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華

 成婚十五載,孟曄在外養了位張揚的姑娘。
她捧着肚子鬧到我面前要名分:
「人老珠黃得半截身子入了土,還無兒子送終,你憑什麼穩佔夫人的位置。」
我饒有興致地問他身後的孟曄:
「你說,憑什麼!」
他不敢說,憑我將門虎女翻了臉,她的小姑娘哭都得小聲點。

-1-
每月十五,雷打不動地陪婆母去護國寺祈福。
人到暮年,太多放不下的牽絆,她都寄託神明與祖先,從豔陽高照求到烏金西墜。
我因人生無憾也別無所求,便早早躲在後院聽風探雲,打發時光。
卻在我常煮茶的亭子裏偶遇了位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捧着丫鬟伺候的燕窩粥,眉眼彎彎:
「他呀,總是瞎操心。」
「這麼大的護國寺,還能餓着我和他兒子不成。」
說着,有意無意撫摸着還未顯懷的肚子,臉上洋溢着初爲人母的溫柔與喜悅。
察覺到我在看她,她不好意思地朝我點了點頭。
而後隨意地問道:
「夫人子女如今年歲幾何?他們可曾像我肚裏的混球一般,鬧得夫人寢食難安?」
滿京城的貴婦人,哪一個不知道我蘇錦華不能生,敢送上門來觸黴頭的更是屈指可數。
偏偏她的眼底一片坦然,殷切地等我回答。
我便淺淺勾了脣角,回得很有禮貌:
「福氣淺薄,不曾生育過。」
她似是遺憾地嘆了口氣:
「那真是太可惜了,做母親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見我勾脣淺笑沒有回話,她又自顧自說道:
「護國寺求子很靈,夫婦同行,高掛祈福帶,定能如願。」
「我便是遂了心願,來還願的。」
「夫人試試?」
Ṭû³我心揪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是不能生,但夫君也不想要,否則,抬幾個妾的事,並不費勁。」
她笑容一僵,牽強笑道:
「想必老爺,很愛你吧。」
是的,孟曄曾經很愛我。

-2-
成婚第三年,太醫斷定無緣子嗣時,我試探性地自請下堂過。
孟曄瘋了一般闖入宮廷,雙目猩紅地跪在我身前發誓:
「我只要錦華,寧願斷子絕孫。」
「若有二心,不得好死。」
我想得開,這麼多年從不用子嗣爲難自己。
他也兌現了承諾,後院裏未添一人。
時光一晃,人生竟已過半,還被小姑娘拿着子嗣戳心窩子,實在好笑。
扶着婆母下山時,那姑娘恰巧上了接她的馬車。
馬車寬大華麗,不輸太傅府。
丫鬟奴僕服侍更是周到,字字句句不落「老爺交代」,也是位被夫君捧在心上疼的女子。
只車篷一角高掛的飾品,讓我晃了眼。
是婆母上月求給孟曄,千叮萬囑讓他隨身攜帶,而他口口聲聲不知丟在何處的平安扣。
婆母顯然也看到了,她迅速擋在我身前:
「錦華,母親有點疲勞,可否扶我去旁邊休息一會兒。」
我收回目光,假裝沒看到那女子赤裸裸的逼宮。
「好!」
人到中年,最緊要的便是體面。
小姑娘不懂,可我一門主母,不能不懂。

-3-
孟曄回來時,我捧着一本兵書,在三十六計上反覆咀嚼--
兵不血刃,攻心爲上。
「怎的又看起了兵書?」
他順手奪過的兵書,捉住了我的手。
「今日可是累壞了?有沒有想我?」
我失神地看着他。
想從那張被歲月優待的臉上找出半分破綻。
可是沒有。
他沉浮官海十數載,沉穩老練,早已不是那個把情緒都放在臉上的少年。
深情的眸子裏,信誓旦旦全是我的模樣。
只他青衣長衫的寬袖口處,沾染的一小塊污漬還是泄了密。
趁他不注意我捻在指尖聞了聞--是蟹黃。
那個女子曾滿面含春地對侍女說過:
「夫君最是聞不得蟹味,奈何我就好這一口。」
「他答應我,今日我回府時,他會獎勵我整整一碗他親手剝的肥蟹肉。」
回來這麼晚,是爲她剝蟹肉去了啊。
我也很喜歡喫蟹肉的,沒有嫁給孟曄之前,父兄會挽起長袖,爲我剝滿滿一碗蟹肉。
後來,孟曄說他聞不得蟹的腥味兒,隔老遠都會燻得他胃裏翻江倒海。
爲了他,我再也沒有喫過螃蟹了。
時至今日,我在爲愛妥協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在愛裏包容。
用心地包容另一個人的喜好和習慣。
其實,那般明目張膽的愛意,我也曾有過的。

-4-
那時我還不是他的妻。
只隨口一句,外祖家的綠豆糕,最是綿軟清香又不膩口,可惜太遠,下次喫到還不知道要等到幾時。
他便隻身匹馬日夜不停,跑了整整四日,帶回了外祖家的綠豆糕。
被父兄捧在手心的我從不缺愛,可也心動,爲那個少年真摯而熱烈的在意。
這麼多年過去了,孟曄愛一個人的模樣,竟沒變分毫。
只是被愛的人,不再是我。
心裏堵得慌,眼睛也澀澀的。
「都碎了。」
他撫我長髮的手一頓:
「什麼?」
我笑了笑:
「那年你捂着胸口給我帶來的綠豆糕,還是在漫長的顛簸裏,碎成了渣。」
「孟曄,你說若我們能有個孩子,是不是更圓滿些?」
他與我對視的雙眸心虛地移到別處:
「胡思亂想!想喫綠豆糕,明日我便派人給你買回來。」
時移世易,我早就不喫綠豆糕了。
一口吃的就能哄得眉開眼笑的,唯有未經世事的小姑娘。
而我,不屑於從不愛裏找愛的痕跡。
他以爲我不曉得,半刻鐘之前,他便去了他母親的院子,要給外面的女人和那個沒出生的孩子,光明正大的身份。
而他母親回了四個字:
「去母留子。」

