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還是嫁給了死對頭

與謝惟相看兩厭了一輩子,臨了才知道我們是一本小說的對照組。
而主角,恰恰是我和謝惟的白月光。
再睜眼,我和謝惟都回到賜婚那日。
「不想娶妻。」
「不想嫁人。」
「我要出家。」
「我要削髮爲尼。」

-1-
前世的御書房裏,皇帝要爲我們賜婚。
謝惟喜歡我的姐姐蘇梨。
我喜歡謝惟的三哥謝慎。
本以爲是兩對有情人終成眷屬,誰知賜婚聖旨落下前的那個宮宴上,我與謝惟都醉了酒。
一覺醒來,四目相對。
生米燒成熟飯,聖旨改了又改。
最後我與謝惟成婚,姐姐替我嫁給了三皇子謝慎。
成婚那日,我哭花了臉,謝惟則板着一張臉。
我說我向來酒量極好,從未醉過,定是他下了迷魂湯。
他說他滴酒不沾,一喝就倒,定是我下了催情藥。
一夜春宵,吵到紅燭燃盡。
天亮時他臉上掛了彩,我的珠釵落了一地。
誰也不服誰。
而後五年,回回如此。
我罵他是僞君子,他說我是河東獅。
他忙着奪嫡,說讓我早日準備好讓出正妻之位給姐姐。
我則讓他對我客氣些,日後謝慎登基我留他個全屍。
他事事防我,我也樣樣瞞着他。
結果鬥到最後,謝慎登基,封姐姐爲後。
臨了賜了我杯毒酒,給謝惟射了個一箭穿心。
還十分晦氣地將我們埋在了一起。
飄在空中看着土一捧一捧地往我們身上埋的時候,我和謝惟看到一本天書。
原來我們是給謝慎和蘇梨做配的,忙忙碌碌竟給旁人做了嫁衣。
「晦氣!」
這是我和謝惟平生第一次同聲同氣,也是最後一次。

-2-
過奈何橋前,我們互敬對方一杯。
他祝我:「下輩子嫁個良人。」
我祝他:「下輩子娶個賢妻。」
結果孟婆湯喝完,我回到了皇帝爲我們賜婚那天。
「你們都到了成婚的年紀,可有看上的?說出來朕爲你們賜婚。」
依舊是皇帝老兒慈祥的聲音。
「不想娶妻。」
「不想嫁人。」
聲音同時響起,扭頭就對上了謝惟的眼。
確認過的眼神,同是死過一回的人。
「我要出家。」
「我要削髮爲尼。」
「荒唐!」
皇帝老兒被我們氣得不輕,但我知道,他都是裝的。
他早就知道姐姐與謝慎互生情愫,又誤以爲彼此的心上人是謝惟和我。
而那晚我和謝惟中的藥,本是他下給蘇梨和謝慎的。
謝慎卻怕那藥會傷身,這才用計下給了我與謝惟。
「兒臣是認真的。」
謝惟跪下,意志堅定。
「民女也是認真的。」
我也連忙跪下。
「若父皇執意讓兒臣娶妻,兒臣只好以死謝恩!」
說着,謝惟拔下頭上的玉簪就要往頸部脈搏上刺。
「民女也是!」
如果再重來一回,還不如早死了痛快。
「不過民女怕疼,還請陛下賜杯毒酒。」
「好啊,你們一個說不想娶妻,一個就說不想嫁人,在朕面前倒是有默契的很!」
皇帝老兒氣得鼻子都歪了,但仔細看嘴角不難看出他在偷笑。
沒有我和謝惟兩個,最疼愛的兒子能娶到心儀的女子,別提有多高興了。

-3-
「父皇息怒!」
「皇上息怒!」
謝慎與姐姐也一起跪了下來,擔心地看着我們。
但我與謝惟都清楚,他們是在透過我們看身後的人。
「罷了,都起來吧。」
皇帝老兒捨不得讓謝慎久跪。
「那老三和蘇梨,你們可有中意的人?」
姐姐聞聲咬脣,半晌搖了搖頭。
謝慎見她如此,也說自己暫無意中人。
「矯情。」我心裏暗暗翻了個白眼。
側頭看謝惟,只見他也做了「做作」的口型。
賜婚一事也到此爲止。
纔出御書房,姐姐和謝慎就追了上來。
「淼淼,我們不是說好了……」
我避開謝慎的手,「三殿下,男女有別,謹言慎行。」
「五郎……」
姐姐看着謝惟,眼看就要落下淚來。
只見他甩開衣袖,讓姐姐撲了個空。
「蘇姑娘小心,我的衣裳很貴,撕破了你賠不起。」
「告辭。」
我與謝惟同時出聲,轉身時險些撞進對方懷裏。
「你也回來了?」
「你也回來了?」
謝惟挑了挑眉,示意我先說。
「不是說血濺一身的樣子毀你形象?還要刺喉自盡啊?」
「畢竟是男子,你以爲像你一樣,還怕疼。」
說到「怕疼」時,他還學我捏起嗓子。
「你呢,不是說毒酒難喝,還想喝毒酒?」
「那也好歹是酒啊。」我朝他翻白眼。
「還真是酒鬼。」謝惟搖頭失笑。「那你記得今夜別喝酒。」
「你可別忘了你上輩子可沒喝酒,還不是也……」
「對哦。」
「還哦,趕緊逃!」
我拉着謝惟就往宮外走。
「等等……」謝惟停住腳步。
「等什麼?再等我們又要從一張牀上醒過來了。等等,你不會是……」
謝惟白了我一眼。
「我是想說既然上一次是父皇和三哥的計劃,我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宮宴之前從宮門走出去的。」
「如果想偷偷出宮,要走另一邊。」
「你不早說!」

-4-
謝惟將我帶到了宮城偏僻處。
雖然守衛不嚴,但宮牆之高,斷不是我能隨便翻過去的。
謝惟許是讀懂了我的爲難,帶着我輕輕一躍就到了宮牆另一邊。
「不用謝。」
謝惟收回放在我腰上的手。
「你分明是想喫我豆腐!」
謝惟無奈,「成婚五年,我要是想喫豆腐還用等到現在?」
「切。怪不得姐姐出去玩都沒被爹發現過,原來是有『高人』相助。」
謝惟搖頭輕笑。
「你別這頭冤不成我就換另一頭挑我刺,我沒做過那等壞人名聲的事。」
我這才反應過來,如果不是謝惟,那就是謝慎。
開玩笑竟開到了人傷疤上,我有些內疚。
「對不起啊。」
「哇,你怎麼臉色這麼差?」
謝惟上手就掐我的臉,眉眼笑意愈濃。
「反正你也沒相信過我,我要是真那麼脆弱,早被你罵自盡了。」
原來是我多心了。
我拍開他的手,「既然你沒事,那就再也不見。」
說完,我就離開去了夜市。
上元節京城不設宵禁,我打算待到宮宴後再回蘇府,省得又被送回宮中。
剛到餛飩攤沒喫兩口,只見方纔還朝我說着再也不見的謝惟坐到了我對面。
「兩碗餛飩。」

-5-
「你怎麼在這?」
「我先來的,你問我?」
「從前蘇梨帶我來過,挺好喫的,我就想再來喫兩碗,怎樣?」
「我姐姐自幼嬌生慣養,從不喫小攤上的喫食。但我不同,而且這裏我帶三殿下來過。」
剩下的就很好猜了。
謝慎又帶蘇梨來了,然後蘇梨又帶了謝惟來。
對完賬後,我和謝惟都陷入了沉默。
餛飩也喫得味同嚼蠟。
「都賴你,好端端的,問什麼問?」
「姑奶奶,你乾脆改名叫賴淼得了。」
「謝惟,你、找、死!」
「你看你,火氣這麼大。」謝惟舉手求饒。
「既然都到宋家從食了,給你買碗冷飲去去火。」
「算你識相,正好我想喫酥山。」
「夏日要喫荔枝膏和砂糖綠豆,冬日就要喫牛乳做的酥山。」
謝惟掰着指頭,如數家珍。
「每個月總要聽人說你去個三四回,多起來十回也是有的。」
「好啊你,你找人跟蹤我?」
「天天往三哥那跑,我能不防嗎?再說了,你難道就沒派人監視我?」
說着說着,兩人都泄了氣。
畢竟上輩子的舊賬翻起來,只怕翻到天亮都算不完。
一碗酥山下來冰冰涼涼,的確下火。

-6-
「真的不喫?」
「甜,不喜歡。」
「切,不識貨。」
我吐了下舌頭,不再理他。
「這麼貪嘴,仔細這個月下不來牀。」
話說出口,謝惟才意識到話不對勁,急忙又道:
「誰讓你來月事的時候火氣大,尤其是貪嘴喫涼的多的時候。」
「我總得留意着,省得又少不了一頓打。」
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索性扭過頭去。
「成,但總不能浪費,剩下的給你喫。」
我將碗推給他。
謝惟欲言又止,最後真打算喫。
「你真打算喫啊?」
手裏拿着的還是我用過的勺子……
「不是你讓我喫的嗎……」
話音隨着蘇梨和謝慎的出現戛然而止。
「妹妹,你怎麼拉着五殿下私自出宮,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又要罰他了。」
蘇梨笑着,目光落到謝惟手裏的酥山上。
「五殿下最討厭甜膩的喫食了,妹妹你怎還逼殿下喫?」
「五郎,妹妹她自幼任性,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寥寥幾句,看似在替我ṱŭ₍說話,實則將錯處全推到了我身上。
「酥山是我要請淼淼喫的,宮牆是我帶她翻的,錯處都在我,蘇姑娘狹隘了。」
謝惟舀起一勺酥山放入口中,「甜的恰到好處。」
蘇梨笑容凝在臉上,如鯁在喉。
「還有,雖然宮外,但喚五郎未免過於親密,蘇姑娘還是稱我一聲五殿下爲好。」
蘇梨咬着脣,眼看着就要落下淚來。
最後還是謝慎開了口:「五弟,梨……蘇姑娘也是關心你。」
「你胡鬧就算了,還帶着淼淼一起,成何體統?」
「三殿下,其實是我求五殿下帶我出宮的。」
「而且,男未婚女未嫁,你這般稱呼我也不好。」
我學着謝惟的話拂謝慎面子,與謝惟目光相交時險些沒忍住笑。
謝慎要比蘇梨臉皮厚得多。
只見他臉不紅心不跳地又道:
「可是怪我今日宮宴忽略了你嗎?」
「那我去投壺,給你贏個頭彩也好?」
「我記得五殿下投壺從未失手,不如殿下今日也露一手?」
謝慎開了口,蘇梨自然要拉着謝惟捲進來。
書裏兩百多章,基本都在說我和謝惟如何淪落爲他們調情的工具。
重來一世,誰還搭理誰是豬。
「不好。」
「不去。」
「我覺得姐姐說的對,再不回府爹孃會擔心的。」
「我同意三哥的話,這就回宮向父皇請罪。」
「五殿下,這麼巧啊?」
「是啊,正好順路,淼淼我先送你。」

-7-
「頭彩還在,看來你看上的男人也不過如此。」
我和謝惟爲了甩掉蘇梨和謝慎,在夜市裏走了好幾圈。
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投壺攤。
「剛纔還纏着你要投壺的姐姐只怕正在和謝慎你儂我儂呢。」
我沒好氣地應他。
「要不要給你贏個?」
「讓你見識見識你前夫君的實力。」
我做了個想吐的鬼臉,「好意心領了。」
上元節我和姐姐都不允許出府,但姐姐的院子裏總會有一盞精美的花燈。
聽下人們說,那是夜市裏的頭彩。
「年年你都給姐姐贏,院子裏掛的花燈我都看過了。」
「什麼花燈?投壺的頭彩一直都是祈福的天燈。」
「天燈?」我睜大了眼。
「嗯。花燈是燈謎的頭彩。」
而猜燈謎,是謝慎所擅長的。
我和謝惟看着對方,無奈地笑了。
「送你。」
「當是賠禮了。」
謝惟拿着箭矢,躍躍欲試。
「上輩子我也對不起你了,倒不必如此客氣。」
「那你可要想好回我什麼禮了。」
「你贏了再說。」
果然不能給他好臉色!
話音才落,謝惟手裏的箭矢已經飛了出去。
目光交接時,箭矢已落入壺中。
「想想在天燈上寫什麼願望吧。」
投壺易中,頭彩難得。
所謂頭彩,是需按照設定的規則投中的。
每一次投中後,攤主或會改變距離,又或是方向。
連中、貫耳、驍箭,謝惟無一不通,最後竟真的奪了頭彩。

