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君有兩意

從獄裏出來時,正看見攝政王帶着軍隊凱旋。
山呼海嘯的人羣裏,他一眼認出了我。
衆目睽睽之下,他揚起馬鞭指着我冷冷道:「你知道什麼是規矩了吧?」
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我以爲聽到這個聲音我不會再有感覺。
可心還是不經意地刺痛了一下。
我結結巴巴道:「奴婢……知……道了。」
有兩年沒說過話,我舌頭有點不太靈活,聽起來像是生氣。
他怔了一下:「你是在怪本王把你關進獄裏?」
我虔誠俯首道:「奴婢入獄是罪有應得,不怪別人。
「請王爺慈悲遣了奴婢。」
他怒了:「本王剛回京你就要本王休妻,你是何居心?」
我低眉道:「奴婢已不是妻。
「唯願王爺遣了奴婢,餘生歡喜。」

-1-
攝政王蕭祈金絲勒的靴尖停在了我眼前。
我還是跪地,一動不動。
少頃,一頂轎輦停在我旁邊。
他冷然對隨從道:「扶王妃上轎。」
我顫聲道:「奴婢不敢。奴婢步行即可。」
蕭祈怒氣油然而生:「你又想耍脾氣?看來兩年時間還不夠你想通啊。」
我渾身一陣戰慄,趕緊回道:「不,奴婢不是耍脾氣,奴婢想通了。」
我確實想通了。
整整兩年,我沒見過一次太陽,沒見過一株草,沒吹過一次風……
陪伴我的,是蟲蟻蟑鼠,是一盞晃晃悠悠將熄未熄的油燈。
這是攝政王私獄的最底層——傀獄。
傀,意即半人半鬼。
關的都是攝政王最痛恨的人。
每間牢房六尺見方。
四面是牆,沒有窗戶亦沒有人。
只有送飯時纔打開方寸小口。
聽說再厲害的人犯在這裏關一年,也會發瘋。
而我,整整待了兩年。
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驕傲的少不更事的雲汐已經死在了獄中。
現在走出獄來的,不過是一個懂規矩的奴婢。
這樣的我怎麼還會想不通耍脾氣呢?
我趕緊將頭磕進土裏,輕聲回道:「王爺息怒!
「奴婢不是耍脾氣。
「奴婢乘王妃轎輦是破了祖制。
「奴婢不想給王爺添麻煩。」
「本王並沒……」蕭祈欲言又止。
接着強硬道:「那你就上馬,隨本王一起回府吧。」
說着他就向我伸出手,想拉我上馬。
我抬起頭,陽光照得我瞬間恍惚。
好像回到了少時在草原上和他一起騎馬。
他一臉寵溺地看着我說:「這天下,我的汐汐最美。」
那時的他,應該是真心愛我的吧?
我忍不住呢喃一聲:「祈哥哥!」
蕭祈面露異色:「你說什麼?」
我立即低下了頭。
好在他沒聽清。
我,太久沒Ṭų₋見陽光,也太久沒和人說話,糊塗了。
我忘記馬上已經不是那個少年了。

-2-
蕭祈示意我上馬。
可我實在不想騎馬。
我的大腿內側已經全部潰爛了。
我不怕疼,但我怕那高頭大馬堅硬的馬鞍磨過去會有兩片血跡。
看着必然不太雅觀,也會毀了他心愛的馬鞍。
我小聲道:「奴婢自行回府吧。」
他抿脣湊近我,低聲道:「你是不想回府吧?
「別妄想了。
「你就是死,也只能是本王的人。」
我懷裏的小鳥被嚇得「啁啾」一聲。
這隻小鳥是我剛剛拾到的。
我一踏出傀獄,它就堪堪落在了我腳前。
它折斷了翅膀,想逃卻不能逃,可憐巴巴地看着我。
傀獄兩年,我太知道活着是多麼不容易了。
那小鳥便像是我一般。
它那麼拼命想活下來,我不捨得它死。
我不覺心軟,便將它拾了起來。
蕭祈看了一眼,冷冷地吩咐下人道:「把那隻鳥給丟掉!」
他太知道怎麼拿捏我了。
我趕緊磕頭賠罪道:「奴婢該死,衝撞了王爺。
「王爺要罰就罰我吧。
「這隻小鳥屬實可憐,求王爺就留給奴婢吧。
「奴婢這就上馬。」
蕭祈哼了一聲。
他要我幹什麼,我就得答應。
我,終究是學乖了。
我把袖子拉長,裹住了手,又緊了緊,確保手和胳膊不會露出來。
即使這樣,他拉我手時還是愣了一下。
我的手,我的胳膊,我渾身都有重重疊疊虯結的疤痕。
那是無數個日夜,我爲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不發瘋,一次又一次割自己的肌膚留下的痕跡。
有多少傷疤呢?
隔着薄薄的衣服,雖然看不清楚,卻可以感覺得到。
他沉默了。

