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意訣別,此生不見

大學一畢業,我就嫁給了爺爺的忘年交好友。
三十五歲的清冷教授,會在牀笫間因我失控。
他沙啞地喚我小名,說要與我生兒育女。
確認懷孕這天,我卻收到一組明信片照。
遒勁筆跡,字字深情。
【摯愛渺渺:
【我妻與你有三分像,難能可貴,她小名也喚『渺渺』。】
【可惜菀菀類卿終非故人,只可暫排苦思。】
原來,這場我奮不顧身撲向的婚姻,只是一場可笑的替身遊戲。
我簽下假死協議,流產讓位,只留給他一捧骨灰。
可他卻瘋了。

-1-
做完流產手術,我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
手機響了。
跟給我發彩信的是同一個手機號。
我接了起來。
那頭人聲熱鬧,像是在開聚會。
「再開一瓶,慶祝渺姐迴歸。喲,咱裴教授不是說在備孕不喝酒嗎?怎麼渺姐一回來就破戒了呀。」
「那必須破戒!渺姐都回來了,還備什麼孕啊,直接換老婆得了。」
「小姑娘也就適合玩玩兒,嬌嬌氣氣的,粘人又難哄。你看裴哥,自打結婚後不是單位就是家裏,今天要不是沾渺姐的光,我們還約不上他呢。」
「不過裴哥,小嫂子說來也挺好的,去年你骨折住院,她家裏、醫院和研究所三頭跑,天天給你煲湯調理,那裙子都空了兩圈,可惜啊替身就是替身。」
「那麼嬌滴滴的小姑娘天天在眼前晃,裴哥你當真一點都不心動?」
裴懷修還未說話,一道知性又甜美的女聲響起。
「哎喲,你們別爲難懷修啦。
「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吧,從我開始。
「懷修,如果讓你離婚娶我,你ṭû₀願意嗎?」
我不由地屏住呼吸,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半晌沉寂。
「願意。」
低沉穩重,是我喜歡的腔調,也曾在牀笫間呢喃我的名字,叫我失控沉淪,無可自拔。
可如今,卻化作一把刀,將我的心狠狠搗碎。
那頭沸騰熱鬧,我心如死灰,掛斷電話。
回到家,我進了他的書房——這是他的禁地。
我以爲,他是怕我打掃衛生時弄髒了他珍藏的書籍。
可當我推開那扇門,看到抽屜裏那一張張合照,一封封未寄出去的情書,才知我有多可笑。
原來,我們每去一個地方,每完Ṫũ₉成一件戀人之間的甜蜜小事,他就會給他的初戀寄一張明信片。
他透過我,看向另一個人。
好在一切都來得及。
我看向手機裏未刪除的短信。
【你當真要爲了他放棄加入特種部門?這可是你最大的夢想,也是你爸媽的遺願。】
擦乾眼淚,我回復他。
【爺爺,我申請加入『啓明計劃』。】
電話響起,是兩年不曾聯繫過的爺爺。
一如既往嚴厲的聲音,讓我親切得瞬間溼了眼眶。
「想好了?一旦去了,五年甚至十年,都回不來。
「他答應嗎?」
「無需他答應。」我頓了頓,到底沒忍住心底的委屈,「爺爺,他從來都沒愛過我,我錯了,是我錯了……」
半晌沉寂,那頭傳來一道低低的嘆息。
「人都會犯錯,不必自責。
「五天後,組織會給你安排一場假死。
「那之後,世上就再無『秦思渺』。」

-2-
直至深夜,裴懷修纔回來,換了留在學院的備用襯衣,沒有酒氣。
我在客廳裏收拾書本,他自身後抱住我。
「還在等我?