-8-
提筆卻不知要在天燈上寫什麼。
我思來想去,最後寫下:
「此生不再做配,願一切順遂。」
在好奇去看謝惟的願望時與他撞了個滿懷。
「想偷看啊?」
「你不也是嗎?」
最後我們默契地換了位置,屬於謝惟那半邊的天燈上寫着:
「一切隨心,再無顧慮。」
「這算是什麼願望?」我嫌棄地踮起腳看他。
「是是是,你的願望最好。」
天燈隨風升起,飄入夜空中。
仰頭一看,無數燈火亮如繁星,將我們的雙眼照亮。
我急忙閉上眼又許了一個願:希望我們不再重蹈覆轍。
……
天燈放盡,上元夜進入尾聲,我與謝惟告別。
他回宮,我回府,兩人都免不了一頓罰。
才進門,發現爹孃和蘇梨早已在入門的庭院處等我。
儼然一副要審問我的架勢。
「妹妹,你怎麼現在纔回府?爹孃都很擔心你。」
蘇梨蹙眉,做足的樣子。
「沒什麼,就是和五殿下去放天燈了。」
話一出口,蘇梨臉色有些發白,爹孃更是又氣又驚。
「你明知五殿下與阿梨情投意合,你還蓄意勾引,你是要成心氣你姐姐嗎?」
阿爹不由分說上來就怒斥了我一頓。
「阿淼,你今日真的過分了。」
「聽阿梨說,你還在陛下面前攛掇五殿下出家。」
娘上前來,示意我低頭。
可話裏話外,還是在說我的不是。
「若姐姐真與五殿下兩情相悅,我又如何能勾引?」
「我還想問姐姐呢,五殿下說他沒送過你花燈,那從前每年上元夜你院子裏的花燈又是哪個野男人送的?」
「妹妹你在說什麼……」
蘇梨臉上褪去血色,只能裝作委屈無措的樣子。
偏偏爹孃每次都信。
「你竟還敢污衊你姐姐!」
爹的巴掌呼到眼前,也停在了眼前。
「我來還耳墜。」是謝惟。
他一隻手攔住我爹,另一隻則伸到我面前。
寬大的掌心上,是我丟失的珍珠耳墜。

-9-
「今夜多謝你了,還特地爲了找藉口偷了我的耳墜。」
謝惟的到來阻止了爹孃發作。
且慢,我沒有偷。』謝惟反駁。
「是你的耳墜正好落在我衣服上,回宮的路上我才發現。」
「那你這麼晚過來就爲了還我耳墜,圖什麼?」
我自然是不相信謝惟的藉口。
「就是怕你像這樣污衊我偷你耳墜。」
謝惟一臉正經,懟得我啞口無言。
「行行行,是我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總之,還是謝謝你了。」
隨着話音落下,謝惟眉眼一彎,嘴角當即翹了上天。
「笑什麼?」
「沒啊,只是覺得上輩子這個時候你一直在罵我流氓,這輩子卻一直在跟我說謝謝。」
「很好笑嗎?謝惟,你是不是找打?」
手剛抬起就被他握住,人撞入他眼中。
「打呢,上輩子就受夠了,這輩子就先免了。」
「走了,不必送了。」
手被鬆開,再抬頭時,謝惟已經走出去了老遠。
再攤開手時,那隻耳墜已然在掌心上。

-10-
第二日一早,爹孃就以我讓姐姐受了委屈爲由收走了我手裏的庫房鑰匙和賬本。
我索性讓人將算盤也一併送了去。
因爲姐姐體弱,上輩子出嫁前管家的一直是我。
也是因爲管家的是我,在爹孃眼裏,是我搶了原本屬於姐姐的東西。
所以上好的首飾、補品、綢緞,一直都是姐姐的。
就連後來我與謝惟中了藥陰差陽錯睡到了一起,都要被訓斥我不知廉恥,搶了姐姐的男人。
所以這些年來我辛辛苦苦經營的鋪子,爲蘇府賺來的銀兩,通通成了姐姐的嫁妝。
既然都覺得是我搶了,那這蘇府的爛賬我放手便是。
無事一身輕,正打算去書鋪買張地圖規劃一下日後離京的去處。
好巧不巧,和對面的客人拿了同一張地圖。
更巧的是,對面正是謝惟。
「不用上朝?」
「不用算賬?」
「被奪權了。」
「被撤職了。」
話音一落,我和謝惟隔着書架笑了。
「恭喜。」他向我賀喜。
「同喜。」我回他。
看過天書,我們都清楚自己不過是蘇梨和謝慎的墊腳石。
讓我管家是爹孃不想蘇梨太過操勞,更能得閒陪她四處遊玩。
至於謝惟在兵部的職務,看似大權在握,實則朝廷國庫虧空,邊境將士苦不堪言。
幾次發不出軍餉都是謝惟出面從世家手裏將錢扣出來的,喫力不討好。
汲汲營營一輩子,到頭來我們卻連個墓碑都不配有。

-11-
結賬時,我攔住了謝惟。
「掌櫃的,一起算吧。」
「什麼時候守財奴這麼大方了?」謝惟很是意外。
「回禮啊。」
我不喜歡欠人東西,欠謝惟的本來就夠多了。
「就回我十幾文錢的地圖?」
「不然?你也知道我的情況,哪像有些人啊,天湟貴胄,家財萬貫。」
剛打開的荷包被他捏緊,先一步替我付了錢。
你做什麼?」我問他。
「付錢啊。」說着,人被謝惟帶出書鋪。
「不是說了我付嗎?」
「既然手頭緊,錢就省着點花。不是還要計劃離開嗎?路上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
謝惟揚眉,「畢竟我家財萬貫,多花十幾文也無所謂。
正想說什麼,謝惟就朝我做了個「噓」的手勢。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姐姐和謝慎。
兩人臉色都不太好。
姐姐在前面走着,謝慎俯着身子跟在後面。
沒走幾步,謝慎就將姐姐拉進了旁邊的巷子裏。
「看戲嗎?」謝惟問我。
「廢話。」肯定看啊!

-12-
「梨梨,如今五弟被父皇撤了官職,如同廢人,他根本配不上你!」
一向溫和有禮的謝慎像發了瘋一般扣住姐姐的肩,眼神更是可怖。
「那你呢?」
姐姐想掙扎,幾次下來卻被謝慎扣得更緊。
只見她抬眸對謝慎對視,淚眼婆娑。
「妹妹和五殿下深夜私會,她水性楊花,三心二意,你還不是對她窮追不捨……」
未等她說完,謝慎就用嘴堵住了她的話。
兩人在巷子裏吻得忘情,看得我這個「水性揚花」的,和旁邊的「廢人」謝惟都有些反胃。
「你看上的男人。」
將我拉出巷子時,謝惟還不忘調侃我。
「我看上的男人已經親到了你心愛的女子,我看你怕是連我姐姐的嘴都沒碰過。」
「啊——不對,你應該是連女人的嘴都沒親過。」
我也不甘示弱。
謝惟頂了頂腮,「你確定?」
「確定什麼?」
「我連女人的嘴都沒親過,那上輩子又是誰ṱű₈咬破了我的嘴脣,害我疼了好幾日?」
見我不應,謝惟走近了些,「嗯?」
「當年我也是受害者啊,你這話說得……」
「二位請留步。」
我同謝惟聞聲回頭,是個瞎了眼的算命先生。

-13-
「二位氣質不凡,情緣深厚,他日定乃人中龍鳳。」
只見他指了指謝惟,又指了指我。
「情緣深厚?」
謝惟看了看我,扯了下嘴角。
「人中龍鳳?」
我更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那不如大師算算我能活幾年?」
說着,我朝他伸出手。
「一點都不準,算什麼算。」
手被謝惟握住,拉着我就走。
「我不過就是想看看他玩什麼花樣,你怎麼比我還激動?」
「我是怕你被人套話。」
謝惟鬆了手,雙手環在胸前。
「再說,這時候就不怕被喫豆腐了?」
我被他說得啞口無言。
謝惟見狀也不再挪揄我,「走了。」
「謝惟。」我叫住他。
「你下個月的馬球賽還去嗎?去的話你記得小心周守峙。」
周守峙是上輩子謝惟打馬球賽裏同隊的世家公子,也是個豬隊友。
在謝惟和謝慎比賽時下手,害謝慎不成反倒被發現。
雖說與謝惟無關,可皇帝老兒不信,最後連謝惟也一併罰了。
「放心,我打算借傷不去。」謝惟應道。
「倒是你,可別又被恩平郡主潑到熱湯了。今年我不去,可沒人被你扯衣服來擋身子了。」
「知道啦。」我不情不願地說。
「明明賠了衣服給你,是你嫌我做得不好,直接讓人扔了……」
「你做過衣服給我?」謝惟的語氣很驚訝。
「我根本沒見過。」他補充道。
「什麼?秀棠明明說你看都沒看就丟進火盆裏了……」
說到這裏,我對上謝惟的眸光,兩人頓時明白了這一切。
秀棠,本是姐姐院子裏的丫鬟。
出嫁時爹孃怕我連個陪嫁丫鬟都沒有,這纔將秀棠給了我……

-14-
我和謝惟最後還是被拉來了馬球賽。
只不過他拄着柺杖,腳上綁着繃帶。
而我點了一臉紅疹。
倆人怎麼看怎麼狼狽。
「真摔了?」
「真長紅疹了?」
問出口後,我和謝惟都笑了。
答案顯而易見。
「你還有心思在這裏喫桃,小心恩平來潑你。」
謝惟瞥了眼我手裏的桃子,沒忍住提醒我。
「你放心。」
我將桃子放入口中,「上一次她誤以爲我用下三濫的手段逼你娶我,一時氣不過。」
「但如今,你被撤了官職又瘸了腿,早就不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了。」
「再說了,我一臉紅疹,她笑話我還來不及呢。」
「喫完再說,仔細噎着,又沒人跟你搶。」
謝惟拉住我的手,阻止我拿桃子的動作。
「你不懂,宮裏的桃可甜了。我花錢買的都不保甜呢!」
說着,我又往嘴裏塞了一塊。
「汁水還多,不愧是貢品。」
謝惟索性將他桌上的桃子也拿了過來。
「那你慢慢喫,這也給你。」
「五殿下記錯了,妹妹不喜歡喫桃。」
抬頭一看,正是蘇梨。
她笑着向謝惟那盤桃伸手,「家裏喜歡喫桃的是我。」
桃子被謝惟先一步拿起,她的手尷尬地懸在了半空。
「你錯了,淼淼喜歡喫桃。」謝惟臉上笑意斂盡。
「不過是蘇大人和蘇夫人溺愛你,你喜歡的,都只能逼她不喜歡然後讓給你。」
「我……」
蘇梨愣在原地,尷尬地低頭咬着脣。
她一直都知道爹孃心疼她,也以她體弱爲由要求我事事順着她。
凡是她喜歡的,我就不能喜歡。
只是沒想過謝惟會當着她的麪點出來。
「梨梨,喫我的。」
有一盤桃遞了過來,是謝慎。
「三哥這是做什麼?」
「端着桃到我這裏喫,不知道的還以爲馬球賽上你們連座都沒有。」
謝惟冷笑着,攔住了那盤桃。
五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謝慎臉徹底暗了下來。
「字面意思。」
謝惟一點都不慣着他們,周圍人的目光漸漸都看了過來。
謝慎和蘇梨大概也不想自討沒趣,灰溜溜地跑了。
「你瘋了?」
「那可是天書裏的主角,也不怕他日後登基報復你。」
我沒想過謝惟會這麼幫我說話,看着謝慎和蘇梨遠去的背影有些擔心。
「柿子還挑軟的捏呢,都快要走了,幹嘛還慣着他們?」

