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出身名門,下嫁到侯府第二天就開始管家。
管事婆子們見她不過十七八歲,半大個人,便想敷衍了事。
坐在上首的大奶奶並不惱,只輕描淡寫說了句:
「將剛剛說話的幾人即刻發賣,不必前來回話了。」
隨着求饒聲漸遠,衆人恭敬低頭,不敢再言。
大奶奶鳳眸微挑,眼裏閃過滿意。
「我不管以前這裏是怎樣,我既來了,便要按我的規矩來。」
「做得好的,我便賞,若有不好的,一概發賣了事,爾等可記住了?」
從那之後,侯府漸漸充ţű̂ₕ盈起來,一日好過一日。
奴僕們更是將她奉若神明,不敢怠慢分毫。
可我知道,他們是表面恭敬,背地裏恨不得將大奶奶除之而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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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嫁進侯府,是下嫁。
懷義侯府雖貴爲勳爵,近幾代卻子嗣不顯,偌大的侯府現只存了兩房。
更別提侯府世代偏居勍洲,一輩子恐怕連天顏也未曾見過幾次。
而大奶奶就不同了。
大奶奶出自隴上名門項氏,在家中排行第四。
及笄後由老爺親賜閨字『雍慈』,平日裏下人們都稱她爲四姑娘。
項氏貴爲百年世家,居在天子腳下。
項氏家主,也就是四姑娘的父親,受天子器重,如今已是吏部三品天官。
上頭還有一位兄長在邊疆駐守,被封爲安遠將軍。
另一位胞弟是太子伴讀,將來太子登基,就由二公子榮領項氏一族。
更不提四姑娘上頭的三個姐姐。
除了進宮當貴妃的大姑娘。
二姑娘嫁給了輕車都尉,三姑娘嫁給了翰林院學士。
輪到四姑娘時,項氏富貴已極,不需要四姑娘再爲家族聯姻。
原本四姑娘可以自主選擇京中適齡才俊。
可那日,老爺去太太房中商議,親口把四姑娘指給了勍洲的懷義侯,溫弘方。
太太愁得唉聲嘆氣,「放眼天下,當官從商的,誰不是擠破腦袋想往京城鑽,不說嫁給王公勳貴,好歹也要書香世家纔是。」
「偏偏你爹爹給你選了這麼一個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四姑娘性子沉穩,聞言只是勸慰:「左不過都是嫁人,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有父親和母親在,女兒還能讓人欺負了去?」
太太被逗笑,用手點了下四姑娘的額頭,「你既然寬心,那娘只有好好爲你準備嫁妝,莫讓這些小門小戶小瞧了纔是。」
四姑娘出嫁在即,我和綺夏作爲貼身婢女,定是要跟着四姑娘一起的。
綺夏和我都是家生子,老子娘也都是項府裏的管事。
如今要離了爹孃去那麼遠的地方,要說捨不得是假的。
只是這樣的情緒,面對主子時是萬萬不能表現出來的。
奴才的喜怒哀樂只跟隨於主子,莫說是跟隨主子遠嫁。
就是爹孃歿了,若主子不發話體恤,奴才們莫說回家奔喪,就是連掉兩滴淚哀悼也是不能的。
四姑娘寬厚,額外給我和綺夏的爹孃賞了二十兩銀子,略當彌補。
我將這些年攢的銀錢都交給爹孃,囑咐他們好好留着,莫要一股腦拿出給我那不成器的哥哥。
還有一些我平日裏做的針線,只要不能帶走的,也一併給出去。
-2-
勍洲路途遙遠,爲表重視,溫侯爺提前半月便走水路來京城,親自下聘。
侯府不比項府,拿出的聘禮雖多,念出來的倒也沒太多新奇,中規中矩罷了。
爲了不破壞男女婚前不能見面的規矩,溫侯爺只在外堂停留,與老爺飲茶。
四姑娘按捺不住好奇,悄悄譴了我來看。
我端了兩杯茶,裝作不經意穿廊走過,看見一人穿着靛青長袍,身姿修長挺拔,正襟危坐,比之京中才俊也不遑多讓。
我暗暗替四姑娘鬆了口氣。
只要不是大腹便便,油頭脂粉面的人就好。
四姑娘見我誇讚,掐着我嘴角的肉佯裝笑道:「你既如此看得上眼,來日把你提個姨娘纔好。」
我慌忙跪地磕頭,「姑娘切莫說笑,奴婢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魂。」
「奴婢這輩子,都不會做背叛姑娘的事,如有違背,就讓我口中生瘡腳底流膿,腸穿肚爛而死。」
四姑娘扶起我,柔聲道:「好勝春,你這是做什麼,我不過一句頑話,竟惹得你當真了,你和綺夏都是跟隨我多年的人,我對你們是再放心不過了。」
我知道,這是四姑娘在藉機敲打我,莫要忘了奴才的本分。
綺夏也極有眼色,趁機又表了一番忠心,逗得四姑娘嗢噱不休,又是一番賞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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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將至,溫氏派了耆老和管事婆子們早早就到了。
雖是下嫁,可老爺絲毫沒有看輕溫氏,給出的嫁妝格外豐厚。
身爲貴妃的大姑娘更是求得聖上點頭,讓兩個有品級的女官一路護送四姑娘到城門口。
放眼京中,這也是莫大的殊榮了。
臨行前夜,太太抱着四姑娘不撒手,心肝兒似的唸叨,眼淚止不住地流。
後來老爺來了,平日裏最是肅穆正經的人,也略微有些傷感。
「老夫也捨不得四兒遠嫁,只是項氏在京中太過惹眼,聖上言語中多有暗示,若再讓四兒高嫁,只怕等待項氏的下一步就是….」
就是什麼,老爺沒說下去。
四姑娘抱着太太,抬頭看老爺,「父親放心,女兒此去一定安分守己,不給項氏抹黑。」
老爺撫須點頭,「這些個姊妹中,你最讓爲父省心,溫氏此人還算正派,門第也簡單,必不會讓你受太多委屈。」
太太也不管我們這些下人在場,抬起淚汪汪的眼睛。
「我的女兒如天上的明珠,溫氏若真敢給我女兒氣受,我定饒不了她!」
太太出身高貴,上頭的三個哥哥都在朝爲官,她是有底氣說這些話的。
老爺又是一番勸慰,臨近三更天時,才讓小姐走了。
路途遙遠,出京城不久,就要走水路了。
四姑娘從未坐過船,剛開始還有些新鮮,沒過多久便開始頭暈。
綺夏也暈船,我笑話她沒有小姐的命,卻得了小姐的病,調侃她以後也要當主子,被人伺候。
她整個人懨懨,也沒心思跟我說笑。
我讓她好好歇着,姑娘那邊我去伺候。
替四姑娘擦完臉,我拿出早早配好的暈船藥煎了讓小姐服下。
她最是怕苦,幸好我早準備了各色蜜餞。
姑娘服下之後果真好了許多,還感嘆,「你服侍人的功夫這般了得,以後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
我給她掖好被角,「反正跟着誰都沒有跟着姑娘好,只要姑娘不嫌棄,奴婢一輩子都跟着您。」
四姑娘笑了一聲,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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勍洲偏遠,水路向西走了六七日才靠岸。
懷義侯府早得了消息,遠遠就看到碼頭上密密麻麻站着人,不遠處還停了幾頂轎子。
船上條件有限,外加四姑娘還暈船,短短幾日就瘦了好幾斤,原本合身的喜服穿在身上都有些大了。
新娘子的臉是不能見外人的。
臨下船時,我給四姑娘戴好蓋頭,和綺夏一左一右扶着四姑娘下船。
四姑娘上了最前頭那頂八抬大轎,其餘人或上轎或騎馬,不一會兒便組成一支成型的隊伍。
前方的樂手開始吹吹打打,又有幾個長相討喜的小廝分站兩列,拿着紅色的布兜紛紛向街道兩旁駐足的百姓拋灑銅錢。
百姓們爭先恐後抓搶,嘴裏念着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吉祥話。
轎子在侯府正門落下,溫侯爺站在最前,穿着圓領大紅袖衫,頭戴朱冠,臉上掛着和煦的笑。
「夫人,請。」
端方君子,如切如琢。
來之前我便聽四姑娘說了,溫氏一脈子嗣單薄,老侯爺五年前病逝後,便由二十歲的嫡長子繼承爵位。
溫氏現存兩房,大房是老侯爺這支,佔嫡佔長,正妻是侯府大太太。
二房是老侯爺的庶弟,育有兩子一女,聽聞內裏是個不安分的。
拜完天地,我和綺夏又扶着四姑娘到婚房。
溫侯爺則是留下招待來往貴賓,直至亥時才歸來。
喝過合巹酒後,屋內侍女悄然退下。
燭火氤氳,我和綺夏守在屋外,只聽見衣物褪去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多時,由女子細碎隱忍的呻吟聲傳出,如泣如訴,婉轉流動。
這一晚,侯爺叫了兩次水,快到三更天時方纔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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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了人,四姑娘便不能稱爲姑娘。