-5-
「大人,文書院裏有急事。」
孟曄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夫人早些歇息,我去去就來。」
他回不來了,那是那個女子給我的下馬威。
我轉身便叫來了我母家帶來的護衛連城。
戰場上探軍情的人,只要他想,沒什麼打聽不到。
「查查,老爺最近都去了何處。」
「勿要聲張,更不能打草驚蛇。」
他很是意外地看了我一眼。
我與孟曄成婚十五年,光着屁股便玩在一起,粗粗一算,在一起三十年了。
我會懷疑我大權在握的父兄謀反,我都不會信孟曄會背叛我。
正因如此,被辜負了信任,被最親近的人反手一刀,才更痛。
「文書院的後門,有他備用的馬車,現在跟上去,你該很好查的。」
人一旦接受了現實,放下了情感,腦子便會變得尤其清醒。
孟曄日日泡在文書院裏,又如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養個活生生的人。
大抵便是從文書院裏偷樑換柱,脫身而去的。
我猜得沒錯,只短短幾日,他藏在西城的姑娘,連祖上三代的信息,都擺在了我的桌上。
原是兄長曾經副將的庶女,溫雲陽。
如今正值芳華,在京郊策馬,掉進了孟大人的懷裏。
庶女艱難,受盡嫡姐與主母的欺辱,策馬出城是要求條活路。
孟曄疼惜她。
所以疼到了牀榻上,爲她置辦了三進的院子,丫鬟奴僕,更是比我還多。
Ŧųₛ小姑娘的愛是張揚又霸道的,她總急切地想證明自己比人老珠黃的原配更重要。
所以,我生日的時候,她發了高熱。
我父親兄長的祭日,她落了水。
我舉辦宴會,她房屋失火。
一次又一次,讓孟曄做了背棄我的選擇。
甚至,她知道我有枚皇后賞賜的南珠簪子,她便纏着孟曄要一對南珠的耳環。
即便不是採珠的季節,即便南珠專供宮廷所用,克己守禮的太傅,仍逾矩得一擲千金,爲她找來碩大的一對珠子。
他用了三個月,才親手將其鑲嵌在了耳墜上,作爲溫雲陽的生辰禮。
溫雲陽曾在她嫡姐面前炫耀,老女人配不上這樣貴重的東西。
只有她這般如花的年紀,才壓得住它的風華。
她一次又一次壓過了老女人的風華,一次又一次證明了她穩居第一的愛。
而孟曄,自始至終都是心知肚明地縱容。
我雖早有預料,人心變卻以後的真相免不了殘忍與噁心,卻還是有幾分隱隱的心痛。
我的年少情意,原也有吞針咽劍的一天。
可我蘇錦華,向來都是不肯喫虧的。
你送我以針尖,我必還你以刀劍。

-6-
一對東珠而已,更大的我也有。
只不該,他讓我撿人不要的。
去年生辰前,孟曄磨着我許久,打問我關於京中時興的耳墜的款式、模樣和工藝。
我耐不住他的糾纏,反問他想做什麼。
他摸着鼻子委屈地小聲嘟囔:
「不過是想爲夫人親手做對耳環,你怎麼就不能裝作不知道。」
我挑着燈,爲他細細講了一夜。
他聽得認真,讓我等他的好消息。
心裏喜滋滋地期待着他的驚喜。
可我生辰那日,他送給我的卻是一對白玉鐲。
他問他耳墜呢,他面上一僵,垂下了頭:
「手藝不精,還是不要獻醜了。」
他把用心給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留給我的只能是敷衍。
那對鐲子,是得了小姑娘的允許,才被他送到我跟前的。
我日日戴着它,自以爲情意滿滿,卻都是另一個人對我的羞辱。
在更久的以前,他帶着公務,也帶着她,去江南小住了半年。
那半年裏,他帶她夜遊秦淮河,揹她爬到了黃山之巔。
更在漫漫長江上,將她擁在懷裏纏綿了一夜。
曾經我興致高昂帶着他走過一遍的地方,他皆重溫了一遍,帶着如花的新人。
爲我們做過桂花糕的嬤嬤老眼昏花,問完我的近況,還恭喜他如願以償,終於得了千金一枚,連模樣都與夫人有幾分相像。
小姑娘梗着脖子:「我可不是她的女兒,克家人的老女人,她哪有那樣的好福氣。」
孟曄怎麼說的呢?
哦,他笑吟吟點着她鼻頭,笑她是個小氣的促狹鬼,盡喫無關緊要的醋。
「說別人的痛處做什麼?你多幫我生幾個就是了。」
原來我是無關緊要的別人啊。
他的話,像一個悶痛的耳光,打得我年少情意嘩啦作響。
溫雲陽得到了明確又洶湧的愛,所以她驕傲地對下人說:
「人老珠黃的女人,拿什麼和我爭?」
「等我生ṱů₁下了太傅府的長子,她便是吞了蒼蠅也得乖乖接我入府。」
「伺候好我,還要養好我的兒子。」
小姑娘將我孩兒的祈願牌掛在狗脖子上,洋洋得意地嘟着嘴問孟曄:
「那院裏的老女人呢?」
孟曄頓了一下,語氣輕了又輕:
「不重要!」
在時間的長河裏,我們已經走到了不值一提的關係裏,道不相同分道揚鑣,我不遺憾。
我恨的是,孟曄糟踐了我的感情。
恨的是,他們作踐了我的孩子。
方丈明明說過,祈願牌不離父母身,才Ṱű̂₎能爲枉死的孩子求個富貴安樂的來世的。
他卻縱容旁人將其掛在了狗脖子上取樂。
爲人父母,爲子計之遠矣,乃至生生世世。
只能說,孟曄不配爲我孩兒的父親。
夜裏雨大,我枯坐廊下死死拽着過往溼了半個身子。
寒意和痛心,幾乎要將我撕碎了。
而我所謂的夫君,在另一個院子裏,陪他的小姑娘聽雨品茶,打眼未來。
他抱着她,溫聲軟語:
「母親說了,若當真走到撕破臉那一步,孟家是萬萬不能斷子絕孫的,便只能狠心去母留子。」
「去的是嫡母,留的是你我的愛子。」
聽完連城一字不落的彙報,我心像被攥着一般,悶得透不過氣。
我早該想到了,十五年的時光,人都會變的。
孟家始終被蘇家的救命之恩壓着,早就生了不滿。
苦於人言可畏,沒有拿子嗣的事爲難我。
可如今,嫡親子嗣近在眼前,他們如何捨得放下。
而如今的孟曄,也早不是那個爲了一盤綠豆糕策馬千里的明媚少年郎了。
他放不下的,是我帶過來的家業。
他忍不了的,是旁人背後笑他沒有兒子送終。
他貪戀的,是年輕的身體和被崇拜仰慕的成就感。
可既要又要,未免太貪心了些。
即便我被後院磨去了棱角,也斷不是爲了委曲求全嚥下苦水以求圓滿的性子。
那對玉鐲,被我摔爛在了滂沱大雨中。
感情稀碎,錯的不是我,該死的人也不是我。
背叛者才該吞一千根針的。

-7-
破曉時,孟曄帶着一身寒涼回了府。
小姑娘在孟曄的脖子上留下了醒目的愛痕。
我指着那令人作嘔的紅痕,調笑道:
「外面的人也太大膽了些,她怕是不知道蘇家人的血性,死在半道上都不知道所爲何故。」
孟曄看着被我摔碎的鐲子,眉心一跳:
「誤食了花生,起了紅疹而已。」
「鐲子怎會無故碎了?」
我淺笑回道:
「玉是脆的,比不得東珠堅韌。」
「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東珠。」
他眸色深沉,一心在我臉上找答案。
我不爲所動,只將他母親日日喝的湯藥遞到他手上:
「金梔子玉太過珍貴,如今舒妃有孕在身,自己也要用,我不好再求。母親那邊,勞煩你去一趟。」
「畢竟千萬次的用心小心,都不及一次的不滿,能失盡人心。」
孟曄與我對峙半晌,才接過藥碗。
「伺候母親的事,向來你最得心應手。罷了,你既求到我跟前,我便爲你跑一趟。」
眼見他挺拔高俊的身影跨出門去,我才漫不經心接了一句:
「盡孝盡心,爲的從來都是自己。」
「我十五年的盡心用心,只是從未把你們當過外人,你不該忘了的。」
孟曄驚詫回眸,我卻捧着茶碗一個眼神都未給他。
他帶着滿肚子的疑問,去了他母親的院子,又是一個時辰的謀劃。
「若是他知曉,這日日夜夜捧過去的藥都是要他母親命的,他還會笑得出來嗎?」
連城沒見過我恨到眼底猩紅的模樣,隱在黑夜裏沒有現身,竟連我也不知道他站在何處。
「外面的小姑娘如此招搖,給了我那麼多的下馬威,我是不是也該送給回禮?」
「我記得溫副將性子急躁,眼裏揉不得沙子,他女兒這般丟人現眼,他不該管管?」
像一陣風過,樹梢顫了顫,我便知曉連城走了。