-15-
「想不想贏點錢?」謝惟忽然問我。
「這次你不上場,周守峙領隊對陣謝慎,大家都知道要買誰,能贏多少?」
每年宮裏的馬球賽都允許貴人們下注,皇帝做莊,押的也多是珍玩一類,當是娛樂怡情。
我如今手頭上錢本來就不多,也不想摻和與謝慎有關的賭局。
「所以啊,你要反其道而行之。」
謝惟說着,隨手將身上的紅玉髓扔在和局上。
我這才明白,他說的是周守峙會和上輩子一樣下黑手導致謝慎的馬受驚,馬球賽被叫停。
沒有輸贏,自然就算和局。
「你怎麼不早說,我今日什麼貴重首飾都沒帶,連頭上的花都是素的。」
「早的時候你可沒說要來。」
謝惟聳了聳肩。
「就多我好心,等下贏了請你喫酥山。」
話音才落,只聽「咣噹」一聲。
聞聲低頭,卻見蘇梨在我身後撿起了一塊玉佩。
「這不是從前五殿下日日帶在身邊的玉佩,怎麼到了妹妹手裏?」
我沒應聲,餘光裏的謝惟臉色很不好。
我雖沒見過這玉佩,但也從天書上看過。
這玉佩是謝惟生母的遺物,也是他送給蘇梨的定情信物。
「哎,五弟,你的荷包掉了。」
巧的是,謝惟也掉了東西,還被謝慎撿到了。
「這荷包我認得,是妹妹的繡工。」
蘇梨接過話,我這才發現謝慎手裏拿着的是我送給他的荷包。
原來方纔喫桃一事,只是他們的障眼法。
真正的目的,是渾水摸魚。
一如上輩子的上元夜。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爲我與謝慎兩情相悅,謝惟和蘇梨青梅竹馬。
在此之後,我與謝惟就成了三心二意之人,而謝慎和蘇梨就是遭人拋棄的可憐人。
明明真正薄情寡義的是他們,卻要我們被千夫所指。
日光刺眼,站在人羣中感覺肺腑的空氣被一點一點地抽走。
「別怕。」
令人眩暈的日光被遮擋,再抬眼時,是謝惟。

-16-
玉佩和荷包輾轉到了皇帝老兒手裏。
他看着座下的我們,笑出聲來。
「上次朕給你們賜婚,一個說要出家,一個說要削髮爲尼。」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
「朕今日就做主,替你們二人賜婚!」
這次當着皇室宗親、滿朝文武及其家眷的面,我和謝惟同前世一樣,無法拒絕。
聖旨跟玉佩一起落到手裏,心也被扯着往下墜。
「不是都跟你說了別怕嗎?」謝惟湊了過來。
「你還記不記得秋狩遇刺那次?」
「你是說我們兩個在懸崖下待了一晚上,所有人都以爲我們死了……」
我頓時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
「金蟬脫殼。」謝惟將我的話補全。
上一世,我和謝惟成婚後第一年那次秋狩混入了刺客。
謝惟保護皇帝老兒被刺客所傷,而我爲了謝慎獨自去引開追兵。
結果就是,我們都沒等來援兵,雙雙落入刺客手裏。
謝慎則順利脫身,救下皇帝,獨攬功勞。
夜裏的晚宴上,謝慎出盡了風頭。
在皇帝老兒的誇讚裏,人人都認定他會是未來的儲君。
沒人在乎我和謝惟的生死,畢竟被推下懸崖,就算找到了也是兩具屍體。
早一些還是晚一些去尋,完全沒有區別。
但他們沒想到,懸崖下有一處平臺,接住了我和謝惟。
在那個歡歌笑語、觥籌交錯的夜晚,我和謝惟正拼盡全力在峭壁處往上爬。
更諷刺的是,當我們渾身是血地出現在衆人眼前時。
他們沒有驚喜,只有意外。
那冷冰冰的眼神彷彿在說,要是我們真的死了就好了。

-17-
春風吹過,宮牆外的竹林沙沙作響。
不知不覺,我竟和謝惟走回了這裏。
我們前世的葬身之處。
「還記得那裏嗎?」謝惟問我。
我將玉佩還給他,「仔細算起來,我們才死了兩個月不到,我沒那麼健忘。」
「不如我們看看誰最先找到上輩子埋我們的地方?」
前世種種仍歷歷在目,唯獨是死敵變成了盟友。
春風迎面吹來,讓人嗅到了一絲生機。
「你等等我!」
「別走太快!」
謝惟拄着柺杖,很快被我甩在了後頭。
「你小心點,你知不知道……」
才走進樹林沒幾步,腳下忽地一疼。
低頭只見謝惟拿着匕首朝我撲來……
「你你你……」
話還未說完,只見他抬頭朝我舉起了匕首。
匕首刺穿蛇的七寸處,可謂是一刀斃命。
我鬆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你纔是嚇死我了,都說了讓你慢點,這裏毒蛇很多。」
謝惟丟了匕首,蹲下身朝我拍了下大腿。
「腳,放上來。」
我這纔想起來方纔腳踝的痛感。
「我好像被咬了……」
「我知道。」
謝惟無奈搖頭,鞋襪被他脫掉,露出腳踝處兩點血印。
「要把毒吸出來,忍着點。」

-18-
「我不會要死了……嘶——」
很快,謝惟吐出一口血水。
「說話會讓毒素蔓延得更快,再不乖乖的,又死在這裏可我沒陪你。」
「誰……誰讓你陪了……你輕點……」
謝惟又吐了一口,確定毒素吸乾淨了才應我。
「輕點可吸不乾淨。」
說着,他又開始拆腳上的繃帶。
「不裝瘸了?」
我將手帕遞給他,示意他擦擦嘴角的血跡。
「那你不用包紮了?」
「我腳上沒傷,中間的繃帶乾淨的,先將就一下,去了醫館再換……」
「哦。」我見謝惟沒伸手,索性替他擦乾淨了嘴角。
結果他手裏的動作卻停了,眼神也變得有些不自在。
「你……」
「你別誤會,我就是看別人嘴角有我的血,不自在。」
謝惟笑了笑,繼續替我包紮。
「你也別誤會,我是想說,從小到大,除了我母妃,沒人替我擦過嘴。」
「你要是想叫我一聲娘,我也不介意……嘶……謝惟,你輕點!」
「誰讓你想佔我便宜的,前娘子。」
謝惟替我包紮好後又拿起一旁的鞋襪,打算替我穿。
「我自己來。」
我一把奪過,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想佔便宜。
穿好上來。他拍了拍肩,要揹我。
「我自己能走。」
我將他推開,手卻被他拉住。
腳下一空,人瞬間被他打橫抱起。
「等你自己走到醫館,我怕我們體內的餘毒早已深入肺腑了。」
「謝惟,你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怎麼,真打算又跟我死在這裏啊?」
……

-20-
萬幸的是咬我蛇的毒性不大,和謝惟在醫館喝碗藥後就打算回宮。
「你的玉佩,下次這種貴重的東西就不要隨便送人了。」
我將玉佩還給謝惟。
「你收着吧。」
謝惟擺了擺手,並不在意。
「啊?」
我拿着玉佩的手一僵。
「反正是個假的。」
見我這麼震驚,他又補了句。
「假的?」
我忙仔細看,果然是個假的。
「回來之後我已經偷偷進過謝府,將真的換回來了。」
謝惟笑着亮出他手裏真的玉佩。
「你去哪裏做的,這麼真?」
「還不是多虧了你。」謝惟抬眉。
「要不是你以前偷偷換我庫房的東西,我還真找不到地方給我做假的。」
我撇了撇嘴,「原來你都知道啊……」
上輩子嫁給謝惟後,每回被他氣到我都會去他庫房裏拿件珍玩,再讓人做件假的換回去。
「嗯。」謝惟點頭,彷彿只是一件平常事。
「那你怎麼都不拆穿我?」
「因爲——」謝惟笑着往一旁躲,「每次我也會將賬弄亂,以牙還牙。」
「好啊你,我就說怎麼每個月府上的賬都不對……」
我沒打到謝惟,更是氣得不打一處來。
「喏,你的荷包。」
謝惟將荷包還給我。
「不要了,你趕緊扔了。」
我擺擺手,覺得晦氣。
「這上面繡工這麼複雜,當時繡了很久吧?」
「你個大男人還懂女紅?」
我驚訝道,畢竟上輩子謝慎收到荷包也只是會一個勁地誇好看。
「我母妃是個繡娘,看她繡過。」
「除了你以外,我沒見過比她繡工更好的。」
說着,謝惟拿着荷包的五指收緊。
「那真是可惜了,你不知道前世我給你做的衣裳繡得有多好。」
「繡了什麼?」
「一隻哈巴狗,繡在內裏,活靈活現的。」
我笑着,朝他吐舌頭。
「我就知道!」

-21-
我趁謝惟沒注意,將荷包丟進了正在煎藥的爐子裏。
「知道你仰慕姑奶奶我的繡工,但這個可千萬別留着。」
「幹嘛,怕我留着日日笑話你啊?」
謝惟也不意外。
「你能換玉佩,我就不能在荷包上做手腳?」
「上次我以針腳沒收好爲由讓謝慎還我一下,在裏面塞了符。」
「我是怕你拿了晦氣。」
我又補了句,省得謝惟以爲我在騙他。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會讓人擔心會喫虧。」
謝惟摸着心口,假裝後怕。
「還不是跟你學的。」
「我?」謝惟指着自己,很是喫驚。
「你前世還在寺裏用我的名字供長生燈咒我去死,別以爲我不知道。」
本來不想翻舊賬,誰知道謝惟還打算倒打一耙。
「我?供你的長生燈咒你去死?」
「那是我們沒出世的孩子,長生燈上的字是蘇淼謝惟之子,只是紙條太長,所以剩下的字壓在了燈下面。」
我聽着謝惟的解釋,一時竟不知作何反應。
「孩子?」
我聽到自己發顫的聲音。
「我知道,孩子在成親前就在蘇府沒了。」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謝惟避開我的目光,眸光黯淡。
「不是,你誤會了。」
「有孕不過是我想出嫁前在蘇府過得舒服一點騙爹孃的,至於小產……就是恰好月事來了想坑蘇梨一把。」
「誰讓那時候她總裝作一副委屈樣,人人都覺得我搶了她的男人,一個個的都爲難我,我只好裝被她推倒小產。」
謝惟臉色白了又青,最後只剩下複雜的無奈。
「誰知道你會知道,還跑去供了長生燈……你別告訴我你期待過那個……孩子。」
畢竟上輩子我們見了面就互掐,對彼此恨之入骨。
「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我是說有的話。」
「我當時只是不想孩子出生之後跟我一樣,我知道不被期待地出生有多難。」

