「臣女與沈家之事,便不勞殿下掛心了。」
就在蕭鈺拿我無可奈何之時,一旁悠然坐着的方嵐突然開了口。
「沈女史,可別辜負了殿下一番好心。
Ṭŭ⁴「你可知,陛下近日寵幸了一女子,已有封妃之意。以你的才貌……你猜到時那位寵妃娘娘能不能容你在陛下身邊侍候?」
她一雙杏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天真無辜中,透着無聲的嘲諷。
「你該不會以爲你當值那日,陛下對你的厭惡,僅僅是因爲你與殿下退婚吧?
「恐怕……你是得罪了什麼貴人而不自知呢。」

-9-
我後知後覺。
怔愣良久才反應過來,他們似乎誤會了什麼。
蕭鈺見我如此,禁不住冷笑道:「孤說過,你那日如此衝動行事,日後定要後悔。
「也罷,念在多年情分上,孤一會兒就去找父皇說清楚此事,將你領回去就是。
「至於沈相那裏,有孤出面,想必他應該也會原諒你。」
迎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
我緩緩搖頭。
「臣女當日所爲,並未衝動行事。
「故而也絕不會後悔。」
「你!」
蕭鈺氣急,但拿我無法。
只得甩下一句:「好,孤倒要看看,你在父皇和那位未來寵妃手下,能苟且多久!」
隨後,便帶着方嵐,趾高氣昂離去。
只餘我站在原地,被其他宮人指指點點。
夜間,我再次上值。
御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我送文書進去時,就見龍書案後之人剛放下筆起身。
三十出頭的年紀,保養得宜。燈火跳動下,他的臉更顯刀削斧砍般犀利,鷹隼一樣銳利的目光,只掃一眼,便讓人膽寒。
不似那晚,昏暗中模糊了神情,倒讓人沒那麼懼怕。
我不敢多話,只行禮之後,便將文書放置在案上。
臨走之前,眼前人卻叫住了我。
「朕聽聞,今日你在御花園被太子攔下。」
我一愣,頓住了動作。
偏他卻在此時伸手來拿文書。
骨節分明的手,不經意間碰到了我的小臂。
我下意識後退兩步,卻忘了身後就是燭臺,剛被燙傷不久的小腿蹭到了刻着龍紋的鐵柱上,痛得險些要摔下去。
好在蕭珩習武多年,反應迅速,將我一把拉了回來。
使我堪堪跌坐在了龍書案上,半截身子都倒在他懷中。
忙要起身,卻被他箍住了肩膀。
「你怕朕?」
「臣女不敢……」
「可朕聽聞,你今日在御花園中,對太子倒是義正辭嚴,毫無懼色。他又如何惹你了?」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目光遊移間,天書又現。
【完犢子,人只在自己最親近的人面前纔會肆無忌憚發脾氣。沒想到封建王朝的皇帝也知道這一點。女鵝你快解釋啊!否則醋缸子翻了,御書房就要變成御膳房啦!】
【不解釋也沒事啦,我倒想看皇帝醋意大發來個御書房強制 play,嘿嘿帶感。】
【我看皇帝就是想要女主一句話吧。只要她說,她是真的對太子沒感情了,再哄他兩句,皇帝也就氣消了。】
猶豫間,我將頭埋得更低,輕聲開口,磕磕絆絆。
「殿下想要臣女隨他出宮……
「可……可我更想留在陛下身邊,盡心侍候。故而言辭間衝撞了太子殿下,臣女知罪。」

