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習慣

家世顯赫的顧家大少爺自降身價的追了我很多年,我都沒答應和他在一起。
直到第七年,他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聽說她漂亮、溫柔、家世好,滿心滿眼只有顧渭川一個人。
顧渭川身邊的朋友都笑的幸災樂禍,跟我說:
「萬殊,你再繼續吊着顧大少,小心他被人搶走了哦。」

-1-
顧渭川喜歡我。
從很小的時候,他就喜歡我了。
顧渭川是世家大少爺,從小身上就有股矜貴的氣質,又養尊處優,所以向來都是旁人跟在他身後鞍前馬後的效勞,在人堆裏永遠都是被衆星捧月的那個。
可他喜歡我。
從小到大別人是怎麼捧着他的,他就是怎麼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後對我俯首遷就順着我的。
但我對他向來冷淡疏離。
有人說我不識好歹。
確實,我外婆只是顧家的住家保姆,在顧渭川還沒出生時就來到顧家,後來我外婆一直貼身照顧顧渭川的媽媽,所以雖然名義上是保姆,但顧家待我外婆向來禮重且親厚。
但再親厚,我和顧渭川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即使是他喜歡我,那也是我高攀。
我一直不知道顧渭川喜歡我什麼。
我性格冷淡,脾氣疏離,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和與人交往相處的手段,對他也從未有過好顏色。
而且喜歡他的女生那樣多,從上幼兒園開始,就有小朋友追在他身後奶聲奶氣的喊:「渭川哥哥,渭川哥哥,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可他就是一直執着的跟在我身後,一臉剛正不阿的拒絕其它小朋友,說:「不要,我只和萬姝玩。」
這種情況從幼兒園到小學到初中,再到後來我發現他喜歡我。
我曾經也不解的問過他:「顧渭川,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在外人面前向來冷淡疏離、矜貴淡定的顧渭川含在嘴裏的一口可樂驀地噴出去,然後偏頭不可思議的望着我,像是不明白怎麼會有女孩子不害羞的理所當然的將這句話問出口。
他嗆了半天,耳朵以詭異的速度迅速的紅起來,偏開頭不敢對上我的視線,只是手裏握着的可樂罐因爲緊張被捏的癟下去。
他翻來覆去的轉着那個可樂罐,嘴裏卻故意用一種滿不在乎的口氣,小聲嘟囔:「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麼多原因啊。」
他低着頭,雙手搭在欄杆上,風輕輕的吹着他的發頂,身姿挺拔的少年像是有些失落,脊背彎成一道弓的形狀,他說:「而且即使說了你也不懂。」
我看着他微微蹙眉。
我確實不懂。
事實上,我對愛情相關的所有東西都避之唯恐不及,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愛情這種東西的存在。
我爸媽是青梅竹馬,16 歲時就在一起,身邊的人都說沒有比他們更美好的愛情。
可我 5 歲那年,我眼裏那個溫文爾雅的好爸爸不可救藥的愛上自己 18 歲的學生,爲了和她在一起,他用盡了一切手段來逼我媽媽離婚。
他們吵了一年,6 歲那年,我媽媽用一把菜刀殺了我爸爸,然後用那把刀割斷了大動脈自殺。
等我被人從託兒所送回家的時候,粘稠的血液已經蜿蜒着從客廳一直流到門口,我身後的老師發出淒厲的尖叫聲,嚇暈了過去。
只有我站在原地,低頭看着一直流到腳邊的血液,手搭在我的小書包的揹帶上,那裏有一朵老師獎勵的小紅花,我本來打算送給我媽媽的。
那時她和我爸爸已經吵了一整年。
我想跟她說,儘管爸爸不再送她花了,但以後會有我送她。
可惜她再也聽不見了。
再後來,我就被我外婆接了過來,跟她一起住在顧家。
然後我遇見了顧渭川。

-2-
顧渭川說我不懂。
我們學《孔雀東南飛》這篇課文的時候,顧渭川讀到「……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時很唏噓惆悵,趴在桌子上問我:「萬姝,你說愛情是什麼?」
我頓了頓,耐着性子回答他:「多巴胺、內啡肽、苯基乙胺、去甲腎上腺素、腦下垂體後葉荷爾蒙……人這一輩子,都在被這些激素控制。」
顧渭川目光復雜的看着我。
想了想,我補充了一句:「不過這種激素在人體內一般在 6-18 個月達到高峯值,其後的每一天都在慢慢消失,只有新的對象可以重新激發這種激素。」