-3-
回府的路上,他沒再說話,只是把我緊緊抱在懷裏。
還是熟悉的姿勢,還是熟悉的懷抱。
我曾經就這樣一路張揚地笑着。
任由他抱着我縱馬馳騁,掠過草原,越過山川,直到上京,成了他的新娘。
那是多盛大的婚宴啊,太后指婚,皇上駕臨。
人人皆說他深沉寡言,我嬌憨率真,真乃天作之合。
可所有的美好,在和親公主容華抵達上京時戛然而止。
公主強勢地說,若蕭祁不娶她,那兩國就兵戎相見。
蕭祈立即妥協,同意娶她爲妻貶我爲妾,而我死不同意。
我的嬌憨天真,轉眼就變成了驕橫跋扈不懂規矩。
我質問蕭祈:「你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們不過成婚一年,你怎能如此對我?」
他不屑道:「你能不能不要那麼高高在上不懂人間疾苦?
「情情愛愛算什麼?
「怎麼比得了兩國百姓的性命?
「再說不過是名義上爲妾,你還住着原來的院子。
「一切都不會變。」
我含淚問:「一切都不變嗎?
「我可以不用跪拜、敬茶、問安、站規矩嗎?
「我生的孩子,可以是嫡出世子嗎?」
他臉紅不語。
我絕望道:「說什麼家國百姓的大道理?
「若你沒有和公主兩情相悅,你真會娶她嗎?
「你不動心卻要和她生兒育女,那你和青樓賣身有什麼區別?」
蕭祈暴怒道:「雲汐,這樣的話你也能說得出口。
「如此驕橫跋扈不懂規矩,看來本王是太慣着你了。」
說完摔門而去,將我軟禁起來。
那時我娘還活着。
她偷偷潛進王府勸我:「汐兒,娘知道你難過。
「可天下男人負心薄情的比比皆是。
「更何況咱們雲家今非昔比。
「你爹爹去冬也走了。
「咱們孤兒寡母,並不能帶給攝政王任何助益。
「你只有靠着他的愛才能在這深宅裏活下去。
「他若對你有愧疚,說不定你日子還好過點。
「如果惹惱了他,你往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
我不服氣道:「明明是他變心,明明是他不守諾言,憑什麼讓負心的人好過!」
那時的我太年少氣盛,也不知道孃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早知道,我就該答應她說好的。
她也不至於死不瞑目。

-4-
蕭祈娶公主那天,我被放了出來。
因爲我答應作爲妾室,我會按照他的要求,去跪地給公主敬茶,成全他倆的顏面。
那樣世人便不會說他負心,不會說公主強取豪奪,還會說我懂規矩識大體。
可我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啊。
到了婚宴上,我梗着脖子,將茶潑了新娘一身。
我道:「你明知道他是我的夫君,還要搶他。你要不要臉?」
我收穫了人生第一個耳光。
蕭祈當着所有賓客的面,當着我孃的面,毫不猶豫狠狠甩了我一耳光。
那一耳光,將我扇倒在地。
也將我一顆心摔得粉碎。
我娘趕緊去扶我。
她臉色慘白,卻說不出一個字。
只是那眼淚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長這麼大,爹孃連重話都不捨得對我說一句。
而今天我如此遭遇她卻做不了什麼。
她只能求蕭祈憐憫。
可被觸怒的蕭祈哪有什麼憐憫?
他冷硬道:「向公主跪地敬茶賠罪!」
我捂着臉,一滴淚沒流,直直看着他道:「讓我跪她?除非打斷我的腿!」
我娘哭道:「我替她跪!」
蕭祈決然道:「將雲氏關進傀獄!」
所有賓客都倒吸一口冷氣。
傀獄的名字,無人不知。
我娘哭求道:「王爺,是我沒教好汐兒。
「要責罰就罰我吧。
「讓我把她帶回去好好教導,我保證她會改過的。」
可蕭祁要給公主臉面。
他無情道:「就是你們雲家太嬌慣女兒,才讓她如此沒有規矩。
「必要讓她受點磨難,方能不如此驕橫跋扈!」
一羣人撲上來拉我。
我娘眼睜睜地看着我被拉走。
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也沒見過任何一個人。
只是有一次送飯的人打開送飯口時,好像是和另外的人聊天,說我娘去世了,死不瞑目。
應當是惦記什麼才閉不上眼的吧。
我一直記得那一天,送來的飯食是一碗白粥。
粥面可以看到我的影子。
那天那碗粥我沒捨得喝。
我端着那粥看了一整天。
別人都說我像我娘一樣美。
可我哪裏有她美啊?
想着想着,我不禁流下了兩行熱淚。
還好是在馬上飛奔。
眼淚轉瞬就消失在風裏了。