-10-
一時間,偌大的御書房內,靜謐無聲。
良久,才聽那人緩緩開口:「新傷添舊傷,還來上值。你是真不把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我終於得以掙脫出來,忙不迭起身整理衣裙。
卻被人拉過手,塞進一塊玉牌。
溫熱的指尖相碰,只一瞬間。
他便收了回去。
坐回龍書案後,彷彿無事發生一般。
「早些回去上藥吧,朕這裏不必伺候。
「日後宮中若再有人爲難於你,你只需將這東西拿出來,便無人敢放肆。」
我默默從御書房回到住處。
手中的玉牌已被掌心的薄汗浸溼。
但依舊不掩華光。
月光下,雕刻的鳳鳥精緻得栩栩如生。
雖不知它原本到底是何用處,但必定是個貴重物件。
我便將它小心翼翼用紅繩串了,藏在胸口。
幾日後,便是端午佳節,外廷大宴。
文武百官都會攜官眷出席,分內外兩席。
外席乃是皇帝與百官聚集之所,內席則以後妃女眷爲主。
但當今皇帝並無后妃。
唯一能在名義上代皇后宴請官眷之人,唯有太子側妃方嵐。
我身爲女官,理應輔佐她操持內席。
可她出身民間,並不懂宮中諸多規矩。我與其餘宮人忙碌幾日,都不曾見她的身影。
太子放話說,側妃身體不適,恐要到端午纔好。
果真,到了宮宴這日,她才姍姍出席。
一露面,便被衆多女眷圍住,噓寒問暖。
「側妃娘娘,身子總算是大好了。今日宮宴您若不出席,我們可該尊誰爲首啊。」
「是啊,妾本想去東宮探望,卻又生怕打擾了您。如今見您臉色紅潤,可見殿下對您是格外上心,愛護得緊。」
這聲音分外熟悉。
我放下名冊轉頭望去,就見我那多日不見的母親,正帶領其他官眷與方嵐搭話。
而我身邊,空無一人。
這情形屬實可笑。
方嵐此刻也見着了我,對母親道:「我倒是沒什麼的。不過抱病多日,倒是辛苦了沈女史代爲操持。夫人應當多多關心自己女兒纔是。」
此話一出,母親面露尷尬。
遠遠瞥了我一眼,冷聲道:「相爺說過,我沈家不出忘恩負義之徒。」
其餘女眷看我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長,似嘲弄,似不屑。
此時,不知是誰轉了話頭:「側妃娘娘……聽聞,陛下近日似是在宮中金屋藏嬌,不知是否有封妃之意?
「若是,咱們也需早些準備準備,屆時來宮中拜見貴人,不能失了禮數。」
「是啊,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貴女,入了陛下的眼?」

-11-
方嵐微微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
對衆人笑道:「我也曾聽殿下提起過此事。但陛下似乎不想聲張,我們只需靜待旨意即可。屆時陛下若當真要納妃,我帶領諸位一同進宮拜見就是。」
此言一出,衆官眷都放下了心。唯獨母親,微微皺眉看了我一眼,似是有些擔憂。
直到衆人落座,母親身爲相府夫人,坐在方嵐右側,頗有些不安。
方嵐似是察覺到母親心事,對衆人笑道:「對了,我還聽殿下說,陛下似乎對這位貴人極爲看重,想必日常也是小心呵護着的。諸位屆時可切勿衝撞了咱們這位新妃,省得惹陛下不快。尤其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到時,還是暫避爲好。否則,被貴人責罰獲罪,驅逐ƭúₐ出宮,可別怪我未曾提醒。」
「是……」
母親聞言,臉色更白了一些,連連應下。
席間,觥籌交錯,母親卻似食不知味。
各家女眷閒聊之際,她便悄悄離席,將我拉到了屏風後。
「阿瑤,方纔側妃所言你可聽見了?先前你莽撞與太子退婚,鬧得人盡皆知,又主動進宮去侍候陛下,實在是膽大妄爲。這若是被那位貴人知道了,必料你心懷不軌。你若識趣,便早些請辭出宮。雖名聲差些,總好過連累全家。
「你父親說,太子殿下有意將你納爲良娣。你若答應了此事,想必殿下與皇上也能消氣些,你可明白?」
我有些無語。
也不知蕭鈺在外到底是如何傳出那晚之事的,竟鬧得京中人盡皆知。
「母親,你怎麼聽風就是雨。」
「嘖,這也是你父親的意思!你父親不討陛下歡心,幾乎被兩位副相架空,本就舉步維艱。若咱們家中再被你連累,別說是你阿弟的前程,只怕就連你父親的相位都快保不住了!」
「歷來朝中官員更新迭代,本就是理所應當。這丞相之位也並非世襲,父親如何能想着獨佔高位?」
「你——」
「何況我在宮中多日,並不曾見過什麼貴人。陛下潔身自好多年,只一則傳言而已,並不能盡信。難道您寧可信一個外人所言,也不信自己女兒麼?」
正在我與母親僵持不下時。
身後卻傳來方嵐涼絲絲的聲音。
「哦?如此說來,沈女史的意思,是殿下與我在散播謠言,抹黑陛下不成?」

