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墳時,我虔誠地向太公許願,希望我能一夜暴富。
結果第二天時,刮彩票就中了二十萬。
我激動瘋了,接連好幾天都去墳前許願。
果然百試百靈。
直到我把數學作業燒下去,讓太公幫我做題時,一個帥哥晚上出現在我牀頭,滿臉無奈:「我只會寫個解。」
「還有,你上錯墳了知道嗎?」
-1-
清明時節雨紛紛,華南 F3 翻山越嶺去上墳。
等我爸一手帶着羅盤,一手拉着我終於找到太公的位置時。
我激動得立馬跪下,豪放地給他老人家燒了一個億。
當然是冥幣。
虔誠地許願:「太公啊!保佑我明天彩票中二十萬吧!」
「如果可以的話,再賜我一個美男就更好了!ṭŭ̀⁼」
省的親戚每天催婚,還給我介紹各種挫男。
我爸一邊扒開比人都高的草,一邊恨鐵不成鋼:「你太公只是去世了,不是當神仙了。」
我哪管得着,繼續許願。
萬一太公可憐我顯靈了呢!
結果第二天,我隨手買的彩票,就中了二十萬。
我蒙一瞬間,然後就是狂喜。
心裏感謝太公一萬遍,當即就給他又燒一個億。
我讓太公在下面暴富,太公保佑我在上面暴富。
雙贏啊!
於是馬不停蹄繼續去許願,果然百試百靈。
我樂瘋了,看着手裏天書一樣的高數作業,突發奇想複印了一本在墳頭燒了下去。
然而失算了。
我疑惑地撓頭,是我燒得不夠,還是太公沒學過高數。
於是我連着幾天都給他繼續燒紙,順道變着法地燒各種題型下去。
還是沒動靜。
看看,高數這種東西,太公都不會做。
正當我打算放棄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
我轉身去看,發現一個巨帥的帥哥懶懶地靠在樹上,似笑非笑地打量我。
五官俊朗,皮膚白皙,一身黑色衝鋒衣,清冷感簡直溢出屏幕。
我去……
太公這人靠譜,有男人他是真給啊!
還沒等我說話。
他就頗爲無奈地飄過來,向我攤了攤手:「我是個文盲。」
我瞪大雙眼。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剛剛,是飄過來的吧!
見我愣在原地,他有些煩躁,指着我手裏的高數:「別燒了,我只會寫個解。」
「死了還得學高數。」
媽媽我見鬼了啊啊啊!
-2-
對方看我半天沒反應,放緩了聲音,扶額解釋道:「我真不會寫,你再燒下去,我在下面都能賣書了。」
半晌,我聽到自己顫抖着問:「靚仔你誰啊?」
他換了個地方靠在那裏,慵懶的像一隻大貓,好笑地問:「你來給我燒紙,不知道我是誰?Ṭű̂⁰」
臥槽?
我嚇得一個激靈,那不就是太公?
於是恐懼的作用下,我一個腿軟就跪下,對着他就猛磕起來。
「太公啊!我是您從未謀面的曾孫,徐時靈啊!」
「您不能嚇死我啊!不然沒人給你燒紙了!」
對方似乎有些無語,沉默了半天都沒說話。
我嚇得頭髮絲都立起來了,但是還想想着太公應該不會弄死我。
我顫抖着小心抬眼去看,發現他忍笑得肩膀都在顫抖,帶着笑意說:「我沒你這麼大的曾孫女,不用跪。」
誒?
我還在猛掐自己大腿,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時候,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我爸豪放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閨女呦,咱倆那天上錯墳了。」
轟得一聲,我聽到自己小腦萎縮的聲音。
抬眼就對上他帶笑的眸子。
我尬笑幾聲,我爸繼續說:「那片深山老林的,你可別再去了啊!」
帥哥挑了挑眉,依舊好笑地看着我。
我看了眼手裏已經燒完的好幾億,咬牙切齒地掛了電話。
然後就是沉默,沉默是金……
他清了清嗓子,狡黠地望着我:「現在能平身了嗎?曾孫女。」
我立馬扶着墓碑站起來。
眼一閉心一橫,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四密馬賽!
對着他就鞠躬道歉,然後在他無語的注視下拔腿就跑。
忍不住回頭的時候發現他依舊懶洋洋靠在墓碑上看我,但眼神莫名有些落寞。
我晃了晃腦袋,肯定是錯覺。
保命要緊,於是立馬屁滾尿流連夜坐車離開老家。
到家之後,他們都不信我的遭遇,
我沒辦法,在街上買了個八卦陣和桃木劍掛在牀頭辟邪。
生怕那位帥鬼來找我。
畢竟人家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雖然我上錯了墳,但我那幾億也是真的燒給他了呀!
嗚嗚嗚嗚嗚希望他好鬼有好報放過可憐弱小的我。
結果天不遂人願,晚上時,他倚靠在門邊百無聊賴地把玩着八卦陣,有些好笑地問:「這是在防我嗎?」
-3-
臥槽……
我垂死病中驚坐起,手一抖,手機猝不及防摔在我臉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等我捂着臉打開燈,抬頭就和他幽深的目光對上。
幾乎是瞬間,我又腿軟摔在地上。
他怎麼從老家追到這啊……
所以恐怖片都是假的,至少我在遇到鬼的時候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頭腦一片空白。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桃木劍的劍穗,眼神里寫滿了一言難盡,「我長得很嚇人?」
哥們,你長得很帥,這一點不要懷疑。
但是問題是,你是鬼啊!
我依舊緊繃着身體,深呼吸好幾口才壯着膽子唸叨:「我們要相信科學,富強民主文明……」
對方被逗笑了,聲音都染了笑意,打斷我說:「所以呢?」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嗚嗚嗚嗚課本上沒教嗚嗚嗚嗚。
他無奈地搖搖頭,好像知道我害怕,所以改成走過來扶我,卻發現根本接觸不到我。
誒?
我暗暗鬆了口氣,原來碰不到我,那豈不是目前看起來沒有害人的能力?
我一邊思索他的戰鬥力,一邊觀察他。
發現他還保持扶我的姿勢,有些怔愣看着自己扶空的手,低頭不言。
怎麼看起來有些難過,我的錯覺嗎?
還不等我細看,他就又恢復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重新找了個地方靠着,清了清嗓子:「你今天不是看見我了嗎?怎麼還這麼害怕。」
那能一樣嘛!
現在是鬼跟着我從老家到現住址了啊!!
知道他接觸不到我之後,我已經平靜了很多,滿腦子的問題,答非所問:「大哥,你爲什麼跟着我啊?」
雖然你幫我暴富我很感動,但是你要真跟着我那我可就不敢動了。
他思索了一會兒,頗有些疑惑:「我也不知道,可能你給我燒了太多錢。」
「我和你非親非故的,得還給你吧。」
什麼?
我可是燒了幾個億啊!!
等你還完了,那得把我也熬走吧……
他看到我滿臉絕望,有些好笑地說:「放心,完成你的願望就行。」
頓了頓,似乎知道我害怕,於是補充道:「不會害你。」
那就是免費獲得了個的許願瓶。
還有這好事?
我還想再問時,敲門聲突然響起,我嚇了一跳,就見我妹推門而入,完全看不到站在門邊的帥鬼。
她吱哇亂叫地把我扶起來,說:「聽說你榜上大款鬼了!」
不是……這什麼形容。
「你們不是上錯墳了嗎?許願還都成真了!」
她聲音激動,用手比劃一下,說:「二十萬誒!能買好多辣條!」
「姐!我的好姐姐!你能不能幫我把作業燒下去讓他幫我做!」
「我願意當你的奴僕。」
「……」
我瘋狂咳起來,趕緊打斷這個話題,心虛地看向他的方向,發現他正撐着頭看我,眼底都是笑意。
我妹看不見他調侃的樣子,還在眉飛色舞地說一些有的沒的。
「我用壓歲錢買紙錢,你幫我求求他嘛,他一看就是善解人意的好鬼。」
妹妹啊!