-5-
到了王府,蕭祈抱着我翻身下馬。
我一下馬,他就愣住了。
馬鞍上面,是一大片刺眼的鮮紅的血跡。
他一把拉住我:「腿怎麼受傷了?讓我看看。」
我趕緊推開他的手,低頭回道:「沒什麼大礙。
「不過是太久沒騎馬,皮膚不經磨了。
「污了王爺的眼,是奴婢的錯。」
想想以前,紮根刺我都要大呼小叫的,實在好笑。
蕭祈陰着臉,一邊拉着我進門,一邊道:「什麼都要本王操心。
「就不能照顧好你自己嗎?」
我弱弱道:「奴婢知錯了。」
「我……」蕭祈想說什麼,卻被打斷了。
正門裏,容華公主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
帶了一羣奴僕,恰好堵住了正門。
她手裏還牽着一個小奶娃。
小奶娃一看見蕭祈,立即蹣跚地奔到跟前,抱着他的腿叫着:「父王。」
蕭祈立即撇開我,伸出雙手,將那小奶娃舉得高高的。
小奶娃咯咯笑着。
那眉眼,和蕭祈如出一轍。
我以爲不會心痛,可還是痛得喘不過氣來。
我緊咬着牙,沒讓眼淚流出來。
公主冷冷地盯着我。
我趕緊跪地道:「罪婢雲氏拜見公主。
「當初對公主無禮確實罪該萬死。
「謝公主不殺之恩。」
容華公主道:「這個王府,我是當家主母。
「想發賣誰,也都使得。
「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俯首道:「罪婢明白。」
蕭祈略有不耐道:「起身進去吧。」
容華公主看了蕭祈一眼,又看了卑微跪在地上的我,冷哼了一聲,轉身進去了。
下人們竊竊私語:「嘁!當初還說除非打斷她的腿纔會跪。現在腿沒斷,不也是跪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拿什麼和公主爭?真是野雞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
滿府都換了公主的人。
他們說這樣的話毫不避忌我。
我聽了卻也毫無波瀾。
他們不知道蕭祁沒想打斷我的腿,他想打斷的是我的脊樑。
那我便讓他認爲得逞又有何妨?
那些曾經以爲死也不能捨棄的尊嚴和愛,不過是些虛妄的笑話。
愛一個人時,纔會覺得在他面前尊嚴如此重要。
愛一個人時,纔會覺得難以和別人分享愛的人。
不愛時,便是再大的羞辱也不是不可忍耐。
我低着頭,轉身向側門走去。
蕭祈喊我道:「走正門。」
我規規矩矩回道:「奴婢走側門即可。禮不可廢。這是規矩。」
蕭祈陰着臉咬着牙,一直看着我從側門消失。

-6-
進了王府,我一時有點茫然,不知道該去哪。
以前我住的是主院。
現在肯定不可能再住主院了。
見到我的人都躲得遠遠的,也不知能問誰。
這時,小翠跑了過來。
她是我的陪嫁丫頭。
原本紅紅圓圓的臉蛋,已然滿面塵灰煙火色了。
看得出她過得艱難。
她激動又歡喜,抹着眼淚小聲抽泣。
我輕輕撫摸她的頭道:「翠兒,不哭。
「你不是最愛笑的嗎?
「更何況我回來了。」
小翠收住淚道:「主子,您說得對,不能哭。
「往後都是好日子了!」
說着她就攙扶着我去原來的院子。
那院子,兩年了,好像一點沒變。
我走時開得正盛的薔薇,現在依然葳蕤。
那花下的鞦韆,靜靜地,好像等着我回來。
小翠說:「王爺給那人另闢了新院子。
「這裏一直派人收拾着。
「說主子您回來還住這裏。
「我看王爺心裏還是有您!」
心裏有我?
我苦笑一下。
兩年時光,一開始是憤怒,是不甘。
後來,我無數次祈求,若他今天就放我出來,我就不再生他氣了。
再後來,我想只要在那打開送飯的小窗口裏,讓我看到一次他的臉,甚或聽到一次他的聲音,我就還愛他。
可是兩年,整整兩年,我一個人苦苦熬過去了。
現在說他心裏有我?
還有比這更荒誕的笑話嗎?
這個世上真正心裏有我的,只有我爹孃。
他們愛我沒有條件。
無論我是好還是壞,更不會考慮值不值得。
他們只會擔心給我的愛還不夠多。
可惜……
我知道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帶着一絲希冀問道:「翠兒,我娘……她……」
小翠紅着眼道:「走了。王爺給辦的喪禮。
「辦得算風光。
「整個上京城都說王爺有情有義。」
「有情有義?好呀!」我噙着淚笑了。