顧渭川不知道怎麼的就生氣了,他說:「我纔不會。」
我偏過頭,沒理他。
每個人在遇見下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對象時,都信誓旦旦的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變心。
就像我爸爸一樣。
就像我第一次從顧渭川的朋友那裏聽說沈谷唅這個名字一樣。
顧渭川的朋友其實一直都不太喜歡我,可能是因爲我一個小小的孤女,唯一的親人還是顧家的保姆,而我卻對顧渭川這麼多年的喜歡和俯首遷就視而不見。
他們都覺得我很有心機,這是一種欲擒故縱的手段,紛紛爲顧渭川打抱不平。
所以當這麼多年,顧渭川身邊出現一個和他如此般配的女孩子時,立馬有無數共同好友旁敲側擊的通過開玩笑的方式似笑非笑的跟我提起她的存在。
他們說沈谷晗和之前那些圍在顧渭川身邊的女孩都不一樣,她是個很溫柔很特別的好姑娘,而且和顧渭川門當戶對。
他們說她是在學校上游泳課時腳抽筋,被顧渭川從池底撈上來的,所以對顧渭川一見鍾情。
他們說她很喜歡顧渭川,說她每天都來找顧渭川,儘管顧渭川對她疏離冷淡客氣,但她依舊風雨無阻。
他們跟我說:
「萬姝,蕭大少爺喜歡你這麼多年,一片真心向明月,你就算是考驗他的真心也差不多可以了。」
「是啊萬姝,喜歡蕭大少的姑娘那樣多,你再繼續吊着顧大少,小心他被人搶走了,到時候你即使後悔也無濟於事了。」
我置若罔聞。
回到學校給我們安排的酒店後我掏出手機,果不其然,顧渭川給我發了很多信息。
他跟我說我們的物理老師今天的襯衫穿反了,過了一會兒,又跟我說第三教學樓六樓科學教室窗戶邊的那個鳥窩被學校的護工搬走了。
兩隻麻雀飛回來沒看見窩,一直在盤旋的飛,看起來很可憐。
然後發了張照片給我,是兩隻在窗戶邊飛的小麻雀,大概在疑惑爲什麼出去一會兒,家就沒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問我:「阿姝,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顧渭川又說:「齊鳴都已經回來了。」
我頓了頓。
我是一週前代表學校來參加競賽的,齊鳴第二輪就被淘汰了,當然回去的早。
顧渭川的成績一塌糊塗,高中時他永遠搞不懂點 P 和圓的位置關係,也搞不懂平面向量的座標運算。
上初中時我心血來潮,曾經花費一個小時的時間去教他 sin、cos 以及 tan。
最後實在受不了將書一攤,我冷淡的跟他說:「你已經蠢的沒救了,放棄治療吧。」
他委屈的看着我,țŭ̀⁽說:「明明是你太聰明瞭,這不是高中的知識嗎?」
顧渭川其實非常聰明,但我和他的聰明明顯不是一個世界的。
顧渭川能很快聽明白所有大人觥籌交錯下的言外之意,對所有生意手段和錯綜複雜的董事關係一點即通,即使數學不好,但他對財務報表上的所有數據都非常敏感,再複雜的財務表格他也能極快的捋清楚。
而且他的情商能面面俱到的令所有人讚不絕口,對外的性格穩重低調,天生的大家族繼承人的風範。
這大概也是一種天賦。
而我的聰明只在學習上,這基因大概來自我那被我媽砍成肉醬的爸爸。
我回過神,指尖在手機輸入鍵上頓了頓,想了想沒有回,只是往上拉我和他的聊天框。
其實都是他在說,從我出來參加競賽的那天,他的消息就沒斷過,從路邊的桃樹抽芽到學校食堂的菜譜更新,每一件大事小事無聊的事他都會和我報備。
我很少回他,在他給我拍他考了 98 分剛及格的數學試卷時,回他一句蠢死了。
他也不生氣,沾沾自喜的說及格了,這次試卷難度大,全班只有 18 個同學及格呢。
我翻到我離開第一天的消息,再次確認了,我們的記錄沒有出現沈谷晗這個人名。
只是第Ṱū⁴一天他跟我提起過他去游泳了,然後拍了一張去喫高熱量垃圾食品的照片,跟我說他累死了。
我頓了頓。
什麼事都能事無鉅細和我嘮叨一大堆的顧渭川,從未和我提起過沈谷唅。

-3-
我第一次看見沈谷唅,是我競賽回校那天。
我們教室在一樓,剛踏上教室外的走廊時,上一秒還萬里無雲的天空突然暴雨傾盆,豆大的雨接連打在水泥地上,接着連綿一片,很快就連成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噼裏啪啦的雨線。
我沒直接回教室,而是在班主任的辦公室待了一會兒,聽她跟我說申請保送的事情——這次競賽的冠軍給我加了不少分。
從她辦公室出來,剛好打起下課鈴聲,我是在回教室的走廊上看見沈谷唅的。
她手中拿着一把傘,背對着我,顧渭川站在她對面。
我其實很少看見顧渭川這樣心不在焉的樣子,他的神色漫不經心,懶散的站在沈谷唅的對面,微蹙着眉,有些不耐煩,在沈谷唅將手裏的傘遞過去時,他揮手推開了。