-12-
一時間,席間衆女眷都被吸引了目光。
母親忙不迭拉着我從屏風後出去,拉着我跪在方嵐面前。
「側妃娘娘恕罪,我這女兒自小驕縱,言行無狀。我這就讓她給您賠罪。」
可我不願跪。
前世,蕭鈺因方嵐之故冷待我時,也曾有過這麼一遭。
那時阿弟剛在父親手底下拿了個五品小官,卻因流連花樓被吏部侍郎抓了個現行,險些被革職。
父親年邁糊塗,逐漸使不上力,便讓母親來東宮找我,想讓我在蕭鈺這兒吹吹枕邊風,以東宮名義施壓,放了阿Ŧùⁱ弟。
可那時,蕭鈺滿心滿眼都只有方嵐。
即便我已孕八月,他還是絲毫不待見我。
甚至……極爲厭惡我。
母親便要我去求方嵐。
那時也是如此情狀,方嵐站在臺階之上,高不可攀。
母親強拉着我在方嵐院中跪下。
這一跪,就是兩個時辰。
直到方嵐小憩醒轉,纔出來看了我一眼。
卻只是嗤笑一聲,對我道:「太子妃好體力,懷着身孕也能在寒冬臘月跪上如此之久。只可惜,後宮不得干政,此事,你們沈家可是求錯人了。」
轉頭,又在蕭鈺面前,說自己被我嚇着了,疑心我是不是要用腹中孩兒威脅她應下此事。
惹得蕭鈺大怒,最終也沒放了阿弟,反而要求吏部嚴查此事,讓阿弟受了好些苦。
而我,因此事落下病根,最終難產血崩而亡。
見我不跪,方嵐面露不悅。
「看來,沈女史這是不服,那我便不妨直說了吧。
「陛下金屋藏嬌之人,乃是殿下親眼所見Ŧū́₄,絕非謠言。
「況且內務府近日已在草擬名冊,陛下似是要爲此女遣散宮中閒雜宮女和女官,還要重修鳳儀宮。
「沈女史在宮中當值也有些時日了,竟連這些都不曾聽聞麼?」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歷來鳳儀宮乃是皇后起居之所……看來,陛下對此女果然是極爲看重。」
「嘖,這沈家女,口不擇言。今日之事將來若是傳到了那貴人耳中,只怕她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也不知沈家是做了什麼孽,竟生出這麼個不知好歹的女兒出來。這若是我女兒,我便將她打死了事,好過禍害全族!」
說話間,已有宮人看着方嵐的眼色,上前來壓住我肩膀,企圖逼我下跪。
「放開我!我所言無錯,爲何要跪!」
方嵐冷冷一笑,「無錯?以下犯上就是你最大的錯處!今日我只是對你略施小懲,算給個教訓。若來日你在陛下和他的愛妃面前還如此言行無狀,那可就真是掉腦袋了!」
奈何我身弱,抵不過有一把子力氣的嬤嬤。
拉扯間,被按下了身子,膝蓋重重砸在地上。
胸前玉牌便掉了出來。
一時間,衆人都愣住了。
半晌,纔有人驚呼一聲:「那是……流鳳翎?」