-8-
那夜孟曄在他母親的警告裏,對我生了忌憚。
唯恐被他藏起來的小姑娘露出馬腳,被我謀害了,便不再敢往西城跑。
只那小姑娘太不懂事,一遍一遍着人來叫。
看着孟曄的心不在焉和頻頻走神,連寫字的筆尖落下了墨團,他也不曾發覺。
我便停了筆墨:
「你若有事,可去先忙。」
「如此一心二用,最後只會兩頭皆失。」
他面色一白,惶恐地收回了思緒。
「不會,我專空出一天是要陪你的。」
他嘴上那麼說,不足半個時辰,他便在下人驚慌的欲言又止裏,藉口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將爲孩兒抄了一半的經書扔給了我。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要跨出院門時,我還是忍不住喊了一句:
「雨天路滑,謹慎腳下的每一步。」
「畢竟到了我們這個年歲,做到事事穩妥,已屬不易。」
「若真是摔了大跤就什麼都沒了!」
他背影頓了頓,還是堅決地走了。
我收回視線,語氣冰冷:
「但願你,不會爲愛犯蠢。」

-9-
孟曄到底沒有犯蠢。
他的小姑娘被嫡母與府中姐妹攔在大街上,押跪在地呼呼地打耳光,好好的一張臉,迅速變了模樣。
圍觀人羣裏的污言穢語,將小姑娘貶得一文不值。
「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的女兒,都是爬牀的貨色。」
「可惜沒有她孃的好運道,溫夫人大度,還給了個妾的身份,不像她,爲人外室整日招搖過市。」
「要不是與尚書家的小姐起了爭執,誰會知曉,這西城最繁華的院子裏住着一個狐媚子外室。」
「溫家好歹也是將門,怎會教出如此貨色。放在尋常人家,都要吊死以正家風的。」
她拿後院的枷鎖鎖死我的時候,大概想不到,也有被世俗的鍘刀剮骨切肉的一天。
小姑娘被罵得體無完膚,咬着脣,噙着淚,長髮披散,柔柔弱弱向着人羣中的孟曄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孟曄雖雙拳緊握,卻沒有拿前途與孟家的名聲英雄救美,而是急急向紈絝世子霍嶺霍大人送去求救信。
那些唾罵與耳光,落在小姑娘的臉上,卻紅在了孟大人的眼眶上。
待霍大人趕到爲小姑娘解圍時,那張張揚明媚又總是端着柔弱的臉,早已面目全非。
孟曄早ťůₚ就心如刀絞地帶着大夫等在了小院子裏。
我坐在茶樓上,一個耳光一個耳光數着,直到滿了一百再贈二十,我才稍稍痛快了些。
老女人別的沒有,就是手段多了些,心也狠了些。
溫家家風也正,給了溫雲陽選擇。
在懸樑與斷絕關係裏,溫雲陽選擇了後者。
頂着豬頭一般的臉,和旁人的指指點點,她只好裝死被擡回了西城的院子裏。
從此,她引以爲傲的一切,都打上了偷竊和下賤的標籤。
可她還不曉得,那張臉,就在這一個又一個的耳光裏,徹底毀了。
溫夫人是個痛快人,知曉丟人現眼已成定局以後,便選擇舍小保大。
溫家女兒們的婚事,男子的前途,皆在帶毒藥的耳光裏,得到了圓滿。
孟曄失魂落魄回府時,我一邊爲他倒茶,一邊含笑與他聊八卦。
「小小年紀,不學好去做人外室,如今裏子面子都丟了乾淨,只怕正經人家的妾都比她清白。」
「按理說霍嶺不喜歡青樓妓子那一類的,如何會看上她?」
「但凡長個眼睛的,都該知曉,那般不知廉恥的做派,該是何種的教養與出身了。」
「能與她混在西街三年之久,想來也是個眼瞎的。」
他實在聽不下去,咚的一聲扔下了茶碗:
「夫人向來不多口舌,如何像那街邊長舌婦一般,論他人是非與長短。」
我抓過他的手,在他看到袖口的血漬瞳孔驟縮下意識往回抽時,死死攥住。
一邊幫他擦拭,一邊笑不達眼底:
「不過是替府裏的夫人可惜罷了,這麼大一坨屎砸在了面門上,只是噁心這一點,便永生難以釋懷了。」
孟曄身子在發抖,我卻驟然抬眸,與他死死對視:
「夫君應該不會讓我受這般的噁心吧?」
「畢竟,我從來不是溫良的性子。」
孟曄艱澀地扯出了笑臉:
「自然不會。」
「你我情意,豈是旁人可比的。」
「母親該喫藥了,我去去就來。」
他落荒而逃,我便將他喝過的茶倒在了地上。
「你我情意早就覆水難收,她纔是你如今心尖尖上的人啊。」
「小姑娘固然可恨,但背主偷喫的狗,才真正罪不可赦。」