姐姐已經汗流浹背了,你口中的好鬼已經擱那兒笑得不行了。
我尬得已經開始腳趾抓地,我妹看我不爲所動,環顧四周突然眼神一亮,誘惑道:「對了!姐,你不是一直想找到那個人嘛,你可以順道許願讓他幫你找啊!」
我一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看的是我書桌上的土星模型。
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我妹看我沉默,繼續說:「多好的機會啊老姐!」
「噢對了,那你許願的時候,記得給你最忠實的僕人我也許一個,保佑我天天玩手機。」
我猛地回神,看着我妹諂媚的嘴臉,清了清嗓子,擺出來姐姐的樣子。
義正詞嚴教育道:「我們要相信科學,還有……」
我戳了戳她腦門:「小學作業得自己寫,寫不完不準玩手機。」
突然傳來一聲輕笑,我看過去,發現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飄到我旁邊了,蹲在地上歪頭看我,說道:「是嗎?自己的作業自己寫?」
不是……
怎麼還翻舊賬呢!
那這不是我鬼迷心竅了嘛……
我妹妹眨了眨眼睛,然後無能狂怒,還要再說時,被我兩包辣條打發走了。
小學生還是好哄的。
但是!
帥鬼就不好哄了。
我轉身的工夫,他已經飄到書桌旁,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土星模型,久久沉默。
-4-
我被妹妹一鬧,恐懼感已經減輕了不少,糾結再三,還是跟他推心置腹聊了起來。
終於搞清楚一個事情——
他叫許昕暘,是個死了很多年孤魂野鬼,在這之前沒有人來祭拜他,所以他沒有因果在身上,等機緣一到就要去投胎了。
直到上錯墳的我,所以他得滿足我的願望,還完這些「意外之財」,才能去投胎。
也就是說,要是不能滿足我的願望。
我就得跟他一直耗下去!!!
許昕暘還是看着我的土星模型,似乎對它很感興趣,然後挑眉問道:「要靠這個找人?」
我一愣,說:「可以算個願望嗎?」
要是真可以實現,他就不用跟着我。
那可真是一舉兩得啊!!
許昕暘彎腰看我,眼裏亮晶晶的,頗有些八卦地答非所問:「是喜歡的人?」
他本來就比我高很多,此時彎腰看我,我才真正看清他的樣子。
一張清冷的臉,五官都是生人勿近的凌厲感,但眼睛裏卻是浸了笑意,看起來相互矛盾卻莫名協調,成了獨有的溫和氣質。
不可否認,他很帥。
我扭頭撇開目光,不跟他對視,否認:「不是!」
他輕笑一聲,明顯不信。
不是,怎麼鬼也這麼八卦。
這還真不是我喜歡的人,不過是十分重要也是我十分感謝的人。
等我再想解釋時,許昕暘已經不再問,只是閉上眼用手撫上模型,原本輕鬆的神色卻突然一變,眉頭微微皺起來。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
我急得不行,問他能不能實現這個願望。
結果他只是沉沉地望着我,許久說:「抱歉,我感受不到死人的氣息。」
我嘆了口氣,其實結果早就料到了。
給我捐眼角膜的人,肯定是死後捐獻。
所以第一次上錯墳許願纔沒有說這個願望,大概率都是找不到的。
只是我自己不甘心,想去感謝他們之類的。
氣氛一時有些沉重,許昕暘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眼底的情緒我看不懂。
我打破沉默,笑着問:「那我換個簡單的願望嘛,等實現了你就可以去投胎了!」
當然也就可以離開我了,多麼完美的計劃啊!
他一笑,示意我繼續。
然後想到什麼一樣,揉了揉額角,爲難地說:「高數真不行。」
不是,我也沒打算問啊……
我已經浪子回頭,不做投機取巧的事情了!
於是我隨便說了個諸如做個好夢彌補遺憾之類的賊簡單的願望,好讓他容易給我實現。
在現實裏找不到機會感謝那位好心人,夢裏總能找到機會感謝吧!
結果晚上時,我果然做了箇舊夢。
-5-
夢裏一片混沌,我又回到了失明的日子,重複着之前做過的事情。
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用上帝視角看自己曾經的經歷一樣,明知道是做夢也醒不來。
我在心裏暗罵許昕暘。
他行不行啊,說給我做美夢,結果怎麼回到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了。
正當我一個人迷茫地走在大霧裏時,突然就開始亮起來,耳邊也開始響起各種人的聲音。
我唯獨聽到了一句。
「徐時靈!有人給你捐獻眼角膜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夢境翻轉。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我面前,背後的光亮得刺眼,儘管在夢裏我都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的樣子,卻沒有一點辦法。
是給我捐獻眼角膜的好心人。
他遞給我一個盒子,聲音虛弱卻異常溫和:「這顆星星,希望給你帶來好運。」
我激動地站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抓緊機會把所有感謝的話都說盡了。
畢竟我並沒有見過他,這一切都是我夢裏想象出來的場景。
我的土星模型,是捐獻者託別人給我的,他本人並沒有露面。
夢裏到最後,我很堅定的說:「我會帶着你的眼睛努力生活的。」
他欣慰地笑了一聲,然後摸了摸我的頭,聲音帶笑:「那就好好學高數。」
臥槽?
這這這怎麼是這個走向?
-6-
夢裏的光越來越淡,我睜大眼睛,努力想看他的樣子時,鬧鈴響了。
我猛地從夢境抽離,還沒緩過神時。
背後就響起了熟悉的懶洋洋的聲音:「看來昨天的夢不錯啊!」
我震驚地回頭,發現許昕暘百無聊賴地坐在我書桌旁,有一下沒一下地玩着我的模型。
他怎麼還沒消失?
我瞌睡醒了大半,聲音都高了好幾度:「你怎麼還沒消失?」
不是說完成我的願望就可以走了嗎?
我昨天也確實做了個夢彌補了對他道謝的遺憾。
雖然中間出了些小插曲,但是無傷大雅。
他兩手一攤,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你的願望我確實完成了,但是我走不了。」
什麼?!
我飛快下牀,起牀氣讓我忘記恐懼,衝上去就說:「天殺的,你敢耍老子!」
他見我急了,雖然知道我碰不到他,也下意識躲閃到一邊,安撫道:「我也沒遇到這種情況,你是第一個給我燒紙的。」
他這麼一說,心裏突然有點心酸。
他看起來,頂多十八九的樣子,都沒人給他燒紙……
是因爲沒有親人嗎?
我裝作整理衣服,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問:「那到底要怎麼辦?」
我過幾天還要回去上課呢!
總不能一直跟着我吧!
他跟我一起皺着眉沉思,半天都沒想出所以然來。
沒辦法,我們只能去萬能的互聯網尋求幫助。
發現有個說法是,鬼跟着人不去投胎是因爲有執念,只要執念消散,他自然也就消散了。
我激動地問道:「大哥,你有什麼執念,我幫你完成啊!」
所以還真是世事無常,誰又能料到,前幾天還是他幫我完成願望。
到了現在,我居然還要幫他完成執念。
他轉頭看着我,臉上罕見地露出迷茫的表情,抱歉地說:「我不記得了。」
「……」
失憶梗啊!
妙啊!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失憶小說啊!
我無語地看着他,他有些無奈解釋道:「死之後,前塵往事,真的不記得了。」
難得這就是我們說的,喝了孟婆湯。
從他這行不通,我耐着性子繼續在網上找些雜七雜八的信息,突然看到一個帖子說古代陪葬品可以體現墓主人的喜好……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電腦,腦子裏產生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我晃了晃腦袋清醒,太可怕了我不敢。
之後再沒有合適的信息了,我合上電腦,抓着日益稀疏的頭髮,沮喪地說:「那怎麼辦,總不能真讓我去掘你的墳吧!」
話一出口,我驚了。
怎麼把剛剛那個荒謬的想法給說出來了。
我小心翼翼地看他,結果他居然毫不猶豫地說:「可以啊!」
這真刑啊!