-13-
傳言流鳳翎,是太祖皇帝專門爲一生摯愛的皇后打造的,代代相傳。
蕭家皇室子嗣不豐,乃是因蕭家人大多專情。
本朝三位先帝,都只有一名皇后,至多再加一位貴妃。
可十幾年前,外敵來犯,先帝御駕親征途中突發心疾,暴斃於邊疆。
先皇后痛心疾首,不久後也鬱鬱而終。
國不可一日無君。
當時還是太子的蕭珩便遠赴邊疆禦敵,力挽狂瀾。
激戰年餘,才奪回三城,使大燕免於亡國之難。
回京後,先辦國喪,將先帝與先皇后入葬太陵,守孝三年,才登基稱帝。
傳言這流鳳翎,早在當年便隨先皇后葬入太陵了。
誰也沒想到,這東西竟會出現在我身上。
方嵐雖出身民間,但也並非孤陋寡聞之人,雖一開始不識得這玉牌,如今也識得了。
登時變了臉色,高聲道:「你竟敢在宮中行竊,偷盜先皇后遺物?!」
「我沒有!」
此刻我也有些懵了。
我猜到這東西貴重,卻不曾想如此貴重。
「那你說,你是從哪裏得來的這流鳳翎?
「該不會是想說,這是陛下賜給你的吧?!」
方嵐厲聲質問,嚇得母親也忙不迭跪了下來。
「陛下怎會賜流鳳翎給小女,這其中定是有些誤會。
「阿瑤,你快說,你是不是……不認識這東西,故而不知從哪裏順手拿來的?
「或者,是不小心撿到的?啊?」
母親着急給我使眼色,想要我服軟認罪。
免得禍及全家。
可我不服。
「對,就是陛下賞賜的。」
我迎上方嵐的目光,拒不低頭。
命婦官眷們紛紛搖頭低語。
「這沈相爺怎麼教出這麼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女來……」
「如此狂言竟也敢說出口。區區一介女官,陛下怎會賜她流鳳翎?啊,該不會……是陛下賜予那位貴人的,卻被這丫頭偷了來吧?」
「看來,今日相府是要大禍臨頭了……」
方嵐更是冷笑連連。
三兩步上前,便給了我狠狠一巴掌。
並將那流鳳翎奪了回去。
「來人,給我把她的女官制服扒了,即刻押送掖庭,嚴加審問!」
正此時,身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蕭鈺的聲音率先響起。
「後宮之中如此喧譁成何體統?」

-14-
衆命婦紛紛惶恐下跪。
我艱難回頭,纔看見不遠處的蕭鈺。
他匆匆上前,聽方嵐幾句話道清今日之事後,臉色更沉下來幾分。
「沈清瑤,你——你可真是膽大包天!」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被身後人打斷。
「阿瑤!你怎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方嵐那一巴掌扇得極重,此刻我半邊臉已高高腫起,嘴角淌下鮮血。
就連開口爲自己辯解都無法,嘴角扯得生疼。
我只得含淚望着父親,卻見他滿臉失望。
甚至……那目光中的深意,似是恨不得我現在就自覺觸柱而亡。
見我依舊梗着脖子,他一咬牙,竟上前親自動手,又給了我重重一掌。
一瞬間,我只覺耳鳴不止,人也開始發暈,若非被嬤嬤左右架着,險些就要倒下。
「混賬東西,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還請殿下允准臣帶她回家,好生責罰反省。」
可我知曉父親所想,他只不過是不想把事情鬧大,趁早息事寧人罷了。
蕭鈺皺眉看了我一眼,正要開口,卻被方嵐按住了手臂。
「沈相爺,聽聞早前你已與沈女史斷絕關係,此事又何必非要往自家招攬呢?
「何況,她偷盜先皇后遺物,罪不容誅!就算是看在相爺的面子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按規矩,少說也得先去掖庭挨三十棍,再驅逐出宮纔是。」
三十棍,就算是一成年男子,也要打去半條命。
看來,即便我不入東宮,她也不會放過我。
天書義憤填膺。
【不是我說這側妃是不是有病啊。她爲啥一直要逮着女主不放,難道是怕太子回心轉意?】
【當然啦,只有死人才不會跟她爭後位。原著裏女主嫁了太子,她就懷恨在心,一直挑撥不讓太子和女主圓房,還給女主下藥想讓馬奴玷污女主清白。沒想到女主誤打誤撞跟皇帝睡了,孩子也是皇帝的。側妃就跟太子說這孩子是野種,導致太子厭惡女主至死。】
【可憐女主,到死都不知道真相。皇帝也是在太子被廢,造反失敗被審問後才後知後覺那孩子可能是他的,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然後皇帝就這麼孤獨地活到四十歲,最後積勞成疾去世。】
我雖被打得頭暈眼花,但此刻看見這幾行字,卻不免心神震動。
想起前世種種細節,方纔驚覺一切似乎都對得上了。
我本以爲前世蕭鈺口口聲聲說我下作,是因我中藥後爬上他的牀刻意勾引還懷了孕,讓他覺得我手段下作。
可原來那晚竟不是他……
而是意外留宿東宮的蕭珩。