-10-
孟曄許多日子不曾出府過,小姑娘價值千金的藥用着,也沒有救回來那張如花似玉的臉。
孟曄心急如焚,終在我忙着爲孩子祈福的時候,偷偷出了府送去了關懷。
醉香樓的雅間裏,小姑娘戴着面紗哭哭啼啼,鑽進孟曄的懷裏沒命撒嬌。
「你不是說我又軟又香,恨不能死在我的身上嗎?
「怎麼捨得好幾日不入我的閨房?是不是嫌棄我臉上落了疤?」
孟曄連連哄道:
「胡說,便是落了疤,也是我的心頭無可替代的至寶。」
小姑娘軟軟勾着他的脖子:
「睡在老女人身邊,你都不膈應、不想我的嗎?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傻瓜,我心裏眼裏都只有你們母子而已。權宜之計,你忍耐些許。」
「那可是將門母老虎,我怎好不作周全,讓你羊入虎口。」
他哄着她,溫柔細緻,一點點撕下烤鴨肉條,精細地鋪在她的盤子裏,再含笑一口口喂進她的嘴裏。
小姑娘得了一塊糖,便笑彎了嘴角。
「那你可不許把自己餵給了母老虎,你是我一個人的,只能都給我。」
說着,她站起身來,提着裙角轉了一圈:
「你瞧瞧,我這身行頭可配得上東珠耳墜?」
「他們說,這珠子,比眼珠子還大還亮呢。
「下次親熱的時候,我便讓你用舌尖給我取下來。」
孟曄撕鴨腿的手一頓,一把將人拽進了懷裏,正要湊過去在朱脣上咬一口,抬眸便看到了站在門外笑盈盈的我。
他惶恐得連身子都僵了,直勾勾地對着我的笑臉,滿面慌張。
那時候的小姑娘還嘟着嘴,一邊往他懷裏鑽,一邊撒嬌:
「你真是胡鬧,這裏……未免太羞人了些。」
「那你就不要怪我像在船上一般,悶聲咬你哦。」
「老女人發現了,可別怪我。」
察覺到了孟曄的僵硬與顫抖,她亦是嗔怪地睜開了眼。
卻在看到我的瞬間,面色一僵,躲在了孟曄的身後。
那面上的疤痕被她描了花邊,栩栩如生的蝴蝶開在了面頰上,倒是平添了幾分嫵媚的風韻。
這勾人的手段都夠高門的主母學一輩子了,難怪孟曄愛不釋手。
我步步走近,在孟曄的恐懼裏,攤開了手心。
「我的東珠,你送給了她?」
「那今日,可以還給我嗎?」
我明明雲淡風輕,甚至脣邊還帶着幾分笑意。
孟曄卻瞳孔緊縮,幾乎就在瞬間擋在了溫雲陽身前,對我支支吾吾:
「錦華,你怎會在這裏?」
「用過午飯了嗎?可要喫點什麼?」
小姑娘怯怯地,咬着脣攥着孟曄的衣角,生怕我看不出來她與孟曄的關係一般。
我又問了一遍:
「還我嗎?」
孟曄還沒說什麼,溫雲陽便一膝蓋跪在了我面前。

-11-
拉着我的衣袖,她哭得像死了娘一樣慘:
「都是我不對,姐姐不要怪相公。」
「是我非要一對東珠耳墜做生辰禮,才逼得相公花了數千兩白銀換來了兩顆珠子。」
「早知道是姐姐的心頭好,我就還給姐姐好了……」
「好!」
她假裝摘耳墜的手一頓,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瞬間揪住兩顆碩大的東珠,在她的驚呼裏,硬生生將一對耳墜子拽了下來。
「噓!」
我卻面無表情地將一根帶血的手指堵在了她的脣邊:
「郡主與公主都在隔壁用茶,若是讓她們知曉,告假的太傅不願教太子功課,卻陪着被滿京城謾罵的外室花天酒地,孟家與你相公,就都完了。」
小姑娘面色煞白,怒不可遏的孟曄也消了氣焰。
直視着二人的蒼白,我勾了勾脣角,眼底卻比冰雪還寒:
「孟大人該知道,我蘇錦華的東西,別人碰不得的。」
在他的錯愕裏,我抬手便將髒了的東珠耳墜扔出了窗外:
「別人碰了的,我寧願毀掉不要,也不會讓它礙眼。」
他身子顫了顫,想開口說什麼,卻被我堵住了:
「讓你的小姑娘不要亂認姐姐,這一坨屎,砸在我臉上已經夠噁心的了,還要我捧着不成?」
轉頭俯身掐住了咬脣含淚的小姑娘:
「下次傳信叫我來看好戲的時候,可以更光明正大一點。」
「我可以多帶幾個人,捉你相公的奸。」
而後,用我們兩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
「他那點牀上功夫,也就是你好伺候,什麼都喫得下。」
被我狠狠摔落在地的她,在孟曄的冷意裏,連哭都捂着嘴,生怕驚動了別人。
孟曄身子動了動,想靠近我,卻在我弒殺的眼神里,不敢挪動半寸。
「碰過腌臢物的,髒!」
其實,小姑娘不曾派人找過我,只是她噁心了我,我自然借孟曄的手給她一個耳光。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畢竟不忠的男人,才罪該萬死。
對弱者重拳出擊,對高位者懷柔政策,從不是我蘇家在戰場上的作戰風格。

-12-
半個時辰後,孟曄衝進了我的院子。
「郡主與公主根本沒在酒樓裏,你撒謊。」
我淡淡哦了一聲:
「那是我看錯了?誰知道呢。」
孟曄氣到渾身發抖:
「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讓雲陽傷了臉面還動了胎氣,你開心了?」
我疑惑地抬起了眸子:
「被當街掌摑的外室女還要臉面嗎?」
「孟大人可知,那被人唾罵讓溫家蒙羞的女子有了誰的胎?又要誰與她一般淪落到被人恥笑的地步呢?」
他面色一慌,卻更加理直氣壯: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你找人鬧到雲陽跟前去,讓她動了胎氣就是你不對。」
我忍不住嗤笑出了聲:
「那她鑽進我夫君懷裏,咬着你的耳朵的時候,就沒有不對了?」
「好好好,都是我不對,我該閉上眼不看的,畢竟,很辣眼睛。」
孟曄喫癟,鎖眉冷眼看我:
「男子出門在外,交際應酬逢場作戲免不了的,你何必斤斤計較丟了你的身份。」
「這麼多年,即便你無所出,孟家後院也未曾再添一人,你該知足的。」
「換作旁人,早該休妻另娶了。」
他滿身裹冰,是我不曾見過的猙獰模樣。
眉眼間已沒有半分愧疚與感激。
我便也再沒了好臉色:
「所以,你也要做那個旁人嗎?置辦外室,還要給那孩子嫡子的位置?」
心中憤恨,再也壓制不住,變成了冷聲咆哮:
「若非當年你孟家落難,我策馬千里去邊塞向我父兄求救,那腹中胎兒如何會化爲血水?」
「我蘇家與你孟家的救命之恩,如今倒成了你孟曄刺向我的利刃。你未免將恩將仇報與小嘴臉演繹得太過真切了些。」
「沒人求着你做那些,挾恩圖報,我也拿半生報答了,你不該再讓我孟家斷子絕孫。」
我們不歡而散,孟曄便鑽進了他母親的院子裏。
連城現出身來:
「小姐若要和離,便是老爺與少爺不在了,蘇家也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我冷笑着搖了搖頭:
「和離?他孟家如今的一切都是我父兄拿功勳換來的。」
「我要走,也該將他們打回原形纔是。」
收回目光,我舒了口氣:
「十日,再有十日,便無須忍耐了。」
「在這之前,我該先除掉他孟家的軍師纔是。」
畢竟沒了孟母這隻老狐狸,玩死不經風雨的孟曄如同ŧṻ₇捏死一隻螞蟻。
爛泥纏身就該及時抽身,半路止損。
糾結於過去的情意,困死的只有當下的自己。
誰能保證自己的感情便會永遠一帆風順呢?
走路尚且栽跟頭,何況是把一生都寄託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我永遠不會後悔曾經的選擇,畢竟十五歲的孟曄真真切切地與十五歲的錦華相愛過。
十五歲的錦華,只是做了那個年紀最想做的選擇罷了。
愛一個人有什麼錯。
年輕的時候做錯了一個選擇就該死無葬身之地嗎?
錯的是,明知道錯了,卻一錯到底。