-7-
小翠哽咽道:「主子,您還是王妃呢。
「你走後一旬,老夫人就去了。
「皇上說您無所歸,不能休,不宜貶。
「待您三年孝滿再定。」
我聽得心裏一陣陣抽痛。
我問:「是王爺入宮求旨休我時,我娘突然走的吧?」
小翠喫驚道:「主子怎麼知道的?」
我黯然低頭,任憑淚水肆意橫流。
我娘終究還是用她的命來保我了。
因爲她知道有所娶無所歸的女人,夫家不能休。
她死了,我便是無所歸的女人,蕭祈就不能休我。
在婚宴上,我被拖走時,聽到她還在求蕭祈:「王爺和汐兒的婚事是皇家賜婚。
「沒有聖旨,那她終究還是您的王妃呀。
「汐兒自小與您一處長大,您就發發慈悲放了她吧。」
蕭祈惱羞成怒道:「哼,一道聖旨,本王自可得來。
「不過本王現在要休她。
「她不懂規矩,王府容不得她。」
我娘沒有再求。
那時我就猜到她想用命保我。
可我沒有任何辦法阻止。
果然如此。

-8-
晚膳時,蕭祈說要到我院子裏一起用膳。
小翠喜形於色。
在這種深宅,主宰的人就是天。
蕭祈肯來我這裏,等於告訴別人我的地位。
我換了身素衣等他。
我發現好像自己以前的生命,都是在等他。
小時候,等他給我帶好喫的,給我帶好玩的。
長大一點,等他一起騎馬踏青,一起去摘花賞月。
再大一點,等着他出徵回來ţû⁸,等着他娶我回家。
以前每一次等他,我都是那麼充滿期待。
他出現的時候,我總是雀躍不能自持地喊着:「祈哥哥,祈哥哥……」
只有這次,我平靜地坐在那裏,不喜不悲。
微風吹過,花落了一地。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身清新俊逸的打扮,踩着落花走來。
高高的個子,挺直的鼻樑,深邃的眼神……
以前我是多喜歡他這樣子啊。
他看了我一眼,我趕緊低下了頭。
我怕他看出我在想什麼。
坐到餐桌前,他先夾了一隻蟹粉獅子頭到我碟子裏。
以前,這是我的最愛。
可我的胃,適應了兩年素食,聞到肉的味道就想吐了。
那獅子頭便靜靜躺在那裏。
晚膳我只喫了幾小口白粥和一小碟青菜。
兩年來我一直這樣喫的。
這就是傀獄裏的一日三餐。
於我已是平常。
於他,卻不尋常。
他以爲我還是那個飫甘饜肥的嬌嬌兒。
我不喫便還是在生氣。
他口氣微冷地問我:「喫這麼少,是不合你胃口?還是心有不平?」
我恭敬地回道:「我已經習慣了這種食量。
「而且,聽聞我娘去世了,我素食爲她祈福。」
蕭祈臉色和緩了一些,溫聲道:「你娘去世得突然,並沒有受罪。
「怕你難過就沒通知你。
「我都按照最高規制行的喪禮。
「節時也派人燒紙祭祀了。」
我跪地謝恩道:「謝王爺爲我娘做的一切!」
蕭祈默默伸手將我扶起來。
一頓飯,就這樣結束了。
我起身告退。
他卻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猶豫了一下問道:「我讓人關照過不能苛待你。
「你怎麼這麼瘦?
「你是故意變成這樣來讓我愧疚嗎?」
我輕問:「你……會愧疚嗎?」
寂然無聲。
我自嘲一笑道:「沒人苛待我,是我自己喜歡瘦。」
蕭祈探詢的目光一直打量着我。
我知道他很想問我身上的傷疤,可是他不敢問。
他在怕我說出真相。
怕那個真相是他無情。
十幾年的時光,我們太知道彼此的心思。
我現在還不能讓他難堪,便岔開話題問道:「明天我能去祭拜我爹孃嗎?」
蕭祈端詳着我。
他多疑。
我若有一點不對勁兒,他都不會放我出王府。
於是我面色平靜如水。
這是兩年在傀獄磨鍊出來的本事。
他未發現什麼端倪,便道:「是該去的。我陪你一起吧。」
我道:「好!」
我想,如果他去了,那麼我爹孃可能以爲我們和好如初了。
他們會高興的吧。
晚膳過去了好長時間,蕭祈也不說離開。
我有點累。
我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了。
不過是強撐着罷了。
他拖着不走,我怕會撐不下去。
於是便小聲道:「王爺,夜深了,您回王妃那邊歇息吧。
「明日一早還要上朝呢。」
蕭祈抿嘴道:「你不就是本王的王妃嗎?你又讓本王上哪裏去呢?」