-15-
驚覺此事後,我掙扎的力度更大了些。
父親卻在此刻上前,死死按住了我,咬着牙對蕭鈺和方嵐道:「側妃所言極是,沈清瑤……罪不容誅,別說是三十棍,就是亂棍打死,也是她罪有應得!」
我沒料到父親竟會如此說。
震驚之餘看向他,他卻只是一咬牙,別過了頭去。
天書卻又炸了。
【我靠渣爹還要不要臉!當年女主親爹誓死守城,城破身亡時把女兒託付給他,他答應得那麼好聽說視如己出!結果現在遇上事兒就要把女主祭天!】
【呵,渣爹本來也就沒真的把女主當親女兒看待,無非是覺得女主貌美,以後有大用處所以才費心培養的。】
【神經,渣爹怕是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之所以能破格提拔丞相,只不過是女主及笄那天在城樓上被皇帝認出來了,皇帝爲了給女主抬身份才便宜了他。他要真把女主祭天了,皇帝分分鐘取他狗命。】
正在方嵐得意一笑,預備喊人將我拖下去時。
殿外傳來那人一聲厲喝:「放肆!」
一時間,衆人皆驚。
紛紛再次跪伏在地,山呼萬歲。
那人卻顧不上滿殿驚疑不定的人,只快步朝我走來。
俊美面龐上無可言喻的恐懼之色,將我抱扶在懷中時微微顫抖的雙手。
彷彿與上一世,我血崩時他驚慌朝我奔赴而來的樣子重疊了。
粗糲的拇指輕輕拭去我嘴角的鮮血。
森冷的聲音裏,彷彿盛着滔天怒火。
「來人,傳御醫!」
「陛下,我沒事……」
左右不過兩巴掌,比起前世在東宮受的那些罪,都算不得什麼。
倒是他……
一想起天書所說,我死後,他一生未娶,後半生也盡在悔恨中孤獨度過。
拼死護住的江山,也只得落入宗室子囊中,在他駕崩後不到二世而亡。
不禁令人唏噓。
蕭珩見我開口,才鬆了口氣。
將我一把橫抱起來,便要回寢殿。
蕭鈺此時纔回過神來,三兩步追上,「父皇,沈清瑤擅自偷盜流鳳翎,此事還未查清!您要帶她去何處?」
蕭珩回頭,冷眼睨着他。
「流鳳翎之寓意,你的側妃不知,可你卻應知曉。」
蕭鈺愣住,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父皇……兒臣不知您所言何意……」
我抱着蕭珩的肩膀,只見他嘴角微微揚起,笑意卻不及眼底。
「先前你不是在外傳言,說朕有意封妃麼?
「今日,朕就封了。
「但不是封妃,是封后!」