然後他抬眸就看見了站在走廊這端的我。
他眼睛亮了亮,脣角在同一時間勾起,幾乎在瞬間推開沈谷唅,幾步連做一步走到我面前,語氣上揚,是能聽出來的好心情,他問:「萬殊,你回來了?比賽結果怎麼樣?」
我對他點點頭,說:「還行,第一。」
他就笑起來,英俊的眉眼飛揚起來,篤定驕傲的樣子好像是他拿了冠軍,他說:「我就知道,我們去慶祝吧?」
我淡淡的拒絕:「下雨,等下我還要去教導主任那裏拿填資料的表格。」
顧渭川不以爲意:「下這麼大的雨,老王辦公室離我們還隔兩個教學樓,我陪你去吧。」說完他頓了頓,想到什麼一樣,轉過身對後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靜靜看着我們的沈谷唅說:「喂,那個誰,你傘借我用下可以嗎?」
我抬頭朝沈谷唅望過去,看見了這位在顧渭川朋友圈中人人稱道的沈谷唅的正面。
她很美,即使後來我見過無數個姑娘,但也不得不承認,沈谷唅還是美的令人驚心動魄。
她小頭小臉,五官精緻,皮膚非常的白,所以襯的眼睛越發漆黑,長而密的睫毛彷彿萬木吐翠一樣掩住失落的眸色。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我。
在顧渭川問出這句話後,她纔回過神,收回視線後對顧渭川勉強笑着點點頭,將手裏的傘遞過來,然後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顧渭川,說:「那我先走了。」
顧渭川隨口嗯了一聲,然後接過那把傘走到我身邊,撐開大半遮在我的頭頂,然後催我:「走吧走吧。」
我頓了頓,和顧渭川一起走進雨幕裏,走了一段,我突然回頭,沈谷唅不知道爲什麼,還站在原地,隔着重重的雨幕朝我們這個方向望着。
雨霧朦朧,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身影單薄寂寥,我轉回頭,問顧渭川:「那姑娘找你有事?」
顧渭川聳聳肩,一副沒上心的樣子,說:「她和我一個補習班,過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頓了一下:「你什麼時候上的補習班?」
問到這裏他不知道爲什麼有些害羞扭捏,但突然這害羞扭捏又變成了惱羞成怒,他憤憤的看着我,抱怨:「誰讓你成績這麼好啊!再說明年就高考了,我不抓緊點補補課,大學一定就被你拋棄了。」
我看着連綿白茫茫的雨幕,面不改色的說:「誰讓你蠢。」
顧渭川張牙舞爪的朝我喂喂,但傘一直穩穩的撐在我頭頂。
我垂下眼睫,輕輕嘆了一口氣。

-4-
保送結果出的比我預想的要快很多。
大字報喜氣洋洋的貼在學校公告欄的時候,顧渭川才知道這個消息。
他來找我的時候有些生氣,當時我正在看《泛函數分析》,從顧家給我外婆單獨開出來的二樓往窗外看的時候,正好能看見顧渭川來找我時一臉怒色的樣子。
大概是在生氣我從沒和他提過保送這件事。
我站在窗邊往下看,看見他一路疾馳走到樓下,氣勢洶洶的樣子像是來找人報仇,但是不知道爲什麼,走到樓下他又停下腳步,他停了很久,然後突然去摘旁邊綠化的樹葉,一頓狂風亂舞后只剩一地殘葉,然後他深呼吸一口氣,抬腳上了樓梯。
我拿着書回到書桌前,直到兩分鐘後,我聽見敲門聲。
打開門後站在Ŧü₋門外的顧渭川臉上的神色已經一如往常,幾乎看不出任何他在來時臉上掛着的生氣,他看着我,甚者微微笑了笑,他說:「我看見學校的喜帖了,保送到 A 大,你怎麼沒提前和我說呀,不過恭喜你呀,阿姝。」
頓了頓,他才若無其事的問我:「那你什麼時候去學校報道啊?高三不念了吧。」
後來很久後,我都會想起他站在我面前恭喜我的樣子,他的語氣帶着隱忍的難過,還要假裝若無其事。
我想顧渭川所有的好脾氣大概都給了我,就如同人人說的那樣,他對我俯首遷就、百依百順。
衆星捧月的顧家大少爺在我面前就像張愛玲在《小團圓》裏寫的那句「低到塵埃裏」一樣。
我沒戳破他,只是淡定的回:「下學期開學就去 A 大報道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句,然後又說了一句:「那恭喜你啊,阿姝。」
我看着他,說了句謝謝。
保送之後我不必日日再去學校,只是高二這年剛好是學校 100 週年校慶,晚會那天我回到學校參加校慶——作爲這屆的傑出代表和校領導們一同坐在第一排。
我在這場晚會上再次看見了沈谷唅。
從小到大,只要和我無關的事情,我向來兩耳不聞,所以也從未在意過校花沈谷唅的大名。
沈谷唅唸的是國際班,這種班級是學校專門爲準備出國留學的學生準備的,成績不算重要,但有很多國際課,還按照出國國家分班上專門的雅思或者託福課。