「抱歉,院裏有個緊急會議,耽擱了。
「給你買的泡泡瑪特,店員說小姑娘都喜歡這個。」
是我喜歡的宇航工程款。
「回頭叫人來做個玻璃櫃,把你的這些小手辦都擺起來,免得以後有小孩了,他給你亂扔。」
想到被流掉的寶寶,一陣潮熱湧上眼底。
我拼命忍住,不想讓他看出異樣。
「對了,今天去醫院檢查怎麼說?真懷上了?」他探究地看向我。
我平靜答覆:「沒有懷上,驗孕棒不準。」
他微不可見地鬆了口氣,溫聲安慰:「沒事,你還小,本來我也想讓你再多玩兩年。」
如常溫柔。
若非親耳他說的「願意」,打死我都不相信,看似這樣愛我的他,居然在盤算着離開。
我好想撕開他的僞裝,想要像個瘋子一樣怒吼着質問他,可又覺得好沒勁。
「裴懷修,我們離……」
腹部忽然傳來一陣刺痛。
他的手機也響起。
他慌忙瞥了我一眼,去了書房。
再出來,拿起車鑰匙就走。
「老婆,學校有點急事,我得馬上過去。
「你先自己睡。」
他拉過我的手,想給我一個離開吻,卻發現我手掌冰涼。
「怎麼這麼涼?
「快回臥室休息,喝些熱水。」
他匆匆離開,甚至沒空聽我說完那句話。
房門關上的瞬間,我聽到他沉着的聲音有一些慌亂:「別急,我馬上到。」
疼痛襲來,我重重跌倒在地。

-3-
我被救護車送去了醫院。
醫生說,是清宮手術沒做乾淨,需要二次手術。
半夜折騰,我不願意住院,執意回家。
沒想到竟在一樓大廳見到了裴懷修。
他單膝半蹲在一個女生面前,熟悉的聲音裏有着我不曾感受過的焦灼毛躁。
「燈壞了,你不會給我打電話嗎?
「自己逞強去裝燈泡,摔傷了腿怎麼辦?你以後還要不要上臺跳舞了?」
原來這就是讓他念念不忘的舞蹈家初戀,何心渺。
那難怪了。
去年我在小區被電動車撞了,裴懷修全程冷靜理智地跟對方界定責任歸屬,沒有半點失控。
愛與不愛,一目瞭然。
「我不想麻煩你。」何心渺哽咽。
「你太太年齡小,小姑娘愛喫醋又難哄,我不想讓你難做。
「你都結婚了,我也該去適應沒有你的生活了。」
沉默在空寂的大廳翻湧蔓延。
良久,一聲嘆息,鄭重承諾:
「我是結婚了,但你的事仍是我的事。
「我太太那邊,你不用管,我會處理好的。
「下次別逞強了,今天幸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
「走吧,我送你回家。」
何心渺紅着眼:「走不動路,想讓你背。」
他猶豫一瞬,轉過身。
與站在走廊裏,來不及躲藏的我,目光相撞。
他猛然起身,眼底掠過一絲慌張、狐疑。
「渺渺,你怎麼在這兒?
「你跟蹤我?」

-4-
跟蹤?
他可真會倒打一耙。
「是思渺嗎?」何心渺笑着上前,拉住我的手。
「總聽懷修說起你,哇,你真的跟我長得好像啊,我們好有緣呢。
「我叫何心渺,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吧?
「不好意思呀,我在家摔了腿,剛回京市也不認識什麼人,只好借用你老公一下下,不生氣吧?」
裴懷修在她身後,自然看不到她眼底的挑釁,聽不到她用氣聲地說:「禮物喜歡嗎?小替身。」
我直視她,笑了:「氣什麼?髒掉的男人,送你了。」
說完,抽手要離開。
她卻低呼一聲撞到牆上:「我的腿。」
裴懷修大驚失色,上前扶她:「撞到沒有?」
扭頭呵斥我:
「渺渺,我就是這樣教你禮貌的嗎?」
這是他第一次兇我。
就因爲我懟了他心愛的初戀一句。
可他的朋友們取笑我時,他卻沒維護我一句。我在他心裏,到底算什麼?