按照規矩,得稱其爲大奶奶。
第二日要給府內長輩磕頭請安,我爲大奶奶梳了一個貴婦髮髻,中規中矩。
既不過分出挑,又不過分簡單。
大奶奶看着鏡子中束起頭髮的樣子,說了句:「不錯。」
等梳妝完畢,一回首,就看到溫侯爺倚在門框上看着梳妝打扮的大奶奶。
大抵新婚夫婦都是這般繾綣,一見面就讓人紅了臉。
溫侯爺給足了大奶奶面子,不僅作揖相請,還拉住大奶奶的手,「就讓爲夫爲夫人引路吧。」
侯府雖然沒有項府大,一路行走也是小閣幽窗,果然清麗。
大太太如今不過四十,卻長了張菩薩臉,眉目淡淡地,瞧不出喜怒。
大奶奶還準備站着聆聽教誨,沒成想起身後,大太太就將管家令牌和庫房鑰匙交給了大奶奶。
「這是管家令和公中鑰匙,今天就交予你了,想要什麼就去問管家和婆子們,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別拘着自己就好。」
成婚第二日便有管家之權,就算放到京中也是不敢想的。
大太太又說:「往後晨昏定省就免了,三日來一Ṭų³次跟我這個老婆子念念經就好。」
一旁的二太太斜着眼睛冷笑一聲:「果真是嫂嫂心疼媳婦,也不管人家想不想管,會不會管,就一股腦塞給人家。」
「人家是京城來的嬌滴滴的閨閣小姐,嚇壞了人可怎麼好?」
說罷,二太太又朝大奶奶笑道:「四兒,你可別惱我這位嫂嫂,往後中饋上若有不懂的,儘管來問我便是。」
大奶奶在閨閣中才被長輩叫四兒,以示親暱。
如今爲人婦,這樣的稱呼已然不合適了。
大奶奶學名叫『雍慈』,雍兒,慈兒,都比這聲四兒好。
大太太手裏拿着佛珠捻弄,半眯着眼睛不說話。
溫侯爺是外男,女人們的事也不便插手。
大奶奶走到二太太跟前,福了福身,「雍慈謝過二太太好意,來日我若真犯了難,再來請教長輩們。」
這句話說得滴水不漏,誰也不得罪。
二太太端着茶輕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二房雖爲庶,到底是長輩,如今大奶奶嫁過來頭一遭見面,自然是要拜會二老爺。
實話說,二老爺長得並不好看。
稀疏的眉毛下好像掛了兩顆綠豆,讓人瞧不見他到底整沒睜眼。
我倒還能忍住,綺夏性子活潑,方纔看到時就低頭咧嘴,被瞧了個真切。
趁人不注意,我瞪了一眼她,方纔收斂了。
二老爺喝過茶,給了一個豐厚的紅包,看起來比二太太好說話一些。
二太太生了一子一女,是對龍鳳胎。
如今不過十五歲,正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紀。
幾人互相見禮,大奶奶拿出早已備好的禮物,權當見面禮。
都是從京城帶來的好物件兒,萬金之數。
大姑娘看到那隻金光閃閃,鑲嵌着寶石的頭面,高興得直接「哇」一聲,整個人恨不得要撲到大奶奶身上。
「慧兒多謝嫂嫂。」
大奶奶含笑,「妹妹喜歡,便是這隻簪的價值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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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安完畢,溫侯爺攜大奶奶回房歇息。
到了晌午,大奶奶原想侍候婆母喫飯,溫侯爺說:「往日大家Ṭũₒ都是單獨用飯,倒也省心,正如母親說的,就當自己家,不必拘束。」
大奶奶含羞點頭,又與溫侯爺一番溫存。
我和綺夏守在門外。
綺夏悄咪咪跟我說:「我怎麼覺得二老爺的目光黏兮兮的,粘在我身上,搞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低聲訓斥道:「休要胡說,哪裏輪得到你來議論主子,大奶奶初來乍到,還未站穩腳跟,你最好謹言慎行,莫給主子添麻煩!」
綺夏癟癟嘴,「好姐姐,我保證以後不說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奶奶。」
溫侯爺如今擔着知州官職,飯後就去了州府工作。
大奶奶小憩了一會兒,醒來就命我將管家找來。
我自然明白,當家主母剛嫁過來是要立威的。
不多時,管家召集闔府管事和婆子齊聚西園廳堂。
大奶奶並不着急出去。
我和綺夏重新爲大奶奶梳頭上妝,將柳葉眉改爲凌雲眉,長眉入鬢,配上高高的靈蛇髻,在額間點綴一枚紅色花鈿。
成妝後恍若神妃仙子,讓人不可直視。
大奶奶的左手搭在我的小臂,聲音慵懶道:「走吧。」
廳堂內,男女分站兩列,見大奶奶出來,紛紛跪下行禮問安。
我扶着大奶奶入座,右邊的綺夏拿着侯府的管家令。
大奶奶並不叫起,隨意掃了一眼下首,「往日東園和西園是誰在打理」
東園是大太太居所,西園則是大奶奶和溫侯爺居住的地方。
有兩個婦人和管事起身回話,「回主子,奴才是東院\西園的管事。」
「很好,賬本可有帶來?」
聞言,幾個管事互相交換眼色,最年長的婆子躬身道:
「回奶奶話,今日我等並不知道奶奶要看賬本,未曾帶來。」
大奶奶用杯蓋輕輕撥開浮沫,並不看這婆子。
綺夏道:「大膽,你身爲管事,主子傳你問話,不問你賬本,難道要問你喫沒喫飯不成!」
那婆子顫顫巍巍,卻也不跪,只道:「大奶奶初來乍到,可能不知,往日太太只管收支總數,並不看賬本。」
綺夏捧着管家令舉到胸膛,「管家令在此,你們敢不聽大奶奶的話?難道往日太太也是教你們這般推諉頂撞主子的嗎?」
這幾人方纔跪了,「奶奶明鑑,府裏原本就是這樣,實在是我等沒有準備。」
綺夏豎目還要再說,大奶奶放下茶杯,淡淡道:
「管家,將剛剛說話的幾人即刻發賣,不必前來回話了。」
幾人沒想到大奶奶如此不留情面,半是威脅半是求饒。
「大奶奶贖罪,今日是我等疏忽,求您開恩,我等全家老小都在府內各處當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管家,是不是我的話不管用?你若是不中用了,我在京城帶來的人也可接管,你就儘管頤養天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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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管家也不再猶豫,朝門口的小廝道:
「還等什麼,把這幾個有眼無珠,不分尊卑的狗奴才通通發賣到人市去!」
幾人本想要藉此拿喬,沒想到大奶奶不按常理出牌,一來便是雷霆手段。
其餘的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再言。
不怪奶奶張揚,早在京城時,老爺便將有關懷義侯府的冊子給到了奶奶。
我瞥過幾眼,除了有各處人員情況外,還有關係網。
上到太太侯爺,下到恭房倒夜香的奴才,看得我暗暗咋舌。
老爺之所以能夠統領項氏一族,其能力和城府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父母爲子女,愛之深則計之遠。
有了這本冊子,奶奶也不愁拿不下這羣刁奴。
大奶奶鳳眸微挑,眼裏閃過滿意。
「我不管以前這裏是怎樣,我既來了,便要按我的規矩來。」
「做得好的,我便賞,若有不好的,一概發賣了事,爾等可記住了?」
衆人跪地磕頭,聲音嘹亮,「記住了,我等唯奶奶馬首是瞻。」
大奶奶又指着這羣人裏唯一一個手裏捧着賬本的管事婆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婆子抬頭,「回奶奶話,奴才叫新兒,是小廚房的管事。」
「以後跟了我,就改名叫丹秋吧,小廚房那邊自然有人代替你。」
丹秋跪地謝恩,又是一番表忠心。
大奶奶此番作爲,一下就站住了腳跟。
底下奴僕不敢有絲毫怠慢,不過一個時辰就紛紛送來賬本。
綺夏嘴上沒門,嘴裏嘟囔,「到底是小地方,這般沒規矩。」
大奶奶心情尚可,也沒怪罪,「小地方也好,大地方也罷,既然到了我手底下,那就容不得他們造次。」
「這些刁奴哪裏知道,奶奶在京城時就是有名的會管家,一等一的材優幹濟。」
大奶奶斜睨一眼綺夏,「小嘴抹了蜜似的,小廚房今日做的豌豆黃我喫着尚可,知道你愛喫,給你留下。」
相比起我,大奶奶更喜歡綺夏。
綺夏長得小巧,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又甜,會哄大奶奶開心。
不像我,嘴笨,只會悶頭幹活。
往後想來,或許就是這副性子,救了我自己一命。