-16-
回到寢宮後,女醫帶着宮人魚貫而入。
將我上上下下都仔細查看了一番。
確認傷不重,上了藥後,才默默退下。
殿內又只剩下了我和蕭珩二人。
隔着紗帳,隱約能看見他負手站在屏風後。
看不清神情。
我捏着被子,緩緩起身。
「陛下,爲何不說話?」
那人的身形似乎動了動。
但還是沒有靠近。
半晌才低沉道:「朕方纔所言……不過震懾他人。
「你若不願,朕可安排人送你出宮。屆時天高海闊,再不必受制於人。」
天書急了。
【這悶騷皇帝,拿把刀把他全身都剁碎了嘴還在。】
【他是怕女主無法接受吧……畢竟女主都忘了小時候的事,而且他們還相差了十四歲。老男人是會不自信一點的。】
【當初皇帝少年出征,首戰戰敗,差點死在邊境,是女主貪玩跑出去的時候把他從死人堆裏扒拉救回郡守家裏的。後來郡守還爲了對男主的承諾誓死守城,導致全家殉國,只剩下女主一個人。這種事一輩子都不會忘吧。就算他真的放女主走了,估計心裏也不可能放下。】
小時候……
按天書所言,我小時候應是邊城郡守之女。
細細想來,五歲前的記憶,的確不知爲何想不起來了。
那段時間,蕭珩似乎也在邊境禦敵。
難不成,我們見過?
見我不答,那人輕嘆了口氣,轉身似要離開。
「朕這就派人去安排此事。」
「等一下。」
我鬼使神差般掀簾起身。
隔着屏風,他回了頭。
朦朧似夢境。
在天書的催促下,我絞緊了手指。
半晌,才鼓足勇氣開口:「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既已……說出了口,怎可朝令夕改。」
良久,殿內只剩沉默。
落針可聞。
就在我懊惱是不是輕信了天書所言,冒犯了那人時。
他才緩緩開口。
「皇后所言極是。」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屏風後燭光跳動,那人素來涼薄的臉上似乎也浮現出淡淡笑意。
但殿外卻突然傳來喧譁聲。
常公公小跑着前來稟告,說太子殿下帶領幕僚求見皇帝,有要事稟告。
匆忙離去前,他叮囑影衛,務必護我周全。
此刻,向來安靜的皇宮之中,似有四面楚歌之感。

-17-
「常公公可知太子殿下求見所爲何事?」
我放心不下,將他叫來殿內。
「這……奴才不敢妄言,但似乎是說着什麼清君側一類。娘娘放心,陛下會處理好的。」
清君側……看來是因我而來。
可天書說過,蕭鈺是副將之子。
我便按捺不住,問了常公公一嘴。
小太監一驚,私下看了看,見周遭無人,才鬆了口氣。
「娘娘是如何得知這宮中辛祕的?奴才也是聽師傅提起,才知曉這件往事。此事連殿下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搖頭,「我所知不多。傳言太子是陛下在邊境禦敵那兩年與民女所生,看來,這不過是個說辭?」
常公公無奈,「這不過是陛下早些年爲了安太子殿下的心,派人故意散播出去的說辭罷了。奴才的師傅跟隨陛下多年,當年陛下親征,他也伴君左右。
「聽聞是陛下首戰落敗時,險些被敵軍俘虜。好在一副將拼死將陛下救了出來,逃去了邊城,被邊城郡守所救。這纔有了陛下後來絕地反擊的北河一戰,收回我大燕三城。
「但那一戰慘烈,死傷衆多,那幾個月北河又稱紅河,滿是將士們和百姓的鮮血。得勝後,陛下微服前去該副將老家探望,可他娘子聽聞夫君戰死,竟連夜扔下幼子跑了,要去改嫁。陛下不忍心,就將幼子帶了回來,養在身邊,帶回京中。」
聽到這裏,我心下明白了七七八八。
看來,蕭Ŧŭ₍鈺就是那被拋棄的無辜孩子了。
可蕭珩這一去,竟三日後才歸。
歸來時,還帶回了太子自戕身亡的消息。
「那方嵐乃是南梁細作。此番僞裝接近鈺兒,就是爲了禍亂我大燕皇室。」
蕭珩說,蕭鈺那日帶人闖宮清君側,便是怒極之下,受了方嵐挑撥。
他原本只想將蕭鈺禁足半年,奈何蕭鈺回去之後竟聽信了方嵐的話,連夜出逃,妄動皇城軍逼宮。
卻被皇城軍統領當場拿下。
統領跟隨蕭珩多年,知曉他身份,盛怒之下當衆斥責他忘恩負義,竟背叛蕭珩。
蕭鈺不堪受辱,當場拔刀自盡。
方嵐被抓後,知道事情敗露,也不得不服毒自盡。
短短三日,蕭珩似憔悴了許多。
說完這些後,便無聲靠在我牀榻旁,閉着眼睛,神情疲憊至極。
我猶豫再三。
最終還是輕輕靠了上去,環抱住他精瘦的腰。
「陛下……養育太子十五載,早已無愧於李副將。」
那人身子僵了一瞬。
我抬頭,正對上他深沉的雙眸。
昔日畏懼之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
只餘絲絲心疼。
「你……」
「若陛下不棄。」我伸手,輕捂住他的脣。
「我們,還可以有很多孩子。」
半晌,他目光逐漸放柔,眼尾漸漸泛紅。
最終,也只是伸手,將我緊緊擁在懷中。