「懷修你做什麼?我沒事,思渺還小,你別嚇到她了!」
何心渺抬手打了下裴懷修,安慰我:「思渺,你別跟他生氣,他就是這個臭脾氣,回頭我替你說他。」
「你替我說他?」我輕笑一聲,「那要不要直接替我當他老婆,跟他睡啊?」
「秦思渺!」裴懷修捏住我的手腕,咬牙,「你在胡說些什麼!道歉。」
憋了一天的委屈,在這一刻繃不住了。
「我爲什麼要道歉!」我抬頭質問他。
「你是我的丈夫,卻撒謊單位有事,深更半夜陪着一個女人上醫院,這對嗎?應該嗎?
「說什麼在京市就只認識你一個人,她敢對天發誓嗎?如果撒謊出門就被車撞死……」
「啪!」一個巴掌落到我臉上,火辣滾燙。
裴懷修手掌微顫,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失控。
他閉目,平復呼吸,說出來的話卻寒徹人心。
「是我的錯。
「是我平時太縱着你了,才讓你變得這麼狹隘善妒,口生惡言。」
「啪!」他一巴掌扇到自己的臉上,看向我,「這樣可以了嗎?能不鬧了嗎?」
「懷修,你怎麼能打自己啊!」何心渺急得快哭了,「都腫起來了,明天還怎麼去學校呀。」
「思渺,是我不好,我不該打攪你們,你要打要罵都衝我來。」
「行啊,那我成全你。」我作勢抬手。
一股巨大的力道將我推開。
「秦思渺,你別太過分!」裴懷修憤怒又痛心,「你爲什麼就不能像心渺這樣懂事一點?得體一點!」
腹部撞地,明明該疼得厲害,我卻麻木到沒有知覺,殘留的一絲餘溫在這一刻消散殆盡。
我笑着看向他,「裴懷修,一直以來你口中的『渺渺』,到底是誰?」
裴懷修眸色一顫,張嘴想要解釋什麼。
「醫院門口還敢打人!」一個下早班的醫生忙將我扶起,詫異道,「誒,你不是那個剛做了清宮手術……」
「啊!」一輛疾馳的摩托車從何心渺身側飆過。
裴懷修下意識將她拉入懷中,緊緊護住,自然也沒聽清醫生的話。
我苦笑着衝醫生搖搖頭。
醫生恍然,嫌惡地對着他兩「呸」地一聲,走了。
我也要走了。
裴懷修喊住我,像是要追來。
可懷裏的人像是被摩托車嚇到了,腿軟,站不穩。
他忙去扶,再抬頭時,我已經坐上出租車,絕塵而去。

-5-
回到家,我把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懷孕 B 超和流產手術單都放在牀頭。
頭也不回地住進酒店,等待組織接我離開。
但在離開前一天,還是被裴懷修找到了。
他單手按住房門,疲倦又無奈:「渺渺,回家好嗎?
「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心渺有雙相障礙,受不得刺激,我是怕你受傷,才阻止你說下去。
「我答應你,等她的工作落實了,我就不見她了。
「渺渺,別折磨我了,這幾天我都快瘋了。」
明知不該再起漣漪,可心尖仍不可遏制地顫了一顫,揪起一絲絲痠疼。
他可是我愛了整個青春的人啊。
爸媽意外離世,爲了我的安全,爺爺把我託付給他最信任的忘年交兄弟裴懷修,讓他作我的監護人。
他會在雷雨夜,ťûₘ唱歌哄我入睡;
會記得我每一個特殊日子;
會在發育期,打跑那些笑話我的壞男生,並告訴我昂首挺胸,那是種美;
愛上他,輕而易舉,義無反顧。
「裴懷修,你這幾天回過家嗎?」我問他。
他目光閃爍:「回了啊,不然我睡哪兒,怎麼了?」
我捏緊手機,笑了笑:「沒什麼。」
他鬆口氣,笑起:「那我們去喫飯吧,就去你喜歡的那家中餐館。」
我沒有拒絕,權當告別。
一路上,他極難得地說個不停。往常,這個角色,都是我。
我的手機也響個不停,都是彩信。
【他這幾天都在我家陪我呢。】
【他說他忍不住,我只能獻身啦。】
【一如既往地兇猛,好好喫。】
後面緊跟着一張照片,是裴懷修裸露的上半身和一個裝着男性液體的套。
我倒扣手機,捂住嘴差點吐出來。
「暈車了?」裴懷修忙問,「誰呀?一直給你發信息,別看了。」
有一瞬間,我想把手機懟他臉上,想看他會是什麼表情,又會編什麼蹩腳的理由。
可又覺得浪費精力。