反倒是綺夏,終歸被這四四方方的院落困住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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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時日,溫侯爺與大奶奶兩情繾綣,恩愛和鳴。
閒暇之餘,大奶奶總捧着賬本,用一把金色的小算盤撥撥算算。
我和綺夏自小跟着大奶奶,認字和算數也會一些,大戶人家的丫頭,原是比普通門戶姑娘體面些的。
我看的是粗使奴僕每月的開支,綺夏看的是公中每個月布匹、脂粉買辦開支。
丹秋原先就是管廚房的,是以公中廚房和各院子裏小廚房的開支,都由她來看。
大戶人家,底下總有些隱私手段。
這些管事和婆子爲了從中牟利,不論什麼物件兒,報的都是高價,買的卻是廉價。
再不說這些商戶返給他們的銀錢,有些管事婆子,比一般的府第還要富裕些。
大奶奶主要看的是東園和西園開支,單是一座院子,每個月採購的藥膳支出就達五百兩。
「項氏家大,一個月藥膳支出纔不過六百兩,區區洲侯,一個園子的藥膳就得五百兩,好一羣螞蟥!」
綺夏邊撥算盤邊說:「可不就是,奴婢算出來,公中一個月給奴僕採買衣物的錢,就有二百兩,可我看侯府下人們穿得不過是能瞧過眼罷了。」
「更何況奴僕們一個季兩身衣服換着穿,哪裏需要這些銀錢?二百兩,夠在彩蝶軒給奶奶打兩個項圈兒了。」
大奶奶重重合上賬本,「丹秋,你說呢?」
這些時日,丹秋一直跟在大奶奶左右,她比我還要不善言辭,不過做事妥帖,鮮少有出錯的時候。
丹秋皺眉,並沒有先回答賬本的事。
「自從大老爺逝世後,二老爺和二太太越發過分,大太太心善,整日只知喫齋唸佛,大少爺又是晚輩,不好對二房太過苛責,只能放任,要不是您嫁入侯府,這侯府的中饋還在二太太手裏攥着。」
「奴婢說聲僭越的話,也是奶奶門第高,二房不敢造次,如若不是,也是沒那麼容易交出管家令的。」
丹秋將二房這些年的所作所爲說了個遍,大奶奶用手肘着太陽穴,思考丹秋說的話。
「依你看,我應該怎樣是好?」
丹秋恭敬低頭,口中說出的話卻讓人遍體生寒。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大奶奶笑道:「你倒是個狠的,這些事容我仔細想想,現下最要緊的是補虧空,偌大一個侯府,總不能坐喫山空不是。」
整理完賬目後,大奶奶藉着請安的機會,跟太太提了一嘴要整治侯府的事。
太太聞言,眉目有淡淡喜色,「往日我懶得管,越發讓這些人得了意。」又道:「好孩子,你一心爲着侯府,是方兒之幸。」
得了太太首肯,大奶奶又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溫侯爺。
溫侯爺權衡許久,最後說讓大奶奶拿主意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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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婆婆和夫君點頭,大奶奶做事自然毫無顧忌。
要真如丹秋所說,大奶奶表面是在整治侯府,實則是跟二房鬥法。
二房執掌中饋多年,內裏虧空如此厲害,他們不會不知。
可見是二房與底下的奴僕勾結在一起,裏外撈了不少好處。
底下的奴僕得了信兒,做事愈發謹慎,我有好幾次都聽到他們稱大奶奶爲『敲山虎』,說她藉着項府的權勢,來侯府作威作福。
這些話我是萬不能告訴大奶奶的,身爲奴僕,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大奶奶出身高貴,行事自然張揚些。
而我只是奴婢,不論面對誰,只能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他們以爲這場整治該是一場腥風血雨。
實際上,這一次,大奶奶沒有懲罰任何一個人。
原先分管各處的,現還分管各處,只是主要的幾個管事,由大奶奶派人,分別成立左右管事。
左管事大多是奶奶從項府帶來的人,主要負責各園子的銀錢支出,記錄成冊。
右管事是侯府原先的管事,還是負責採購,只是採購之前,要向左管事申請費用,還有往日採購商家及人員,也得一一登記造冊。
這樣一來,原先偷雞摸狗撈好處的人,自然會受制於自己平級的管事。
撈的油水也就少了。
侯府人丁稀少,許多院子都是空着的,大奶奶下令讓這些管事競爭上崗,承包院子裏的花園和土地。
或用來種植瓜果,或用來種植花卉,隨承包的管事說了算。
賺了錢,四六分,侯府六,管事四。
綺夏有些不解,「這些刁奴都不把奶奶放在眼裏,何不趁此機會直接拔除?」
大奶奶撲哧笑了出來,「勝春,你給她解釋解釋。」
我調侃道:「這些管事大部分都是家生子,全家老小都在侯府當值,真要是拔除,想必我們綺夏姑娘連一口熱茶都得親自去燒。」
綺夏撇嘴道:「燒水而已,我又不是不會。」
我反問:「水從何來?」
綺夏剛要還嘴,又想通其中關竅,「瞧我這腦子,還是咱們奶奶最厲害。」
大奶奶這招,無形之中分解了這些奴僕的權勢,又能讓他們從中分一杯羹,若是幹得好了,甚至比原先掙得還要多。
兵不血刃,何樂而不爲呢?
不到一年時間,已使得侯府收支達到相對平衡。
這一年來,大奶奶除卻整治府中,對外還要多方走動。
溫侯爺的仕途、黔洲貴婦的圈子,都是需要花錢的地方。
這些大多是大奶奶拿自己的嫁妝打點,只不過不對外說罷了。
大奶奶賢名在外,就是連溫侯爺的上司,荊州刺史,都對大奶奶稱讚有加,說她不讓鬚眉,若生爲男子,定有一番作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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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成雙,臨近年底,大奶奶又被大夫診出滑脈,若能一舉得男,就算是在侯府站穩腳跟了。
溫侯爺喜上眉梢,連着三天休沐陪着大奶奶,大奶奶走哪裏都要跟着,生怕一個不小心閃了身子。
溫侯爺和大奶奶計劃着今年應該怎麼過。
侯府一日好過一日,就算圖個好兆頭,這個年也得和往年不同纔行。
溫侯爺計劃把族中旁支小輩都叫過來熱鬧熱鬧,順便宣佈大奶奶有身孕這個好消息。
年三十這日,大房和二房諸人齊聚廳堂,年夜飯後開始守歲。
大奶奶是新婦,太太和二房老爺、二太太都給了紅包。
大奶奶身爲長嫂,也給二房子女準備了紅包。
二房的慧兒姑娘性情活潑,又是拉着大奶奶好一通感謝。
這一年中,二房與大奶奶鮮少走動,平日裏不過打個照面兒,相安無事罷了。
獨這位慧兒姑娘,隔三差五來西園找大奶奶說話,言語中頗有討好,一口一個好嫂嫂,叫得親熱。
聽聞二太太已經爲二少爺瞧好了人家,是京中一個五品文官兒的女兒,前兩個月才託媒人給那家人遞了帖子。
二少爺的事若定下來,接着便是慧兒姑娘了。
慧兒姑娘長相俏皮,想要找個門第尚可的應該不難。
只是我瞧着她心大,還想搏一搏嫁個京官兒。
二房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眼瞧着大奶奶下嫁,心思也活絡了,都想着在京中俊男靚女中給兒女找下家。
癡心妄想。
年初一,族中耆老和旁支們陸陸續續來了府上。
溫氏子嗣單薄,人數不多,卻也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
外面還淅淅瀝瀝下着小雪,銀裝素裹,暖閣內卻如春日溫暖。
蓮花香爐裏點着大奶奶最愛的鵝梨香,香甜怡人。
席間,溫侯爺與衆人推杯換盞,又宣佈大奶奶懷有身孕的消息。
衆人紛紛不吝誇讚,直將夫妻二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就差成神了。
幾杯酒下肚Ṱū́⁰,溫侯爺面色桃紅,醉醺醺道:「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大奶奶在一旁驕矜笑着,眼中是快要溢出的幸福。
高貴的家世、貌美的容顏、安分的婆母以及愛自己的夫君。
如若不是急急忙忙闖進來的管家擾亂了和諧,想必今日這一幕必定會成爲她心中的柔軟。
「不,不好了,府裏有兩個管事撂挑子不幹了。」
冷風吹進,屋內氣氛驟降,管家說得哆哆嗦嗦,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被嚇得。
剛剛還嘈雜熱鬧的暖閣,瞬間鴉雀無聲,東道主家出了這樣的事,那是丟了大臉面了。
大奶奶起身,笑着對大家說:「大家儘管熱鬧,奴僕們受凍有了情緒,我呀,就給他們賠個不是去吧。」