-13-
我在茶樓喫茶,相伴的是手帕交郡主。
「你若受了委屈,定不要忍,大不了和離,蘇家養不起你,我養!」
我忍不住笑了:
「和離把夫人位置讓給別人?」
「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無論是誰,想進門都不容易。」
「畢竟當年,我與孟家的救命之恩滿京皆知,他孟家可是指天發誓對我全心全意的。」
「新人想進門?除非她對孟家也有救命之恩。」
郡主搖了搖頭:
「除非對老夫人有救命之人,一個孝道壓下來,纔可逼着錦華你低頭讓新人入府。」
「否則,任何的背信棄義行徑,一旦被彈劾,孟曄丟官棄職是小,只怕孟家滿門都再難抬頭做人。」
我莞爾一笑:
「正是這個道理。」
一門之隔的溫雲陽聽進去了。
所以她與孟曄合計一番,要在孟母出城禮佛的時候,自導自演一場救命之恩。
平日被我陪同的孟母不僅不要我的陪伴,甚至爲了不留漏洞,只帶了兩位陪嫁老嬤嬤一同前去。
孟曄望着他母親上馬車的背影,脣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多虧母親月月禮佛,才爲孟家求來了十數年的平順安樂。」
我笑笑沒有接話。
十五年來,蘇家的庇佑與我勞心費力的周全,在孟曄嘴裏成了神佛的保佑。
那便看看,今日她母親的劫難,可有神佛保佑吧。

-14-
無須我求神拜佛,我就入了皇宮,與我堂妹舒妃娘娘喫茶看花,閒聊了一整日。
舒妃有了身子,便尤其謹小慎微。
讓我陪同時,不許任何人打擾。
所以當我踩着稀碎的夕陽回府時,老夫人落水危在旦夕的消息才傳進我耳裏。
即便我當即帶着太醫趕了回去,也難救孟母的口歪眼斜,半身麻痹。
太醫遺憾:
「老夫人將金梔子玉換成了銀梔子玉,雖功效不差多少,但忌諱頗多,尤其不能受涼。」
「如今身子泡了冷水,又延誤了救治,往後只能好生將養,定不能有大的情緒波動,否則,無力迴天。」
太醫走了。
我對孟曄滿臉的森寒視而不見:
「母親不過去禮佛而已,怎會無故落水。」
孟曄嘴巴張了張,沒有應話。
畢竟,在他們的算計下,悍匪擋路,溫雲陽拔刀相助,雖受皮外之傷,卻完完全全保住了孟母。
救命之恩達成,我唯有咬牙接她入府而已。
卻不想,攔路的悍匪是真的,溫雲陽見勢不妙臨陣脫逃了。
孟母被陪嫁嬤嬤以命相救,跳進水裏才逃過一命。
還好她會水,否則,今日的孟家便是滿堂素縞。
孟曄滿肚子的怒火無處發泄,拿着公務的藉口去了一趟城西。
那一夜,城西院子裏現了哭聲。
小姑娘在耳摑裏跪地求饒,後知後覺將矛頭指向了我:
「是蘇錦華,都是她的算計。」
「若非她引誘我拿救命之恩入孟府,又將我請的人全殺在了破廟裏,老夫人不會傷了身子。」
「相公你信我,我當真是爲了保住我們的孩兒纔不得已跑開的。」
「是她,要除掉老夫人,還借你的手除掉我們母子。你不能中計啊。」
孟曄攥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
「好一個蘇錦華,這麼多年,我倒是輕看了你。」
「你既不仁,休要怪我不留情面。」
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
「被狗惦記了?真晦氣。」

-15-
孟曄唯恐他的小姑娘遭了我的毒手,裏三層外三層地將人護在了西城的院子裏。
我聳聳肩,無所謂道:
「有人出手的時候,我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呢。」
「十日還有兩日,我等得了。」
可孟曄等不了。
當晚便以陪太子夜讀爲由,出了府。
我死死按住孟母沒有麻痹的那條腿,在她痛到掉眼淚時,笑道:
「夫君爲了孟家的前程和大事晝夜奔波,母親不該黏人的。」
她嗚嗚咽咽,眼睜睜看着孟曄遠走。
被我接回家的庶女孟雪芙噙着冷笑,將滾燙的湯藥灌進了孟母的嘴裏。
孟母滾着淚水滿眼哀求,孟雪芙卻毫不手軟:
「我被夫家磋磨被作踐,當牛做馬真真生不如死呢,是你爲兄長鋪路給我的好姻緣啊。」
「我要和離,不過點點頭的事情,我便對你感恩戴德了。可你非要趕盡殺絕。」
「錦華姐姐說得沒錯,求人不如求己。我照顧完你,她便會給我自由了。所以你要乖,別讓我爲難,也別讓兄長分心。」
「畢竟,他殺人的大計,不能被耽誤。」
孟母惶恐,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我與孟雪芙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勢在必得。

-16-
那夜的院子裏並不平靜,我一碗茶後便昏死了過去。
伺候了我十年的婢女,悄悄遣散了滿院的丫頭,而後打開了後院的門。
當她帶着賴頭男子鑽進我房間時,才發現牀上睡的人沒了。
她惶恐地掀開被子,我卻站在她身後笑了:
「你是在找我嗎?」
賴頭男子驚詫回頭的瞬間,便被我一個手刀劈暈了。
繼而,燈火通明,將丫鬟小魚兒的臉照得慘白。
「夫……夫人這是做什麼?」
「怎的大晚上不睡覺,招來滿院子的人。」
孟雪芙從人後走出身來:
「自然是捉內鬼。」
「你不該學你姐姐一般,對主子沒有忠心。錦華姐姐不是我姨娘,你們算計不到她的。」
小魚兒未來得及爭辯,便被五花大綁拖了下去。
待孟曄風風火火舉着燈籠來捉姦時,我正與雪芙燈下下棋。
一子落下,她滿盤皆輸。
「姐姐果真,謀劃不減當年,走一步看五步,雪芙輸得心服口服。」
孟曄僵在門外,一雙深情的眼睛四下搜索。
我脣角微挑,故意問道:
「夫君是在找小魚兒嗎?」
他掩下心慌:
「並未,只是看夫人院子燈火通明,趕來看看罷了。」
「既是無事,我便去書房了。」
「慢着!」
他回頭。
「小魚兒與外男私通,被捉姦在牀,壞了府中規矩,已行了家法。」
說着,我雙手一拍。
一具血屍被抬到了孟曄身前。
他頓時駭得倒退三步,忍不住在一堆爛肉裏吐了起來。
若非我早有準備,如今的爛肉就該是我了。
失了名節的世家女子,像他小姑娘一般能活命的,少之又少。
便是要求和離,在這個世道都是難上加難。
犯錯的不是我,我何必要頂着壞了的名聲連累族中晚輩。
所以,我與孟曄,註定不死不休的。
我冷笑着揮揮手,屍體便被抬了出去。
「通姦的外男,被我送去了官府。畢竟衝着我的院子來的,我總要摸清底細的。」
孟曄神色大變:
「不可!」
對上我幽深的目光,他又訕訕解釋道:
「府邸隱私,怎可昭然露在人前。」
「爲了體面,夫人也該速速將人攔下,杖殺後保住名聲纔是。」
「夫君說得是,不過這與官府打交道的事,夫君向來擅長,不如夫君去一趟?」
他攥緊手心,咬牙應下。