不愛的人,連計較都是多餘。
餐廳門口,他的手機卻又響了。
那頭傳來何心渺焦急的聲音。
「懷修,我家水管爆了,你能不能來幫我看看呀?」
裴懷修爲難地看向我。
我笑道:「沒關係,你先去吧。」
他眼底湧起我看不懂的情緒,似困惑似慌張,但旋即又被愉快取代。
「謝謝老婆,那我去去就回。」
我目送他離開,接通一個電話:
「好,就十分鐘後吧。」
……
物業正在修水管。
裴懷修的右眼皮卻一直跳個不停,胸口莫名心慌。
終於修好了,他急忙穿上外套,想去找他的小妻子,才發現手機上竟然有二十多個未接來電。
他回撥過去,那頭傳來公式化的聲音。
「請問裴懷修先生嗎?
「您的妻子秦思渺女士,一個小時前發生車禍去世了。」
「是在餐廳門口被大卡車碾死的,屍體損壞程度較高,無法復原。
「因爲一直聯繫不上您,屍體已經火化了。
「請您來火葬場認領骨灰。」

-6-
裴懷修像被定住了,半晌才如夢驚醒般顫聲說:
「不可能,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渺渺還在等我去喫飯,怎麼會死……」
「我們在您妻子的包裏找到了她的身份證,警察也覈實了她的信息。」
腦子裏似有什麼轟然崩塌。
裴懷修雙膝一軟,扶住牆。
何心渺忙上前安慰:「懷修,會不會是惡作劇呀?
「會不會是她氣你來找我,故意找人演出想讓你擔心,向她認錯。小女生都愛這種戲碼。」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裴懷修語氣激動:「對對,一定是跟我賭氣開玩笑……」
話還沒說完,手機上就彈出一條視頻信息——一女子在某某餐廳前被大卡車碾壓身亡。
裴懷修慌忙點開,整個人目光潰散,跌坐在地。
那是渺渺,是他的渺渺!
她死了?明明半個小時前,她還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邊啊!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要見她,這不是真的,他要見她!
裴懷修像瘋了一樣衝出去,跑向火葬場。
火葬場內,一向矜持體面的裴教授,像個偏執的瘋子,一遍遍質問工作人員:
「誰許你們把她火化的?我是她的丈夫,我都沒有簽字,誰給你們的權利火化她?
「萬一她還活着,萬一她還有救……」
工作人員一開始還很同情他,耐心解釋,後來被纏得煩了,衝他吼道:「裝什麼深情好男人啊,真要在乎你老婆,我給你打二十多個電話時,你在幹嘛?
「我都聽到電話裏有女人喊你『別走』,裝什麼裝。」
裴懷修猛然被定住,四肢僵硬,臉色慘白。
那時候他在幹嘛?
他在盯着物業修理工給何心渺修水管。
他聽到手機響了,但他以爲又是推銷電話,就讓何心渺幫他調成靜音了。
他要是知道那通電話跟渺渺有關,他就算豁出命也要接啊。
「渺渺,我的渺渺……」
他崩潰跌坐,絕望地捶着頭痛哭。
她都原諒他了,他們約好一起喫午餐的,怎麼會這樣啊。
何心渺也跟着他來了,蹲下身勸他:「懷修,別傷心了。你這樣子,小渺在天上看着也會很難受的。
「小渺是小天使,下凡陪你度過一段人生。現在我回來了,她功德圓滿就回去了。
「她的離開,是對我們的祝福啊,以後就由我來陪着你,照顧你……」
裴懷修抬頭,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心渺,像是第一次認識她這個人。
一直以來,他總認爲她善良沉靜識大體,所以對她的話無條件信任,甚至有一種惺惺相惜感。
可這一刻,他卻覺得她陌生又噁心。
「何心渺,那是我的妻子,她屍骨未寒,你怎麼能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裴懷修怒聲質問她。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也根本比不上她!