這話說得謙卑有禮,甚至還帶了一絲玩笑意味。
說罷,大奶奶就要起身往外走。
怎料管家又道,「來不及了,這兩個管事已經跪在外面,求族中長老們做主了。」
聞言,大奶奶面色已經變了,不怒反笑道:「我平日裏待他們不薄,何苦大正月給人找不痛快。
罷了,讓他們進來吧,也讓諸位有個見證,免得日後傳出我的惡名。」
大奶奶扶着我的那隻手,指甲深深嵌進我的皮肉,被人在如此重要的場合打臉,換個人都忍受不了。
我低聲道:「奶奶,當心身子。」
嵌進肉裏的指甲稍許鬆了些,傳來一陣刺痛。
我心裏有些不忿。
旁人也就罷了,溫侯爺怎麼連半句維護的話也不說,跟個棒槌一樣杵在屋內。
-9-
兩名管事一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就開始喊冤。
「求主子們爲我等做主,我等本爲園子裏的花卉管事,今年天寒,大奶奶連預防過冬的祛裂膏都不曾採買。
小人的手和腳已經全部凍裂,流出黑濃黑濃的血,疼得日夜睡不着覺…..」
管事伸出手,向衆人展示。
那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爲手,肥大的紫色肉塊上掛着五根皸裂流着黑血的腐肉,看起來可怖異常。
聽到祛裂膏三個字,我就知道大奶奶人被算計了。
因爲這東西,沒有任何人跟大奶奶提起過。
京城氣候四季宜人,大奶奶平日繁忙,卻也難免有疏漏的時候。
管事口中的祛裂膏,沒準就是勍洲這邊貴族到了冬天要採買的重要東西。
「呀,侄媳婦兒,平日你看你是個能幹的,關鍵時候怎麼還能把這東西忘了? 雖然你出身名門,可奴僕的命也是命呀!」
二房這句話,直接將大奶奶推上了風口浪尖,兩個管事趁機道,
「大奶奶自從掌家,經常無故剋扣月錢,對待我們下人們更是不假辭色,現如今不是我們跪在這裏,而是替侯府所有僕人跪在這裏,求主子們開開恩,救奴才們於水火吧!」
大奶奶被氣得後退兩步,臉色煞白:「你這刁奴,我何曾剋扣過你們一分月錢,你最好列舉出實證,不然我項氏滿門定不饒你。」
管事聽到大奶奶搬出項氏,縮成一團磕頭求饒,再不多說一句。
二房又道:「侄媳婦兒年齡小,行差就錯也是有的,今日諸位做個見證,讓侄媳婦兒賠個不是就算了。」
大奶奶方纔說得賠不是,只是玩笑說辭。
真讓主子去給奴才賠不是,豈不是讓人貽笑大方。
二房這句話,聽起來是勸和,背後卻是將屎盆子坐實,按住大奶奶的頭認罪。
大太太已經眼不見爲淨,閉眼開始捻佛珠。
溫侯爺更是撇開自己,問大奶奶:「可有此事?」
大奶奶瞪大雙眼,好像聽到什麼不得了的事,「你不信我?」
溫侯爺嘆口氣,「不是不信你,只是鬧成這樣,屬實難看。」
場面變成這樣,衆人誰都不敢多說一句,生怕觸了黴頭。
這事原不是什麼大事,說到底也不過落了賢良的名聲。
可正是此舉,毀了ẗū́₍大奶奶苦心經營的局面。
賢良的名聲毀於一旦,不僅於中饋有礙,還會對項氏產生影響。
氣氛僵持不下,關鍵之際,我轟的一聲跪地。
「大奶奶饒命,奴婢的老子娘近日身子不好,奴婢日夜擔憂,昏了頭,忘給奶奶彙報採買祛裂膏的事,奴婢罪該萬死。」
綺夏還是有些默契,立即指着我怒斥,「枉奶奶成日裏對你這麼好,你的良心都被狗喫了!」
我看不見大奶奶的臉色,只咚咚磕頭喊饒命,額頭摩擦地毯,不一會兒就破皮流血。
良久,大奶奶道冷聲道,「你犯了如此大的錯,本該將你發賣了事,念你尚有孝心,罰你半年月例,降爲府內末等丫鬟。」
又對着兩個管事道,「此事是我疏忽,你們竟也忘了提了,這丫頭半年的月例先彌補給你倆,再從我的嫁妝中抽出三倍銀錢買祛裂膏分發下去,權當我的心意。」
兩個管事對視一眼,又悄悄看了一眼二房的位置,片刻後點點頭,算是認下。
大奶奶又問溫侯爺:「夫君,妾身這樣處理,可行嗎?」
溫侯爺點頭,「難爲你想得周到。」
「誠如二太太所言,我年齡尚小,於管家之事上多有欠缺。」
大奶奶走到二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往後日子,雍慈還要多叨擾二太太,侯府事務,就請二太太協助一二。」
這件事正中二房下懷,二太太眉眼舒展,一副看好戲的神情握住大奶奶的手。
「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叨擾不叨擾,往後儘管來找我便是。」
事情到這一步,看似完美得到解決。
我卻明白,是大奶奶輸了。
一年來的順風順水,讓她放鬆了對後宅陰私的警惕,也太過看重所謂的愛情。
她輸得不冤。
-10-
出了這等事,雖沒有人在明面議論,想必也是人盡皆知。
大奶奶處在風口浪尖,自顧不暇。
而我被逐出西園,成了府裏的末等灑掃丫鬟。
大戶人家底下的陰私我是知道的。
粗實丫鬟每月二錢銀子,還得拿出五十文孝敬管事。
夏天叫『冰敬』,冬天叫『碳敬』。
府裏的灑掃管事姓劉,是個長相矮小的中年男人,
劉管事忌憚我的曾是大奶奶的貼身丫鬟,頭一個月並沒有收取我的碳敬。
我知曉規矩,抽出五十文,硬塞給了他。
他咧着牙,誇我懂事,不愧是在大奶奶手下當過差,就是比一般人不一樣。
我當灑掃丫鬟這段日子,他隔三差五照拂我。
他前年剛死了老婆,得了兩個女兒,大女兒比我還小几歲。
如今這做派,不過是想討我去做續絃,給他生個兒子。
待到春暖花開時,我當灑掃丫鬟已三月有餘。
劉管事見大奶奶並沒有想起我的樣子,漸漸對我放肆起來。
凡是我當值,他必要過來跟我寒暄,藉機上手摸我。
兩次三番下來,見我不依,又開始針對我。
原不該我當值,也要喊我去,說天氣暖和,屋頂上的冰凌化了,仔細掉下來砸到人,所以得上屋頂去鏟冰。
我打聽過,這項活計往年都是安排男丁來做,如今安排到我頭上,是料定我弄不了,故意給我難堪。
我問劉管事,派我上去,可請示過大奶奶。
劉管事嘴角露出斜笑,說大奶奶如今身子重,哪還記得你這號人。
他上前一步,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說,「你若識趣,趁早跟了我,我疼你,若你還不識趣,一意孤行,往後我有的是罪讓你受。」
我退後一步,與他扯開距離,「我是跟大奶奶從京城來的,且不說我原先就是一等丫鬟,便是我娘,那也是項府的管事婆子,在大夫人面前也說得上話。」
「我要是願意,便是癩頭乞丐我也跟着走,若是我不願,任他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稀罕。」
我拔出頭上的簪子,直接刺進脖頸,刺痛傳來,一道硃紅順着流下。
劉管事也沒想到我如此剛烈,嚇得退後兩步。
「姑娘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見你投緣,想要認你做妹子,哪承想讓你誤會了,哥哥在這給你賠個不是。」
「好,不愧是我的人,有膽魄。」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許久不見的大奶奶。
大奶奶已經顯懷了,被丹秋和綺夏一左一右擁護在中間。
後面還跟着奴僕若干。
劉管事也沒想到,大奶奶還記掛着我,嚇得磕頭求饒,一個勁兒替自己辯解。
大奶奶不說話,笑着看我,端看我如何處置。
劉管事注意到後,又磕頭給我賠不是,別說把我認成妹子,就算我讓他把我認成乾孃,他都能一口答應。
直到額頭開始潰爛流血,時機到了,我才轉身對大奶奶解釋,我確實與劉管事認了兄妹。
大奶奶說,這段日子她胃口不好,就想喫京城福記的滿載糕,別人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主子親自來找奴才,這是莫大的殊榮,明眼人都知這是大奶奶來給我撐腰了。
我行了個禮,跟在大奶奶身後。
時隔三個月,我又成了大奶奶的貼身丫鬟。
-11-
夜裏還有些涼,西園的屋內還燒着爐子。
大奶奶只着中衣,斜躺在貴妃榻上。
綺夏在給大奶奶篦頭髮,我跪在地上,將我這幾個月所瞭解到了一五一十告訴大奶奶。
前面說的都不是什麼打緊話,誰與誰交好,誰與誰齟齬,誰跋扈,誰低微。
大奶奶聽着,沒什麼波動。
其實我還知道一件大事,只是看着正在給大奶奶捶腿的丹秋,還是沒說出口。
大奶奶感受到了,眼神飄過丹秋身上,吩咐我有話儘管說。
我糾結再三,仔細用句,將知道的那件事說了出來。
溫侯爺將人養在了州府外的一處宅院,平日說去州府當值,其實是去了那座宅院。
可笑的是,那座宅院還是婚事定下後,老爺買給大奶奶的一處陪嫁。
我以爲大奶奶就算不震驚,至少也是心緒起伏。
畢竟剛開始時,她與溫侯爺是那般柔情蜜意。
可大奶奶聽完後,只說了三個字,知道了。
這一刻,我忽然感覺到大奶奶越來越像項府裏的大太太了。
恩威並濟,喜怒不形於色。
我想,她的年少綺夢和對婚姻的眷戀,都留在了大年初一那場鬧劇裏。
大奶奶叫我起身,賞了我二十兩銀子,說這些日子辛苦我了。