我是個遵紀守法好青年,再說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顧慮,雲淡風輕笑着說:「那只是個衣冠冢,我的屍體已經火化隨風撒了。」
那語氣,好像在說這個辣條几塊錢一樣。
完全沒有任何難過遺憾的情緒,瀟灑得讓我產生一個疑問。
他這樣的,到底是什麼執念才能把他留到現在不肯去投胎。
我還是搖了搖頭,一陣膽寒:「那片都是墓地,我萬一挖錯了怎麼辦,我不去。」
死者爲大,禮不可廢啊!
他糾正我:「那裏只有我一個鬼,據我所知沒有墳了。」
我還是不爲所動,他兩手一攤,爲難地說:「那可能得一直跟着你了。」
我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咬牙說:「我明天就去拿您的遺物。」
禮雖然不可廢,我也不可廢啊!
-7-
第二天,我就跟我爸重新回老家上山去拜太公,聽說因爲上次我們上錯墳我爸被我爺罵得可慘。
所以這次找得特別仔細,連五指毛桃出現我爸都狠心錯過。
終於找到了太公的墓。
等到我們虔誠地認錯並且拜完結束,我藉口有事,跟着許昕暘就來到了埋他遺物的地方。
我還是有些害怕。
讓他一定要看清楚,別給我指錯了。
找準地方後,我閉着眼就用鏟子剷起來,我以爲要鏟很久,結果沒多久就有東西出現。
我倆對視一眼,然後吭哧吭哧把那個大盒子拿出來。
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在他的允許下,將盒子上的土擦乾淨,屏住呼吸打開。
然後我就愣住了。
盒子裏什麼都沒有,就只有幾張劇院的門票以及一個日記本。
我疑惑地看向他:「你的遺物,就只有這些?」
他跟我一起坐在地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撐着頭看着盒子裏的東西,點點頭。
碎髮遮住了他的情緒,我只能看到他緊抿的脣,莫名地,覺得有些可憐。
這麼小就去世了,還只有這些東西,縱然我一貫是個不善良的毒婦,也覺Ṱű₂得有些心酸。
他抬頭,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來我生前很文藝啊,是不是更帥了。」
我慈愛的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立馬翻了個白眼。
果然,我還是適合當毒婦。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於是把土填好,抱着盒子就跟我爸回去了。
人類的本質還是喫瓜,雖然知道看人日記不對,縱然得到了允許,我還是有些愧疚,但是愧疚中又暗含了一些喫瓜的興奮。
我還真是猥瑣得陰暗,窩囊的善良啊!
然而打開第一頁,我呆在原地,腦子裏思緒萬千,瞬間就不想喫瓜了。
誰家好人!在日記裏!寫物理推導公式!
我服了。
那可是物理啊,眼前的日記本瞬間就成了天書了。
我看向日記的主人,揉了揉額角,自暴自棄地問:「你別告訴我,你的執念是破解什麼物理難題。」
那還不如鯊了我。
他被我絕望的樣子逗笑了,安撫說:「不至於吧!」
然後在他的鼓勵下,我又往下看。
後面的幾頁,不是各種複雜物理公式,就是各種天體運行軌跡圖。
而且每次推導出公式之後,還會寫一句:「耶,闖關成功,獎勵去看她演出。」
應該就是他盒子裏的劇院的票了。
我麻了……
敢情他生前,是個學霸啊,那爲什麼不會高數題!
我幽怨地看着他,說:「你生前的愛好,真的很小衆。」
他討饒地舉手投降,我耐着性子繼續往下看,發現還是這樣。
等到他的公式越來越複雜,我越看越看不懂,臨近爆發的時候,突然這一天記錄的東西,很與衆不同。
整頁一個字沒有,只有一幅模糊的素描畫。
畫中好像是某個活動現場,舞臺中央的女生在簇擁下安靜的拉着大提琴,雖然看不清臉,但依舊能感受到優雅大方。
噢噢~
這纔是我想看的嘛。
我歪着嘴轉頭去看許昕暘,發現他也是正出神地盯着這幅畫,久久都沒有說話。
我大氣都不敢出,期待他能想起一些執念啊什麼的。
結果他回神之後,眼底的情緒洶湧流淌,眉頭卻是皺起來的。
「我不記得了,但我好像很想她。」
這不是廢話,不想能畫得這麼用心。
畫裏還畫了好幾個小桃心呢!
難不成這就是他的執念?
我安撫他沒事,等我繼續往後看就知道了。
結果出乎我們的意料,後面的日記本,完全翻不動,就跟膠水焊死了一樣。
這什麼情況?
我眨巴眼睛,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震驚了:「哥們,你是不是未卜先知,算到了自己的日記本被人觀賞,所以給封住了。」
他明顯也很震驚,十分無奈,只說:「不至於吧!」
我眼睛已經有些疲憊了,於是閉上眼揉太陽穴。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明天再看吧,你的眼睛,需要休息。」
我嘆了口氣,看了眼時間,罷了罷了。
都這麼晚了,我還是先睡覺,有事第二天再說,我的眼睛確實不能過度勞累。
於是我讓他去沙發那待着,自己倒頭就睡。
-8-
結果竟然又做夢了,夢裏的場景居然是許昕暘那頁日記本的場景。
夢中的舞臺燈光昏暗,只有最中央一束光打下來。
少女閉着眼,穿着素色禮服,長髮像綢緞一樣散落在身後,優雅的拉着大提琴。
不知道是不是夢裏的緣故。旋律有些變調,但我還是依稀聽出來,演奏的是《月亮河》。
還挺巧的,居然是我之前喜歡的曲子。
雖然看不清演奏者的臉,但能看出來,是個美人。
至少在許昕暘的日記裏,她是不容置喙的美。
我看向觀衆席,搜尋着熟悉的面容。
果然,在很角落的位置,看到了活着的許昕暘。
他和現在相比沒什麼區別,還是愛穿黑色衝鋒衣,只是皮膚沒有那麼蒼白,臉上也沒有那副懶散的樣子,面無表情的,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質。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是被強迫來看這場演出的。
看起來波瀾不驚的,誰知道私底下居然這麼喜歡,還把這場景畫了下來。
我有些好笑。
他之前,還真是悶騷啊!
還想再看時,一曲已經結束,許昕暘看似平靜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微笑。
眼裏都是溫柔。
我靠在一邊,覺得我猜得不錯,這個畫中的女生,果然和他有關係,這哥嘴角都壓不住了。
我打起精神,想看之後還會發生什麼。
結果,鬧鐘又響了。
艹
怎麼每次到關鍵時候就卡殼啊!
我坐起來,活動活動肩膀,發現許昕暘居然還在睡。
他一隻鬼還要睡覺?
我仔細打量他,睡着的時候無辜無害的,看起來乖順不少,像個易碎的瓷器。
夢裏青澀的許昕暘和麪前這個慢慢重合。
我不由得想,昨天的夢,是以前發生的事情嗎?爲什麼我會夢到他之前的事情。
「看夠了嗎?」
誒我去。
我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
許昕暘慢慢睜開眼睛,挑了挑眉,賤嗖嗖說:「你可別愛上我,人鬼殊途。」
我服了……
他到底經歷了什麼啊,明明生前是個悶騷的冷酷帥哥啊!
我翻了個白眼,把夢裏的事情告訴他,看他有沒有想起什麼。
結果還是沒有。
看來這孟婆湯質量還挺好,保質期挺長。
於是我們又把那個日記拿出來,打算研究的時候發現,居然可以往後翻一頁了。
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如果沒記錯,昨天這個本子,明明到了畫的那頁就不能再打開了,爲什麼又能翻新的一頁。
許昕暘明顯也沒見過這種情況,於是我們又往後看了起來。
-9-
這一頁很簡單,只有一點的物理公式,其餘都是對昨天大提琴演奏現場的覆盤回憶,寫得很凌亂。
我看了眼這狗爬的字,覺得他的字要是跟臉一樣帥該多好。
不過從這混亂的筆跡裏都能看出來寫作人的欣喜和興奮。
大致上講了他小時候因爲心臟病想去尋死,結果被女生的琴聲治癒,於是就開始暗戀。
不過好景不長女生離開了這個地方,等過了好多年,也就是日記裏現在的日期,他纔再次在高中遇到她,成了同校不同班的同學。
上一頁的畫應該就是他們重逢的場景了。
夢裏那個青澀悶騷的許昕暘突然清晰了起來。
我彷彿能想到他寫這些話時嘴角上揚臭屁卻又故作高冷的樣子。
後面又塗塗改改,筆跡模糊,依稀可見的句子也是一句情話。
我一臉喫瓜地看着許昕暘,打趣道:「呦,情話哥啊!」
許昕暘不自在地咳了咳,雖然是鬼,但我覺得他臉紅了。
「這,喜歡人很正常。」
是是是,很正常。
我笑着再去打開下一頁,發現果然和之前一樣,後面的揭不開。
難道說,我一天只能看一頁?