「我裴懷修的妻子只有秦思渺,我想要白頭到老的人也只有她,沒有你!」
心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一刻,他才明白思渺質問他——『渺渺』到底是誰時,心裏有多痛。
他多想時光倒流,讓他親口告訴她,他口中的「渺渺」是她,只有她,他愛她啊。
可他竟然被過往牽扯矇蔽,一次次傷害了她。
從未被他吼過,何心渺紅了眼眶:「懷修,我只是想安慰你,人死不能復生,你怎麼能爲了一個死掉的替身兇我!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你娶她,不就是因爲她長得像我嗎?
「現在這樣不是正好嗎?你也不用再費心思跟她離婚,我們明天就去領證好不好?」
「你住嘴!」裴懷修發怒,「誰要跟你領證!我是渺渺的丈夫,我……」
「該住嘴的人是你!」一道嚴厲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你有什麼資格說是思渺的丈夫!」
裴懷修扭頭,憤怒的臉在一瞬間僵硬,痛心,愧疚,最後跪下。
是我的爺爺。

-7-
爺爺冷冷地看向裴懷修。
「當初我不答應你們的婚事,思渺在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一遍遍地說服我,說你會對她好,說你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她甚至拿斷絕祖孫關係來威脅我。
「你也給我保證過,會一輩子愛她護她,結果呢?你竟然把她當成一個替代品,竟然任由別的人這樣羞辱她傷害她。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爲你,思渺早就進特種部門了。她爲了跟你過平凡生活,放棄了夢想和她爸媽的遺願。
「裴懷修,我真不該相信你,真不ṱůₗ該把思渺交給你!
「是我讓他們火葬的,你不配見思渺最後一面。她的骨灰我也要帶走,你們的婚姻關係解除了,以後你自由了。」
「不要!」裴懷修抓住爺爺的衣角,拼命乞求,「求求您,不要把思渺帶走。我沒有拿渺渺當替身,我是愛她的,從始至終也沒有背叛過她啊。」
「哼,沒有背叛過?那這是什麼?」
爺爺把秦思渺的手機丟到他身前。
屏幕亮了,剛好顯示着何心渺給她發的彩信。
昏暗的房間,裸露的上身,橡膠裏的液體,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裴懷修僵住了,無言的劇痛瞬間將他淹沒。
他知道,渺渺爲什麼捂嘴想吐了。
他不敢去想,他的渺渺是以什麼心情看到這些照片,又是以什麼心情平靜地笑着讓他離開。
「是你給渺渺發的照片?」他看向何心渺。
何心渺紅着眼:「這些照片不能發嗎?
「我只是想告訴她,我們很幸福,她可以抽身去找自己的幸福,不用再做我的替身了,我是爲她好……啊!」
她被推到牆上,裴懷修死死捏住她的肩膀。
「何心渺,你到底安的什麼心!」裴懷修雙目通紅,「我跟你什麼都沒發生,你爲什麼要這樣破壞我的家庭!」
「怎麼叫沒發生呢?」何心渺哭得委屈,「用手解決就不算肌膚之親嗎?
「懷修,是你說願意離婚再娶我的啊,你忘了嗎?我只是在扭正我們三個人的關係。」
「那只是做遊戲時,我怕你難堪才那樣說的!我已經結婚了,我很愛我的太太,我怎麼會離婚……」
「可我們摔到沙發上的時候,你並沒有拒絕啊,我以爲你這是默許……」
「你閉嘴!你不許再說了!」
裴懷修慌忙看向爺爺:「爺爺,我當時……」
「這些髒事不用同我說。」
爺爺拿起裝着我「骨灰」的盒子朝外面走。
裴懷修連忙追出來,瞥見車裏有個女性身影閃過,像瘋了一樣撲上去。
「是不是渺渺?渺渺還活着是不是?