我接過錢,鬆了一口氣。
事急從權,降我末等丫鬟,既是讓我背鍋祛裂膏之事,又讓我藉此深入侯府底層,打探箇中關係。
以大奶奶今日的表現看,她似乎早就知道溫侯爺有了外室這件事。
我若今日獨善其身不說出來,想必她也不會善了,再讓我當她的貼身侍女。
祛裂膏事件後,大奶奶給二房太太讓了一部分權。
讓二太太自己管自己的園子,一應支取皆從公中走,只要不太過分,大奶奶也不怎麼過問。
事態漸漸平息,大奶奶又讓項府來的左管事尋了個由頭,將鬧事的幾人安排到莊子上去,眼不見爲淨。
大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溫侯爺回來的次數也越來越晚。
大奶奶仔細養胎,也不多過問。
到六個月時,溫府名下的各類莊子和店鋪要進行半年一次的點閱。
大奶奶趁此也將她名下的嫁妝和商鋪盤點了一番,省得到時候跟前還得再費心點閱一次。
這一點閱,州府小宅裏金屋藏嬌的事,就被捅了個穿。
溫侯爺當值回來,正好看到大奶奶拉着岑姑娘的手說話。
大奶奶挺着肚子,面容和煦,仿若鄰家阿姊一般。
岑姑娘半坐在椅子上,縮着脖子,面容還有些膽怯。
瞧見溫侯爺,瞬間眼眶就紅了,一聲『溫郎』叫出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溫侯爺顧忌正妻的面,皺着眉頭沒有上前,可我分明瞧見眼裏閃過一絲心疼。
大奶奶笑容一窒,撫着肚子起身,調侃溫侯爺哪裏找了這一個妙人兒。
「妾身這些日子正愁沒有姊妹說話呢,岑妹妹就來了,可見上天不薄待妾身。」
一口一個岑妹妹,萬分不提溫侯爺私養外室的事。
溫侯爺聽懂話中意思,上前扶住大奶奶,「你身子重,原想等你產後再說,想來是緣分到了,讓你們姊妹提前相見。」
綺夏站在一旁,趁人不注意翻了個白眼。
這次我破天荒沒有呵斥她,因爲我不僅想翻白眼。
我還想吐。
在項府,老爺也是有七八房小妾的。
莫說其餘姨娘,就算是最得寵的八姨娘,見到項府主母也只有磕頭請安,站着服侍的份兒。
哪兒能如今日一般,還和大奶奶坐在一樣的椅子上,閒話家常。
岑姑娘咬着嘴脣,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出口即哽咽。
「溫郎,今日我在宅中安寢,這位姐姐挺着肚子就走進屋內,嚇了我一跳…」
丹秋先我一步上前行禮,解釋說大奶奶體諒侯爺辛苦,想着將州府跟前的宅院收拾出來,供侯爺平日小憩使用。
後面的話不說大家也知道了,進去宅院就看到侯爺金屋藏嬌。
溫侯爺面色尷尬,咳嗽了一聲,「岑娘,雍慈是府中主母,最是謙和大度,將你交給她,往後我也安心。」
大奶奶拍拍岑姑娘的手,讓她放心住下,又吩咐丹秋以後跟着岑姑娘,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大奶奶事無鉅細安排妥當,溫侯爺從剛開始的慌張轉爲感動,親自摟着大奶奶到房中歇息去了。
岑姑娘,不,改叫她岑姨娘了。
岑姨娘看着溫侯爺的背影,失魂落魄,整個人像是要碎了一般。
大奶奶今日給了她天大的臉面,可惜她沒接住。
我幾乎可以預料,這位岑姨娘的下場不會太好。
-12-
溫侯爺納姨娘的事,大奶奶圓了個慌,對外博了賢名,又將岑姨娘這個外室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往後幾個月,岑姨娘越發得寵,人得寵,心也大了,好幾次請安都不準時來,推脫自己身上不舒服。
大奶奶聞言冷笑,轉身就讓府醫好好給岑姨娘開幾副藥補一補,孩子未出世前,就不用來請安了。
孩子八個月大時,穩婆和接生嬤嬤都已經住進府內,以備隨時接生。
八月金桂,大奶奶夜裏開始發作,撕心裂肺叫了一晚上,天剛剛亮時,第一聲啼哭響徹西園。
頭一胎,生的是位姐兒。
溫侯爺在外室等着,見孩子出來,急急忙忙問大奶奶怎麼樣了,聽到穩婆說母女平安,溫侯爺肉眼可見鬆了口氣。
穩婆抱着剛出生的小姐,湊過去讓侯爺看。
剛出生的孩子皺巴巴的,皮膚還泛着紅色,烏黑的頭髮半溼黏在頭皮上,實在不怎麼好看。
溫侯爺被嚇得退後一步,說他手勁大,怕弄傷孩子,還是不抱了。
岑姨娘上前拉着溫侯爺,說產房血氣大,沖人,讓溫侯爺去她房裏休息,等大奶奶好些再來。
溫侯爺略一沉吟,跟着岑姨娘走了。
大太太恍若未聞,拿着最喜歡的一串佛珠放到襁褓裏,說是佛祖給的見面禮。
二太太撲哧一聲笑出來,「鬧了半天,搞得大家不得安寧,原來是個姐兒。」
說完,放下一個紅包,又算了幾句,方纔走了。
慧兒小姐看着二太太走,又看了眼產房,問我能不能進去看看大奶奶。
我說大奶奶生產完身子乏累,等精神好一些再探望不遲。
打發了這些人,已經快到晌午,估摸着大奶奶快起身了,我將熬好的人蔘須燉烏雞湯端進去侍候。
大奶奶面色煞白,想必是疼慘了,說話都沒什麼力氣。
「可惜是個女孩兒…」
大戶人家的女孩比尋常女孩尊貴,卻也尊貴不過男孩。
母以子貴,身爲主母若沒有子嗣傍身,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我給大奶奶攏了攏被角,安慰她來日方長,總歸還年輕,好好養着,何愁來日沒有小少爺。
待我將今日衆人的反應一一回稟,大奶奶冷冷一笑。
「項氏百年世家,就算我項雍慈是隻不會下蛋的鐵雞,溫氏安敢羞我半分?」
大奶奶鮮少表怒,恐怕這時已是氣急。
現下小姐出世,想必大奶奶也該拿出些顏色給這些人瞧瞧了。
-13-
小姐過了百天,大奶奶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
在大奶奶有意地引導下,溫侯爺對這個女兒也逐漸重視起來。
每日從府衙回來,必定要來抱一抱小姐,還給小姐取了個乳名,叫蓮蓮。
這段日子,大奶奶與二房的關係稍有緩和。
眼瞧着又要過一年,二少爺的姻親人選遲遲未定下。
這可急壞了二房。
二老爺是個不管事兒的,一天只知道抽水煙,咧着一口黃牙往好看的侍女嘴上懟。
二太太掐尖兒要強,當日看上的五品京官女兒,後面也不了了之。
思索之下,這不,又求到了大奶奶跟前兒。
二太太就藉口來看蓮姐兒,跟大奶奶說了一下午話,完全沒了平日高傲耍滑的態度,一口一個好侄媳叫着。
將蓮姐兒抱在懷裏逗弄,還塞了一個金項圈,說是專門找大師開過光,戴上可以辟邪。
大奶奶笑着收了,順勢又拿早就準備好的手冊,邀請二太太一同瞧瞧。
溫氏家世擺在這裏,冊子上必不會有太高門第的女兒,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京中的官員到底比地方官員要尊貴些。
二太太看誰都滿意,又都不滿意。
滿意的是家室,不滿意的是品性,樣貌。
大奶奶讓二太太把冊子帶回去,打聽一番,看上哪家小姐,儘管託人來告知她。
有了這句話,二太太喜不勝收,揣了冊子喜滋滋地走了。
大奶奶叫來左管事,讓其去安排口風,好好誇讚一番冊子上的錢氏。
這本冊子,是大奶奶精心安排好的,裏面所有的人都是在給錢氏做陪襯。
大奶奶三言兩語定下基調,又安排人散播錢氏在京城是如何的受人追捧。
這樣的人家,作爲溫氏庶出的二房是萬不敢肖想的。
誰讓錢氏攤上了後母,將她許配給了病秧子,還沒過門未婚夫就死了。
京城略有風聲,說錢姑娘命硬,是以留到十九都沒再說親。
這不,京城貴族們嫌棄的姑娘,他溫氏二房可不嫌。
錢氏發父親在兵部當差,有些實權,又是元配的女兒,正經嫡出。
聽聞模樣品性都好,是個齊全姑娘。
二太太一下動了心,點名給大奶奶說,就要錢氏做她兒媳婦。
大奶奶自然應下,當面給老爺修書一封,附上二少爺的生辰八字,央他親自去說媒,保準成。
不過月餘,老爺就來信,要溫氏派人去京中面談。
如溫侯爺娶親那般,二房如法炮製,甚至花錢找了當地有名的先生一同前去撐場面,勢要比過大房。
這些不入流的手段,老爺如何能不知道。
老爺作爲媒人,全程沒有露臉,不讓二房沾一點項氏的光。
是以議親的隊伍從來到走,連老爺的面都沒見着。
不比大奶奶來勍洲時的人間四月天,錢氏嫁過來時,年剛過完,路上的雪都沒消。
錢氏長得花容月貌,眼睛像兩隻月牙兒一般,一派天真爛漫。
婚後一段時間,二少爺與錢氏過得蜜裏調油,再見面時,人都胖了好幾斤。
慧兒姑娘的親事也提上了日程。
二太太想攀高枝兒,讓慧兒姑娘嫁給項氏,親上加親。
頗有些癡心妄想。
大奶奶推說族中沒有合適的人選,她這些兄弟都是娶了妻的。
二太太笑道,「這有何難,我聽聞你大哥只有兩房妾室,讓慧兒當個貴妾,也是她的福分。」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貴婦,明明家世不算太低,竟然上趕着讓女兒做妾。
大奶奶按着太陽穴不說話,哪有妹妹做主給兄長納妾的,傳出去不讓人笑話嘛。
就在此時,府裏傳來消息,刑部書筆郎何家譴了媒人來爲兒子議親,議親人選正是溫慧兒。