剛入校時顧渭川本來就是要讀這種班級的,只不過我無意留學——我外婆年紀漸漸大了,我雖然冷血,在血緣親緣關係上淡漠,但也不準備拋下她一個人去國外。
所以顧渭川也沒讀。
可是坐在第一排看見顧渭川和沈谷唅一個彈鋼琴一個跳現代舞配合默契時的樣子,我突然想若是顧渭川沒有遇見我,在高中讀國際班遇見沈谷唅——他們一定會有另一段故事。
他們非常般配,連節目都是壓軸出場,顧渭川穿着黑色的西裝,筆挺昂貴的西裝襯的他越發英俊,他修長的手指在黑白鍵盤上飛舞,而沈谷唅在他的旋律下在燈光中旋轉旋轉飛舞,纖細的身姿像乘風欲去。
我不懂音樂,也不懂舞蹈,但他們一切都配合的這樣好,節目結束後我聽見身後傳來的雷鳴般的掌聲,還有吹口哨起鬨的聲音。
謝幕的時候,他們兩個並肩站在舞臺中央,漫天的綵帶落下來,落在他們的發頂和肩膀上,這樣的般配,在這人聲鼎沸的時候,沈谷唅含着歡喜的笑意偏頭看向顧渭川,顧渭川的視線卻直直地落在坐在前排的我身上,他的眼神專注,彷彿全天下只看得到我一個人的影子。
然後他微微揚脣,對我得意的勾起脣角笑起來,他面上一派的穩重得體,只有我知道他無聲對我張開脣形說的那幾個字是什麼,他在問我:「帥不帥——」
我偏過視線,落在和他並肩站在舞臺中央的沈谷唅身上,她的視線隨着顧渭川的眼神落到我身上,明亮的燈光和漫天的綵帶下,我看見她低下頭,眼裏歡喜的明亮一點一點地黯然下去。
她喜歡顧渭川,很喜歡他。
我在那晚第一次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我很久都沒夢到的場景。
是十六歲的顧渭川第一次和我告白時的樣子,他那樣悵然若失的看着我,說:「你又不懂。」然後他一點點的後退,我先前只是一直冷冷的看着他後退,在他快要消失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上前拉了一把。
我沒拉住他,反而推開了一扇門。
是六歲那年的夏天,我從託兒所回去推開的家門。
門後是漫天的血色,我割斷大動脈自殺的媽媽和被她剁成幾塊的爸爸,從廚房瀰漫到客廳門邊的血跡,註定要瀰漫我整個一生。
驚醒後就再也睡不着了,我披上外套下樓去,從冰箱找到一罐啤酒坐到露臺上時,我聽見顧渭川的聲音。
「阿姝?」
我回過頭,他一臉複雜的看着我,視線從我手上的啤酒落到我臉上,頓了頓,他問我:「不開心?」
我沒說話,打開易拉罐,氣泡的聲音轉瞬即逝,顧渭川坐到我身邊,聲音溫柔低沉,他問我:「怎麼了,要不要借個肩膀給你?」
我笑了笑,抬頭去看天上的月亮,月朗星稀,晚風習習,我飲了一口啤酒後,輕描淡寫的說:「顧渭川,沈谷唅喜歡你。」
他哽住了,身體僵硬,隔了半天才放鬆下來,他伸過手將我手中的啤酒罐拿過去,沒有否認,只是仰頭喝了一大口,然後他說:「可我又不喜歡她。」

-5-
顧渭川高三的時候,我去了 A 大。
臨走時顧渭川信誓旦旦的跟我說:「阿姝,你等着,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Ŧũ̂ₖA 大很好,我向來習慣獨來獨往,在剛入校的時候,顧渭川每晚都會守着點給我打電話,問我錢夠不夠花,有沒有人欺負我……
他偶爾也會佯裝不經意的和我打聽我們班級的男女比例:「我聽說數學班都是男生,你們班多少人啊阿姝。」
問完又委屈巴巴:「你可別在我去之前找到一個靈魂共鳴的精神……精神夥伴啊。」
我懶得理會他。
後來他的電話就不再是一天一個了,從一週兩三個到一週一個到兩週一個——大概是高三課程壓力大了起來。
中途我回去過一次,到換季了,我回去拿冬天的衣服。
我回去那天沈谷唅也在顧家,我從正廳走ṱü₁過去的時候,路過她和顧渭川坐在花園裏的涼亭裏,一摞摞書將石桌堆的滿滿當當的,兩個人面對面坐着,低着頭在一個草稿本上演算。
我聽見顧渭川的聲音,他大概在教沈谷唅數學,聲音裏難得的氣急敗壞,他說:
「你看,由正弦定理得 a=2RsinA,b=2RsinB,所以(2RsinA)平方 sinB/cosB 是不是等於……所以是不是 2A=2B 或者 2A=π-2B……所以是不是能證明三角形 ABC 是等腰或者直角三角形!」
沈谷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我看見顧渭川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他問沈谷唅:「你聽懂了嗎你就點頭,真是比我還蠢。」
他說完這句話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愣住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初中那個暑假,我心血來潮給他補課,教他三角函數,最後我冷冷將書合上,一臉生無可戀的對他說:「你已經蠢的沒救了,放棄治療吧」時的樣子。