-9-
我回道:「țū́₋我……身體有傷,不雅,不能伺候王爺。」
蕭祈不悅道:「我說了算。」
他一直是霸道的,我便不再言語。
他從後面緊緊摟住我,輕輕道:「汐汐,我知道你現在身體不好,我今晚不要你,你別怕。
「你就讓我抱着就好。」
我忍着顫抖,乖順道:「好。」
他說:「汐汐,我總想起少時我們在一起的情景。
「出征時沒見到你,我便想起以前每次出征,你總在人羣最前面衝我使勁揮手。
「上戰場時中箭,那一剎那我就想我得活着回來呀,汐汐等着我呢。
「生死關頭我才發現我滿心都是你。」
我盡力平淡道:「嗯。」
可我的鼻音出賣了我。
有多恨就有多愛。
他還是知道說什麼能打動我,讓我心軟。
他輕輕撫着我的頭髮接着道:「汐汐,你知道在大街上見到你時我有多驚喜,又有多緊張嗎?
「我怕你不理我,怕你當衆給我難看,我便先拉着臉嚇你。
「你說不想坐轎不肯騎馬,我以爲你不要我了。
「我便想着,就是綁了你也要和你在一起。
「別人以爲我把你放在昭獄是想規矩你的脾性。
「其實是因爲我知道你太單純鬥不過她。
「我怕我不在時沒人能護住你,便把你放在那裏。」
昭獄?
和傀獄比那裏確實算天堂。
有花園,有繡榻,有人服侍,是用來軟禁身份尊貴的皇親國戚的。
可我沒說破。
反而哽咽道:「謝王爺替我着想!」
蕭祈寵溺道:「私下裏你又何Ţùⁿ必稱我王爺?
「你知道今天在大街上不是偶遇,而是我專門在尋你嗎?
「一打了勝仗,我就馬不停蹄地回來了。
「我想趕緊接你出來。」
我聽了哭得不能自已。
蕭祈輕輕哄着我。
可是他不知道我爲什麼哭。

-10-
第二天一早,我讓小翠收拾好一個小小的包裹,準備出門。
帶多了怕他起疑。
小翠問:「不等王爺嗎?」
我道:「等啊。」
但我猜他去不成。
過了一會兒,蕭祈到了。
我不能騎馬,他便說和我一起乘車。
他又像幼時一般拉我的手。
我想回避,卻強忍住了。
他對我有情時,我便不能逆着他。
剛要登車,一個稚嫩的童音傳了過來。
「父王,父王,你陪珩兒玩呀!」
小世子現身了。
他身後,容華公主的眼睛,都能淬出毒汁了。
蕭祈抱起孩子親了一口,柔聲道:「父王出去一會兒,回來給你帶糖葫蘆。」
小世子道:「不要,父王是想和那個狐狸精出去,不要孩兒和孃親了。」
我喫驚地看着那小童。
小翠兒悄悄說:「那孩子不到一歲即能如大人般言語,是出名的神童。
「王爺因此更是喜歡得緊。」
我心又微微痛了一下。
蕭祈便是半歲能語,我曾想着我們的孩子也如他般聰慧。
可惜,是他和別人的孩子。
我眼裏的羨慕不覺流露了出來。
蕭祈脣角微揚道:「汐汐,養好身體。
「本王也會給你一個孩子。」
我漲紅了臉。
容華公主冷笑一聲道:「昨天府裏多了只來歷不明的雀兒。
「看來不是好鳥,想蹬鼻子上臉呢。
「那就看看它是什麼貨色吧。」
語音未落,她手下人就將我昨天拾的鳥倒拎了過來。
那鳥可憐地瑟縮着。
我揪心地看着,求道:「那不過是隻小鳥,求王妃放過它吧。」
容華公主道:「我昨天也以爲它不過是隻雀兒。
「可我今天看它像細作的雀兒,說不定就帶着密信呢。」
說完就令手下去拔鳥的羽毛。
小鳥叫得悽慘。
那手下又道不知鳥腹會否有密信。
我趕緊向蕭祈求情。
蕭祈抱着小世子,無所謂道:「不過是隻鳥兒。
「容華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怎麼就那麼巧落在你腳邊呢?
「汐汐,你不必爲了一隻小鳥和她起衝突。」
他根本不懂我爲何求他,我知道再求亦是無用。
我眼睜睜看那小鳥被拔羽拆解。
就在昨天,我以爲自己雖不如他們能呼風喚雨,但我終究還是個人,還是有力量可以救只小鳥的。
今天他們就讓我清醒了。
Ṫù⁾我不救它,說不定它還能活。
我救了它,它死得更快更慘。
便是我一時心軟害了它。
我是有多傻啊,傀獄待了兩年還心軟。
拆完小鳥,容華公主的目光狀似無意地轉向了小翠。
我趕緊對蕭祈道:「王爺,我自己去祭拜我爹孃吧。
「我今天還想順便去雲府舊宅看看。
「想來這要花去大半日。
「王爺時間寶貴,耽擱不得那麼久。」
蕭祈看我真心相勸,懷中幼子又纏得緊,便道:「那我等中元節再陪你去祭拜你爹孃。」