「渺渺,我錯了,你下車見見我,求求你。」
一位女同志從車裏下來,替爺爺開了車門。
裴懷修呆在原地。
車子發動,他像是即將失去全世界般,不管不顧地追着車跑。
「渺渺,不要離開我,渺渺……」
何心渺追了出來:「懷修,你別丟下我,你看看我,你愛的人明明是我啊。」
我坐在車裏,看着後視鏡里拉拉扯扯的身影,漠然地移開了眼。

-8-
暮色降臨,裴懷修衣衫鬆垮,像個遊魂一樣在街上晃盪,全然沒有京大最年輕教授的矜貴和體面。
回到家,他幻想着那個小小的人兒,能像往常一樣歡喜地奔向他,跳着撲到他懷中,甜甜地說「老公,我好想你呀。」
可推開門,只有黑漆漆一片,像一隻怪獸要將他吞沒。
他去了臥室,貪戀被褥間她殘留的香味,反覆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夢。等一覺起來,她就會枕在他胳膊上,撒嬌說:「老公,再陪我睡一會兒嘛。」
忽然,他看到牀頭櫃上放着幾頁紙。
難道是渺渺給他留的信?
難道這一切只是她賭氣,懲罰他的玩笑?
他飛快抓過,歡喜還未爬上眼底,就被更深的絕望淹沒。
懷孕化驗單、人流簽字單、清宮簽字單、離婚協議……
像是被利器狠狠擊中太陽穴,裴懷修的大腦一片空白。
難怪那天她的手那麼涼,難怪那晚她會出現在醫院,不是跟蹤他,而是她流掉了他們的孩子,剛剛從手術檯上下來……
可他竟然爲了一個只是擦傷腳的女人,斥責她,打了她。
他恨不得殺了他自己。
僅存的一絲力氣徹底崩塌,裴懷修倒地,蜷縮着腿痛苦地哭喊起來。
門外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懷修,我是爲你纔回國的,你不能不要我啊。」
「我們讓秦思渺過去好不好?以後就由我陪着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門開了,裴懷修陰沉的臉宛若地獄修羅,掐住何心渺的下巴。
「爲了我回來?呵。
「何心渺,你不是說這些年在國外一直單身嗎?那這又是什麼?」
他將一份文件砸到她胸前。
這是今天下午有人給他的。
「原來你結過婚啊,還嫁給了富商。可你不知檢點,在舞蹈團亂來,被淨身出戶。
「在國外混不下去了,纔想起我這個當初入不了你眼的窮教授。
「何心渺,我真是瞎了眼纔會信你!因爲你,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是你害死了他們!」
一聲怒吼,何心渺哭得破碎:
「懷修,我錯了,但我如今愛你的心是真的啊。
「我是結過婚,但我沒有亂來,那些資料是騙你的,你信我啊。
「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給你生啊,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你別丟下我。」
「滾!」他將她一把推出去,「不要髒了我和渺渺的家。」
何心渺被推倒在地。
見他這樣決絕無情,脾氣也上來了,不裝了,質問道:
「裴懷修,人都死了,你裝什麼深情!」
「毀掉你家庭的是我嗎?如果你一開始就跟我保持界限,不給我希望,我會這樣纏着你嗎?
「『菀菀類卿』是我逼你寫的嗎?離婚娶我,是我逼你說的嗎?明明是你三心二意,精神出軌!