事情峯迴路轉,大太太高興得簡直合不攏嘴,忙不迭交換八字,恨不明日就將慧兒姑娘嫁過去。
後來才知,何家原是二奶奶錢氏的母家。
錢氏對這位美麗嬌俏的小姑子頗爲喜歡,又見二房一心想將小姑子嫁到京城,就出了把力。
有了錢氏從中調和,議親格外容易,何、溫兩家一拍即合,又是一年四月,將慧兒姑娘嫁了出去。
出行那日,慧兒姑娘拜別雙親,二太太眼淚汪汪,如當日主母擁着四姑娘出嫁那般,抱着心肝兒似的嚎叫。
大抵做母親的都是這樣,平日裏有萬般不是,對兒女的愛護之心卻都是一樣的。
我站在大奶奶身後,看着也不是滋味。
京城仕宦外面看着轟轟烈烈,實際各家有各家的陰私。
碰上家大業大的,更是一堆事情煩個沒完。
要是我的女兒,我必定讓她留在勍洲眼皮子底下,也好隔三差五團聚。
-14-
這個府裏,要說我最不喜歡誰,那肯定就是二房,
大奶奶爲着二少爺和慧兒姑娘的婚事,忙前忙後不說,甚至拿出自己的嫁妝往裏填補。
二房這個沒心肝的東西,有求於人的時候就是好侄媳,等事情塵埃落定了,又開始跟大奶奶爭奪管家權利。
看了二房的做派,我才知道爲何大家都想取世家大族培養出的官女子。
有書香薰陶,琴棋爲輔,養成一個姑娘,便是百家求的冢婦。
不像些小門戶出來的女子,眼皮短淺,有些權勢就像拿喬,見不得任何人比她更好。
話又說回來,二老爺長得那副樣子,還能有小吏出身的二夫人看上他,也是受委屈了。
二房爲了顯示自己的婆母威嚴,錢氏嫁過來不過月餘,二房便日日將錢氏叫過去立規矩。
晨昏定省也罷了,過分起來還得讓錢氏給她洗腳。
錢氏性子軟糯,在人前將二房服侍得服服帖帖,那是大聲話都不敢說一句。
二房越發得意,每逢赴宴,必定將她如何立規矩當婆母說給別人聽。
蠢笨如二房哪裏知道,錢氏不過是看在大奶奶的面子上,對二房暫且忍耐。
錢氏在家中被後母欺壓,都是大奶奶出面解決。
錢氏感恩在心,對大奶奶奉若神明。
當日大奶奶修書,問錢氏願不願意來勍洲,姊妹倆嫁到一處,錢氏當即應允。
作爲小輩,上頭有孝道壓着,錢氏當然不會與婆母大吵大鬧。
她只是越發憔悴,萎靡,在二房立規矩的時候忽然暈倒。
等醒來時,還要堅持去立規矩。
錢氏徹底頂替了貼身丫鬟的活兒,每日事無鉅細伺候二房,跪着捶腿一錘就是一下午,差點給自己落下腿疾。
二少爺當值回來,不見溫香軟玉,卻見本該當二奶奶享福的妻子,日日在給自己的母親當丫鬟。
原本二少爺礙於孝道不好說什麼,可坊間突然有了傳聞,說二房爲人尖酸刻薄,對京城來的嬌弱媳婦處處打壓。
大戶人家最是注重臉面,生怕別人說他們一點不好,壞了名聲。
傳聞傳到州府衙門,主簿閒話家常般對二少爺敲打了幾句,當天二少爺的臉色就不大好了。
到了二房屋裏,又看到自己的嬌妻像丫鬟一樣捧着痰盂,整張臉毫無血色,恍惚之間不小心打翻了痰盂。
痰盂裏漱口的髒水不小心潑到了二房的裙襬上,二房唰地一下起身就罵。
「讓你立規矩,戒驕戒躁,你倒偷起懶來了,做這副娼婦樣子給誰看!」
錢氏低頭不說話,眼神瞥到二少爺,淚水氤氳。
二少爺上前護着錢氏,冷聲懟了二房幾句,讓錢氏這段時間身子虛弱,就不來立規矩了。
母子倆鬧了不愉快,二房還不知悔改,逢人就說自己媳婦嬌弱,言語中暗示都是被大奶奶這位京城來的大小姐帶壞的。
明事理的婦人皆笑笑不說話,二房看自覺臉上無光,往後日子更是變本加厲。
錢氏一旦跟大奶奶走動,二房就說是兩個媳婦攥到一起戳弄是非,不把她這個長輩放在眼裏。
「成日裏不來請安,只知道帶着爺們兒在房裏廝混。還當是什麼大戶小姐,這麼長時間蛋也沒下一個,簡直丟世家的臉!」
錢氏被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說要給二房一點顏色看看。
大奶奶擔憂地看着錢氏,詢問她是否真的要這麼做?
錢氏甩了甩帕子,冷笑一聲,「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若對我好,我便敬他三分,若對我不好,那就都別好過。」
看着怒氣而走的錢氏,大奶奶收起擔憂的神色,隨口吩咐,「去把綺夏叫來。」
-15-
綺夏進來後,眼睛看着鞋面,整個人顯得有些惴惴不安。
大奶奶上下打量了綺夏幾眼,忽問我們,「你們跟着我幾年了?」
我與綺夏是家生子,六歲就在四姑娘院子裏當差,如今已有十七年。
「論起親疏,你們陪我的時間比爹孃陪我的時間還要長,我一向拿你們當妹妹看待。」
當主子的打起感情牌,我便知道是要給我們安排要事了。
我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又聽大奶奶說,「綺夏性子活潑,就是連我也愛得緊,俗話說女大不中留,誰也不是天生就喜歡當奴才的。」
「你老子娘那邊自有項府安頓,你只安心當你的姨奶奶便好,往後呀,咱們綺夏可是在輩分上要壓我一頭了。」
大奶奶說得雲裏霧裏,我卻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讓綺夏去給二老爺做小妾。
二老爺目無長志,凡是二房園中的侍女,沒有不被二老爺欺負過的。
對於綺夏這樣長相嬌憨甜美的丫鬟,二老爺不知垂涎了多久。
尤其是大奶奶將綺夏安排管理西園外後,更給了二老爺可乘之機,隔三岔五便來騷擾綺夏,摸連摟腰也罷了,後來更是直接開始撩綺夏的裙襬…..
綺夏嚇得魂不守舍,多次求大奶奶讓她回房內伺候。
相比於綺夏,我的性子更沉穩些,若真是爲了探聽動向,外放我是更合適的。
可大奶奶說綺夏長相討喜,讓綺夏留在園外,是替她留意府中動向。
事不過三,綺夏不敢再求,成日惶恐度日,瘦弱得連一陣風都能吹走。
從大奶奶執意讓綺夏去開始,我便知道她的局已經佈下。
任綺夏苦苦哀求讓我去求大奶奶說好話,我還是沒有去。
說我無情也好,說ţũ̂ₜ我冷心也罷。
我只知道,主子們決定的事情,作爲棋子的我們是沒有反抗權利的。
就算是明日讓我嫁給府裏的馬伕,我除了安然接受,也做不得其他想法。
-16-
錢氏休養了幾天,又去每日給二房晨昏定省,比之以往更爲低微,大大滿足了二房的虛榮心。
二房有心展示自己的婆母威嚴,藉着壽宴的由頭,邀請關係好的勍洲婦人來溫府小聚。
這是女人之間的宴會,大太太身爲溫氏最高長輩,穿着一身淺灰色繡墨菊花的對襟襖,坐在左手邊。
右手邊自然就是二太太。
不似大太太低調,二房穿得一身紅色綢緞,用金線密織成數百隻蝴蝶,穿在身上好似有金蝶縈繞周身。
大奶奶身爲媳婦,站在大太太身邊服侍。
大太太消停,當媳婦的也不太累,迎來送往更是一把好手,見誰都能當即叫得出名字,與之攀談。
錢氏站在二房身邊,表情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二房一點不痛快。
二房存心給錢氏難堪,一會說茶燙了,一會又說茶淡了。
到了第三回,更是直接將茶潑到錢氏身上,「我今日過好天兒,你是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
大奶奶捧着茶上前解圍,「若兒妹妹這兩日沒睡好,失了禮數,雍慈代她給您賠個不是。」
二房冷哼一聲,也不接茶,錢氏咬着嘴脣,復捧茶杯上前請罪。
「媳婦惹了婆母不快,往後您怎樣懲罰媳婦都行,只盼您今日過個好壽辰,便是媳婦的造化了。」
二房久久未接,眼瞧錢氏舉着的胳膊微微顫動,纔不慌不忙伸手。
錢氏搖搖欲墜,在二房快觸碰到杯子那一刻,還是體力不支不慎摔碎了茶杯。
生辰摔碎東西,萬分的不吉利。
席上婦人噤若寒蟬,完全沒了方纔的熱鬧。
錢氏慌忙請罪,起身掏出自己的手帕替二房擦身上的水漬。
說自己體弱,今日來伺候婆母身子乏累,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二房越聽越怒。
這一番話,不明擺着給衆人上眼藥,說自己苛責了她嗎?
二房怒從心起,也不顧自己二太太的主子身份,一巴掌打在錢氏臉上。
「沒心肝的東西,我把兒子都給你了,你還妄想跟我作對!」
錢氏本就瘦弱,被二房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趔趄幾步重重摔在地上。
錢氏面白如雪,豆大的汗從臉上滑落,嘴裏還叫喚,痛…肚子好痛…
我和大奶奶一左一右去攙扶錢氏,可錢氏整個人像癱軟的泥一般,完全沒了骨頭。
身上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蔓延出來。
丫鬟們都圍上來,手忙腳亂準備幫忙,整個現場亂成了一團。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此時,一聲驚呼闖入堂內。
只看見一個衣衫不整的俏麗女子,捂着胸前的碎布跑過來,嘴裏還喊着二老爺欲行不軌。
待女子進來纔看清,來人正是大奶奶的貼身丫鬟,綺夏姑娘!