-17-
有我蘇家的吩咐,孟曄在官場上只有處處碰壁的下場。
堂堂孟太傅,想從天牢裏撈個人都難如登天。
他焦頭爛額,生怕他的齷齪被暴露在人前。
我便趁着他腳不沾地,會了會他的小姑娘。
她被押跪在我對面,咬着脣,恨恨地與我對視。
「就是你,將我孩兒的祈願符套在狗脖子上的?」
「若你的孩子不得好死了,算不算遭報應?」
她面色一白,下意識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我又問道:
「孟曄送去莊子上的狗,也是被你溺死在水井裏的?」
她嚥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回道:
「我不懂夫人在說什麼,私闖民宅,我可以報官的。」
我點點頭:
「確實!」
「不過,這宅子若是孟曄買的,就另當別論了。」「老女人有沒有資格拿回孟家的產業?」
她面色一白,偏又倔強得不像話:
「孟家產業又如何?我如今有了孟曄的骨肉,孟家的一切都是我孩兒的。」
「你是夫人又如何,善妒不孝還無子,你憑什麼不讓我入府。」
我倒吸了口涼氣:
「如何是我不讓你入府呢?孟曄從未提過讓你入府啊。」
她血色褪盡,滿眼的不可置信:
「休要挑撥離間,夫君不會騙我的,是你這個老女人不肯我入府的。」
「原以爲你是個聰明的,原是如此蠢鈍,到底是我高看了你。」
「也不想想看,損了名聲還害了他母親,他如何會讓你入府?不過是去母留子,給我高門貴女的主母搶個兒子罷了。你還不配做我對手,我果然白跑一回。」
我前扶後擁,冷笑着走了。
小姑娘咒罵發瘋以後,拿了三尺白綾,爲了入孟府上了吊。
孟曄焦頭爛額,還是着孟家二夫人來勸我。
勸我大度,勸我睜隻眼閉隻眼,勸我一頂小轎抬進門再說。

-18-
我卻以禮佛爲由,將其擋在了門外,關在門裏面,我在菩薩面前擦起了刀。
「我的狗怎麼死的,孟曄便要怎麼爲它報仇給我消氣。」
「如此,我看在十五年的夫妻情分上,可網開一面。」
孟家婦人們端着長輩的姿態,卻喫了閉門羹,開始七嘴八舌數落了我種種不是後,才放了句「別後悔」的狠話拂袖而去。
一夜之間,整個孟家都沸騰了。
千日孝順無人看,一日冷臉人盡知。
他們給我扣上不孝、無子、善妒的帽子。
更放出狠話,我若不肯斟茶道歉,孟家家譜便要將我除名。
他們如此做派,就是要讓我自恃理虧,又無退路,只能乖乖就範,任人拿捏。
屆時,妾室也好,外室子也罷,順理成章進了院子。
我從不知,平日裏恭維討好我的孟家人,原來是如此嘴臉。
不僅忘了我的救命之恩,便是享受着如今的錦衣玉食,也敢在我面前一個個自稱長輩,要我磕頭斟茶道歉。
感情耗盡以後的無恥,才更噁心。
可我,不僅沒有阻止,甚至狠狠添了一把火,讓彈劾我將軍府的摺子,擺上了養心殿。
我腹背受敵,進退維谷,好像除了忍氣吞聲讓一步,別無出路。
這時候孟曄再次現了身。

-19-
他帶着湯藥,假意心懷愧疚,好言相勸:
「錦華,別再鬧下去了,對你名聲不好。」
「將軍府百年聲名,不能因你一人受損。」
「給我兒一個嫡子的身份,我可既往不咎。」
「哦?貴妾變平妻了?你孟家爲子孫真是費心費力啊。」
他要爭辯,我反手一耳光,打在他的不知廉恥上。
「你也配提將軍府!」
「你的廉恥和你的忠貞誓言,都爛在了西街的院子裏。」
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因這猝不及防的一耳光,頓時變得憤怒無比:
「你以爲如今的將軍府還能與當年相提並論?」
「你端着清高孤傲,在我面前做了一輩子的施恩者,你不累嗎?」
「我都拿一輩子回報你了,你還要怎樣?還真要我斷子絕孫嗎?」
「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可?若你是男子,只怕早就妻妾成羣了。卻逼我做聖人,你才離經叛道無藥可救。」
從他猩紅的雙目,和顫抖的雙手裏,我終於聽到了他的肺腑之言。
「如今雲陽有了身子,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孟家的孩子都要認祖歸宗的。」
我沒有爭辯,在他的怒視裏,掐着他的脖子,伸手輕輕摩挲着他被我抽紅的面頰。
他也想躲,卻被我將門女攥着胸襟動彈不得。
「所以,孟大人忘了在皇宮裏發的毒誓嗎?我想,皇宮裏的所有人都沒忘吧。」
「你違背誓言。老天不讓你死,我若要呢?你說,皇上會答應嗎?」
他惶恐,錯愕,不可置信。
「走到如今,大人似乎忘了,我蘇錦華,從來不是良善之輩。」
我父兄對陛下有從龍之功,錚錚鐵骨的蘇家人對他提點小小的要求,陛下不會不給面子。
孟家本是罪臣之身,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蘇家的庇佑與給予。
而蘇家刀口舔血的,哪一個是活菩薩。
孟曄在我深沉的眸子裏,只看到了一望無盡的冰涼與恨意。
他沒想到我竟如此決絕,哪怕魚死網破,也不肯退讓半步。
他被震在了當場,卻被我凝眸一把摔在了太師椅上,將那碗湯藥塞進了他的手上:
「別逼我讓你的小姑娘一屍兩命!」
他生了忌憚,抱着那碗下了藥的湯落荒而逃。
從此不敢正面招惹我,卻暗地裏謀劃,要給我致命一擊。
最好,在皇室面前我也翻不了身。
這個機會,我乖乖送到了他手上。

-20-
郡主辦詩會,邀請了御史臺陳夫人、國公府尉遲夫人和光祿大夫李夫人。
孟府的風波吹到了京城各處,我成了旁人嘴裏最不堪的主母。
她們圍爐煮茶,便是寬慰開解我的,
我始終神色淡淡,她們也派人去請了孟曄與各位大人們。
不等我茶煮好,房門被一把推開。
溫雲陽一膝蓋撲在了我面前,柔弱落淚:
「求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讓我……」
話說一半,她僵住了。
因爲這偌大的茶室裏只有我一個人。
要在各位夫人面前亮相,拿肚子裏的孩子給我施壓與難堪的她,傻了眼。
卻在我的諷刺笑意下繃不住卸掉僞裝,噌地站起身來:
「你這個賤人,有什麼好得意的。」
「三十歲人老珠黃,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卻作惡多端福薄命薄,活該死了父兄也死了短命的兒子。」
「現在落寞的將軍府根本不足以爲你撐腰,一把年紀死了都沒兒子送終,你憑什麼不讓我進門!」
她歇斯底里,甚至因爲太過激動,珠釵都歪了。
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噙着笑意攥着她的下頜,在她的驚叫裏幫她扶正:
「所以做了三年外室,你終究開始要位置了?甚至設計一出救命之人,將老夫人害得癱在了牀上也不肯悔改?」
她死死瞪着我:
「是又怎麼樣?夫君願意信我縱我,你又能如何。」
「一隻不會下蛋的雞也能獨佔太傅府?你憑什麼。」
我望着門外的孟曄,饒有興致地問道:
「孟曄,你說,憑什麼?」