-18-
一月後,冊後大典。
蕭珩執我之手,站在城牆之上。
人羣中,我似乎看見了爹孃和阿弟。
他們穿着一身布衣,帶着兩名家僕,揹着包袱。
聽聞那日之後,父親就稱病告老還鄉。
說要回邊城小鎮養老。
蕭珩準了。
大典結束後,他屏退宮人,帶我前去太廟。
去見一個人。
乃邊城第九任郡守,裴公之靈位。
檀木所制而成的靈牌上,還有陳年刀劍傷痕。
可見當年兇險。
我轉頭看向蕭珩。
「那日你來東宮證婚前,就來給父親上過香,對嗎?」
他無聲低頭,在我額頭輕吻。
幽幽檀香入鼻,令人心安。
我拉過他的手,十指相扣。
好在,一切都已過去。
好在,餘生有你,山河無恙。
番外

-1-
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時,蕭珩是真的覺得自己快死了。
父皇和母后的驟然離世。
宗親和近臣的背叛逃離。
終使得他有心無力,首戰慘敗。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大燕王朝三百年,就要在今朝亡國。
所以他喝雨水,食樹皮,孤身奔走數十里。
最終倒在了邊城城外的北河邊。
再度醒轉時,只見一個扎着雙髻的小丫頭,正用樹葉喂他喝水。
她身後的奴僕催促着:「小姐,咱們快些回吧。眼下邊境不穩,老爺再三說過您不能貪玩出城的。若是被發現,可就要家法伺候了。」
小丫頭卻皺着好看的眉,瞪大了一雙亮晶晶的杏眼,對奴僕一字一句認真道:「嬤嬤,你看吶,這個大哥哥還有氣呢,我們把他帶回去吧。」
奴僕無奈拗不過自家小姐,只得合力將他扛上了馬車。
他大大的身子幾乎霸佔了整個車內的空間,小丫頭便乖巧地跪坐馬車角落裏,不時用帕子幫他擦去臉上污漬。
那時,他迷迷糊糊。
只在心裏想着,這常年貧瘠且戰亂不止的邊城,也不知是誰家大人,還能養出這樣一個水靈心善的孩兒。

-2-
後來,他便被邊城郡守收留了。
本以爲這裴公會像其餘郡守那樣,說他招搖撞騙,膽敢冒充當朝太子,把他趕出去。
可他沒想到,裴郡守是個精忠報國之人。
不僅治好了他,還幾番調查求證,確認了他的身份。
在他傷好那日,撩袍下跪。
「臣願傾其所有,助殿下收復山河,復興大燕!」
那時,小姑娘就在一旁拍手,咯咯地笑。
後來,裴公果真重諾,遊說各郡,重整兵力,助他再戰。
期間,敵軍聲東擊西,奇襲邊城。
裴公至死不開城門,最終被射殺在城牆之上。
他率軍趕回支援時,只見到了裴公一家人的屍首。
可唯獨不見了那小丫頭。

-3-
再見面,是在十餘年後。
那時鈺兒已有心上人,要在城樓之上爲其慶生。
乃是御史中丞之女。
這御史中丞沈大人,原也是邊境郡守之一。
因當年聽了裴公的勸,助他收復失地有功,才被調進京中。
但其人才幹平平,汲汲營營十年有餘,才堪堪憑藉舊功混得箇中丞之位。
那時他想,也不知這沈家女到底有何長處,讓鈺兒如此迷戀。
直到那日他從皇城軍營歸來,看見了城樓上的女子。
那雙眉眼,縱過去了十餘年,也未曾改變。
與裴公無二。
笑起來時,有兩個小梨渦。
靦腆,又不失可愛。
回宮後,思慮了一整晚。
終是讓人擬了聖旨,將沈中丞破格提拔爲大夫。
又一年,提拔爲丞相。
只可惜他能力不足,又只得給他安排了兩個副相。
他想,如此一來,立沈家女爲太子妃,朝中應無人再有異議了。
只是,心,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4-
太子大婚那日,他沒想到還會蹦出個側妃。
本欲阻攔,卻見沈清瑤一口答應了下來。
倒顯得他有些多管閒事。
不過,也沒關係。
左右他現在還是皇帝,若她有什麼事,還能護着她。
這未來皇后之位,落不到那漁女手中。
蕭鈺生辰那日,他藉着給太子慶生的名頭,醉酒宿在東宮。
本是想要藉機看看那人,如今過得可好。
可沒想到,深夜輾轉反側時,她竟闖了進來。
滿面潮紅,撲進他懷裏。
似痛苦難耐,又似慾火焚身。
緊緊抱着他,手腳笨拙地扒拉着他的衣物。
說她想要。
哪怕是一夜歡愉都好。
小姑娘不會知道,那時他的心有多難熬。
明明想要拒絕。
卻難拒心頭情動。