綺夏哭唧唧說着二老爺撩她的裙子,要把她拉去假山後…
「住嘴!」二奶奶厲聲打斷綺夏,當機立斷讓人扶着綺夏下去休息。
而後端起一貫微笑,說今日家中有事,招呼不周,改日一一上門賠罪。
又安排擔架過來,扶二奶奶錢氏去休息,另讓府醫即刻過來伺候。
一套安排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拉,再次展現了作爲項氏女的智力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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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毫無預兆地小產了。
孩子堪堪不到兩個月,便化爲一攤血水。
醒來的錢氏得知此事,抱着二少爺哭得肝腸寸斷,哭說她對不起溫氏,沒保住二少爺的血脈。
二少爺抱着自己的嬌妻,握住的拳頭青筋暴起。
事發突然,現場又有那麼多人在,一傳十,十傳百,溫氏二房的惡名算是徹底揚了出去。
府衙上司對着二少爺嘆口氣,言語中透露了本來錢氏的父親想要在京城給女婿謀個官職。
出了這事,想必去京城任職的事也告吹了。
二少爺得知此事,回去關起門,也不顧什麼孝道,將二房罵了個狗血淋頭。
直把自己的老孃罵到昏厥。
那邊二房愁雲慘淡,大奶奶這邊可是相當於過年了。
有好事得偷着樂。
溫侯爺替大奶奶剝着荔枝,細細去了核,餵給大奶奶。
夫妻二人說着悄悄話,竟然有些久違的溫馨。
這一切的幕後推手是大奶奶,何嘗不是溫侯爺呢。
溫侯爺與溫二爺同在州府任職,溫侯爺爲人端方,在學識和能力上卻總是差自己這位堂弟一些。
內裏生怕這位堂弟能比他爬得更高。
那年冬天,大奶奶發動所有底牌,去查祛裂膏事件原委。
最後卻雷聲大雨點小。
不用猜也知道,這次事件,裏面也有溫侯爺一筆。
二房惦記掌權牟利,溫侯爺囑咐右管家推波助瀾,當着族中衆人的面讓大奶奶難堪。
從而使大奶奶與二房再無和好可能。
從那之後,大奶奶臉上再不見少女嬌羞,有的只是當家主母的從容端莊。
這幾日,綺夏被大奶奶安排在偏房內,變相軟禁,不能出來半步。
我求了大奶奶給綺夏送飯,隔着窗戶絮絮叨叨安慰,爲了京城的老子娘,要忍耐,要學會低頭,要識大體。
女人總歸是要嫁人的,嫁給莽夫草草一生,還不如嫁給主子當妾,自己也當半個主子。
綺夏不說話,整個房間死一樣的安靜,可我知道,她就在裏面。
一個少女的靈魂正在消亡,待她想通後,便是嶄新的自己了。
臨走時,院子裏有風吹來,樹葉搖曳發出沙沙聲響,有個聲音從空中飄來,又好像從那扇緊閉的房門裏。
我聽不清是什麼,好像只是風聲,又好像是誰在哭。
沒什麼的,我安慰自己。
可我的腳步不受控制,狂奔到了那扇黑漆漆的門跟前。
掏出鑰匙,開鎖,推門,一氣呵成。
我抱住綺夏,就好像抱住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真心。
我掏出懷裏準備好的銀兩,讓她走。
綺夏推開我,鼻涕泡糊了我整個肩膀。
她說,走,能走去哪裏?
「我的老子娘都在京城,我若走了,他們還有活路嗎?」
綺夏向我道謝,從我準備好的銀子中收了一小顆。
她道,「我收了你的銀子,今後就還是姐妹,這個府裏,我也只能信你一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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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新收了一位良妾,名叫周淼淼,花兒一般的年紀。
對外說花了一千兩銀子坐着小轎擡回來的。
內里人都明瞭,這女子原是大奶奶身邊最受寵的丫鬟綺夏,如今換了個名字,成了二老爺房裏的姨娘。
壽辰宴上出了這樣的事,溫氏丟人丟遍了整座勍洲。
虧得出身名門的大奶奶上下打點操持,將綺夏還了良籍,趁夜抬頂小轎給了二房。
從今以後,溫府再無丫鬟綺夏,唯有周姨娘。
至於錢氏。
搭上了前程和一條人命,二少爺算是和二房徹底離心了。
有錢氏從中嚶嚶『勸和』,二少爺越發覺得自己憋屈,直接提出要分家。
溫氏子嗣不顯,若二少爺再分家出去,將會徹底成爲笑話傳遍勍洲。
周姨娘長得嬌憨可人,日日纏着二老爺尋歡。
對於兒女們的事,他懶得管,只要不打擾他紙醉金迷的生活,怎樣都好,更別提勸一勸自己的髮妻。
一個月內能去二房屋內一次都是燒了高香了。
寵妾滅妻,天理不容,可這裏山高皇帝遠,再加上溫侯爺和大奶奶的刻意容之。
二太太直接被孤立起來,成了個裏外不是人。
這不,又厚臉皮求到了大奶奶跟前。
大奶奶抿了口茶,甩甩帕子說乏了,自然有底下察言觀色的丫鬟藉口拒絕。
一連三次,二房求見無果,再來時,便說願意交出所有中饋權利,只求大奶奶能勸勸二少爺。
大奶奶打了幾圈太極,就是不允。
二房咬咬牙,從袖子裏掏出幾張房契,放到大奶奶跟前。
這是溫氏名下收成較好的幾間鋪子,一直由二房把持,所得銀兩從未充公,都進了二房的口袋。
大奶奶使了個眼色,我順勢收下房契。
大奶奶這才鬆口,說她先去探探口風,看有無轉圜餘地。
錢氏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與太奶奶倒是有聊不完話題。
屋內只有自己人,錢氏索性也不裝了,直言就是要一招治了這老太婆的矯情病。
大奶奶也不含糊,拿出了那幾張房契,說是送給她做體己。
錢氏感動得不行,直言道,「昔日在京城,只有姐姐對我百般照顧,從那時候我就決定,此生追隨姐姐左右,當姐姐的左膀右臂。」
大奶奶拍拍錢氏的手,「妹妹這是說什麼,我們既是姊妹,也是妯娌,往後更應該相互扶持,在這個府裏,我不論做什麼,都不會害你。」
二房再次來訪,問大奶奶結果如何。
大奶奶嘆口氣,說錢氏氣結於心,二少爺心疼妻子,恐怕不好說。
二房又咬咬牙,又拿出了幾張房契。
「這幾個鋪子莊園都是我名下數一數二的,這幾年你管家辛苦,權當是我這個長輩給你的補償。」
大奶奶連連推辭,說自己無功不受祿。
二房生怕大奶奶不答應,拿着地契就往我懷裏塞,「好姑娘,你就代你們奶奶收下吧,可別再下我的臉。」
事已至此,大奶奶也不好推辭,說過兩日再去找二少爺和錢氏說說情。
由大奶奶從中極力勸和,最終二少爺同意不分家,只搬出南園,另在府內東北角蓋一座園子,搬去那裏住。
二少爺的原話是,「也不需要多大,容得下兩個人,大家從此少來往得好。」
有了這等結果,對於二房已經是滿意非常。
二房這次賠了夫人又折兵,徹底輸了陣勢。
我曾問大奶奶,要是真的分家,離了二房豈不是更好。
大奶奶搖搖頭,「世家大族合則成財,分則散運,溫氏本就人丁不顯,若再分家,偌大的溫府只存一方,像什麼樣子。」
「再說了,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呢。」
我不得不驚歎大奶奶的智慧。
錢氏就是二奶奶在二房的另一隻眼睛。
再有綺夏這個姨娘,分走二老爺的所有注意力,使得二房徹底孤立無援。
加上生辰宴這一遭,二房在勍洲貴婦人圈,只怕是抬不起頭了。
至於溫氏的名聲。
有大奶奶賢名在外,二房的名聲,垮了也就垮罷。
大戶人家,誰沒點子茶餘飯後的陰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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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蓮姐兒已經五歲了。
在這期間,錢氏懷胎,生了個大胖小子。
二房也不怎麼作妖了,成日逗弄金孫,倒是多了幾分和藹。
二老爺又新得了幾個通房,不大往綺夏房裏去了。
大奶奶聞言沒什麼波動,只要二房不作妖,綺夏得不得寵沒什麼要緊。
項府老爺遲暮之年,逐漸卸下重擔,退居幕後。
溫侯爺還是在勍州府衙不瘟不火地做官當值,一點沒因項氏連帶進居京城。
這幾年,溫侯爺又有了兩房小妾,一個是從天香樓帶回來的花姨娘,上不得檯面的賤妾。
還有一個是曾經伺候過大奶奶,而後又去伺候岑姨娘的丹秋。
祛裂膏事件後我便猜到,丹秋是溫侯爺安排在大奶奶身邊的人。
想必大奶奶也知曉,纔將丹秋安排給岑姨娘,讓她們兩個去鬥法。
幸虧大奶奶有手段,讓人每日給岑姨娘的蔘湯中放上些微白澒和砒霜。
日積月累,岑姨娘再也生不出半個孩子。
岑姨娘柔弱,秋姨娘知性,花姨娘嫵媚。
三個人變着法地爭寵,討溫侯爺開心。
溫侯爺長情,最喜愛的還是岑姨娘。
可架不住花姨娘爭氣,頭一個懷了孕。
也不能說爭氣,畢竟大奶奶暗地裏花了真金白銀搞到的祕方,一副Ṫū́ₑ副藥喫下去,保準一舉得男。
大奶奶心情好,晚上抱着蓮姐兒講故事,問蓮姐兒要不要小弟弟。
蓮姐兒問小弟弟是什麼,能給她講故事嗎?