-21-
孟曄站在門外,滿面凝霜。
同行的霍嶺故作輕鬆地轉過頭去,裝作了看不見。
溫雲陽一見孟曄,瞬間換了一張臉:
「相公,她說她要殺了我和我的孩子,說就是死也不會讓我進孟家的門。」
「相公,我是無所謂的,只要你愛我疼我,我便什麼都好。」
「可孩子呢?」
「我做了一輩子被人欺負的庶女,不想我的孩子連我都不如。他也該有自己的父親,有自己的家的。」
孟曄深深看了我一眼。
「夫人爲我孟家勞苦功高,你怎好戳她痛處。」
溫雲陽意會地一轉頭拽上了我的衣袖:
「姐姐我錯了,我給你道歉,我給你磕頭,只要你……啊……」
我不過抽出被她揪住的我的手,她便順勢倒了下去,肚子直直撞在了茶桌的角上。
孟曄瘋了一般衝過來將人抱在懷裏。
美人落淚,當真動人心魄。
「相公,我好痛。」
「姐姐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她。」
「她只是沒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喜歡我與你的孩子罷了。你千萬別怪她。」
「啊——好痛。」
「請太醫,快去請太醫。」
他慌張太過,還以爲自己是皇帝,竟要宣太醫。
我的諷刺毫不遮掩。
他越發厭惡:
「我總以爲,你便是裝着清高也好,挾恩圖報也好,總有着將門女的磊落的,卻不想,你比後宮爭鬥的女人們更可惡。」
「爲我的孩子,爲了我孟家的根,我也要休了你。」

-22-
霍大人忙去阻攔,可爲時已晚。
孟曄把狠話都說完了。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跟你成了親。」
「孟家若無後,你蘇錦華纔是最大的罪人。」
「無子善妒不孝,我休你也不爲過。」
霍大人急得跳腳:
「慎言,慎言啊。」
我卻直截了當,掏出懷裏早就準備好的和離書。
「休我,你不夠資格。」
「和離纔是你最好的選擇。」
「我爲孟家丟的那個孩子,當作我的報應好了,但我等着看你們的報應。」
想靠休妻發我蘇家的財,他孟家的算盤珠子蹦到大馬路上了。
這一刻的孟曄,從我的勢在必得裏終於清楚,與他和孟府斷了十幾年的情意,不是他孟家的選擇,而是我蘇錦華的算計。
和離的下場,便是蘇家的一切都被擡回蘇府裏去。
屆時,孟家可謂是一無所有。
他眸光暗了暗,抱着溫雲陽的手也不自覺在收緊。
「你休想,只有我休你,沒有和離的可能。」
「你德行有虧,讓你下堂都是便宜了你。」
瞬間,隔出另外空間的屏風被推開。
一左一右兩間茶室,分別坐着陳夫人、尉遲夫人、郡主和李夫人一行,與陳大人、尉遲大人、郡馬和李大人一行。
「縱容外室衝撞正妻,還未入府便寵妾滅妻。孟大人自恃清正一生,原來也是是非不分。」
郡主將我拉入身側:
「那個賤人一進門就對錦華破口辱罵,對將軍父子尤其大不敬。今日我若不給她落下懲罰,世人還以爲,我皇室無情無義,忘了蘇家灑下的熱血,也忘了蘇家對大越的累累功勳。」
「來人,拉下去,杖責五十,扔入天牢等候陛下發落。」
我與他夫妻十五載,怎會不知他的城府與手段。
他荊軻刺秦王以爲萬無一失,卻闖進了我精心準備的鴻門宴。
要讓我投鼠忌器,咬牙在言官面前認下他的小姑娘。
他把我想得,太不中用了些。
「錦華,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孟家十五年來不曾虧待你半分,你當真要讓我們斷子絕孫?」
孟家二夫人來得真是時候。

-23-
「夫人在隔壁聽了那麼久,大抵也對那個賤人如何辱罵錦華的事有所耳聞吧。」
「可你任由她在你侄兒面前顛倒黑白,那時候的你,爲何沒有出來爲錦華說句公道話?」
「現下爲了你們孟家的好孫子,你又捨得出來了?」
尉遲夫人乃我宗族裏的姨母,何曾將靠後妃拉起來的孟家放在眼裏過。
饒是將孟二夫人氣得撫胸顫抖,也不肯放過:
「早知道孟家是這樣的家風與教養,彼時我就該勸勸蘇老將軍與小將軍,何苦爲了這樣的人家在養心殿前跪了整整三日。」
「他們泉下有知,救下的白眼狼這般欺辱他們的女兒妹妹,便是化爲厲鬼也該提着槍讓你們人頭落地的。」
尉遲夫人每說一句,孟曄便面白一分,說到最後,他已然不敢抬起頭來。
孟家十五年的安好,他已經忘了他們孟家全族跪在我蘇家門外說感謝的場面了。
也忘了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背叛、欺負乃至羞辱,是孟家給我的回報。
尉遲大人拿着一份口供,冷冷攤在了孟曄眼前。
一瞬間,他便血色全無。
「聯合外男謀算自己的夫人,整個大越只怕找不出第二個這般無恥的人了。」
「這般德行,只怕會教壞了太子殿下。」
孟曄怔在當場,不自覺地將求救視線投向我,我卻將和離書遞了過去。
「簽了吧。」
「至於她。」
他懷裏的人被我指得一瑟縮。
「你愛如何便如何吧。」
他抬眸與我對視。
那雙年少時會因看到驚豔,會在我答應嫁給他時生光,會在失去孩子以後紅腫一年的深情眸子裏。
終究還是有猶豫與遺憾。
人到中年的男子也一樣,現實又清醒。
他需要子嗣,也希望花紅柳綠開滿他的後院。
可他也捨不得扔下一個身世良好,處世有度,會幫他解決麻煩,會成爲他助力的妻子。
「錦華,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24-
我搖搖頭:
「覆水難收,這是最體面的分手方式了,孟大人該知道的。」
「即便你捨不得我蘇家的權勢,也該清楚我蘇錦華的脾性的。」
大庭廣衆之下,拿貪慕我蘇家權勢羞辱他,他便是爲了幾分傲骨,也會選擇和離的。
他瞳孔縮了縮,在懷裏的美人瑟瑟發抖,終是點了頭。
落筆無悔。
蘇孟兩家就此分手。
可等待孟家的,卻是抽筋斷骨。
父兄給我的嫁妝,皇宮的賞賜,我這些年的經營,全被我搬走了。
世人誇我錚錚烈骨,不輸家風。
而德行有虧的孟家,錦衣玉食驟然間成了入不敷出。
連孟家宗親落在京城書院的孩子,都被趕回了家中,無書可念。
而衆目睽睽之下因爲外室要毀了夫人名節的太傅,被彈劾,被鄙夷,被罷免官職後打了板子。
這時候,他們想起來了,孟曄的太傅身份,還是父兄的命換來的陛下垂憐。
孟家婦人破口大罵:
「白眼狼,養不熟的白眼狼,這是逼我孟家去死。」
「沒有銀錢,沒有營生,這麼大一家子便是喝粥也活不下去啊。」
孟曄不敢多說。
那年孟家被抄家之後,孟家就一無所有了。
孟家後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蘇家給的。
蘇錦華從來不提,他們便都心安理得地以爲,都是孟家該有的。
難怪她設計一番要和離,原是要釜底抽薪,一腳將孟家所有人踩回原形。
然後眼睜睜看他們活得不如狗,甚至向她搖尾乞憐。
孟曄升起了一股無名火:
「無妨的,西城裏雲陽那裏這些年攢下了不少好東西,孟家不至於山窮水盡。」
「我就不信孟家沒了她蘇錦華就活不下去了。」
「只雲陽非要八抬大轎抬她進門。諸位何意?」
孟家人瞬間來了精神:
「她解了孟家的困境,又能爲孟家生下嫡子,八抬大轎便八抬大轎吧。」
「也正好,打打蘇氏女的臉。」
可他們不曉得,何爲自尋死路。