他嘴角浮起淺淺模糊的笑意,沈谷唅坐在他對面,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笑容,但也輕輕笑起來,眉眼彎彎,她的眼睛專注的落在顧渭川身上,輕聲細語的問:「那你可以再給我講一遍嗎?」
我頓足在那裏,身後是顧渭川媽媽有些刻意的解釋:「哦,那是渭川同學,和渭川一個補習班,她家裏今天有點事,我就讓司機將她接到家裏來了。」
她站在我身後,親熱的將手搭在我的肩上,和我一同望向那邊,然後語氣滿意的問我:「真是個好看溫柔的姑娘,是不是?」
我低下頭,低低的說了一聲是。
然後我沒有驚動那邊的人,轉身從另一條路回到我和我外婆的那棟小樓,拿了冬天的衣服後,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我沒和顧渭川打招呼。
顧渭川的成績出來時我正利用暑期時間做家教——我在大一就搬離學校宿舍,因爲我睡眠質量一直不太好,晚上宿舍的一點點聲響都會導致我睡不着或者突然驚醒,但偏偏我有個喜歡每天和男友煲電話粥到深夜的舍友,數次溝通交流無果後,在矛盾升級前,我一個人搬了出來。
我想我大概永遠也適應不了集體生活了。
顧渭川在電話裏的聲音很興奮,他說:「阿姝,我考上 A 大了,我要去找你了。」
藝術加分加顧家人脈,他自己的分數也確實在這個可操作的範圍內,我離開他一年,他將自己的總分提了近 300 分——這對不愛學習的他來說一定是場曠日持久的折磨。
但我面不改色,只是在電話這端無動於衷的恭喜他:「是嗎?恭喜你。」
那邊頓了頓,聲音一點點低落下來,他問我:「就這嗎?」
我反問:「不然呢?」
隔了一會兒,他輕輕的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後,我抬頭看向坐在我對面的警察,一字一句的說:「是他先騷擾我,他家裝的有監控,我相信應該還來不及刪。」
是的,顧渭川給我打電話這時候,我正在警察局,我做家教的那家男主人在對我動手動腳時,我拿着圓規狠狠的刺進了他的手掌,然後他惱羞成怒,將我從樓梯上一腳踹下去。
然後他騎在將近昏ƭų⁾迷的我身上準備施暴時,我教的那個小朋友報了警。
錄完口供出來已經精疲力盡,我站在街口,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羣,感覺到了茫然和孤寂。
我去診所處理身上的傷口,提着藥回到我在學校對面租的出租屋時,我看見坐在門口的一個漆黑的影子。
暮色蒼茫,顧渭川高大的身體蹲坐在我的門口,手機屏幕贏弱的光投射在他的臉上,他正在玩遊戲,聽見動靜他抬頭看向我,然後他驀然站起來,我看見他冰冷的臉色,他渾身都是風雨欲來的低氣壓,他問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看着他,我不知ŧû₄道自己那一瞬間的心情和表情,我只是問他:「你怎麼來了?」
從顧家到 A 市的距離,我心算了一下,他幾乎是在掛斷電話後就往我這裏來了。
顧渭川愣了一下,然後裝作輕描淡寫的樣子說:「我看不見你的表情,阿姝,我想第一個告訴你我考上 A 大的事,但隔着電話我看不見你的表情,所以我來了。」
我在那瞬間明白他的委屈。
他爲我留在國內,心高氣傲的顧家大少爺,憋屈的去唸各種補習班,努力了一整年,不過是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學,可我在電話裏的語氣冷淡,所以他找了過來。
不過是想當面聽我說一句恭喜你。
不過是想看看我在聽到他來我的大學時我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還好,漸漸暗淡下去的夜色給了我很好的僞裝,我將眼裏細碎的淚意忍下去,然後抬頭看向他,我對他輕輕笑出來,說:「恭喜你啊,顧渭川。」

-6-
顧渭川在 A 市留了幾天,他陪我做口供,帶我去醫院,找人在沒有監控的角落狠狠將那個男人往死裏狠狠打了一通。
最後陪我找到新的兼職時,他纔不得不回去——他的升學慶祝宴要開始了,顧阿姨已經催過他無數次了。
我送他去機場,在機場他還在對我笑,他的目光專注的看着我,彷彿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一樣,最後他不過喟嘆一聲,說:「算了,阿姝,等我來找你。」
我一直守在機場,直到他登機,直到載着他的那架小小的飛機飛上天空,慢慢變成天空中雲層中的一個小小白點。