大奶奶被小孩子逗笑,摸着蓮姐兒的額頭,「小弟弟長大後不僅能給蓮姐兒講故事,還能幫蓮姐兒打跑壞人。」
蓮姐兒拍着手,「好,好,那我要小弟弟。」
大奶奶對花姨娘這一胎極爲重視,思來想去,還是譴了我去伺候花姨娘。
「如今我身邊的丫頭統共只剩下你這個頂事的,你知曉分寸,好好照看花氏,事情辦好了,少不了你的好處。」
我恭敬答諾,正準備退下。
大奶奶忽然叫住我,從上到下打量我一遍,問我,「你有沒有當主子的心思?」
我嚇得撲通跪地求饒,「奴婢貌若無鹽,從來想的都是伺候好奶奶,旁的萬不敢肖想半分。」
大奶奶親自扶我起來,「好好地下跪做什麼,我不過是隨口問問,你的爲人我最清楚不過,罷了,你下去吧。」
有時候不得不感嘆,溫侯爺與大奶奶是天生一對。
郎才女貌,笑裏藏刀。
饒是我在她身邊多年,也經不住她一個眼神。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我想伴主也差不多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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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姨娘出身青樓,最會察言觀色,對於我的到來僅僅是面色白了白,隨後表現得十分歡迎。
溫侯爺極爲重視這一胎,每日都來看花姨娘,花姨娘表現得溫柔小意,言語中又流露出嫵媚勾魂的感覺。
夜裏有幾次還惹得溫侯爺叫了水。
胎兒七個多月時,大奶奶請了婦科聖手給花姨娘診脈,十有八九是個男胎。
大奶奶讓我好好照顧花姨娘,若是孩子有個閃失,唯我是問。
這一胎花姨娘足足懷了有九個半月,肚子大的能頂兩個花姨娘。
大年三十,花姨娘半夜發作,我驚得趕緊去叫住在隔壁的接生嬤嬤,又譴了小丫鬟們去通知各位主子。
一盆盆血水端出來,花姨娘叫得愈發淒厲。
接生嬤嬤一個勁地讓花姨娘使勁,又說胎兒在母體營養過剩,導致身體長得太大。
只怕這一胎要生得辛苦些。
這便是給我遞話,保大還是保小。
我告訴接生嬤嬤,一定要確保小少爺無恙。
接生嬤嬤得了命令,將蔘湯灌進花姨娘口中,大喊用力。
轉身之際,花姨娘大聲喊叫我的名字,又胡言亂語叫救命。
我回過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任她怎麼叫我,都沒有理會。
溫侯爺着急地來回踱步,大奶奶也是神色不安。
慘叫聲持續了一夜,天剛亮時,一聲淒厲劃過長空,緊接着是嬰兒的啼哭聲。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溫侯爺高興地哈哈大笑,說溫氏大房終於有後了。
大夫人最近身子不好,沒來。
二房Ṫŭ̀³也沒人來,譴了個大丫鬟過來問了幾句。
大奶奶抱着肥嘟嘟的孩子,讓乳孃餵奶去餵奶喝。
至於產房的花姨娘,主子們並沒有問。
可憐的花姨娘,生了孩子不過兩天,多少好藥吊着休養,可惜是個沒福氣的人,產後惡露不止,竟然大出血撒手人寰了。
花姨娘是賤妾,死後也不能葬在溫氏祖墳。
大奶奶感念她的生育恩德,跟溫侯爺商量,以貴妾之身葬入祖墳,受後人香火供奉。
依着規矩,不論男女,百日才起乳名,長到十歲才冠學名。
溫侯爺希望小少爺今後做人坦坦蕩蕩,所以叫他清哥兒。
這些年項氏式微,大奶奶行事越發果斷,卻跟溫侯爺的話越來越少。
剛開始那幾年,我還見到大奶奶偷偷流淚,到了後面,她已經可以笑着將溫侯爺送去妾室的院落。
再後來,主動替溫侯爺納妾。
岑姨娘喫的那些藥,身體越來越虛弱,到後面走路也需要人攙扶,更別提侍寢。
大奶奶一面說着可惜,一面又爲溫侯爺安排了兩個通房妾室。
清哥兒四歲時,愛好喫齋唸佛的大夫人駕鶴西去了。
大奶奶身爲主母,又開始操持起喪禮。
奴僕聚集在院落,齊齊等候大奶奶發話,一個遲來的都沒有。
饒是如此,大奶奶還是以衣冠不整爲由,處置了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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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年,項氏老爺也去世了。
大奶奶哭得肝腸寸斷,當即要走水路回京送老爺最後一程。
蓮姐兒和清哥兒也跟着回去了。
綺夏求了大奶奶,想一起回京城。
大奶奶忙着傷心,沒見她。
我悄悄找到綺夏,讓她有什麼話要帶都跟我說。
綺夏拿出這些年攢的銀子,讓我給她老子娘和幾個侄子,就當盡孝。
我倆又開始抱頭痛哭。
老爺出殯那日,太子帶着聖旨來相送,追封老爺爲忠勇公,配享太廟。
隨後,太子竟然親自扶靈,送老爺最後一程。
原本說公務繁忙的溫侯爺,不知怎麼回事,又趕來了,說要親自接大奶奶回勍洲。
大奶奶已爲人婦,不好多待,老爺二七之後就與溫侯爺離開了。
臨走時,二公子對溫侯爺好一陣敲打,說溫侯爺日理萬機,忙得連老丈人都不過來送。
溫侯爺頭上流下豆大的汗,連連說不敢。
二公子又說,我這姐姐金尊玉貴地養着,我怎麼瞧着在勍洲這麼多年,皮膚都糙了不少,該不會是溫氏不拿我姐姐當自家人吧?
溫侯爺嚇得話都不敢回。
還是大奶奶上前,說自己過得很好,只是勍洲寒冷,不養人罷了。
二公子道,「既不養人,就回京城養,項氏宅邸衆多,養得起溫氏一家子人。」
「瞧您說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要是賴在京城不走,像什麼樣子。」
二公子嘆了口氣,拍拍手,就有十幾個箱子陸續抬過來。
「這些都是給你和兩個孩子準備的禮物,需要什麼就寫信給我,受了氣也別憋着,項氏雖不似從前,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說着,二公子斜睨了一眼溫侯爺。
溫侯爺尬笑兩聲,知道二公子是在點他,表示一定會好好對待大奶奶。
我在一旁看着,只有羨慕的份。
女人吶,還是得有一個有力的孃家纔行。
二公子轉頭看到我,又說,「勝春姑姑,好久不見,這些禮物也有你的份,可得好好幫我照顧姐姐。」
我受寵若驚,暗歎二少爺手段了得。
二奶奶風風光光回了勍洲,自那以後,溫侯爺再不敢怠慢大奶奶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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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姐兒及笄那日,溫侯爺親賜學名,蓮貞。
如當年二房一般,溫侯爺也想將蓮姐兒嫁到京城。
大奶奶修書一封,問了問二公子的態度。
太子繼位後,重用二公子,現在項氏又成了京城第一名門。
二公子回信,讓隨心即可。
大奶奶也不拘着,讓蓮姐兒帶着清哥兒去京城項府住一段時間,增進一下關係。
這一增進,蓮姐兒倒和微服私訪的新皇看對了眼。
新皇雖過而立,卻勵精圖治,後宮嬪妃不多。
是以蓮姐兒進宮便是昭儀之位,可謂風光無倆。
不過兩年,溫昭儀便誕下一位小公主,升爲了四妃之一的賢妃。
可是,新皇還是沒下旨讓溫侯爺進京,僅僅是下旨讓溫氏爵位再留一層。
原本清哥兒繼位是懷義公,若留一層,便可再稱懷義侯。
溫侯爺跟大奶奶商議,讓清哥兒給二皇子去伴讀。
大奶奶拒絕了,且不說清哥兒已經九歲,過了伴讀的年齡,再者新皇此舉明擺着不想讓各洲大戶效仿溫氏。
「你我又何必自討沒趣?」
溫侯爺細細咀嚼大奶奶的話,便也作罷。
這些年,我真正羨慕的是二少爺和錢氏。
二少爺學識不錯,爲人也敦厚,與錢氏恩愛有加,後院也只有一房妾室。
說來也奇了,二老爺又抽水煙又整日開葷,竟然活到了六十歲。
再看一天補藥不離口, 養威蓄銳的二太太,前幾年竟然得了一場風寒就突然死了。
這些年,二房不再明面上興風作浪, 內裏卻與錢氏多有齟齬。
我看着溫柔哄孩子睡覺的錢氏, 還是沒忍住一陣膽寒……
清哥兒十八歲時,正式冠名爲:清緒。
相看的是勍洲第一富戶的女兒杜氏, 閨名好像叫:予若。
杜氏嫁進來後,大奶奶並沒有着急立規矩, 而是把管家令交給了杜氏。
用她的話來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佔着這些蠅頭微利, 又有什麼意思。
杜氏能掐會算,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不到幾年溫氏底下的收成就翻了好幾番。
大奶奶叫來杜氏, 暗示她適可而止便好,要是讓上面注意到,怕又是要惹風波。
往後日子,杜氏又爲清少爺納了幾房妾室,自己也爭氣, 一舉得男。
溫侯爺這些年當官也沒當初啥名堂, 交了摺子致仕, 只保留了爵位。
清閒下來後, 倒是與大奶奶關係緩和幾分,也不大往小妾房裏去了。
這些日子聽聞慧兒姑娘的身子不大好,婆家遞了話,讓早早準備着。
哎, 當日非要擠破頭去京城,去了京城,哪能玩得過這些官家小姐的手段。
這些年過得不好便罷了, 自己還落了個抑鬱成疾。
不過這些也輪不到我操心了。
我年齡大了,眼睛時常看不清東西,大奶奶如今也不太用得上我。
到底跟了她幾十年, 總有情分在。
大奶奶把西園東北角的獨院撥給我, 又給我安排了個小丫鬟, 頤養天年。
當時一輩子伺候人的丫鬟,我的腰彎得厲害, 現在已經快直不起來了, 整夜整夜地疼, 喝了多少副藥也不見好。
一個普通的春夜,我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夢裏綺夏穿着一身粉色的衣服, 站在一棵盛放的玉蘭樹下, 對着我笑。
她怪我來得太遲, 她等得都要發黴了。
我連連道歉,從懷中掏出豌豆黃賠罪。
連我自己都沒發覺,我也變成了年輕時的模樣。
那時候, 我的腰還沒有太彎。
我和她嬉戲着, 一步一步走進那片盛放的玉蘭花海。
遠處,一道冰冷的聲音忽而傳來,
「主子發話, 讓先隨便葬一葬,等太太仙去之後一同陪葬,到了地下也好繼續伺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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