這麼厚一本,我得看到猴年馬月去啊。
許昕暘沉默了一會兒,安慰說:「後面應該沒有多少。」
我兩眼一亮:「你想起來了?」
他無奈看着我,好笑地指着日記扉頁:「這不是寫了時間嘛,這不久,我就因爲心臟病嘎了。」
我一噎,半天都不知道說啥。
他把自己的死亡說得太過輕鬆,導致我安慰的話都覺得徒勞。
於是我合上本子,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現在還是先收拾東西,畢竟明天有早八,我可不想再掛科。
許昕暘看我收拾書包,沒骨頭一樣靠在一邊,問:「你這是要跑路了?」
這話說的。
好像我跑得掉一樣。
於是解釋是回去上早八。
幸虧我一直不住宿住家裏,不然這身邊跟着一個鬼還要住宿舍,這得多埋汰多不方便啊!
-10-
到了晚上。
我累得佔牀就睡,不出意外又做起了夢,夢裏還真是許昕暘筆記本的內容。
空曠的天台上,
年少的許昕暘,站在最邊緣的位置,風將他敞開的襯衫吹得向後飄起,他只是緊閉雙眼,然後慢慢張開手臂。
看來這就是他當時尋短見的場景了。
按道理,馬上就該女主角出場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悠悠琴音傳來。
許昕暘一愣,慢慢睜開眼睛,看向聲源處。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發現不遠處的琴房裏,女生穿着禮服坐在舞臺椅子上,溫暖的燈光打在她身上,整個人都被包裹在光裏,琴聲緩緩從指尖流出。
月亮突然從雲層逃脫,天台的野草紮根生長。
許昕暘站在黑暗裏,怔怔地聽着,眼裏唯一的光倒映出她的影子。
原來,許昕暘日記本里的情話,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光在哪裏,但我總覺得,提起光,就應該看向你。」
一曲演奏完,許昕暘猛然回神,慢慢從高處下來,目光一直落在那處光裏。
日記裏的畫面定格在這一刻。
我看着女生的樣子和琴房,總覺得有些熟悉……
於是我睜大眼睛去看。
畫面慢慢變暗,女生的臉卻漸漸清晰。
我從逐漸褪色的畫面中,終於看清自己稚嫩的臉上揚起的笑容。
-11-
我猛地驚醒。
鬧鐘還沒響,我飛快地打開燈,跑到雜物間就是一陣翻找。
許昕暘被我驚醒,不解地跟着我,打着哈欠問:「你這又是夢到什麼了?」
我現在看着他心裏五味雜陳的,這種感覺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
等到我翻箱倒櫃,在櫃子裏找到了那件和夢裏女生穿的一模一樣的禮服。
才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許昕暘日記裏的女生,是我。
我拿着陳舊的禮服,呼吸有些不通暢,下意識看向許昕暘。
他挑了挑眉,彎腰看我,問:「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
突然成了你的暗戀對象了啊!
他依舊疑惑,好笑地看着我,問:「爲什麼這麼看我?」
ƭŭₛ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語言系統完全癱瘓,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原來,在我晦暗的青春裏,有一個人,將我珍重地寫在了日記裏,深埋地底,不見光明。
直到今天,這份喜歡才被我親手挖掘,重見天日。
一種名爲遺憾和心酸的情緒瞬間爬遍我全身。
中獎了卻過期了是什麼體驗?
我現在終於體會到了,且這份獎永遠不可能再兌換成功了。
看着眼前已經是鬼魂的他,我閉上眼,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許昕暘,到底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態,將這份承載着愛意的日記本,當作唯一的遺物深埋地底的。
「喂?」
我睜開眼睛,發現許昕暘收起那副看戲的樣子,有些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於是我平復了一下心情,糾結再三,還是給他說了夢裏的內容。
整個過程,我都在觀察許昕暘的反應。
也第一次正式審視他,想要從他身上發現一些不被我知道的東西。
說完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
許昕暘複雜地望着我,眸子深沉,他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帥臉上出現裂痕,一臉欲言又止。
這是什麼表情??
我本來還心酸遺憾的心情瞬間減輕一大半。
難不成知道自己暗戀的女神是我這個女屌絲,接受不了?
我也很尷尬好嗎?!!
所以說世事無常,前一天我還在嘲諷許昕暘是情話哥,敢情那些情話是說給我的啊!
而且我現在心情很複雜,尷尬遺憾心酸等等情緒混雜在一起,直接給我整蒙了。
空氣裏瀰漫着尷尬的味道,突然雜物間門被打開,我妹打着哈欠問:「這麼早你要幹嗎?」
我暗暗鬆了口氣,正在想怎麼解釋的時候,我妹看到我手裏的禮服,臉色一變,結巴地問:「姐,你,你,你怎麼拿着你的演出服。」
許昕暘挑眉看過來,疑惑地問:「爲什麼你妹妹看你拿這個特別震驚?」
唉。
我嘆口氣,安撫她說:「我沒事,我緬懷一下過去,沒犯病你放心。」
等我妹走了,我纔給許昕暘解釋道:「之前眼睛意外失明,從那之後我就再也不碰琴了。」
家裏關於大提琴的一切都被收了起來,因爲那會我只要摸到琴就會哭喊,我妹估計都有陰影了。
許昕暘眸色沉了沉,低頭望着我,嘴脣緊抿不再說話。
不過我妹妹這一來,倒是不尷尬了。
我看了下窗外已經亮起來的天,想起來還有正事,顧不上彆扭和遺憾,問道:「你現在有記起什麼嗎?」
許昕暘反應有點慢半拍,臉上出現剎那空白,眼裏的情緒我看不懂。
這是發現了什麼嗎?
我緊張地看着他。
然後他就這麼注視我一會兒,突然笑起來,湊到我旁邊說:「記起來,你僱我寫高數。」
我踏馬……
我好歹是你的暗戀對象,能不能尊重一點!
我翻了個白眼,無語地不想理他,所以就錯過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苦。
-12-
我知道他還是沒記起來,於是我們把希望都寄託在日記本上。
打開之後,果然又能翻下一頁。
看來每天只能看一頁,每晚都會夢到那頁的內容。
不過我沒來得及看,瞥了一眼時間,頓感不妙。
完蛋,早八要遲到了!
雖然今天發現了青春的遺憾,但是生活還得繼續,至少我不能翹課。
於是我拿着書包飛快打了個車,就往學校方向趕。
路上許昕暘坐在我旁邊,問:「大學也這麼辛苦嗎?」
我苦命地點點頭。
那不然呢?
早八,大學生的噩夢。
他點頭,若有所思,問道:「不是都說,上了大學就解放了嗎?」
騙局!!
本世紀最大的騙局!