我知道,顧渭川不會來 A 大找我了。
接到他電話是在一週後,他在那邊沒有情緒的問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沉默。
知道什麼呢?比如顧家不會任由他爲了能上 A 大念一個無足輕重的藝術系,比如他們早爲他在國外挑好了大學,比如顧阿姨前幾天給我打電話,在電話那端無奈又懇求的跟我說:「萬姝,你勸勸他,我們顧家這些年對你和你外婆,也算的上是仁至義盡了。」
是啊,我外婆只是保姆,但顧家給我外婆體面,幾乎當家人一樣照顧,在我外婆不得不接我過來一同生活時,他們專門給我和我外婆一棟小樓,甚至我的戶籍,我的轉學手續,都是顧家幫忙弄的。
小時候顧渭川上什麼學校,他們就給我上什麼學校。
「反正都是舉手之勞。」顧阿姨笑眯眯的說。
可受人恩情,我欠顧家這樣多。
我在電話裏,對顧渭川說:「你去國外吧,顧渭川,這幾年我們不要聯繫,如果等你畢業回來心志還不改,還覺得你喜歡我,那我們就在一起。」
那邊沉默很久,我聽見滴答滴答鐘錶走動的聲音,過了很久,我聽見顧渭川低低的聲音,他問我:「你說真的嗎?」
我笑起來,輕輕的問他:「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他笑出來,那樣雀躍的低沉的笑聲,他說:「那一言爲定。」
我低低的嗯一聲,然後回:「一言爲定。」
顧渭川去國外前,來找了我,他遞給我一張銀行卡,面上的表情無奈又懇求:「阿姝,我本來想着我和你一起讀 A 大可以照應你,可現在我要去國外,這個銀行卡你拿着,不要再去做兼職了,不然我實在放心不下你。」
他頓了頓,補充一句:「我不是限制你的自由,阿姝,我只是怕我在幾千公里之外,而你又遇見上次那樣的事情。」
我笑着接過那張卡,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最後他溫柔的看着我,跟我說:「阿姝,等我回來。」
我說:「好,我等你回來。」
顧渭川去了幾千公里外的美國,隔着十幾個小時的時差,說好了不聯繫,但他每天都會給我發郵件。
他的課表,他每天做的事,他遇見的人……每封郵件的最後一句,他都會留一句「等我回來」,好像不說這句話我就不會等他一樣。
我沒有回過他,但他從未斷過。

-7-
大三的時候我收到顧渭川的一封郵件,他跟我說他在滑雪的時候不小心摔跤,從雪道上滾下來,還好坡度不陡,他只是右腿骨折,然後他給我發個笑臉,示意自己沒事,養養就好了。
收到他這封消息的時候我就在美國。
那時候我在學校申請到去哥倫比亞大學交換一週學習的機會,那是我到美國的第二天,我沒和顧渭川說。
我也沒去找他。
第三天的時候我接到顧渭川的電話,他打的是我在美國的臨時卡,我沒有說話,聽筒那邊傳來顧渭川清淺的呼吸聲,過了很久,他才輕輕的問我:「你在美國。」
我「嗯」了一聲。
他說:「我看見賀翔的朋友圈了,他在哥倫比亞大學,他說偶遇北京過來的故友,我看見你的照片了,阿姝。」
賀翔是我和顧渭川的高中同學,我和他並不太熟,只是異國他鄉,他在人羣中乍然遇見我感到驚喜,我們寒暄一陣,我沒注意到他什麼時候拍了我的照片。
又隔了一會兒,他問我:「你看到我給你發的郵件了嗎?」
我頓了頓,才說:「看見了。」
他又沉默好久,過了很久,我聽見他極輕的一聲嘆息,他的聲音低落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他執拗的問我:「最新的那封,你看到了嗎?」
我說:「我看到了顧渭川,你說你腿骨折了。」我頓了頓,用不以爲意的語氣反問他,「你不是說沒什麼事嗎?」
那邊安靜十幾秒才低低的笑出來,我其實第一次聽見顧渭川這個笑聲,自嘲蒼涼,帶着失望,他笑了很久,然後隔着手機屏幕,自嘲的笑聲清晰的響在我的耳邊,他輕輕的問我:「萬姝,我在你面前,是不是一直像個小丑一樣?」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我舉着這通被掛斷的電話,站在人來人往的異國街頭,抬頭朝對面那棟托斯卡納建築風格的房子看過去,我知道顧渭川就在這棟房子裏的某一層。
只要我穿過馬路,走進那棟建築,按響他的房鈴,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會喫驚又無措的看着我,原諒剛剛那通電話裏所有的憤怒和不悅。
然後呢,我問自己。
然後呢萬姝?然後你真的在顧渭川回國後跟你說他喜歡你時和他在一起嗎?
然後在所有不被人看好的視線裏談戀愛,運氣好的話結婚,然後看着顧渭川對你的愛意在無窮無盡的生活裏慢慢消磨,直到他喜歡上別人,和你提離婚?