-22-
「對不起。」
就算天書不寫我也知道,謝惟只是皇帝老兒同謝慎生母趙皇后鬧彆扭後寵幸的繡娘。
謝惟的出生無疑是在無時無刻提醒皇帝老兒這件事。
且在謝惟十八歲的生辰那天,他的母妃因爲陷害趙皇后被處死。
皇帝老兒甚至沒聽那個可憐的女子一句辯解。
也是那時,蘇梨與謝惟相遇,給了他最想要的安慰。
「錯的又不是你,何必道歉?」
謝惟扯出一抹笑起身,「喝完藥,也該回宮拿回我贏的東西。」
……
果真如謝惟所料,周守峙向謝慎下黑手,好端端的馬球賽被中止。
與上次一樣,謝慎摔了下馬,雖只是擦傷,但皇帝老兒大怒,周守峙下了獄,連帶着馬球賽同他一隊的公子哥都受了罰。
若真要說有贏家,那可能是我。
因爲謝惟是唯一一個押中和局的人,他贏下了所有人下的注。
除去蘇梨和謝慎所押的被他拿去賞宮人外,餘下的謝惟都給了我。
理由是他「家財萬貫」,這些東西他看不上。
原以爲我和謝惟已經逃過一劫,可回府後爹娘驟然板起臉來。
「跪下!」
「光天化日做這等荒唐事,你是要丟進我蘇家的臉嗎?」
對上蘇梨的目光時,我算是徹底明白了這一切。
原來謝惟替我吸蛇毒時,她在偷聽。
「爹爹的話我聽不明白,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惹爹爹生氣?」
「你還敢頂嘴?」
阿爹氣極,指着我呵斥道。
「阿淼,陛下雖賜婚你與五殿下,可畢竟還未成婚,你們怎可做那等事?」
孃親雖攔着阿爹,但她也早已被蘇梨說服。
我垂眸道:「原來爹孃說的是今日馬球賽時我與五殿下離場的事。」
說着,我拉起裙角,露出腳踝處的繃帶。
「今日是我一時貪玩,拉着五殿下去了宮外的竹林。」
「我被蛇咬傷,五殿下爲了救我不顧男女大防替我將毒血吸出,而後還帶我去療傷。」
「此事的確是我的錯,爹孃要罵要罰,我都接受。」
「只是傷口未愈,一時不可跪着,還請爹孃寬恕。」
再抬頭時,爹孃早已變了臉色。
「阿淼,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都不跟我們說?」
「那蛇毒性不強,現在我和五殿下都無大礙,也不想說出來讓爹孃擔心。」
我笑着避開孃親的手,「不過,爹孃方纔說的難道不是這件事嗎?」
「我們……」
孃親的擔憂凝在臉上,不知所措地看向蘇梨。
「我也是擔心妹妹纔跟爹孃說的。」
蘇梨還在狡辯。
「擔心?」我冷聲笑道。
「擔心我難道不是聽到我呼喊就應該第一時間趕過來?」
「我性命垂危時,姐姐竟然覺得我在做齷齪事。還好我不需要姐姐救。」
「夠了。阿梨也沒有親眼所見,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是阿爹看不下去替蘇梨開脫。
「既然無事,那此事就到此爲止。」
語氣裏滿是警示,但看向的人是我。

-23-
才躺下牀,我就聽到外頭一陣聲響。
「咿呀」一聲窗戶被推開,我沒多想,握着手中的銀簪就朝人影刺去。
「是我!」
月光傾瀉進來,我這纔看清了來人的臉。
是謝惟。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誰知道是不是賊?」
「再說了,我剛因爲跟你的事被人訓了,你還來?」
巧了,我也是。」謝惟笑了笑,轉身將窗關好。
「尤其是幫你吸了蛇毒,嘴到現在還在腫,三哥和父皇還以爲是我跟你亂來呢?罰我跪了好一陣,等我從醫館叫來證人才肯罷休。」
仰頭就看到了謝惟紅腫的雙脣,其實比起剛替我吸完蛇毒時已經消下去了不少。
但如今的狀態,確實很像被親腫的樣子。
我笑了出聲,「那現在你是想找我算賬?」
「你以爲我是你?」
謝惟搖頭,「我只是怕你也跟我一樣被爲難了。」
「還好,畢竟傷口在這裏,他們一看便知。」
睏意襲來,我說着說着就打了個哈欠。
「那我……走了?」
謝惟轉身欲走,又被我叫住。
「你明日要來送聘禮,記得……」
「記得的。我前世也沒遲到,你放心。」
「什麼跟什麼!我是說,你的聘禮記得全放贗品!」我叮囑道。
「怎麼,捨不得我的錢?」
謝惟俯身下來,似要將眸底的月光倒進我眼裏。
我笑着戳他。
「上輩子你送ţŭ̀ₚ來的聘禮全給姐姐添妝了,我是怕你又做冤大頭不自知。」
「……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好心。」

-24-
和前世一樣,我與謝惟的婚期定在夏季。
上輩子在新房打了一夜,熱得兩人快中暑了。
這次謝惟提前在屋裏放了冰,總算是清涼了一些。
「嫁人好累。」
「娶妻好累。」
我忙着去拆身上的首飾,謝惟則撐在桌上直打哈欠。
「你怎麼回來這麼早?不用陪賓客喫酒?」
「他們喝酒,我喝水,有什麼意思?」
謝惟站起身,「你先忙,等會兒我有話同你說。」
我將最後一個耳墜摘下,「巧了,我也有話要說。」
「你先。」
「你先。」
「那我先。」
我也不跟他客氣,將早就藏在衣櫃裏的衣服拿給他。
「做給你的,就當是……賠罪吧。」
謝惟有些驚訝,拿到手裏時還摸了摸。
「料子不錯,這麼捨得?」
「一分沒花。」
我得意地告訴他:「置辦嫁妝的時候順手買的,掛蘇府的賬。」
謝惟往身上比了比,「剛好合適,你怎麼知道我的尺寸?」
「我用眼看就知道了,別忘了,府裏的繡坊成衣鋪可都是在我手裏興旺起來的。」
「是是是,蘇二小姐威武。」
謝惟順着附和我,臉色卻忽然一暗。
「又是哈巴狗?」
「蘇、淼!」
我被他喚得心一抽,「怎得?不是讓你看看我前世出衆的繡工嗎?」
說着,我又拿出一套來。
「真正送你的,在這。」
謝惟很是意外,接過手時還有些難以置信。
「做這麼多?」
這套布料顏色與方纔的不同,而且也沒繡哈巴狗。
「不知道繡什麼,所以繡了竹子和你的名字。」
「我是想着你以後離開京城,總不能還是穿皇子的衣服吧?多備兩套總沒錯。」
謝惟很滿意,將衣服看了又看。
「繡得很好,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繡坊的少東家。」
紅燭映進他眼裏,將眸底照亮。

-25-
「你不是也有話要說嗎?」
「嗯,對。」
謝惟點頭,將衣裳放好後給我端來了桌上的喜餅。
「請你喫,賠罪的。」
「你就拿幾個喜餅打發我?出嫁前就喫了不少了。」
我一臉鄙夷。
「而且還是宮裏尚食局做的,你這賠罪也太沒誠意了。」
「跟宮裏做的不一樣,這是我做的。」謝惟應道。
「我是聽說你很愛喫喜餅,纔將宮裏的改良了一下。」
「不是說從醒來到現在一口飯沒喫,不餓了?」
喜餅被他塞到手裏,我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
的確和宮裏的不同,鹹香可口,層層酥軟。
「嗯——好好喫!」
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一口氣喫了兩個。
「你怎麼做的?」
「加了芝麻,餡料換成了炒得幹香的肉絲,還放了些西域的調料。」
「看不出來啊,堂堂五殿下竟然還會做餅。」
看謝惟一副等我誇他的樣子,我沒忍住調侃。
「我以前從軍時可是從負責炊飯的小兵做起的。」
「再試試這個。」
說着,他又往我手裏塞了個。
才咬開,獨屬於桃子的香甜就在嘴裏綻放。
甜而不膩,與方纔鹹口的搭配起來喫剛剛好。
「裏頭的桃子餡我熬了很久的,好不好喫給個反應吧?」
他湊到眼前來,清俊的五官就這樣放大。
許是喫得急,雙眼竟還湧出幾滴淚來。
「好喫,是進貢的那批甜桃吧?」
「是啊,」他眉眼一彎,「特地溜進尚食局一個一個挑的。」
「謝謝你啊,謝惟。」
「哇,就這樣就感動得哭了?」
他想再湊近些,被我一把推開。
「纔怪!我就是熱的,你冰放太少了。」
我朝臉上扇着風,試圖將淚水憋回去。
「你說,蘇梨怎麼就沒徹底愛上你呢?」
我問他,試圖轉移話題。
只見他聳了聳肩,「我要是能弄清楚上輩子就不用遭人一箭穿心了。」
「再說,你不是也恨了我一輩子?」
「你上輩子愛的也不是我啊……」
話一出口,我和謝惟才反應過來不太對勁。
「我……我方纔只是開玩笑的,你別誤會……」
我躲開他的目光,又往嘴裏塞了個喜餅。
「當然不會,我也是其實……」
謝惟也移開了臉,將桌上的空酒杯推給我。
「仔細別噎着,喝點水。」
……

-26-
成婚第二日,我與謝惟需進宮謝恩。
謝惟母妃去世多年,因此進宮謝的,是皇帝老兒和趙皇后。
謝惟說兩句便走了,將馬車留給了我,臨走前還叮囑我這一次不要再攬秋狩宴會籌備的事。
但我知道,謝惟沒走太遠。
在那片前世的葬身之地裏,我找到ẗũ₆了他。
「你怎麼來了?」
謝惟見了我很意外。
「怕你Ṭù⁷出事,所以來看看。」
因爲上次被蛇咬了的緣故,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你爲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裏?」
謝惟替我掃開我周圍的雜草。
「每年這個時候你都會消失,滿天滿地找不到人。」
「而且那天你提醒我說這裏毒蛇很多,說明你經常來。」
「再說了,今天是你的生辰。」
剩下的就太好猜了,謝惟的生辰就是他母妃的忌日。
而宮內犯錯被賜死的宮妃奴才,都會葬在這片竹林裏。
「喝兩口?」
我將酒壺遞給他。
「我不喝酒。」
謝惟搖頭,因爲他的出生緣於皇帝的一場醉酒,所以他一向滴酒不沾。
「這可是補身子的好酒,我方纔在尚食局準備宴會時發現的。」
「聽尚宮說,這可是前朝神醫釀的補身的藥酒,就這一罈,就連皇帝老兒每年也只敢喝一口……」
謝惟聞聲皺眉,「不是說讓你別攬宮宴的活?」
「上次還沒受夠氣?」
謝惟說的是前世我們成婚後不久皇帝就爲蘇梨和謝慎賜婚,於是皇后在我將秋狩宴會上一切都籌備好後讓我將功勞拱手相讓。
我成了輔助,而蘇梨攬下了所有功勞。
賞賜,誇讚,全都被她拿走。
「我們不是在秋狩那時金蟬脫殼嗎?」
「有便宜不佔白不佔,我這次可不會認認真真幹。」
「蘇梨想收拾爛攤子就儘管接手,若她不接,那我搗完亂後就逃之夭夭,氣死皇帝老兒!」
謝惟淺笑搖頭,「虧我還怕你會喫虧。」
半晌,他又嚴肅起來。
「不過,你這酒是怎麼偷來的?」
「你放心,我自有妙計。」
我朝謝惟晃了晃我的酒壺,「我不過是將裏頭的果酒和壇裏的藥酒互換了。」
謝惟扯了下嘴角,「你如今倒是不怕死。」
「皇帝老兒一年才喝一回,你怕什麼?」
「我是看今日是你生辰才偷給你的,不知道是誰說自己渾身舊患。」
「喏,喝兩口補補身子吧,這輩子可別死太早了。」
謝惟神色稍霽,接過我手裏的酒壺。
「那……謝謝了。」
說着,他舉着酒壺就往嘴裏送。
「好喝嗎?」
「還行,有點甜。」
他擦去嘴角的酒。
許是因爲一下喝得多,連帶着眼神也有些迷離。
「你味覺是不是有問題?明明苦得很,味道還沒有果酒好。」
我對謝惟的話充滿質疑。
「是嗎?我覺得還挺甜的。」
謝惟傻笑着起身,沒有像平常那般反駁我。
「謝惟?」
「嗯。」
「你醉了。」
「我沒有。」
……