看我依舊一臉菜色,他笑着安慰道:「你就當帶我體驗大學,我陪你上課就不無聊了。」
他這麼一說,我心裏剛剛平復的情緒又湧上來,有些說不出話了。
我厭惡的早八,可能是許昕暘期待的東西。
因爲心臟病,他並沒有活到上大學的時候就離世了。
於ẗŭ₆是我故作輕鬆,在虛空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說:「那剛好,這節是高數,就交給你了。」
頓了頓,我想起來他失憶這件事,貼心地問:「誒對了,你還記得一加一等於幾不?」
我現在對許昕暘,已經帶上了濾鏡,和之前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下意識就想對他好。
許昕暘揉了揉額角,有些無語地說:「我只是失憶了,不是失去了智商。」
「……」
我見他和平時沒有兩樣,也跟他開起玩笑,不屑地拿出高數題,讓他給我算。
果然,他立馬擺手投降。
我就說這玩意鬼都不做。
去年我就掛科了,今年重修可不敢再掛了。
之後我們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別的。
就是司機一直從鏡子裏看我們。
我疑惑地打算問時,學校到了,司機看着我欲言又止半天,還是說道:「孩子,學習壓力大也要注意心理健康啊!」
「???」
我不解地望着他,就看司機語重心長的給我塞了一張廣告——
某某精神科,關注您的心理健康。
艹。
把我當成自言自語的精神分裂了。
-13-
上課還算順利,就是我一直心不在焉的,滿腦子都是夢裏的場景。
以及在腦子裏搜刮當年的記憶,試圖找到和許昕暘交匯的地方。
許昕暘,我轉頭去看他,發現他跟沒事人一樣聽得賊認真。
真是個合格的伴讀。
我在內心暗暗評價。
不敢想他要是還活着,得有多卷。
不過一方面我又覺得不服氣,不是他怎麼沒有感覺呢?
知道暗戀對象就在身邊,難得不應該有情緒起伏嗎?
怎麼這麼快就正常了。
就好像,忘記了我是他暗戀的人一樣。
而且還能一心二用,只要我一打盹就用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說:「你的二十萬被我偷走了。」
什麼?!
我果然會醒。
諸如此類層出不窮。
一節課下來,竟然比我自己上課效率高多了。
我拖着沉重的身軀回到家,已經累得癱在牀上了。
許昕暘果然不是人,一點都不帶困的,還精神抖擻地讓我給他在圖書館借物理書,他要看我的書學習。
我擺爛了,把書給他拿出來,讓他自己看,我就負責給他翻頁。
看他看得認真,我就沒打擾,自己拿出日記本開始看新的一頁。
記錄的東西也都是跟我重逢之後的瑣碎場景。
還有一些青澀的告白。
而在這之後,我每天晚上做夢,也都會用第三視角看到在陳舊的歲月裏,許昕暘隱祕又濃烈的感情。
有時候是悄悄爲我打掃了教室的衛生。
當我值日時,驚奇發現已經有人掃過,於是露出驚喜的表情分享給朋友時。
他就靠在一旁,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眼裏都是笑意。
有時候,我練琴不過關,沮喪地出去放風,再次回來就會發現桌子上加油的紙條和一顆糖。
刻意寫得工整的字跡,彆扭的畫上的桃心。
當時的我看到,一直以爲是老師安慰我的,所以每次都感動得喫掉糖,重新振作起來。
這時候,他就站在窗邊,低頭笑起來,眼底的滿足和歡喜都快要溢出來。
就好像,喫掉糖是他不是我一樣,看起來竟比我還甜蜜。
有時候,是運動會,明明有心臟病不能強烈運動還要去當志願者。
就爲了正大光明遞給我一瓶水。
我下意識地說謝謝,足夠他開心一整天。
有時候,幼稚地許願,如果做出物理題就獎勵去看我表演,於是謹慎刻苦地做出了一道又一道難題,如果遇到單數的葉子就去幫我買水,如果幸運遇到綠燈就去幫我做值日,如果……
做盡了概率的賭注,只爲找到合適的理由去見我。
原來我當時以爲幸運的事情,都是他隱晦的愛意。
許昕暘,纔是我青春裏的田螺公主。
-14-
這之後,我對許昕暘的感情有些微妙,不由自主地想去了解他,迫切地想知道我錯過的,丟失在時光長河裏名爲真心的東西。
他每天形影不離地跟着我,陪着我上課玩鬧。
不知不覺就過了好久,久到讓我竟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居然也不錯。
許昕暘依舊愛看書,我坐在旁邊看向安靜看書的許昕暘,情不自禁撫摸上日記本潦草的字跡。
心臟突然漏跳一拍。
有種跨越時空,過去和現實猛然重合的感覺。
他要是還活着,該多好……
我晃了晃腦袋,平復了一下心跳。
問道:「這都這麼多天了,裏面都是你……」
我頓了頓,糾結了一下語言,還是說:「都是你對,對我的喜歡和付出。」
「那你的執念是什麼呢?」
許昕暘從書裏抬頭,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不是,他怎麼又卡殼了。
我麻了……
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問題,他的記憶好像變得更差了,還只記不住日記裏的內容,明明我前一天說過的夢境,第二天得再說一次才能想起。
我刻意不去想其中原委,打趣地問:「你們鬼是不是物理學多了,也會腦子記不住事啊!」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只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扯出一個笑,說道:「是啊!」
「會記不住的……」
看看,物理多難。
又得給他講他對我的喜歡,他們鬼的腦子是什麼構造,記憶裏這麼差。
我沒辦法,跟他重新講一遍他日記裏寫的東西,然後才後知後覺地臉紅起來。
不是,我都講了這麼多遍了,我都沒臉紅!
他在我的注視下搖搖頭,果然還是不知道執念是什麼。
看來還得繼續看,於是我打開新的一頁,等我看清寫的文字時,瞬間就愣住了。
不同於之前開朗臭屁的文字,整個日記的基調都開始變得悲傷。
那上面只寫了一段話——
【光的直線傳播是宇宙賦予給我最大的恩惠,因爲由它產生的影子,讓我可以悄悄觸碰不該肖想的人。】
我心臟突然跳起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感從心裏升起。
我看向日記裏的日期,心裏又沉了沉。
果然是我失明的日子。
許昕暘發現了我的異常,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這畢竟是他的日記,再怎麼樣,他也有看的權利,於是我並沒有瞞他,給他看了日記的內容。
許昕暘沉默了一會兒,下意識看向燈光下我的影子,然後試探地在燈下伸出手。
結果是徒勞。
溫暖的燈光下,只有我自己的影子孤單地打下一片陰影,許昕暘沒有影子。
碎髮遮住了他深沉的眸子,他現在越來越安靜了,還保持着用手觸碰我影子的動作,久久都不動一下。
我沒有打擾,就這麼注視着他的舉動。
很久,他才收回手,扯出一個笑,眼底有些迷茫,有些怔,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現在,連光都無法照到我,於是我連唯一接觸她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我再也忍不住,立刻轉過頭,眼淚奪眶而出。
他不記得了。
這麼一會兒,他就不記得日記裏寫的人是我了。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東西,我不敢面對的真相在地底叫囂,好似馬上就要噴發。
我在慢慢知道他對我愛意的同時,他也在慢慢忘記過去。
就像他最開始說的那樣,成了鬼之後,前塵往事,他不會再記得。
我記得越深刻,他忘得就越快。
我強忍住內心的難過,重新看他,對他笑了笑,想要安慰他,眼淚卻再一次滑落。
許昕暘看見我哭了,有些慌亂,故作輕鬆的說:「哎呀,別難過,我本來就死了嘛。」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更想哭了。
於是他更加手忙腳亂地安慰,我吸了吸鼻子,不死心地問:「你記得我是誰嗎?」
他一愣,好笑地說:「徐時靈,給我燒紙的好心人啊!」
見我還要哭,他頗爲頭疼安慰,小聲嘟囔:「怎麼這樣哭,搞得我心疼。」
騙子,一個鬼,哪還有心啊!