-5-
那一晚之後,他再不敢踏足東宮。
後來,聽聞她有了身孕。
他原是鬆了口氣的。
只覺一切都會回到正軌,無人會記得那一日。
可蕭鈺卻不知爲何,竟開始冷落她,越發寵着那側妃。
甚至在她難產血崩之日, 都置之不理。
他聞訊匆忙趕到時, 原本活蹦亂跳的人,只剩下了一口氣。
那一刻, 他心如刀絞。
恨不能陪她共赴黃泉。
可他不能。
他還有江山要顧,有百姓要撫。
他宣蕭鈺進宮,叮囑他要好生撫養皇太孫,勿要再荒唐行事,寒了百官的心。
也寒了他的心。
蕭鈺滿口答應。
不料只一月有餘, 就聽聞孩子竟意外夭折。
而蕭鈺卻只輕描淡寫一句:「也不知是誰的野種, 死就死了,父皇何必在意。」
那一刻,他才後知後覺。
如晴天霹靂。

-6-
他要廢了那來路不明的太子側妃。
不料他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竟與他公然對抗。
在文武百官面前, 質問他的身世。
問他母后到底是誰。
問他, 是否只是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個穩定朝局的工具。
更放言,若他要堅持廢了側妃,這太子便也就不當了!
盛怒之下,他聽到自己從喉頭滾出一句話。
「好。既如此,朕應你所求!」
可他沒想到廢太子不知從何處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真相。
破罐子破摔, 竟在那側妃慫恿下起兵造反。
一番混亂中,他親手射殺了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卻也在一夜間, 驟然失去了一切。
之後十年, 活得如同行屍走肉。
直到積勞成疾,徒留一口氣時。
才覺得有些許解脫。
可這一生,終究還是負了太多人。
若,還有重來的機會……

-6-
「陛下……」
嚶嚀聲在耳邊響起。
蕭珩驟然起身,才發覺枕邊人正滿頭是汗。
寢衣都被汗水浸溼。
她捂着肚子,有些害怕地縮進他懷中。
微微顫抖, 「臣妾……好像要生了。」
原是一場夢。
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卻又提到了嗓子眼。
匆忙掀開簾子下了龍牀,連鞋也顧不上穿。
對外高聲道:「傳太醫,皇后要生了, 快!」
一時間, 整個後宮燈火通明。
宮人們進進出出,卻又死活攔着他不許進。
眼前一幕似乎與夢中情形重疊。
越發讓他心焦。
好在, 這一次, 沒有難產,沒有血崩。
隨着一聲嬰兒啼哭,女醫歡天喜地地出來向他行禮。
「陛下, 生了, 是個小皇子!」
「恭喜陛下, 皇后娘娘,母子皆安!」
那一刻,他的心才被徹底放回肚子裏。
匆匆掀簾進去, 只見他的小姑娘正蒼白着臉, 對着他笑。
「陛下,你快看。」
他緊緊握住她素白的手。
欣喜之餘,眼眶微熱。
淚水不自覺滴落在她面龐。
懷中人似有些受了驚, 捧着他的臉:「陛下這是怎麼了?你不高興嗎?」
「不。」
他輕輕吻着懷中人。
似對待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
良久,才沙啞着嗓音開口。
「朕只是在想……」
「得卿如此,夫復何求。」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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