-27-
成婚第三日是回門的日子。
前世謝惟並沒有陪我,他忙着給姐姐準備生辰禮。
當時我嫁入王府事事不順,也沒想着讓他陪我,只想早點回家同爹孃訴苦。
可當時爹孃忙着準備姐姐的嫁妝,根本無暇顧及我。
甚至早早催我回王府,理由是我畢竟搶了姐姐的男人,成日在她面前晃無異於在她傷口上撒鹽。
可就在第二天,謝慎爲她放了半個時辰的煙花爲她慶生。
爹孃口中「姐姐的男人」謝惟則在山上苦等了她一天。
重來一次,我本懶得再去湊熱鬧,可謝惟偏偏要拉着我去。
還早早地讓下人備好了衣裳首飾,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真浪費。」
我坐在梳妝檯前,任由着婢女替我梳妝打扮。
「你不是說我家財萬貫嗎?反正也帶不走,花了也無妨。」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賜婚的聖旨下來了,人家那頭忙着準備嫁妝,哪有時間理你。」
「我知道,這不去給你姐姐添妝。」
「你又……」
對上謝惟的眼神時,我頓時明白了這一切。
他又準備使壞送假的過去。
「你說,要是三哥的聘禮還比不上你的回門禮,到時候他臉色會不會很難看?」
我屏退下人,「可你那些是假的。」
我知道啊,正因爲是假的,所以纔多多益善。」謝惟壞笑道。
我纔想起來,因爲昨日謝惟謝恩時頂了兩句嘴,所以原本讓他婚後恢復職務一事被皇帝老兒擱置。
所以催收軍餉一事就落在了謝慎頭上。
但謝慎不同於謝惟,他與世家一向交好,自然不會輕易得罪他們。
所以軍餉的窟窿,就得他自己想辦法。
而謝惟陪我回門演這一出,姐姐好面子,自然不甘示弱,自會讓謝慎準備更多的聘禮。
真心白銀的聘禮送入蘇府,帶到王府的卻是謝惟送來贗品。
到時候此事一穿幫,謝慎和蘇府自然焦頭爛額。
就算查出來是謝惟搞鬼,追究一個「死人」也無濟於事。

-28-
「五殿下好計謀。」
「都是跟你學的。」
「你少來,你本來就一肚子壞水……」
光顧着跟謝惟說話,上馬車時一個沒站穩,人直接摔到了他懷裏。
謝惟無奈地將我扶好,「這次是不是該輪到我說,別喫我豆腐了?」
「還不是因爲你,讓人做這麼複雜的衣裳,還有啊,新鞋穿着一時也不適應……」
說越說越沒底,馬車內靜得可怕。
心好似在耳旁狂跳,吵得人無所適從。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
「荔枝膏,剛差人去買的。」
「生津止渴,去煩。你喝正好合適。」
放在手裏冰冰涼涼,的確讓人冷靜了下來。
「我還以爲是你自己煮的呢。」
「倒也是想過,就是太忙了。」
謝惟笑着,十分欠揍。
「是啊,五殿下可是大忙人,又怎麼會浪費時間爲我煮碗荔枝膏呢?」
謝惟眼裏笑意愈濃,並未接我的話。
去蘇府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許是這次謝惟帶着不少禮隨我回門,前世忽視我的爹孃竟也多了幾分熱情。
招呼我們過後便拿着禮品冊子去清點,說着哪些放到姐姐的嫁妝裏合適。
一頓忙活下來已是正午用飯時間。
一坐下來,阿爹便將最肥美的魚腹肉夾到了姐姐碗中。
「阿梨最喜歡喫魚,多喫些。」
「是啊,不久就要成婚了,皇后娘娘也說,豐腴些才能撐起嫁衣。」
孃親同往常一樣在一旁附和。
姐姐笑着點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和謝惟像是局外人。

-29-
「這魚做得勉強可以,你將就着喫,等今晚回府我給你做更好的。」
回過神時,碗裏多了一塊魚肉。
是謝惟夾給我的。
「刺都挑乾淨了,放心喫。」
他又補了句,示意我動筷。
從前我也喜歡喫魚,但永遠只能喫爹孃給姐姐夾完剩下的。
剩下的部位不如魚腹那般無刺且肥美,每次都要挑很久的刺。
有一次我先爹孃一步夾起了魚腹肉,被好一頓訓斥。
自那次之後,我都沒在蘇府喫過魚。
「阿淼不喜歡喫魚,從小到大,也沒見她喫過幾次。」
孃親笑着,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事一般看向阿爹和姐姐。
「五殿下可能是忘了,喜歡喫魚的是我。」
姐姐也應着,夾起魚腹肉放入口中。
一如年幼時許多次那般,朝我炫耀。
「看來蘇姑娘和蘇夫人並不瞭解我的王妃。」
謝惟放下碗筷,「她嫁來王府後,每頓都會喫魚,且最喜歡魚腹肉。」
「有時若沒有喫盡興,旁的魚肉也要我親自挑過刺才肯入口。」
「不過也是,蘇府的魚做得不好,王妃不愛喫也正常,畢竟她不像蘇姑娘這般什麼都喫。」
謝惟若有所指地說着,方纔還其樂融融的三人頓時拉下臉來。
我笑出聲來,「是啊,姐姐還喜歡喫魚嘴巴呢,尤其是公的。」

-30-
.
即便爹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我這番話說完後也都清楚得差不多了。
碗筷被重重一撂,隨之對上的是阿爹陰沉的臉。
現在的情形我再熟悉不過,每當我與姐姐反正爭執時,阿爹都會用這種方式警告我。
無論姐姐是對是錯,無論我是否受了委屈。
一陣聲響打斷了阿爹的情緒。
是謝惟,他也撂了碗筷。
不同的是,他扔在了地上。
瓷片碎了一地,嚇得一旁的姐姐一臉驚恐地起身。
「一時手滑,驚擾了各位,實在是抱歉。」
謝惟笑着將我拉起身,「府上的飯菜着實難喫,王妃還是不要勉強的好。」
「我帶王妃去別處用膳,諸位自便。」
「五殿下……」
姐姐難以置信地看着謝惟,或許是不敢相信爲何幾個月前還對她千依百順的男人會忽然變了臉色。
爹孃雖不滿,但也不敢在謝惟面前表現出來。
……
手就這樣被謝惟攥住,直到上了馬車才鬆開。
「你早說你今日要演大鬧天宮啊,害得我都沒好好準備。」
謝惟脣角微揚,「這不是還沒找到適合你演的角兒。」
「那現在你打算去哪?」
因爲午膳一口沒喫,肚子不爭氣地抗議出聲。
「還笑?」
我瞪了謝惟一眼,「那魚肉你辛辛苦苦挑了刺,全都浪費了。」
「不好喫的東西,算什麼浪費?」
「走,帶你去喫點好的。」

-31-
馬車最後停在了月明樓。
月明樓是京城最大的酒樓,各式各樣的菜式都有。
傳聞掌櫃曾是宮裏的御廚,每道菜所選用的食材都是頂好的。
謝惟定了最頂層的位置,推開門看到的是滿滿一桌菜,其中好幾道都是魚。
「時間剛剛好,菜都上齊了。」
謝惟靠在門邊笑着朝我揚了揚下巴。
怪不得急着砸碗將我帶走……
「今天的魚腹肉任你喫。」
我被謝惟莫名的「霸道」逗笑了。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愛喫魚的?」
「你上輩子不會這麼變態,連我在王府每天喫什麼菜都知道吧?」
回應我的是謝惟的白眼。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上輩子有人一直在王府跟我搶魚喫。」
「原來你也喜歡喫魚啊,我就說怎麼王府每天都會有人送新鮮魚進來……」
怪不得上輩子謝惟最喜歡在我用膳的時候來跟我吵架……
「我還以爲你是故意要同我作對,才日日喫我的魚,誰知道你是真的喜歡。」
魚腹肉被他盡數夾入我碗內,自己碗裏卻空空如也。
「你怎麼不喫?」
我夾起碗裏的打算分給他,卻被他的筷子攔住。
「不用,我就喜歡喫要挑刺的,這些我嫌沒味。」
謝惟將筷子伸向了桌上的鰣魚。
「鰣魚多刺,你小心。」
「你放心,以前跟你吵架的時候,我照樣能一邊說話一邊將刺吐乾淨……」
話音未落,謝惟突然丟下筷子狂咳起來。
「讓你小心點,喫魚還說話!」
「張嘴我看看。」
方纔還掐着喉嚨狂咳的謝惟頓時笑了。
「逗你玩的,就這麼怕我出事?」
手背一熱,是他覆上我的。
我才反應過來,自己正捧着謝惟的臉。
兩人之間,只有一寸距離。
「你故意的?」
「虧我還……還擔心你……」
我抽出手回到原位。
謝惟似乎也意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過近,輕咳一聲才道:
「誰讓你上輩子老是搶我魚喫。」

-32-
明月樓裏不僅可以喫飯喝酒,還能看戲。
恰巧今日演的還是我最喜歡的《牡丹亭》。
於是,我們坐到了晚膳時間。
謝惟提議索性就地用膳,還能省去不少時間。
但直到喫完飯,謝惟都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
「秋狩假死後我們就去蒼梧,那裏是邊城,有什麼風吹草動,方便我們隨時離開。」
飯菜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被鋪開的地圖。
「先走水路,再換陸路,這樣走得快。」
「我可沒說要跟你一起走Ṫû⁽。」
我站起身來,「再說了,在這裏說這些你就不怕隔牆有耳?」
「不跟我走,你一介女流如何在外面安身?且不說流氓匪寇,遇上別有用心的人,你可能都難以招架。」」
「再說了,這裏說話比府裏安全得多。」
但現在已經很晚了,再不回去,難道要在這過夜?」我問他。
正有此意。」謝惟應道。
「你……謝惟,我跟你只是患難友誼,沒……沒打算要……嘶——」
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惟敲了額角,抬眼對上他嫌棄的眼神。
「你想多了,成婚那日睡地板就差點睡得我腰傷復發了,我可不想再睡地上了。」
「定了兩間上房,等商量完後,我絕不會打擾你休息。」
我陷入了沉默,謝惟的話我無法反駁。
一個帶着不少錢銀的女子在外面的確實難,與謝惟同行,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
見我不接話,謝惟又攤開了另一張地圖,是圍場的。
他詳細地介紹着圍場的地形,覆盤前世我們被刺客抓到的地方、刺客的背景,以及告訴我這一次的計劃。
等他完整整講完,已是子時。
我困得打起了哈欠,「好了,這次是真的時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回應我的是窗外的聲音,一連好幾聲「嗖嗖嗖」。
煙火躍向天空,在黑夜裏綻放。
隨着時間流逝,整個天空被照亮。
「送你的生辰禮。」
謝惟的聲音在煙花爆炸聲裏顯得微弱,卻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子時一過,就是新的一天。
而這天,是我的生辰。
光影落在他臉上,五光十色,比黑夜中的更奪目。

-33-
明月樓作爲京中最大的酒樓,自然也是最高的。
而今夜謝惟定的包廂,也在最頂層。
置身於此,可將每一簇煙火都看得清清楚楚。
煙花在餘光裏綻開,眼前人忽然變得朦朧。
「《牡丹亭》也是你安排的?」
「還有那些離開的計劃,也是你故意拖延時間編造的?」
就是爲了等到子時,爲我放一場煙花。
「嗯。」
「但離開的計劃是真的。」
謝惟忙道。
「都收了你的藥酒了,總要回禮吧?」
我低頭將淚水斂回,「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煙花的?」
「還有啊,怎麼放了這麼久還沒停?」
「你放這麼大一場煙花,可違反了京裏的禁燃令,皇帝老兒可不會像包庇謝慎一樣包庇你。」
只見謝惟笑得散漫,「誰說煙花是我放的,只是存放煙花的地方失火了而已。」
「你瘋了?你將庫房裏所有的煙花都燒了?」
眼前的煙花頓然失色,每一聲爆響都讓人心驚。
按理京中不會存放那麼大一批煙花,之所以會有,是因爲一個月後是皇帝老兒的生辰。
那些煙花都是爲了皇帝的萬壽日準備的,前世謝慎也只是用了一點,謝惟竟然敢將全部都燒了。
「對啊。」
「你的煙花比蘇梨多,也慶祝得比她早。」
謝惟朝我挑眉,「高興嗎?」
「高興什麼?高興你明日就要被人押進大牢嗎?」
「給我慶祝一次生辰就要把自己搭進去嗎?」
我連推了謝惟兩下,又急又氣。
「怕什麼,不會查到我身上的。」
「煙火是三哥管的,州府大理寺的把柄我都有。」
謝惟笑得更歡了,他低下頭,似要仔細欣賞我生氣的樣子。
「看你火氣大的,喫份酥山下下火。」
「真的?」我看着碗裏的酥山,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反正現在也不用我來發軍餉了,那些把柄不用白不用。」
謝惟點頭,指節在眼前的酥山扣了下。
「再不喫也就化了,我特地偷皇后的荔枝做的。」
我舀起一口放入口中,荔枝的甜味和牛乳的醇香化在口中。
「好喫嗎?」
「嗯,很甜。」
甜得鼻子有些發酸。
「甜?」
謝惟意外地也舀了一口,「我明明試過不會很甜的啊?」
「沒有很甜啦,剛剛好。」
「不過,你怎麼連酥山也會做?」
「很難嗎?我喫過一口就可以做出來了。」
「……不要臉。」
「要臉的人可偷不到荔枝和煙花。」
……