-11-
去爹孃的墳,會途經一個糖人鋪。
以前爹爹活着的時候,常在這裏給我買糖人。
後來,蕭祈也帶我來這家鋪子買過。
那是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這也是爹爹留給我最後的財富。
這家鋪子的掌櫃是通天的。
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用到他。
我進去買了個糖人,將它插在爹孃的墓碑旁。
他們的墳頭,青草寸許,果然是有人經常打理的。
小翠說:「主子,王爺對您還是很用心的。」
我笑對爹孃道:「爹,娘,王爺對我用情至深。
「我們和好了,你們別擔心我。」
我知道蕭祈的暗衛會將一切都彙報給他。
祭拜爹孃時我沒有流淚。
因爲想到我們很快就會重逢,便沒有那麼難過了。

-12-
回到雲府,一切如舊。
管家還是原來的管家,但看着我帶着幾分怯意。
物是人非,他含淚卻無語。
他該比誰都清楚我娘爲什麼死,卻不能說。
我朝他點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走到閨房前的杏樹下時,我還是忍不住淚崩了。
還記得那時我八歲,特別喜歡喫黃杏,便要爹爹在這裏種一棵。
爹爹笑我,說別的女孩兒都種花種柳,就我這饞丫頭種杏樹。
他笑我,可還是挑了一株上好的黃杏種在了這裏。
此時那杏果累累,卻酸澀難嚥。
我仰頭看時,便覺得刺心地痛,暈了過去。
醒來時,在我舊時的閨牀上。
蕭祈帶着太醫急急趕了過來。
太醫說,王妃情志過極,且身體虧空太甚,恐難持久。
現時怕是不宜移動,還是待在雲府爲宜。
蕭祈怒道:「昭獄中我專門派人關照她,爲什麼身體會虧空?」
小翠哭道:「哪裏是詔獄,主子明明在傀獄待了兩年!」
蕭祈渾身顫抖:「傀……傀獄?兩年?」
他也知道在傀獄兩年意味着什麼。
他哆嗦着嘴脣,喊來一個侍衛問道:「當初出征前,本王明明命你將王妃轉至昭獄,你爲什麼沒轉?」
說着他唰的一聲抽出佩劍。
森寒的鐵光,一室的寂靜。
侍衛跪地道:「是容華王妃說她要親自去安排的。」
蕭祈一劍刺過去道:「你知道誰是你主子嗎?」
我淡淡地看了一眼蕭祈道:「我不想見血。王爺若殺人便出去罷。」
我尚且不能和容華公主抗衡,難道要一個侍衛去抗衡嗎?
說到底,他比誰都清楚罪魁禍首就是他自己。
何必去搭上一個可憐人呢?
蕭祈怒道:「本王一定會給你個交代。去府裏把公主帶來。」
我怔怔地看着他。
蕭祈啊,謊言說多了,自己就以爲是真的了吧?
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啊,你又怎麼騙得了我?
我在傀獄,你真沒辦法知道嗎?
你可是攝政王啊。
兩年的時光,還是讓你學會了撒謊。
終究是不敢面對我了嗎?
容華公主鎮定自若地來了。
蕭祈問她爲什麼不給我換到昭獄。
容華抱着小世子,雲淡風輕道:「忘記了。
「當時我正好懷了珩兒,被折騰得厲害。
「王爺又出征了。
「裏裏外外全是我一個人大着肚子撐着的。
「王爺知道我差一點就熬不過來嗎?
「哪裏還有力氣去照顧鶯鶯燕燕?」
當初容華王妃難產,而蕭祈出征未回,這讓蕭祈格外愧疚。
果然容華王妃幾句話,蕭祈就低下了頭。
我躺在牀上,看着他們夫妻演着這出戏。
好在快落幕了,我忍得下去。
蕭祈遣走衆人,撲在我牀邊無聲涕泣。
他第一次卑微地求我原諒。
我嫌棄那鼻涕眼淚太髒,便趕緊說:「好!」