-15-
晚上睡着之後,我照例又夢到了日記的內容。
彼時我已經看不見,永遠失去了大提琴演奏的舞臺,整個人休學在家裏渾渾噩噩。
夢裏的場景應該是我一個人坐在公園裏曬太陽,雖然看不見,也想感受一下陽光的溫暖。
許昕暘穿着病號服,肉眼可見的虛弱,看向我的目光都是痛苦和心疼。
看來這時候,他的病情也開始嚴重。
畫面裏,我費勁地抬起胳膊,在虛空中伸出手,妄想抓住光明。
許昕暘跟在我身邊,學着我的樣子伸出手。
陽光下我們的影子交替在一起。
打眼一看,就像是互相十指相扣一樣。
當年看不見的我,想抓住光,卻抓了個空,如今的我,站在夢裏,走過去和當年的自己重合在一起,與回憶裏的許昕暘十指相扣,終於抓住了光。
於是,地上的影子相互依偎在一起,我和夢裏的許昕暘,也終於踏破時光的長河,抓住了彼此。
許昕暘勾了勾嘴角,像是感受到什麼一樣,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苦澀的笑容。
可惜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嗤笑了一聲,覺得自己這輩子無望光明,顫巍巍站起來就往回走。
許昕暘跟在我身後,爲我清理前面一切障礙,要過紅綠燈時,就充當好心人來扶我。
原來當時,幫助我的路人一直都是他一個人。
我當時在想什麼。
我努力回憶,我當時只覺得自己可憐,別人微小的關心和善意都讓我自卑,讓我意識到自己是個要被照顧的可憐蟲。
於是我躲開許昕暘的扶我的手,倔強地拄着盲杖自己走。
許昕暘在原地愣了一會,蒼白的臉上顯示出無奈的表情,默默跟了一路,直到我回家他才離開。
畫面逐漸變暗,我知道夢境又要結束了。
不捨地看着許昕暘逐漸消失的背影,不受控制一樣喊他的名字。
當然他並不會聽不見。
-16-
再次醒來,對上的就是許昕暘探究的目光。
他坐在沙發上,蹺着二郎腿,百無聊賴地玩着沙發上掛着的玩偶,挑眉問道:「夢到我什麼了?」
我一愣,他今天,沒失憶嗎?
我喜悅的心情還沒表現在臉上,就看到他調Ťṻⁱ侃道:「喊了一晚上我的名字。」
「夢到什麼了?」
我沒來得及收斂好的表情僵在臉上,僵硬地扯出一個笑,說:「夢到,你握住我的手。」
許昕暘被我逗笑了,故意做了很搞笑的動作,開玩笑說:「可別因爲我帥就愛上我,畢竟人鬼殊途。」
「執念散去,我可是要去投胎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意。
這句話他最初見我就開玩笑說過。
我當時只覺得無語,現在卻滿是心酸。
我深呼吸好幾口氣,已經放棄了跟他說日記裏的事情,他遺忘的速度,比我說的還快。
不出意外,他現在的記憶完全沒有日記裏的東西。
不僅不記得他曾經那麼熱切地喜歡過一個女孩,也不記得那個女孩就是我。
還真是前塵往事都忘盡啊。
這孟婆湯,質量好得讓我想哭。
不過沒關係,我打起精神,我是個很公平的人,既然他記了我那麼久,那麼這次換我來記住吧!
於是我想起來他之前日記裏隨手寫的片段——
【七夕了,大家都去看電影,我也好想跟她去看電影,喫着爆米花大笑,可惜這隻能在夢裏出現。】
我臨時起意,帶他去看最近新上映的喜劇電影。
許昕暘表面上看起來無所謂,但我知道他內心是開心的。
他以爲自己藏得很好,結果情不自禁上揚的嘴角和歡快的語氣已經出賣了他。
果然,和活着時一樣悶騷。
到了電影院買票時,許昕暘看向我,我對他笑了笑,然後告訴店員我要兩張票,兩杯爆米花。
許昕暘低頭笑起來,笑容轉瞬即逝。
電影很好看,很好笑。
我大口吃着爆米花,笑得眼淚不斷的流出來,許昕暘剛開始也被電影情節笑得很開心,到最後卻沉默地看着我,問:「你是在哭嗎?」
我擺擺手,笑得更開心了,抹了一把臉小聲告訴他是因爲電影太好笑,我笑點太低。
電影裏的最後,主角終於完成了夙願,自己卻永遠失去了生命。
回到家我問他:「值得嗎?」
許昕暘想了想,看向我桌子上的土星擺件,不直接回答,反而問道:「你瞭解土星嗎?」
我對土星的瞭解,也是從一個科普視頻知道,土星在西方被稱爲克洛諾斯,代表忠貞不渝的愛情。
之後就不清楚了。
我搖了搖頭,他科普地解釋道:「在宇宙中,小質量天體越靠近大天體,超過了一定的界限,就會被撕碎,殘骸會圍繞在大星體身邊,成爲它美麗的星環。」
我不解地望向他,許昕暘繼續說:「有一位天文學家認爲,土星的一顆大衛星就是這樣,因爲軌道的衰減逐漸落入潮汐力的圈套裏,失控地靠近,最終被撕碎,變成星環,永遠環繞在土星身邊。」
我的心臟突然不受控制地跳起來。
許昕暘看向遙遠的星空,
「某種程度上來說,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17-
回去之後,許昕暘繼續去看他喜歡的天體物理書。
這已經不知道是我從圖書館借的第幾本了。
看他學得專注。
又想起他日記本里寫得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和天體軌道模型。
我不禁想,如果他還活着,或許可以考上心儀的大學,學自己喜歡的物理,研究自己喜歡的星星。
可是現在。
我看向他,他只能通過我來學習這些他感興趣的知識,甚至連翻書,他都做不到。
我錯開視線,拿起日記本,打算看新的一頁寫了什麼。
打開之後,我有點蒙。
整個頁面畫了一幅圖,結合他今天給我科普的知識,應該是土星,有美麗的星環。
下面的文字是——
【衛星孤注一擲,衝破洛希極限,最終形成巨大的星環戒指,套住了它的繆斯。】
我原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但是他今天給我科普之後,我突然有點慌,這樣的天體知識,怎麼看怎麼悲壯。
許昕暘在當年,到底在計劃做什麼。
心裏的答案呼之欲出,但我不敢相信,於是在那晚,我就強迫自己早早入睡。
夢裏的地點應該是在病房裏,他又蒼白了不少,之前的日記都是一兩天一記,這次卻隔了那麼久,可見他的身體情況有多糟糕。
許昕暘寫下日記,有些費勁地輕輕喊人。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媽媽,很溫婉的長相,我也終於知道許昕暘那雙深邃的眼睛是隨了誰。
其實在之前的日記裏,許昕暘不止一次提過他的家庭。
我只知道因爲他的心臟病所以父母離婚,爸媽都不太想要他,所以他在很小的時候纔會有輕生的想法。
但是我沒有一次在夢裏看到過他的家人。
我猜想,我可能只能見到和我有關係的記憶畫面,其餘的畫面,我是看不到的。
他媽媽擦着眼淚,溫柔的給他擦去額角的汗,問他怎麼了。
許昕暘虛弱的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語氣帶有一絲懇求:「媽,我死了之後,能不能把我的器官捐出去。」
不知道是哪個字觸到了許媽媽。
她握着許昕暘的手就哭起來,自欺欺人地不斷安慰說:「我們一定能好起來的。」
像是安慰許昕暘,又像是麻痹自己。
許昕暘眼裏都是痛色,明明眼眶已經紅了,但還是倔強地不想在媽媽面前流淚。
他故作輕鬆的說:「媽,你要爲你我高興,我終於可以自由了,不用再被困在這副殘軀裏了。」
「你也終於自由了,不用被我一直拖累了。」
許媽媽一愣,依舊泣不成聲。
我抬眼看向天花板,心想肯定是天上下雨了,夢裏的屋子居然都不防水。
不然我怎麼臉上一片溼潤。
許昕暘喘口氣,還是說道:「我沒求過你什麼,這是我最後的心願了,火化後,把我撒在有風的地方。」
頓了頓,他繼續說:「我想自由自在地去見想見的人。」
許媽媽縱然再不願,也沒有違揹他的遺願,流着淚答應。
許昕暘撕下一張日記裏的紙,寫下一個名字和詳細信息。
然後笑着說:「眼睛,我只想送給她一個人。」
轟的一聲。
內心的防線頃刻崩塌。
我有些站不住,扶着牆才能維持着站立的姿勢,整個人都開始發抖。
許媽媽拿起那張紙,我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紙上用力寫出來的名字——
徐時靈
我再也維持不了,跌落在地上,終於忍不住捂着臉號啕大哭。