-34-
如謝惟所料,最後煙火庫房失火被認爲是意外。
因爲短時間製造一批煙花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加上國庫虧空,萬壽日正好取消放煙火這一項流程。
皇帝老兒一連幾日心情都不好,就連一向受寵的謝慎都遭了訓斥。
由於謝惟早被撤了官職,火沒燒到他身上。
每天除了逼我學騎馬外,謝惟還拉着我滿京城跑。
今日去救濟犧牲戰士的家屬,明日就去當鋪裏將手裏的大件換成現銀。
日子很快就到了秋狩。
我和謝惟來到圍場時都嚇了一跳。
皇帝老兒似乎蒼老了不少,看着就不高興。
謝慎更是憔悴了許多,雙眼底下皆是烏青,原本清俊的面容上還帶着點鬍渣。
蘇梨則一臉菜色,比起從前倒是真有了幾分病秧子的模樣。
「這是見鬼了?」
我縮了縮脖子往謝惟身後靠。
「估計是知道要錢不易、當家不易了。」
謝惟調侃着,將馬牽給我。
「五弟。」
「妹妹。」
說時遲那時快,謝慎和蘇梨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們面前。
兩人憔悴蒼白地扯着笑臉,更顯得瘮人。
「何事?」
我和謝惟同時問道。
「五弟,近來父皇常唸叨你,時常說若是有你在,或許這發不出的軍餉就有指望了。」
未等謝惟應聲,蘇梨就上前拉住了我的手,冷得我渾身一顫。
「妹妹,繡坊和香粉鋪子的貴客可都念着你從前推出的樣式,你也知我蠢笨,沒你在,鋪子裏的生意一落千丈,只怕是要連爹孃百年後的棺材錢都要虧進去了。」
我和謝惟對視一眼,都清楚他們沒安好心。
前世我們就是這樣,他想着爲父爲國,我想着蘇府上下,到頭來所有人都將我們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
「五弟,難道你就看着世家做大、國庫虧空、士兵挨餓受凍嗎?」
「妹妹,爹孃年紀都大了,他們受不起驚嚇啊!」

-35-
「我……」
「我……」
我和謝惟爲難地開口,卻在目光落到彼此身上時冒了火。
「好你個謝惟,不是說好了成親之後只圍着我一個人轉的嗎?」
「那你呢,蘇淼?新婚夜裏口口聲聲說這輩子只會給我一個人裁衣刺繡,現在就想違背誓言嗎?」
「明明是你,人家說幾句就心軟了!」
「分明是你,嫁人了還想着孃家!」
我和謝惟誰也不讓誰,四眼相對吵得不可開交。
「淼……三弟妹,你……」
「三殿下不用替他說話了,他謝惟是什麼人啊?拋妻棄子,忘恩負義!」
「五殿下……妹妹她……」
「蘇姑娘不必爲她開脫,她什麼樣子你也看見了,簡直就是蠻不講理!」
「我蠻不講理?好,我今日就讓你看看什麼叫蠻不講理!」
我氣極,翻身就上馬揚長而去。
風拂面而過,隨着馬兒疾馳吹向兩邊。
身後是謝惟的聲音:
「好啊你,說不過就走,休想!」
聞聲回頭,謝慎和蘇梨早已被我們甩在身後,而謝惟策馬而來,迎風朝我笑着。
直至回頭時再看不見謝慎和蘇梨,我們才停下。
「出師了啊。」
謝惟翻身下馬,走過來朝我伸手。
「我自己可以。」
我也學着他的樣子,成功落地。
「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謝惟不要臉地朝我揚起下巴。
忽地跑過一頭鹿,眼神警惕。
風徐徐吹來,順着謝惟的目光,可以看到躲在暗處的侍衛。
每年圍場中的獵物都是專門放下來的,參加秋狩的皇子公子按照所獵之物計分。
鹿、狐狸和野豬都歸屬一等,記二十分。
而眼前的鹿,很明顯是侍衛特地爲謝惟趕過來的。
謝惟勾起脣角,「來,現在來看看你射箭學得如何。」
說着,他抽出箭遞給我。
「你……你沒教我射箭……」
雙手從背後伸過來,一隻將我的手放在弓上,一隻讓我握住箭。
「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傷到自己的。」
「少自誇!」
回頭時鼻尖恰好擦過他的下頜,日光和鼻息一同落下,分不清哪個更暖。
「專心點。」
謝惟俯下身,握住我的手將箭搭在弦上。
「都快走了,你不是還想着奪頭彩吧?」
能如此明目張膽地調動侍衛驅趕獵物過來的只有皇帝老兒。
目的也很簡單,無非是想借着謝惟奪頭彩讓他官復原職。
得罪世家的事謝慎做不得,謝惟來做再合適不過了。
「我可沒說啊。」
謝惟散漫地應道,帶着我的雙手忽然調轉了方向。
原本指向鹿的箭如今正指着草叢後的侍衛。
手一鬆,箭離弦。
劃破秋風,停在了侍衛前的草叢裏。
雖沒傷到人,卻足以將他們嚇破膽,連連後退。
「蒼蠅就是煩人。」

-36-
那些侍衛自然不會輕易罷休,後面又連續趕了幾次鹿來。
謝惟不是射偏了,就是故意將鹿趕走。
最後的一次,他們索性趕來了一隻受傷的白狐。
謝惟也不甘示弱,乾脆找來草藥替白狐包紮。
來來回回將侍衛們繞了一圈,直至快結束也不曾捕獲一頭獵物。
皇帝老兒最終忍無可忍,傳旨召謝惟去問話。
「狩獵還未結束,勞煩公公回話,讓父皇再等等。」
「五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讓你立刻過去,你就別爲難老奴了。」
皇帝老兒的心腹葉公公還沒意識到謝惟的態度,話裏透着威脅。
「公公這話說的,狩獵還未結束,若是被人看到,還以爲我能力不足,獵不到獵物回去找父皇哭呢。」
謝惟笑意漸冷,「所以,還是讓父皇再等等吧。」
「若是等不及了,就讓他老人家親自來找我好了。」
「你……」趙公公眯起眼,這才認真審視起謝惟來。
「五殿下這是要反了天了?」Ŧũ⁶
趙公公素來一人在上萬人在下,就算是謝慎也會給他幾分薄面,今日在謝惟面前踢到鐵板倒是頭一回。
「是啊,我就是反了,又如何?」
「好……」
話音未落,眼前被謝惟手掌阻擋。
再移開時,葉公公早已被射穿眉心朝我們倒來。
謝惟將他一腳踢開,「都說了再等等了,你看,不聽我的話,連命都搭進去吧?」
說着,還順手抽出劍來擋開飛來的利箭。
「還逞口舌之快,還不快走!」
我躲在謝惟身後,看着落在腳旁的箭,心都在發顫。
上輩子爲了不讓謝慎被刺客找到,我故意弄出聲響吸引他們,被追了一路。
「放心,上輩子都死不了,這輩子會更好。」
說着,謝惟拉起我的手就跑。
圍場的地形早已熟記於心,哪裏是藏身之處,哪裏是刺客的埋伏地,哪裏是我們離開的方向,我和謝惟都一清二楚。

-37-
刺客的目標其實是謝惟。
前世我和謝惟被抓後,謝慎和皇帝身邊的刺客就開始撤退。
謝惟說,刺客是被他打得屁滾尿流的匈奴人。
此番前來,也是想殺了他永絕後患。
手被他攥得很緊,一時拉着我往前跑,一時將我護在身後同刺客搏鬥。
還未走到上輩子的懸崖,他已染了一身血,唯獨握住我的那隻手是乾淨的。
「謝惟,你先鬆手。」
「不松,刀劍無眼。」
「你聽我說,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麼?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還能做什麼?」
「我準備了……」
「我也準備了,一隻手對付這些匈奴人綽綽有餘。」
……
最後我沒忍住,一把迷魂散將剩下的匈奴刺客迷倒。
謝惟捂住口鼻,一臉震驚地看向我。
「這是……」
「迷魂散,藥性大,用來迷倒身形高大的男子最合適不過了。」
「你怎麼不早拿出來?害我白瞎這身衣裳了。」
「我想啊,手被你握這麼緊,迷魂散又藏在這邊,還一路跑,拿出來容易嗎?」
我晃着被他拉住的手,「你自己看。」
謝惟這才鬆開手,「我這不是以爲你怕自己會拖累我,所以才……」
我沒好氣地走到不遠處的樹下,將昨夜我掛上去的包袱拿下來。
將手帕和鞋子都扔給了謝惟。
「擦乾淨你身上的血,鞋子記得換掉。」
「啊?」
謝惟睜大雙眼,很是意外。
「怎麼?不想要啊?」
他沒接話,而是默默地走向了另一邊的樹,也從樹上拿下來一個包裹。
裏面也有兩雙鞋,一雙長靴,一雙繡花鞋。

-38-
「我是想說兩雙鞋,我們穿哪雙好?」
謝惟一手拿着一雙鞋,看着我傻笑。
「你買的合我的腳嗎?」
我拿過他的鞋,半信半疑地套在腳上。
出乎意料地合適。
作爲曾經蘇府繡坊的少東家,京中的競爭對手我都十分了解。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出自與自家繡坊旗鼓相當的雨晴閣。
雨晴閣不僅繡工好,做出來的鞋又軟又輕,京中貴女的鞋多出自雨晴閣。
「這不是挺合腳的嗎?」
謝惟湊上來,跟我一起低頭看。
「你怎麼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對着你的鞋量一下就好了,這是什麼難事嗎?」
謝惟笑着,將我送他的鞋穿上。
「真巧,你送的也剛好合適。怎麼,你是不是也偷偷量我鞋了?」
「我是問了府裏的管家。」
我將他一把推開,走到懸崖邊將鞋扔了下去。
「這鞋哪買的?穿着還挺舒服的。」
「買不到,你別想了。」
「哪裏的鞋這麼稀罕?」
謝惟將原先的鞋和沾血的外袍扔下了懸崖後追了上來。
「我做的,僅此一雙。」
「沒想到你還會做鞋。」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
「比如?」
「比如現在還不抓緊下山的話,我們可就要留在這裏過夜了。」
我撞了下他的手肘,故意走快了些。
謝惟身形比我高出許多,沒幾步就追了上來。
落日餘暉下,人影交纏。
地面上,謝惟肩上背了兩個包袱,與我並肩而行。