-13-
太醫說,我撐不過旬餘了。
蕭祈看起來悲痛至極,又要怒斬太醫。
我輕輕道:「祈哥哥,你何必怪太醫啊?
「是我福薄而已。」
一聲「祈哥哥」,讓蕭祈淚流滿面。
「汐汐,好多次都夢見你喊我祈哥哥。
「我以爲這一輩子再也聽不到你這樣喊我了。」
他哭得肝腸寸斷。
我亦然。
單純的愛與單純的恨都不可怕。
可怕的就是愛恨糾纏,蝕骨的痛。
我也以爲這輩子我不會再喊了。
從小到大,我喊了有多少次,現在想來就有多少傷心。
「祈哥哥,這是那個鳥窩裏的雛鳥嗎?我們把它送回去吧。」
「好,汐汐,哥帶你上樹去。」
「祈哥哥,驪山的杏花開了,我想看。」
「好,汐汐,哥帶你去。」
「汐汐,你看我帶什麼給你了?」
「祈哥哥,是什麼?糖葫蘆?話本子?」
「都不是。我找人給你專門打了枚白玉簪。
「你及笄時就戴着它吧,我來娶你。」
「祈哥哥,真的嗎?我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汐汐,我應你。
若有違背,我便……」
「祈哥哥別說,我信你!」
……
他該也是回憶起了過往,握我的手越來越緊,指節都發白了。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輕輕替他擦去眼淚道:「祈哥哥,驪山的杏兒該熟透了。
「你去幫我帶點來吧。」
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星星都顯ṱùⁱ得悲涼。
他緊緊抱了我一下,一滴淚便滴了下來:「汐汐,你……真要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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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哥哥,你一定要親自幫我挑啊,你總能挑到我最喜歡的。」
「好,汐汐,你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我輕輕道:「祈哥哥,我等你。」
他抹了把淚,沒有停留。
去一趟驪山,往返要四個時辰。
他該是怕我等不到吧,走得很急,腳步都有點踉蹌。
我看着他走出我的視線。
我以爲我的心已經冷硬如鐵。
可這一刻,我還是淚如雨下。
「怎麼?捨不得了?」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響起。
「您來了。」我收回眼淚道。
「你想換什麼?」
「和離書。陛下保證我死後和我爹孃同葬,與攝政王再無瓜葛。」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答應?」
「我在賭。我一介孤女,輸無可輸。
「可陛下擁有四海,若不信我,輸的可能是天下。」
「那東西在哪裏?」
我緩緩伸出手臂。
在我虯結的小臂疤痕上面,大臂內側,是半幅涼山藏兵圖。
傀獄中,我牢房的上一任,曾是蕭祈的心腹。
我喘息道:「我落葬後,自會有人給出另外半幅。」
那男人道:「你當真一點都不愛他嗎?」
我悽然一笑。
在我及笄前那年,蕭祈遊歷南燕。
遇上了一個讓他念念不忘的好兄弟。
二人把酒言歡,醉臥同榻。
那個男兒,便是女扮男裝的容華公主。
我以爲他心裏全是我的時候,他心裏早就多裝了一個人。
這樣的男人,愛我的時候是真的,愛別人的時候也是真的。
他以爲能既要又要,偏偏沒想到我不如他的意。
那男人沉思了一下道:「我允你。
「但你要等到我先驗證這半邊圖的真僞。」

-15-
蕭祈忙着親自監督給我修墓。
他說要把我們倆的墓建成我喜歡的樣子。
他選了一片向陽的山坡,對着一汪碧水。
確實是我喜歡的風景。
可惜在這裏同眠的人我不喜歡。
我是要和爹孃一起的。
可我由着他去幹。
總要牽扯住他的精力的。
七月將盡的時候,墓地完工了。
蕭祈又開始寸步不離地陪着我了。
容華公主突然失魂落魄地趕了過來。
他們密佈了很久的涼山藏兵被皇上發現了端倪。
她想帶着小世子逃去南燕國,卻發現已經逃不出去了。
她求蕭祈趕緊想想辦法,力挽狂瀾。
一貫運籌帷幄的蕭祈像魔怔了一樣,根本不管什麼藏兵,也不管他們母子的死活。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墓穴圖,癡癡地問術士,是不是這樣合葬,來生我們就還會是夫妻。
容華公主惱羞成怒,大罵我:「我容華拼盡一身心力助他執掌風雲,卻被你一個賤人磋磨掉一身豪氣!」
蕭祈一個耳光將她扇倒在地:「我的汐汐,豈容你置喙!」
容華公主被打蒙了。
但她終究是一國公主,並非匹夫愚氓。
醒悟過來,她跪地求我。
她說蕭祈終究愛的是我,求我不要那麼狠心毀了他。
我看着幾近瘋癲的公主,淡淡道:「兵亂若起,百姓遭殃。情情愛愛的,又算什麼?」
這是蕭祈當初說的話。
蕭祈站在旁邊開懷大笑:「哈哈,原來我說過的話,汐汐都記得呀。」
他親吻了一下我的面頰,帶着無限眷戀喃喃道:「我的汐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那些兵算得了什麼?」
一旁的容華公主終於忍不住大喊:「瘋子啊……瘋子啊……」
是啊,瘋了。
活在這世上,想不瘋是多不容易啊。