許昕暘聽不到我的哭聲,我看得見他的愛意。
這段我一直遺憾的,耿耿於懷的過往,一直想感謝的恩人,如今就這麼虛弱的坐在病牀上,穩妥地爲我籌劃着。
心臟像是被用力擠壓一樣痛得我渾身都發抖,我試了好幾次都沒有力氣抬起手,等我顫抖着摸上自己的眼睛時,就像觸電一樣被刺痛。
太可笑了……
我捂住眼睛,眼淚從指縫中溢出。
這些年,我到底,都在錯過什麼啊……
許昕暘還在說什麼,我瘋狂擦乾眼淚,站了好幾次才站起來,走到他身邊,顫抖着手想去觸碰他蒼白的臉。
卻在快觸碰的時候,夢境頃刻坍塌,畫面支離破碎。
夢醒了,我還是錯過了。
-18-
我睜開眼,在牀上大口呼吸着,枕頭已經全是眼淚。
許昕暘鬆了口氣,說道:「你嚇死我了,你夢裏一直在哭,我怎麼喊你都叫不醒。」
「我也接觸不到你,不能把你搖醒……」
夢裏那個虛弱的許昕暘和眼前的他猛然重合,我的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我不顧一切去抱許昕暘,雖然我知道其實並不能接觸他。
許昕暘嚇了一跳,但還是回抱住我,有一下沒一下地安慰着。
我哭得越來越兇,不斷的叫着他的名字。
而他也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回答:「在呢!」
等我終於哭完了,許昕暘才溫和的問:「夢到什麼了?」
我剛止住的眼淚立馬又往出噴湧。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夢到,你快死了。」
許昕暘一愣,以爲我是害怕,所以笑着安慰說:「我不會纏着你的,等時候一到,我就消失了。」
我立馬去捂他的嘴,乞求他不要說這種話。
雖然我知道,這是既定的,而且是將要發生的,阻止不了的事情。
但我還是不想讓他說。
許昕暘茫然地看着我,很不解爲什麼我的態度和之前相比簡直天翻地覆。
畢竟在最開始,我是最希望他趕緊走永遠不要纏着我的。
我搖了搖頭,不告訴他其中原委。
並不是因爲我不想,而是我無能爲力,我說了之後,他的記憶力可能不足以支撐我講完一切。
於是我只能裝作之前的樣子,說:「我這個人念舊不行嗎?和你待久了都有感情了。」
他一笑,又要說出那句經典臺詞——人鬼殊途
看向我的目光裏都是坦蕩,好像我和別人沒什麼兩樣,頂多就是他死後這麼多年以來第一個接觸的人,所以會多說幾句話。
現在的許昕暘和夢裏的許昕暘不一樣。
我在心裏默默評價。
夢裏的許昕暘滿眼都是我,現在的許昕暘不記得我。
於是我負氣地說:「你放心,我纔不會喜歡你。」
話還沒說完,眼淚就順着臉頰滑落。
但是隻有我知道。
我明明在心裏說的是:【許昕暘,怎麼辦,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我慢慢摸上自己的眼睛。
這裏,能感受到許昕暘的溫度,原來他日記裏,土星絢爛的星環,居然是這個意思。
奮不顧身地靠近我,哪怕被撕碎,也要做出最後的貢獻。
我向許昕暘扯出一個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向他說:「許昕暘,我會永遠記得你的。」
他被我的樣子逗笑,打趣地說:「用眼睛記啊?得用腦子好嗎?」
我搖了搖頭,在心底重新說:「許昕暘,我們永遠在一起。」
-19-
我的狀態不適合去上課,所以請了假窩在家裏。
那個陳舊的日記本,像潘多拉魔盒一樣,被抵制不住誘惑的我打開,於是痛苦浸透四肢百骸。
剩下的頁數越來越薄,我有些不敢看之後的內容。
但是不行,許昕暘還等着化解執念呢!
我是自私地想讓他一輩子以這種姿態跟着我,但是不行,他得有自己的歸宿,他要去投胎也好,做神仙也好,當鬼差也好。
我希望他這一輩子,爲自己活,而不是圍着我轉。
於是我還是咬牙打開新的一頁。
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我好想你。】
字跡用力,好像不是寫在紙上,而是牢牢在心底。
我忍着心中的酸澀,看向依舊在旁邊捉貓逗狗的許昕暘,突然出聲喊他:「許昕暘。」
他抬頭看我。
我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大聲說:「我好想你。」
他對我最近的反常已經見怪不怪,無奈地嘆口氣,不知道我在作什麼妖。
於是學着我的樣子,說出的話確是截然相反,依舊賤嗖嗖的:「我可不想你。」
你最好是。
我在內心反駁他,但是表面上依舊和他開玩笑,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天色剛變暗,我就強迫自己睡着。
夢裏的場景是在醫院公園的亭子裏,許昕暘罕見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陪在身邊的依舊是他媽媽。
許昕暘的爸爸,到他死,都沒有露過面。
至少是沒有出現在夢中的記憶裏。
元旦,大雪,整個城市熱鬧了起來。
許昕暘伸手接住落下的雪,突然讓她媽媽給他買個蛋糕。
許媽媽有些詫異,問他爲什麼今天要喫蛋糕。
他此時已經非常消瘦,臉上也死氣沉沉的,但還是對她笑了笑:「好日子,慶祝一下。」
我發現許昕暘這段時間越發愛笑,可是明明他之前都是情緒不外露的性格,直到死後才放飛自我。
我詫異的同時才反應過來,他不過也是年紀不大的孩子。
這個年紀本該年少輕狂,意氣風發。
等到許媽媽把蛋糕買回來,就被醫生叫去談話,我不想聽那些,就坐在旁邊陪他。
於是就看到了接下來的一幕。
許昕暘點了蠟燭,輕輕說:「生日快樂。」
然後十分虔誠地許着願。
「希望你能再次站在舞臺上,平安喜樂。」
與此同時,天邊的煙花一瞬間綻放,他轉頭去看,然後慢慢拿出一張模糊的素描畫,小心翼翼地吻上去。
吻完之後,又十分抱歉地自言自語:「抱歉啊,冒犯你了。」
窗外的煙花迷了人的眼,整個城市都籠罩在快樂熱鬧的氣氛裏,許昕暘就這麼坐在那裏,遠望着漫天的煙火。
孤獨又單薄。
我看着插着蠟燭的蛋糕,無力夾雜着心痛又一次襲來,比之前的浪潮更猛烈,將我整個人都吞噬在遺憾的深海里。
元旦,是我的生日。
我依稀記得,這一年的元旦罕見地下起了雪。
我看不見,所以根本就沒有心情過生日。
當年錯過的生日,如今被許昕暘補上,連願望都不落下。
我胡亂抹了把眼淚,卻突然發現許昕暘眼眶紅了。
他突然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
然後就着蠟燭的光將整張照片燒成灰。
隨着火光慢慢升起,我打量這張照片,發現這是我們那次運動會的合照。
他幼稚地把所有人都 P 沒,只留下我和他,就好像這真的是我們唯一的合照一樣。
旁邊同樣坐着賞雪的爺爺看到了立馬問他:「這麼好的照片燒了可不吉利啊?」
他看着越燒越少的照片,眼底不知道是什麼情緒,這個角度我看不到,我只聽到他說:「這樣可能就能騙過老天,這樣她就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就能更幸福一點。」
我不忍心再聽,徒勞地去抓那張照片。
結果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它燒爲灰燼。
身後突然傳來嗚咽聲。
我僵硬地回頭看,發現許昕暘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短髮被淚水打溼貼在許昕暘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得滑稽又可憐。
童年不幸但卻會笑的小孩和麪前這個脆弱的人突然重合起來,讓我看得眼底發酸。
因爲彼時,他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許昕暘趴在他膝蓋上,哭得很委屈,我認識他這麼久,從來沒有見他這麼哭過。
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