「實話告訴你,聚會那天,我給秦思渺打電話了,你說的話她都聽到了,是你讓她寒心的!是你害死了她!」
裴懷修腦子一嗡。
他終於明白,渺渺那天爲何騙他說沒懷孕了,終於明白渺渺爲什麼要去流產了。
他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始作俑者,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
他拿出手機,撥通學院招聘負責人的電話。
「何心渺的面試資格,取消。」
「不準取消!」何心渺撲上去搶手機。
裴懷修一胳膊揮開她。
「啊!」
淒厲的叫聲響徹樓道。
何心渺撞上牆面,尖銳的裝飾物刺破她的腹部。

-9-
何心渺撿回一命,但傷了子宮,這一生很難再有自Ṫű̂⁷己的孩子了。
裴懷修寧肯坐牢,也不願娶她,被何心渺告上法院。但經法院取證,非故意傷害罪,判他賠償。
何心渺不服,又去學校鬧,舉報裴懷修開後門讓她當老師,婚內出軌。
影響惡劣,學院要降他的職稱。
裴懷修拒絕了,提交了離職申請。他說,這樣的他不配爲人師表,之後不知去向。
這些消息傳到我耳裏已經是七年後。
「啓明計劃」取得階段性成果,七年來我第一次踏出基地,感受人間煙火。
沒想到,居然在商場遇到了裴懷修。
七年不見,他落拓蒼老了許多,身上穿的居然還是我曾經給他買的衣裳。
見到我,他震驚,欣喜若狂。
「渺渺,真的是你嗎?Ŧů⁽我就知道你一定捨不得離開我,一定還活着。
「渺渺,不要再丟下我了,我好想你。」
他抬手想要抱我,我後退一步,冷聲說:
「這位先生,你認錯人了。」
他眼中一痛,不甘心:「那耳垂上這顆小痣怎麼解釋?
「渺渺,我知道你恨我,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我都認。
「但求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我向你下跪。」
人來人往,他當衆下跪,不少人都朝這邊看來。
我們這樣的科研人員,最怕被人關注。
「裴懷修,你給我起來!」
我忙去拉他,他卻順勢摟我入懷,開心地說:「渺渺,你還是在意我的對不對?」
我推開他,臉上湧起怒氣:「裴懷修,請你自重!我們的夫妻關係已經結束了,你再這樣,我就報警告你騷擾。」
我這樣決絕,他眼底鈍痛。
「渺渺,我知道我錯得離譜,我後來才知道,何心渺給你打電話了,才知道你氣得去做了流產手術,對不起。
「可我當時是怕何心渺難堪才那樣說的,我愛你,我只想跟你生兒育女,我從沒有丟失過一個丈夫的本分。
「你能不能原諒我,再給我一個機會?」
他哀婉懇求地看着我。
我卻只覺得可笑。
「你怕何心渺難堪,就不怕我難堪嗎?」我看向他的眼睛,「你爲了她吼我打我的時候,可曾想過我纔是你的妻子?」
「裴懷修,從你爲她撒謊騙我的那刻起,我們就再不可能了。
「再送你一句話吧——遲來的情深比草賤,讓人噁心。」
綠燈亮了,我過了斑馬線。
裴懷修慘白着臉僵在原地,在綠燈跳紅的那一刻,忽然不要命似的衝過來。
但已經找不到我了。

-10-
裴懷修依然那麼聰明,很快就明白了整件事,到我爺爺的住處來找我。
我閉門不見,他就立在門口守着。
一連三日,白日曝曬,夜裏暴雨。
第四日,他暈倒在門口,整個人燒到打顫。
送去醫院,直接進了搶救室,撿回了一條命。
聯繫不上他的家人,護工送飯他就絕食,嚷着要見我。
我氣沖沖地去了醫院。
「裴懷修,你都四十多歲的人了,能不能不要玩這種幼稚的把戲?」
他卻笑着捧上一個禮盒:「渺渺,這是你最喜歡的宇航員泡泡瑪特,最新款。我搶了一晚上才約到……
「對了,這是我這些年走過的地方。」他獻寶似的從枕頭下拿出厚厚一沓明信片,「每到一處,我就會寫一張,你看。」
他忙將明信片一張一張翻給我看。
熟悉的字跡,依然遒勁有力。
【渺渺你看,三亞的晚霞像不像你喜歡喫的棉花糖?】
【渺渺,下一站想去哪兒?拖個夢告訴我好不好。】
【老婆,我好想你……】
……
「我把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重走了一遍,這一次我的心裏只有你,只爲你寫。
「你喜歡的地方我也都去了,我想哪怕你不在了,這些風景我也要替你看。
「渺渺,我好開心你還活着,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求求你了。」
這樣卑微的他,我第一次見。
沒有感動,只有一股難言的煩躁。
我挪開眼:「裴懷修,身體是你的,要絕ṱṻ₂食要鬧都隨你,我不會再來了。」
我走出病房,身後卻傳來威脅的低吼。
「不準走!