-25-
可待他們拿着自己微薄的行李要去城西小院時,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連院子都千兩低價賣給了商戶。
溫雲陽爲了治臉上的疤痕,破釜沉舟用了重藥。
便是腹中胎兒落地,非死即殘。
如今孟家敗落,還要她掏老本養一大家子人,她如何願意。
連夜帶着財物跑出了京城。
只可惜,馬車華麗,引起了悍匪的注意。人剛到城外,便被擄走了。
刀鋒寨裏的手段與酷刑,只三日,便成了一具殘破的血屍。
「做得很好,連城,父親將你給我,纔是留給我的最大的財富。」
或許是我看錯了,我的誇讚讓鐵面連城面頰現了一絲紅暈。
次日,我與雪芙坐在連廊上看船:
「孟家如今翻身無望了。」
「錦華姐姐,當真厲害。」
厲害什麼呢,一個庶女而已,人不知鬼不覺得除掉,輕而易舉。
之所以拖到如今,不過是給孟家致命一擊罷了。
畢竟,她日日加在孟曄茶碗裏的貪歡藥,配上我的茶,能讓孟曄真正斷子絕孫。
我早說過了,我爲孟家沒了孩子,斷不可能讓他踩着我的痛,兒孫滿堂。
不知何時開始,街頭小巷開始流傳開來,說是孟家正房無子,乃孟曄在家族蒙難時傷了子孫根,與蘇家錦華無關。
孟曄受不得這般的詆譭,衆目睽睽之下去找了最好的大夫。
結果於他如晴天霹靂--孟曄傷了根本,無緣子孫。
他不信,一連找了無數大夫,得出的結果出奇地一致。
孟曄渾身戰慄,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他爲了子孫謀劃的一切,都像一場笑話。
他口口聲聲說蘇錦華無子,口口聲聲把陪伴當作了賞賜,到頭來回旋鏢竟正中胸口。
孟家原先爲了子嗣捨棄榮華富貴與蘇家分道揚鑣,尚且被文人誇其風骨頗盛。
如今枉做小人以後的落拓,才當真被人人踩踏。
便是孟家人也因此分道揚鑣,捲走了孟家僅剩的銀錢回了臨陽祖宅。
孟母聞訊,痛心疾首,吐血而亡。
那般驕傲的孟曄,如何受得了萬人唾罵。
他如喪家之犬,抱着頭萎縮度日。
卻仍被人追着恥笑唾罵。
精神折磨,遠勝肉體摧殘,意氣風發的孟大人,如今滄桑憔悴,老態橫生。
他苦不堪言,便決定南下回臨陽。
臨行之前Ţű⁻,他跪在蘇府門外,求我一見。
捧着碎掉的白玉鐲,和他被打斷腿才搶回來的東珠耳墜,他字字泣血,細數了對我的虧欠與辜負。
更拿我對他與孟家的傾力付出與真心țṻₜ謀劃,求我給他一個機會。
原來十五年的付出與盡心,他都是知道的。
可在有更利己選擇的時候,他卻瞎得徹底。
到最後,他不求我原諒,只求我一見,要親自跟我說聲抱歉。
疾風驟雨將他的單薄打得搖搖欲墜,可我沒見。
衆叛親離後的浪子回頭,我不是他娘,不會去原諒與包容。
捧着雪芙的和離書,爲她準備着行囊:
「你當真要去江南?不如與我一道去漠北的好。」
她搖搖頭:
「你守蘇將軍的遺志,我完成姨娘未了的心願,南轅北轍,該含笑分手的。」
「你若不捨,我該哭了。」
我兀自笑出了聲, 將從孟家搜刮來的銀票塞進了她的行囊裏:
「女孩子的幸福圓滿,該在成全自己上。」
「願你繁花似錦, 願你肆意餘生。」
那麼好的姑娘, 不該是任何人攀附權貴的犧牲品。
她該是自由的風, 攜着花香, 吹遍她想去的任何角落。

-26-
雪芙南下的第五日,她那背信棄義與旁人糾纏不休的夫君找到了我跟前。
「孟雪芙若是知錯了,便向雲兒斟茶道歉,我可既往不咎,接她回府,給她個平妻之位。否則,以她孟家如今的狀況,便是做妾, 都無人敢收。」
我一把長槍,將信誓旦旦的他打得鼻青臉腫:
「哪裏來的瘋狗,敢在我蘇家亂吠。」
「莫說雪芙早就簽了和離書不要你了,便是沒有簽下和離書, 我鬧到天子面前,也會爲她求個自由身。」
「如此的下三濫, 想見雪芙, 下輩子吧。」
臨安世子被我扔出府時, 仍在不可置信地叫囂:
「不可能,她一個區區庶女,能做世子妃都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憑什麼不要我?」
「你騙我,我要見她, 我要見她啊。」
厚重的門關上以後, 我便裝上了行囊要去父兄守過的邊疆。
連城抿脣站在我身後, 眼底湧動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驟然回眸:
「你很得意?」
他神色一慌。
「揹着我打斷了孟曄的四肢, 將其扔在了商船上,讓其在南蠻之地與叫花子搶食,落拓過完下輩子, 你以爲我不知道?」
他低着頭, 不敢回話。
「你做得很好, 比我快了一步。」
「對那般自視清高的人最好的報復, 就是奪走他珍視的一切。要百子千孫, 我偏要他斷子絕孫。要步步高昇做人中龍鳳,我偏偏要將他踩在腳底,讓他活得不如四肢健全的乞丐。」
「死太便宜他了,生不如死纔是永遠的折磨。往後的日日夜夜他都在悔恨,悔恨自己將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都搞砸了。」
「日日吞針, 纔是他的報應。」
連城讚賞地看着我, 我便又朝他潑了冷水:
「但你還是手軟了,該挖了他的眼珠子的,那般眼瞎的人, 留着眼睛配相?」
「那……我趕過去,補一刀?」
我忍着笑將包裹扔在了他手裏:
「明日便要北上了,哪有那般的閒工夫。」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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