整個過程,他沒有說一句話,但從牙縫裏擠出來哭聲,讓我深深感受到他的不甘和痛苦。
我心下一片悲涼。
知道他看不見我,也顫抖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然後在蠟燭快燃盡的時候。
我閉上眼,虔誠地開始許遲到了太多年的願望。
我說:「希望全世界最好的許昕暘,來世可以健康快樂。」
我是過生日的主人公,雖然願望遲到了很多年。
但我相信上天肯定會滿足的。
雖然它老讓我錯過,但我還是想懇求可以給許昕暘一個好的結果。
過了一會兒,許媽媽回來,問他Ťű̂ₜ蛋糕好不好喫。
他早已平復好情緒,除了眼眶是紅的,看不出哭過的樣子,輕聲說:「我什麼都喫不下,不過聞着味,也是甜的。」
然後畫面一轉,已經是在醫院的病房裏了。
他有些睏倦地躺在牀上,費力地囑咐許媽媽一些東西。
比如把他的日記帶到外面燒掉,不要去打擾徐時靈。
比如不要去祭拜他,直接隨風撒了就行,要許媽媽去過全新的生活。
比如他喜歡的星星模型,可以分給醫院的小孩。
「……」
愛意已如此洶湧,拒絕卻如此荒誕。
我在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了。
許昕暘,你真的太混蛋了。
爲什麼到死都不願意告訴我。
我還想再多看他幾眼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許昕暘似乎感受到什麼一樣,看向我的方向,費勁地擠出一個笑,輕聲說着什麼。
夢境開始褪色,我逐漸破碎的時光裏,還是聽到他說:「我好想你。」
我崩潰在原地,正想回答時,許昕暘的笑容逐漸模糊,隨即陷入一片黑暗。
與此同時,我猛地驚醒。
心裏強烈的預感呼之欲出。
我飛快地去拿日記本,果然,再也沒有新的一頁給我看了。
許昕暘沒有了。
我跌坐在地上,痛苦的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滑落。
最愛我的許昕暘再也沒有了,連夢裏我都不能再見到他了。
-20-
我渾渾噩噩地坐在地上。
許昕暘飄過來,正色地問我這段時間爲什麼這麼奇怪。
我看向他,滿腹的委屈說不出口。
於是不死心地想把日記本展示給他看。
然而我刻意不去想不去看的,也不敢面對的果然發生了。
所有跟我有關的日記,都一一消失,成了一張又一張白紙。
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許昕暘見我崩潰到極點,有些彆扭地學着我的樣子,輕輕摟住我,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我的背。
溫聲安慰道:「噩夢噩夢快消散。」
我搖搖頭。
這不是噩夢,這是我的美夢。
這個想法一冒出頭,我猛然驚醒,最初隨意射出的子彈如今正中眉心。
我最開始向許昕暘許的願。
就是希望可以做個美夢,彌補我的遺憾。
竟然是這樣。
怪不得,我又哭又笑,原來一開始,就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只是局中人迷茫,局外人不知。
不過幸好。
我看向桌子上閃閃發光的土星模型,幸好兜兜轉轉。
本該送給孩子的模型,送到了我手裏。
本該燒掉的,隱藏在日記裏的愛意,也被我從不見天日的地底發現。
這些日記像是舊時光中許昕暘熱烈的來信,娓娓訴說着這些年我錯過的真心。
我抹了把眼淚,從他懷裏抬起頭,笑着說:「我想我知道你的執念了。」
夢裏他最終許的願望,應該就是他放不下的執念。
這個人真是的,連死了,都要爲我着想,想讓我重返舞臺。
許昕暘一愣,有些欣喜地問:「真的?」
我點點頭,讓他站在原地等我,我一個人,失魂落魄地走到雜物間,將那把大提琴翻找出來。
然後穿上演出的服裝緩緩走出來。
真該慶幸我這幾年身材沒變化,沒怎麼長個子,不然還真穿不上。
許昕暘見到我的打扮,眼前一亮,有些怔愣地望着我,眼裏的情緒洶湧流淌。
半天,他說:「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我沒有瞞他,一邊調音一邊點頭。
「嗯,你之前,是我最忠實的觀衆,所以執念就是看我重返舞臺給你演奏。」
許昕暘明顯不信我的話,但是他依舊覺得,他很想很想,很想再聽一聽大提琴曲。
於是我們一人一鬼,搞了個簡單的舞臺。
在彈奏之前,我努力地記着許昕暘的樣子,頭一次恨自己當年不學美術,不能把他的樣子畫下來。
我深呼吸好幾口氣,對他露出一個我覺得很明媚的笑:「許昕暘,我很開心,可以知道你。」
可以知道你在灰暗的時光裏,洶湧的愛意。
然後他對我笑笑,也回道:「我也很幸運,能認識你。」
不,我忍着眼淚,在心裏回答。
認識你,纔是我的幸運。
我剋制了好幾次,眼淚還是不由自主地掉下來,我哽咽地說:「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帶給我的光。
許昕暘有些不自在地活動了下身體,打趣道:「喂,我終於要走了,你應該開心纔對。」
唯一喜歡我的那個少年,死在了過去的歲月裏。
如今他的靈魂站在我面前,卻忘記了曾經對我的熾熱的愛意。
我順着他的話笑出聲,瘋狂點頭:「對,我很開心,你馬上就要過新的生活了。」
希望,全世界最好的許昕暘,能有一個光明的來世。
我在手電筒燈光的照耀下,生澀地拉着我熟悉的曲子。
琴音並不悅耳,甚至因爲長久不使用有些難聽,但許昕暘還是溫和的看着我,隨着琴音的不斷流暢,音符的不斷跳轉,許昕暘的樣子慢慢開始變模糊。
我拉琴的手一頓, 滾燙的眼淚就這麼掉落在生澀的琴絃上。
我手上動作不敢停, 依舊不斷的拉着曲子。
他的樣子慢慢模糊, 直到快看不見時,我才終於鼓起勇氣,啞着嗓子說出最後一句話:「我好想你。」
「許昕暘,我喜歡你。」
他最愛我的時候,我不知道。
我最愛他的時候,他不知道。
我們永遠都差點運氣。
自然不會有答覆,因爲許昕暘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光裏,整個房間,就只剩我一個人又哭又笑地拉着難聽的琴。
-21-
許昕暘消失之後,我把日記本妥帖地保存起來,和我的土星擺件珍重地放在一起, 深藏在我最隱蔽的地方。
我又重新Ţųⁱ開始練琴了。
雖然剛開始比較困難, 但是一段時間之後,我已經能慢慢適應了。
只是觀衆席裏, 再也沒有一個喜歡穿黑色衝鋒衣,面無表情的許昕暘了。
一切好像都在變好。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想他, 按部就班地上學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在公園上散步。
幾個小孩兒在玩踩影子的遊戲, 一個小男孩抓住小女孩的影子, 開心地說:「我抓住你了!」
我不自覺地笑起來, 看着自己的影子, 在虛空中張開手掌。
然後閉上眼睛,期待着能被光再次抓到。
衣服突然被拽了一下。
我心跳猛地加速,慢慢睜開眼睛, 發現原來是幾個孩子。
他們說我擋住他們的路了, 他們要玩踩影子的遊戲。
我看了他們半天, 莫名其妙地淚如雨下。
幾個孩子們明顯被我嚇到了, 我安撫地說跟他們沒關係,是我眼睛不舒服,
於是飛快地跑到公園的洗手間裏清洗。
鏡子中分明只有我一個人,我卻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再次哭了出來。
眼淚就像擦不幹一樣,我知道自己的眼睛不適合哭, 但是還是忍不住。
我指了指眼睛的地方, 對着鏡子中的自己,緩緩開口:「我好想你。」
然後忍不住笑起來,許昕暘要是在,肯定會笑我沒出息。
我抹了把臉, 突然想起來,許昕暘曾經說,最喜歡夏天的星星。
窗外的蟬已經開始鳴叫,黃昏的太陽還在熱烈地照耀着, 將天邊染得火紅。
夏天到了。
等到晚上,就能見到最漂亮的星星了。
我揹着琴,轉身去往星星最多的地方。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