-16-
七月盡的時候,京城暗流湧動。
都說攝政王要倒了。
我知道是皇上驗證了我的圖。
爲了等到這一天,我撐得實在辛苦。
我睡着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朦朧中,聽到蕭祈在我耳邊說:「汐汐啊, 你別怕。
「我們合葬Ţũₕ,來世我們還在一起。
「我一定一定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
我迷迷糊糊道:「活着, 都騙我,死了還要我信你嗎?」
說完,便覺得有淚滴在了我臉上。
我睜開眼, 發現蕭祈在對着我哭。
唉, 現在哭什麼啊?
我還沒死呢。
要哭的還在後面呢。
黃昏的時候, 皇上允我和離的旨意就到了。
涼山藏兵被發現端倪時,蕭祈不急。
說攝政王要倒時, 蕭祈不急。
可皇上的聖旨到了時, 蕭祈卻急了。
他瘋了一樣去找皇上, 求皇上別讓我們和離, 他要與我合葬。
「皇兄,你要什麼都可以。
「你要我的命, 那就拿去。
「求皇兄允我和汐汐合葬吧。」
皇上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怎麼發現涼山藏兵的嗎?」
蕭祈紅着眼眶道:「我知道啊。
「她讓我去驪山摘杏的時候, 不就是要支開我和你聯繫嗎?」
「既然知道爲什麼不阻止她?」
「皇兄啊,你知道她猶豫了很久, 才讓我去摘杏子嗎?
「到了那一刻, 她對我出手還於心不忍。
「她對我還是有情的。
「你不知道我發現這一點時有多開心。
「我爲什麼要阻止她做她想做的事?」
皇上看着他,半天說道:「我允了雲汐和爹孃合葬。」
蕭祈的背一下子彎了下來。
他低頭道:「原來這是汐汐想要的呀。
「原來她真的不要我了。
「那就如她願吧。」
「心甘情願了?」
「皇兄啊,我去過她待了兩年的牢房。
她用來劃肌膚的瓷片,都磨圓了。
無論她做什麼,都是我該得的。
我只求……
哪怕是恨也行,她對我只要不是無情就好。」
皇上幽幽道:「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
蕭祈跪求道:「皇兄, 我還有一句話沒來得及問她。
求皇兄看在幼時的情分,容我再見她一面吧。」

-17-
收到聖旨的時候, 兩年來, 我第一次笑了。
塵事即了, 心願已達。
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看到一片青青綠草, 我爹孃笑着朝我招手。
我歡快地向他們跑去, 卻突然被一隻手拽住了。
「誰啊?這麼討厭!」我忍不住回頭。
「汐汐, 我忘記還有一件事要問你。」蕭祈帶着哭音說。
我看着他。
他還是那麼美啊。
即使滿臉胡茬, 臉色蒼白, 眼窩深陷,也還是那麼美。
我曾那麼深愛的人啊, 卻將我弄丟了。
再也尋不回來了。
蕭祈急急地問:「汐汐, 你先別睡。
「我們約一下來生在哪裏重逢。
「在驪山好不好?
「哥陪你看杏花, 杏熟的時候,哥就給你摘杏子。
「你要等我。」
「不,來生我不遇你。
「我也……再不等人。」
「不行, 不行, 汐汐不行……」
可惜這次,行不行不由他了。
我終於勝了他一次。

-18-
八月忽降秋霜。
因謀逆大罪, 攝政王滿府抄斬, 無一遺漏。
蕭祈死前,倔強地跪向了驪山的方向。
術士說與他,今生執念便是來生緣。

-19-
一夜疾風驟雨。
殘蕊鋪滿驪山。
一嬌憨少女正奮力去摘枝頭的黃杏。
一清新俊逸少年打馬而過。
他忽地勒馬回頭:「喂,我們是不是見過?」
少女毫不留情道:「登徒子我見得多了, 你算哪一個?」
少年悵惘而立。
一行者踏歌而過。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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