「你敢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11-
明信片灑落一地。
剛纔還眼巴巴求着我的人,此刻燒紅了眼盯着我,像一個絕望的賭徒。
一把水果刀橫在他手腕上。
病房外圍滿了人。醫生趕來,讓我先順着他來,不要刺激他。
我無奈答應下來。
接下來幾日,我每天都會去醫院給他送飯。
裴懷修很歡喜,像個乖寶寶一樣每天把飯菜喫個精光,喫完還眼巴巴地看着我求表揚。
我不回應,他也不沮喪,自顧自地同我說我們曾經相愛的點滴,聊出院後我們要去哪裏哪裏,好似我們之間沒有七年空缺。
這種自欺欺人讓我無比煩躁。
出院那天,他說要帶我去我最愛的那家中餐廳。
一如七年前那樣,他開心又期待地跟我出門。
我卻如坐鍼氈,頭一次發覺時間是這樣難熬。
「渺渺,這是你最喜歡的剁椒魚頭,你嚐嚐。」
他給我夾了一塊,滿眼希冀地看向我。
剁椒鮮紅誘人, 我卻沒有半點食慾。
就像眼前這個人, 任憑我如何與他相處,也喚不回曾經那個熾熱愛着他的秦思渺。
「裴懷修, 我已經不愛喫剁椒魚頭了。我現在更喜歡花膠雞,很意外吧,以前我從不喫這些清淡菜。
「七年時間足以改變很多,那個秦思渺已經死在車禍裏, 忘掉吧。」
「我不要!」裴懷修激動地打斷我, 「我們曾經那麼相愛, 我不甘心!
「渺渺, 再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的, 我們能回到……」
我不想再聽他多說, 起身離開。
「你敢走我就自殺!」
那把摺疊水果刀他竟然一直帶在身上,是想一直威脅我,直到我妥協嗎?
我突然感到很可笑。
「裴懷修, 你還是那樣自私。
「命是你的,自便吧。」
他臉色慘白,僵在原地, 茫然無措。
忽然, 餐廳的門被猛然撞開。
一個女人拿着槍指向我, 笑得癲狂。
「竟然是你!秦思渺,竟然是你!
「要不是你, 我不會落到這種地步。
「是你害了我,你該死,你去死!」
槍聲響起,滾燙的血濺到我的臉上。
但卻不是我的血。
睜眼,我看到裴懷修寬大的後背,擋在我身前, 子彈穿過他的胸膛。
何心渺被餐廳衆人合力制服, 交給警察。
救護車上, 裴懷修看着我, 虛弱笑起:
「這次護住你了……
「對不起……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
「別再討厭我了……好不好……
「下輩子、下輩子……我還想做你的丈夫……」

-12-
當晚, 警察告訴我。
何心渺不知怎麼跟境外一夥勢力搭上線,拿錢替他們殺剛出研究院的我。
裴懷修糾纏我的視頻被人發到了網上,給她提供了線索。
我今天出門沒帶保鏢,給了她可乘之機。
等待何心渺的將是死刑。
安全考慮,當晚我被祕密接回基地。
次日,我接到爺爺的電話, 說裴懷修搶救無效,死在了手術臺上。
落氣前, 他懇求醫生, 把他跟他的明信片一起火化,說那是他對他妻子的無邊愛意與愧疚。
我沒有說話, 默默掛斷了電話。
推開窗,外頭驕陽燦爛,春光盛景,一片繁華。
抹掉眼底不經意湧出的潮溼, 我轉身投入新的研究。
裴懷修,今生愛恨已了。
願往後生生世世,不再相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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