-39-
離開的路途沒有想象中輕鬆。
謝惟暈船,我暈車。
一路上不是我伺候謝惟,就是謝惟伺候我。
舟車疲憊,終於到了蒼梧。
蒼梧與匈奴交接,謝惟回京前就一直駐守在這裏。
他對蒼梧很熟悉,很快就給我換好了身份。
我改名爲姜好,他則改爲程榛。
他給我臉上貼了個疤,我往他臉上畫了個胎記。
改頭換面後,最重要的就是容身之所。
我本沒打算和謝惟住在一起,可他說蒼梧畢竟是邊城,龍蛇混雜,最好還是住在一個宅子裏比較好。
蒼梧不比京城,建宅注重的點不同,而我和謝惟要求又多。
一是不能和鄰舍捱得太近,容易泄露身份。
二是至少有兩個院子,方便我和謝惟分開住。
三是要清淨些,最好離城門近。
一日下來,才勉強相中了一間。
牙人見我們付錢爽快,笑得合不攏嘴。
「帶二位看了這麼久的宅子,還不知二位是爲何來的蒼梧?」
「家中生意難做,所以想來邊城跑跑新的買賣罷了。」
見謝惟接得滴水不漏,躲在他身後的我才鬆了口氣。
「說起來這蒼梧近年的太平還得多虧了咱們五殿下,將那匈奴人打得屁滾尿流。早些年,平常百姓可不敢隨便來蒼梧,亂得很吶!」
謝惟笑着點點頭,沒有接話。
「那今日我們就在此住下了,還勞煩你將銀子交給屋主,早日送新的屋契來。」
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趕路,今日又看了一天的宅子,我早就困得不行,巴不得立刻將牙人送走然後倒頭睡個飽。
「客氣客氣。」牙人慾言又止,看向謝惟。
「還不知二位是何關係,我該如何稱呼這位……」
說着,牙人又看向我。
我與謝惟對視一眼,同時開口。
「兄妹。」
「夫妻。」
話音落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答案。
「夫妻。」
「兄妹。」
答案依舊沒有統一,且顯得更詭異了。
我瞪了謝惟一眼,忙解釋道:
「其實我們是……」
「明白明白,既是兄妹,又是夫妻。」
牙人一臉「懂的都懂」的神情,「背井離鄉,總歸是不容易。二位放心,我做牙人這麼多年,從不多嘴。我不打擾二位休息了,屋契辦好就會送到府上,告辭。」
說完,牙人一溜煙似的走了,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我們。

-40-
「都賴你!好端端的說什麼夫妻?現在好了,人家以爲我們是什麼不倫之戀呢!」
謝惟喫驚,「我後面都按你說的改了,是你自己又說的夫妻。」
「你放心,蒼梧來來往往的人多,不會有人亂嚼舌根的。」
或許是看我一副氣鼓鼓的樣子,他轉而安慰我。
「事已至此,只能是這樣想了。」
「我去睡了。東邊的院子留給你,那個大。還有啊,這是一半的買房錢,我不想佔人便宜。」
「去東邊吧,西邊的近市集,清晨就會開始吵。」
謝惟將我拉了過來。
「那你呢?你不嫌吵嗎?」
「行軍打仗,再吵也能睡得着。」
謝惟說着,將迷迷糊糊的我扶進了院子。
「別睡太久,等下還要喫晚飯。」
「不喫了,蒼梧的東西都不合我胃口。」
……
我夢到了前世還未出嫁時,還傻乎乎地被謝慎騙的時候。
我帶他去喫餛飩,喫了很多碗都喫不飽。
抬起頭,卻發現對面坐的人不知何時從謝慎變成了謝惟。
他一改往日那副欠揍的樣子,正深情地看着我笑。
……
醒來時發現一切都變了樣,眼前是帳頂,屋內只有我自己。
唯獨嗅到的氣味同夢境有關,是熟悉的,餛飩小攤的香味。
我疑惑地起身,被香氣釣到門處。
推開門,院子的石桌上放着一盤餛飩。
再往旁看,謝惟正拿着碗筷朝我走來。
「時候剛好,喫飯了。」
我鬆了口氣,暗暗感慨還好方纔的是夢。
「餛飩你做的?」
「嗯,」謝惟點頭,「不是你說蒼梧的東西不合你胃口,想喫京城的餛飩?」
「你還說我癡心妄想呢。」
我坐到碗前,看着熱氣騰騰的雲吞,依舊覺得很不真實。
「對旁人來說可能是,但我不一樣,我的廚藝你還不放心?」
「那我就來試試,味道如何。」
「試就試,喏。」謝惟將勺子遞給我。
連着湯滿滿一口,鮮香無比。
和京城那家一模一樣,就連湯裏的魚鮮味都完全相同。
「我想到了,你可以在蒼梧賣餛飩!」
謝惟險些沒將喫進去的餛飩吐出來,「虧你想得出來。」
「我都想好了,我呢就在你旁邊擺攤賣香囊。」
「我的香粉配方加上繡工,在這邊城,還有誰是我的對手?」
謝惟將盤裏的餛飩全倒進我碗裏,「我不賣。」
「爲什麼?以你的手藝,肯定能賺很多錢的!」
「做飯養你一個還不夠我受的?」
「謝、惟!」
「哎,我在。」
「……」

-41-
雖然謝惟拒絕了我,但賺錢的事我也不需要人陪。
第二日我就信心滿滿地採購了一堆香料和布料,於是買完菜回來的謝惟差點沒地方下腳。
「守財奴轉性了?」
「這叫進貨!」我糾正他。
「進貨,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些是西域遊商賣的香料吧?」
謝惟指着桌上的那一堆香料問我。
「我這不是想着結合一下,說不定能改良出新的香粉配方。」
我拆開一袋遞給謝惟,「你聞聞看?」
「什麼味啊,太奇怪了。」
謝惟嫌棄地推開。
「不知道啊,我每樣都買了一些,這個還是那個商人特別推薦的,他說我已嫁人,買來用最合適不過了。」
謝惟疑惑地接過手,待看清上面的胡文後忽然臉色大變,急忙將香料包好。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謝惟嘆了聲,無奈地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只覺得頭有些沉,晃了晃後人甚至有些發熱。
「我又看不懂胡文。」
「這是催情香……」
話音被吻截斷,反應過來時,我才發現已經不受控制地仰頭吻住了他。
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散。
肩被他扶住,維持着一臂的距離。
「我現在知道了。」
我低下頭,只覺得渾身發燙,尤其是臉頰。
雙手緊緊絞着,生怕自己又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
謝惟又嘆了聲,將我的雙手分開。
「絞着不疼嗎?」
「只聞了一點,應該沒什麼大礙的,你是女子,身子弱些,所以可能一時反應太大。」
「我去給你打點冷水洗洗臉,清醒了就好了。」
「麻煩你了。」
催情香的香味早已散去,被謝惟握住的手卻依舊燙得厲害。
「你還是先鬆開我吧,我怕我等會兒又要做出些過分的事來。」
我掙脫開謝惟的手,依舊低着頭不敢看他。
只聽上頭傳來一聲輕笑,「我倒不在意,反正更過分的你也做過。」
經過上次一事後,我再也不敢亂搗鼓西域香料了。
老老實實用回原來的香粉配方做香囊,許是蒼梧偏遠,大家覺得我做的香囊新鮮,來光顧的人不少。
每日出攤加上做香囊,日子一下子忙了起來。
謝惟則每日圍着爐竈忙,常被鄰里笑他是「賢夫」。
皇帝老兒和我爹孃找到我們的那天恰巧是我和謝惟離開一年的日子。
我正啃着謝惟烤的羊排,謝惟則在給我盛魚湯。
「老五!」
「阿淼!」
「假死脫身,真是朕的好兒子!」
「爲何要這般胡鬧?」
……
我和謝惟互相給對方夾菜,全然無視他們的質問。
「這豬蹄我燉了很久的,你最近熬夜繡香囊,多補補。」
「你也喫,這羊排冷了就不好喫了。」
「這湯如何?要不要再加點胡椒?」
「味道剛好,下次試試加點豆腐?」
「本來想的,今天賣豆腐的竇二孃家中有事沒出攤,所以沒買成。」
「不會是她那沒良心的爹孃又來發瘋了吧?」
「多半是。」
……
眼前三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連情緒都凍結了幾分。
他們似乎對於我和謝惟的冷漠很意外,見我們不應,又繼續着:
「匈奴人屯兵塞外,你本應上陣殺敵,如今卻在這裏拿着鍋鏟圍着竈臺轉!」
「朕對你太失望了!」
皇帝老兒說得激情澎湃,只見謝惟一臉嫌棄地站起身:
「說話斯文點,口水噴我飯菜上我們還喫不喫了?」
我看着皇帝老兒黑透了的臉險些沒噎着,忙喝了一口魚湯。
見謝惟油鹽不進,皇帝老兒開始給我爹孃使眼色。
「阿淼啊,即便你再生氣,也該鬧夠了。」
「是啊,你害的阿梨的嫁妝裏摻了贗品,險些讓她與三殿下生了嫌隙。蘇府的名下的鋪子也都虧得一乾二淨。現在你寧願在這裏賣香囊也不願回京,是想逼死我和你爹嗎?」

-42-
手邊的茶水被謝惟掃落,嚇得他們連連後退。
「贗品是我送的,嫁妝是你們貪心纔將贗品放進去的。」
「她對逼死你們沒興趣,想逼死你們的是我。」
「混賬!你可知你險些連累了老三?」
皇帝老兒氣得鬍子都歪了,「因爲這樣一個女人殘害手足,罔顧家國大義,你信不信朕今日就殺了她?」
拍桌聲起,士兵魚貫而入。
刀鋒還未靠近就被謝惟用羊骨打開,「我看今日誰敢擾我們喫飯!」
屋檐上的聲響奪去了衆人的注意力,只見弓箭手早已挽弓待命,直指不速之客。
謝惟將我拉起,順帶着將飯桌推到一旁。
「慢慢喫。」
說着,他又將最肥美的魚腹肉夾到我碗裏。
「謝惟。」
我拉住他的衣袖,瞥了眼不遠處正氣頭上的皇帝老兒和我爹孃。
「放心,蒼梧可是我的地盤。」
我白了他一眼,「我是想說,這麼大一桌菜我喫不完,早點忙完回來喫。」
「你想多了。」
「豬蹄快燉好了,我去看火而已。」
這頭話音才落,院子裏又來了一堆人,比先前的更多。
皇帝帶來的兵很快就被請了出去,他和我爹孃頓時泄了氣。
「你……你屯兵自重,如今還想弒父造反不成?」
他指着廚房,但因脖子上架了刀並不敢亂動。
「弒父?殺你都嫌髒了我的菜刀。」
熱騰騰的豬蹄被謝惟端上桌,和黃豆一起燉得軟爛。
「那你想做什麼?」
皇帝的氣勢又弱了幾分。
「自然是讓你們閉嘴,別吵我們喫飯了。」
謝惟擺擺手,示意他們將皇帝和我爹孃帶走。
「城中囤糧不多,軍餉又遲遲發不下來,別給他們喫太多,餓不死就行。」

-43-
隨着人潮散去,原本熱鬧的院子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埋頭喫着碗裏的飯菜,不知道該說什麼。
玩笑說夠了,正經的話卻開不了口。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抬頭是因爲想盛一碗豬蹄,還險些撞上了謝惟的手。
匆忙往回收,結果撞上了砂鍋。
「嘶——」
我沒忍住,疼得輕呼出聲。
手被他拉了過去,「躲什麼?我還會跟你搶嗎?」
打溼的手帕敷了上來,指腹撐着我的手掌,上涼下熱,竟讓人覺得煎熬。
「忍一忍,我現在出去買燙傷膏。」
「別小題大做了,根本就沒紅。」
我抽出手來,皮膚完好無損,連半點痕跡都沒見着。
「你如今有更要的事要做。」
「難怪你不覺得意外。」
謝惟收回手,給我盛了滿滿一碗,豬蹄和黃豆各佔一半。
我最喜歡的喫法。
「有什麼好意外的。」
「回京前你一直駐守在蒼梧,方纔爲首的那幾個,時常會來我這裏買香囊給家中女眷,甚至還幫我教訓過來搗亂的流氓。」
「這一年裏,總有些日子你不會等我喫飯,甚至夜裏還會出門。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軍中有事。」
「過去的一年裏,我們一直在和匈奴人打仗,對嗎?」
我還知道,謝惟攔截了所有傳回京的消息,讓京中人誤以爲匈奴兵臨城下,門關不保,爲的就是今日演這出請君入甕。
前世爲奪權拼盡一切的人,更懂得成王敗寇的道理。
也更清楚,只有勝者纔有資格歲月靜好。