然後呢?你會像你媽媽那樣用剁骨刀將他剁成一塊一塊的,然後用這把剁骨刀割斷自己的大動脈嗎?
我看着那棟建築每一層的窗戶,想着顧渭川現在會在哪一扇後面,是什麼樣的表情。
直到我看到沈谷唅。
我知道沈谷唅的家境很好,她和顧渭川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她長的又那樣漂亮,從小到大應該也是所有人捧着的掌上明珠。
可現在她喫力的抱着懷裏大堆的食材,走到樓下時,有一袋圓滾滾的馬鈴薯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滾了一地,那樣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狼狽的抱着懷裏的排骨和零食,蹲下去去撿地上的馬鈴薯。
馬鈴薯還沒撿完,她袋子裏又有幾個西紅柿滾落出來。
但她一直很安靜,她安靜的一點點的耐心的整理好這一地的狼藉,將馬鈴薯和西紅柿裝回去,整理手中的食品袋,然後艱難的提着那一大堆的東西,走進那棟房子。
我想,顧渭川會沒事的,有人會照顧他的。
直到看不見沈谷唅的背影,我才轉身,離開了那個路口。
就像我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8-
我最後一次看見顧渭川,是我外婆住院的時候。
那時顧渭川已經快要畢業回國,我也已經很久沒有收到他的郵件,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可我外婆從樓梯上摔下來引發大腦出血的時候,他還是連夜飛回來了。
顧家幫忙安排醫院,最後我守在重症病房門口,顧渭川剛好風塵僕僕的落地。
他千里迢迢的站在我面前,面容英俊,依稀是記憶裏的模樣,只是更加高大成熟。
他站在醫院走廊上,就那樣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然後看着我,神色溫和,語氣肯定又令人安心的跟我說:「阿姝,會沒事的,別怕。」
我看着他。
我衝他揚揚脣,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笑還是在哭,我說:「我沒怕啊。」
顧渭川在那瞬間望過來的眼神里,帶着一點不忍。
他在國內陪了我一週。
直到我外婆的情況穩定下來,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我才徹底鬆懈下來。
顧渭川在那刻一直陪在我身邊,脣角上揚,跟我說:「你看,我說過的,會沒事的。」
我看向顧渭川。
我其實不明白顧渭川爲什麼要這樣做,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的推開他,可每次在我最孤立無助的時候,他都會出現在我面前。
每一次。
在他要回去美國的前一晚,我們兩個坐在陽臺一罐一罐的喝着啤酒。
或許是孤單,或許是脆弱,或許是一時的情緒失控,或許是他給了我太多的感動和信心。
這感動幾乎讓我想開始一段感情,或許我會有個好的結果呢?
或許顧渭川不一樣呢?
或許有這樣多美好的回憶,後來某一天即使他不再喜歡我,我也覺得值得了呢?
我想張口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們關於畢業的那個約定,我想問他現在是否還依舊心志不改。
可是我還沒張口,他已經先說出口了。
他說:「阿姝,外婆沒什麼事了,我也準備和你告別了。」
我忍下到脣邊的所有話,靜靜的聽他說,他仰頭看着夜空,語氣唏噓又感慨,他說:「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你,那時候我認爲自己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我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從高中畢業那年我們做下那個約定的時候,每一年每一天我都在盼着早點畢業,然後我要站在你面前,堅定的跟你說我初心從未改,我所有的執念都是你。」
他說到這,輕輕笑了笑,然後搖搖頭,偏頭看向我,夜色的朦朧中,他英俊的五官和語氣都無比的溫柔,他說:「可是終於到快畢業了,我卻說不出那句話了。」
他問我:「你還記得沈谷唅嗎?」
我說:「記得。」
他「嗯」了一聲,繼續跟我說:「當年我想追你到 A 大,她也就放棄出國的機會跟我到 A 大,後來我出國,她又追着我出國。」
「挺傻的是不是?我一直對她冷漠疏離,沒什麼好顏色,可她就一直跟在我身後。」
「她跟我說,『顧渭川,你有你的執念,我也有我的』,後來我摔斷腿——其實挺嚴重的,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每天來給我下廚,幫我打掃衛生,幫我準備洗澡的東西,一直到我能下牀。」
我眼裏淚意模糊,但我沒吭聲,直到他喟嘆的聲音繼續在我耳邊響起,他說:「這次聽說你外婆出事,我趕回國前,她含着淚站在我面前,一句話都沒說,最後她跟我說,顧渭川,算了,我放棄了,我不等你了。」
「她說,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要過了對不對?」
我偏頭看向顧渭川,他依舊望着夜空,弧度流暢挺拔的側臉堅毅又英俊,帶着模糊的傷感,他跟我說:「阿姝,那一瞬間,我竟然感到了心痛。」
他說到這裏開始沉默,直到最後的最後,他偏頭看向我,脣角眼神依舊是我熟悉的溫柔的笑意。
可又那樣陌生和遙遠,他跟我說:「阿姝,其實那次我摔斷腿你來美國沒來看我,我就已經想放棄了,可我在你身後追隨太久,久的已經分不清是執念還是一種習慣,但這種錯位的習慣遲早是要改過來的對不對?」
最後他說:「我不等你了,阿姝,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我想給自己和沈谷唅一個機會,她是個好姑娘,我不想錯過她了。」
「我們的那個約定,原諒我,阿姝,我失約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你面前了。」
顧渭川離開很久後,我依舊坐在陽臺上。
晚風一陣陣的吹來,明明不涼,可我卻一直髮抖。
我想還好,還好我的那些話沒有說出口。
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
大概是七歲那年,因爲孤僻和高冷,我在學校一直沒有朋友,也沒小朋友願意和我說話。
只有顧渭川,他天天跟在我身後,問我是不是不開心。
我從未理會過他。
直到七歲體育課,我被一個小胖子從單槓上推下來,膝蓋摔的鮮血淋漓,所有的小朋友都嚇的手足無措。
只有顧渭川嗷的叫了一聲,然後像個小牛犢一樣衝過來將那個欺負我的小胖子衝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死命的打他,直到老師聞聲而來,拉開他。
後來我在醫務室包紮的時候,顧渭川就在我身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一點也看不出毆打那個小胖子時的英勇。
他哭的一哽一哽的,問我:「萬姝,你以後要是瘸了嫁不出去,我娶你好了。」
醫務室的醫生被他哭的忍俊不禁,忍不住笑起來安慰他:「沒事了別哭了,人家小姑娘摔成這樣都沒哭呢,而且就是摔破一層皮,看着嚇人,過幾天就沒事了。」
顧渭川淚眼朦朧的看着醫生,說:「真的嗎?」
醫生忍着笑一臉鄭重的點頭, 顧渭川就不哭了, 轉頭來看我,欣喜的問我:「萬姝,你聽到了嗎?」
他這個樣子很蠢,所以我看着天花板翻了一個白眼,嫌棄的說:「你真是蠢死了。」
這是我父母死後,我第一次開口說話。
顧渭川沒有生氣, 只是很驚喜的看着我, 問我:「咦, 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再後來就是十六歲那年,我初初識破少年人的心意。
在連續輾轉難眠的晚上, 我想去找顧渭川說點什麼的時候,下樓碰見顧阿姨和我外婆。
在樓梯的角落,我聽見顧阿姨欲言又止的聲音:
「不是我不喜歡萬姝,她長得漂亮又聰明, 行事又穩重得體, 我們顧家也不是嫌貧愛富在乎門第的人。」
「只是, 只是我怕那個孩子, 阿嬤你能明白我嗎?」
「聽說當初送她回去的老師都嚇昏了, 可她一個小孩子, 看見自己爸媽……那樣……那樣的屍體還能不聲不響……聽說還是她自己報的警,這樣小的孩子就這樣,這……我……」
然後是我外婆悠長的嘆息,她說:「夫人放心吧, 我們家萬姝, 是個拎得清的。」
我扶着樓梯,一步一步的退回去了。
顧渭川說我不懂。
我確實不懂, 在我多年前試圖弄清喜歡到底是什麼東西的時候, 就已經被這幾句話判了死刑。
顧渭川的家人不喜歡也不會允許我和他在一起。
除了我的親密關係迴避性人格和心理上的問題, 我們之間還有那樣長長的一條鴻溝。
我怎麼能和他在一起呢?
可喜歡是什麼呢?是會長久的看着他的側臉發呆?是一邊罵他蠢一邊控制不住上揚的脣角?是每次想起他時那聲藏在心底悠長的嘆息?
是這麼多年,日日夜夜, 每時每刻都在膽戰心驚的擔心什麼時候會失去他?
是每個動搖的瞬間,我都會在心底勸我自己。
沒關係,萬姝,只要從未得到過,你就永遠不會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 無憂亦無怖。
顧渭川大概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他就是我的多巴胺、內啡肽、苯基乙胺、去甲腎上腺素、腦下垂體後葉荷爾蒙……
我一直冷靜清醒,從不給自己淪陷的機會,我一直做的很好。
可現在,我不知道爲什麼彎腰死死捂住我的心口, 那裏的痛意在一寸一寸的窒息中瀰漫到四肢百骸,我捂着那裏,缺氧一樣的呼吸不過來。
但我沒哭。
我死死的用拳頭抵着心口,我想這不正是我想要的結局嗎?
若他像我爸爸那樣背叛我媽媽, 我想我大概一定也會瘋掉的。
我規避了我和顧渭川能在一起的所有瞬間,也規避了一切會被傷害的可能。
我也不可能會被傷害。
因爲我從未得到過顧渭川。
可現在我知道。
ŧūⁱ
雖然我從未得到過他,但如今我將永遠失去他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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