-44-
「是,我騙了你。」
沒有拐彎抹角,謝惟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他垂下眼眸,筷子撥着碗裏的魚肉,半天也挑不出一根刺來。
「你不必覺得愧疚,從你讓我隨你一起來蒼梧那天,我就猜到了。」
「我需要你的庇護,你需要我爲你掩護,各取所需。」
「我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貌合神離,卻是最瞭解彼此的人。
我抿起嘴角朝他笑,嘴裏的豬蹄忽然變得又苦又澀。
「蘇淼,你是不是飯喫多了發飯暈?」
謝惟頓時變了臉色,「我沒想過用你打掩護。」
「是你說想去賣香囊,嫌待在院子裏無聊。」
「你既然都猜到了我帶你來蒼梧是什麼目的,那你爲什麼就猜不中我的心呢?」
「額!」胃比嘴先做出了反應。
「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能懂你什麼?」
心裏的陰鬱被忽然湊過來的謝惟一掃而空,人就這樣映入他的雙眸,像失足落入一眼春泉,沉沉浮浮,透不過氣來。
「那我也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啊,但我知道你桃要喫脆的,柿子要喫軟的。」
「喜歡荔枝,不喜歡梨。」
「糕點越甜越好,最好是能配上鹹的一起喫。」
「魚喜歡清蒸的,不喜歡挑刺,最喜歡喫魚腹和魚眼。」
……
「你……」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甚至連我平日裏自己都沒察覺的喜好,他也一併說出來了。
「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和謝惟當過敵人,也算共過患難。
可偏偏,成了兩次婚,我都沒敢往另一個方向想。
前世我們就像彼此的鏡子,最醜陋的一面是留給彼此的,最不堪的一面也曾毫無保留地暴露在對方面前。
我甚至不敢問自己,我和謝惟是否真的有可能。
「我是認真的。」
「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所有喫進嘴裏的菜餚在此刻都變得索然無味,心像溺水一般拼了命似地在胸腔內撲騰。
淚水流到嘴角,卻甜得厲害。
「那你可要好好活着,不準再像前世那樣了。」
「到了地府裏渾身是血的,跟別的鬼撞見了多丟面子。」
謝惟笑着搖頭,「那你放心好了,這次我可不打算再拼死拼活了。」

-45-
謝惟得知我不僅誤以爲他和前世一樣要武力奪權,還自我腦補了一出話本里的虐戀分離戲碼後,一連笑了我好幾天。
謝惟的確沒想過要傷害皇帝和我爹孃,只是將他們關了起來,天天派人去送米湯。
他說讓他們也體驗一下軍餉沒發下來邊塞的士兵的生活。
至於京城那邊,他也派人傳信回去。
每日從將京城送回來的情報也當着皇帝和我爹孃的面一起念。
每日都是一樣的,謝慎監國,蘇梨則和京中貴女聚會。
前幾日還會傳來一些不痛不癢的信,話裏無非是怒斥謝惟違反孝道,不仁不義之類的,全然不曾提到出兵和營救他們三人的話。
其中的意圖,就算我娘不懂,皇帝老兒和我爹不可能不清楚。
謝慎誤以爲謝惟必反,索性逼他對皇帝動手,這樣一來,謝慎就能名正言順地坐上帝位,再出兵討伐謝惟。
起初他們三人還覺得謝惟是在用假消息迷惑他們,可隨着日子推移,蒼梧風平浪靜,匈奴早已被擊退,而京城也無來兵,他們不得不信。
每日僅靠進食米湯也漸漸讓他們變得暴躁,開始陷入懷疑。
逐漸累積的情緒終於在他們得知謝慎登基,奉皇帝老兒爲太上皇那日得到爆發。
聽傳回來的消息說,姐姐爲了拉攏世家,去做了王氏的義女。
還說,新帝登基,典禮極盡奢華。
謝惟看着他們發狂的樣子,忙將我拉到牢籠外頭。
「讓他們喫頓飽飯,派人護送他們回京。」
「路上別忘了通知父皇的部下,不然我怕他們活不到京城。」
「是。」
隨着士兵離開,他們三人都很意外,尤其是皇帝。
「爲什麼?」
他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原先飽滿的面容早已因爲長期的飢餓變得凹陷,滿頭銀絲,全然不復從前的帝王威嚴。
「我說過,殺你會髒了我的刀。」
「再說了,你偏愛三哥這麼多年,我又怎捨得讓你們父子陰陽相隔?當然要送你回去團聚。」
「你不回京,你不打算要皇位?」
皇帝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雙眼幾近眥裂,似乎這件事比謝慎登基更讓ťũ̂¹他憤怒。
「我一直所求不過是保護好所愛之人,和她一起活下去。」
「至於皇位,還是比較適合你這樣無情的人。」
話畢,謝惟拉着我的手轉身要走。
身後是皇帝悲涼的笑聲,隱隱還能聽見我爹孃在叫我。
「要不要跟他們說幾句?」謝惟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要說的,反正他們很快就能和姐姐團聚了。」
「我餓了,你打算做什麼菜?」
「還沒想好啊,你跟我一起去買?買什麼我煮什麼。」
「那不如我們今晚下館子好了,聽說新開了一家胡餅店,最近大家都去。」
「胡餅我也會做。」
「我這不是不想你太辛苦……」
人被謝惟拽到懷裏,溫熱的鼻息灑下來,讓人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是不想我太辛苦還是因爲聽到了隔壁張二娘子說那掌櫃生得很是俊俏?」
「好啊,你謝惟,你分明聽到了還騙我?」
「是誰喫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
「謝惟,你幹嘛,你……」」
「回府,餵你。」
……

-46-
又是一年春,聽來光顧繡坊的人說,聖上回京,衆臣子紛紛轉態,皆言是三皇子謝慎威脅他們擁護其登基,且不準提議出兵蒼梧。
聖上大怒,嚴懲擁護謝慎的臣子及其世家,更將謝慎變爲庶人,將其流放。
至於我那姐姐,她一口咬定是謝慎逼她認王氏爲親,讓阿爹去請求皇帝網開一面。
誰知人還沒進門就被趕走了,理由是蘇府沒有姓王的女兒。
謝惟依舊管着邊境的兵,每隔幾日京城就會有人送信來。
每一封都是皇帝親手寫的,內容無非是他這些年愧對謝惟,求他回京父子團聚。
後來謝惟索性懶得拆了,將信用來引燃竈臺的火。
他說京城來的紙,特別好用。
繡坊生意越來越好了,我招了很多女子來做工,閒時與她們說說話,忙時和她們一起趕工。
本來還想再開個香粉鋪子,但又想到天書上我與謝惟的去世的日子就在這兩三年,還是打算多留點時間給他。
上輩子純恨時覺得成婚的日子度日如年,無時無刻不想着離開他。
這輩子日日相對卻覺得光陰似箭,時間如流沙,根本抓不住。
謝惟更是變着花樣給我做各種喫食,怕我做了個餓死鬼。
第二年初,對面院子的張大哥搬走了。
聽說新搬來的老夫婦是京城來的,成日深居簡出,十分神祕。
聽牙人說,好像是來尋女兒的。
第三年,邊關徹底安定,我的繡坊生意也做了起來。
於是我和謝惟都當了「甩手掌櫃」,遊山玩水去了。
我們在春日踏青,將採到的鮮花留下來。
我將採下的花曬乾給他做成香囊,他則將花做成我最愛的酥餅。
炎夏時,我拉着他到海灘裏撿貝殼,結果兩個人被海浪撲得渾身溼透。
我還險些染上了風寒,還好謝惟逼我喝了滿滿一碗薑茶。
當然,喝完之後他又給我做了滿滿一桌海鮮賠罪。
秋季來臨時,我們停下了腳步,回到了京城那片曾埋葬我們的竹林。
我們坐在火堆旁互相依靠,說着上輩子對彼此做的壞事。
我在他茶裏下藥,害他睡過早朝。
他則剪壞我的新衣裳,害我參加宴會遭人嘲笑。
我藏他的公文,他弄花我的妝。
……
「謝惟,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說到最後,我眼皮已經開始打架。
「記得幫我多埋點土,我怕我下了地府會冷。」
「好。」
……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沒有跟上次一樣凌空,眼前是謝惟的側臉,而我跟閉眼前一樣,靠在他的肩上……
謝惟發現我醒來,忙將我扶起。
「我們沒死?」
「嗯。」謝惟替我揉着痠痛的肩頸,一臉平靜。
「你早就知道了?」我問他。
謝惟眼底的烏青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他徹夜未眠。
「嗯。」
他依舊好脾氣地應着我,目光與晨光一同落下。
「知道了也不叫醒我。」
「你睡得正香,不忍心。」
「那你怎麼不睡?」
「等你。」
……
一如多年前,奈何橋頭,孟婆湯前。
「謝惟,你喝慢點,等等我!」
「好好好,等你。」
謝惟番外:
謝惟和蘇淼吵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也鬥了一輩子。
可謝惟沒想過,人生路走到盡頭還是她。
就連奈何橋都是和她一起走的。
更離奇的是,喝了孟婆湯,走過奈何橋,他們又回到了故事的起點。
也都記得前世的種種。
宮宴前,父皇爲他和三哥賜婚。
謝惟看過天書,這一次也懶得再鬥。
他賭氣亂說了一通,她也是。
對視一眼,彼此都認出了對方。
還好她也回來了。
明明才走過奈何橋,明明才祝她下輩子嫁給良人。
可看到蘇淼時,內心有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大概是上輩子同病相憐,所以惺惺相惜。
起初謝惟如是想。
在天書裏,他和蘇淼不過是可憐的配角。
他們像皮影畫裏的扯線人偶,無論再如何掙扎,都難逃命運的束縛。
重來一次,不如自暴自棄來得痛快。
從殿裏出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逃跑。
畢竟前世的宮宴上, 他們稀裏糊塗睡到了一起。
她哭他毀了她的良緣,他氣她斷了自己的姻緣。
可分別還不到一個時辰,他和蘇淼再次相遇。
兩人不約而同地來了一家餛飩攤, 坐了同一張桌, 還點了一樣的餛飩。
謝惟腦子裏想着對她好一些, 奈何嘴先做出了反應。
三言兩語下來,氣得蘇淼直冒火。
不同於前世處處戳她心窩子, 這次謝惟選擇了舉手求饒。
總歸是自己對不起她, 喫點虧不算什麼,謝惟如是想。
蘇淼喜歡的東西很簡單, 一碗酥山或是荔枝膏,一盞天燈,失而復得的珍珠耳墜,一碟喜餅,一場爲她而放的煙火。
謝惟本不信鬼神之事, 可地府走了一遭, 由不得他不信。
於是在天燈的另一面,他寫下了:
「一切隨心, 再無顧慮。」
蘇淼笑他的願望不算願望,他則看着她在無數天燈下閉眼雙手合十,忘了許自己的願望。
明明分別是發現她耳墜少了一隻特地去找的, 送給她時卻嘴硬說是掛到自己衣服上了。
分別時發現了她少了一隻耳墜, 他便去找了。
當時他沒想太多, 滿腦子只記得蘇淼是個守財奴, 少了一個耳墜不得心疼壞了。
再後來, 捨不得她給自己花錢買地圖, 怕她被人騙、遭人陷害, 還擔心她是不是真的長了紅疹。
仔細想想,謝惟也覺得自己可笑。
分明前世恨不得對方去死,重活了一遭卻處處爲彼此着想。
謝惟時常會夢到前世, 夢到他們之間沒有那麼多誤會。
夢到他收到了她親手做的衣裳, 夢到與她琴瑟和絃,白頭偕老。
醒來時他會看着帳頂出神,他開始去想如果。
就當他以爲命運已經忘記了他們兩個時, 現實又將他拉了回來。
謝慎和蘇梨爲了向對方證明自己的真心, 利用他和蘇淼曾經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做局。
父皇爲他和蘇淼賜婚,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賜婚聖旨落在手上時, 謝惟另一隻手拿着蘇淼的香囊。
他不由地想起前世, 他和蘇淼死後。
蘇淼其實很怕死, 還怕一個人走奈何橋, 喝孟婆湯時磨磨蹭蹭,還一直拉着他的手讓他等她。
所以,謝惟想賭一次。
贏了, 他這輩子就守着她。
若是輸,那輸之前更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
五年後,依舊是那片竹林。
秋風瑟瑟,拂過竹林沙沙作響。
晨光落在謝惟身上, 只見他側頭,目光落在身旁的女子上。
他們都活下來了,真好。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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