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

我仗着救過霍無疾,賴在他身邊三年,他討厭我,天天罵我,叫我滾蛋。
可等他要成親,我終於要走的時候,他又改了主意,把我關了起來。
他那新夫人是我的死對頭,武藝高強,最喜一劍封喉。
我知道,霍無疾肯定是爲了討好新夫人,留着我好讓新夫人欺負我取樂。
沒辦法,我只好連夜抱着我的小包袱投了河。

-1-
霍無疾和宋瑤拜堂的喜樂傳來時,我已經被關在房裏兩天了。
兩邊的窗戶都封死了,門口安排了侍衛,卻遲遲沒有人來送飯。
春桃氣不過,拍着門衝着侍衛喊:「我們姑娘是少主的救命恩人,平日的待遇和主子們都是一樣的,你們怎麼敢這麼對她?」
外面傳來一陣陰陽怪氣的笑:「什麼主子?沒名沒分的。正經主子們在拜堂成親呢。我們就是聽了主子的命令行事。」
他們一邊喝酒划拳,一邊誇讚少夫人貌美大方有主母風範。
「那麼大的一錠金元寶,隨手就賞了人。」
「不像某些人,攀了高枝也還是隻野雞。」
嗤笑聲不停地傳來。
說到少夫人宋瑤,春桃就泄了氣,不敢再分辯,趴在桌上嗚嗚地哭。
誰都知道,宋瑤是霍無疾心尖尖上的人。
她出身高貴,是宋大將軍最寵愛的女兒。
她風姿卓絕,武藝高強,滿城的人沒有不喜歡她的。
第一次見我時,隔着十幾丈遠,她就能一箭射中我的髮髻,惹得一衆世家子弟連聲贊她百步穿楊。
想到那一箭,我頭皮發麻,後背直冒冷汗。
摸了摸已經餓得扁扁的肚皮,我悄悄爬上了房間臨水那面的窗戶。
正要往外跳,春桃衝上來拽住了我的一條腿。
她急得止了哭,把我拖了進來。
「姑娘,你怎麼這麼想不開,要投河!」
我趕緊去捂她的嘴巴。
「你小點聲,投河光彩嗎?」
可惜她嗓門太大,已經讓外面的侍衛聽見了。
「哥,裏面說要投河,咱們要不進去看看。」
「你傻呀,一個少主早就玩膩了的女人。少夫人一直想弄死她,咱們管這閒事幹嘛。」
我鬆了口氣。
春桃淚眼汪汪,壓低了聲音勸我。
「姑娘,你是不是餓糊塗了。」
「少主今夜完了婚,說不定明天就放我們出去了。」
「你照顧了他三年,爲他瘸了一條腿,他總會念些舊情的。」
「沒準過些日子就讓你做個姨娘,以後你就不用去外面討飯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似乎連自己也騙不過去了。
眼淚掉在我手背那片白森森的傷疤上,燙得我心裏抽了一下。
「傻春桃,你忘了前兩天我穿了和宋瑤一個顏色的衣服,她是怎麼對我的嗎?」
她讓人剝了我的衣服,罰我在院子裏跪了一整天。
她那麼討厭我,霍無疾又那麼喜歡她。
一件衣服尚且如此,要是我真在她手底下當了姨娘,不知道還能活幾天?
我拍了拍春桃哭得抽搐的背,隨手點了一根迷香。
「春桃,我走了,明天他們就會放你出去了,你就能喫上飯了。」
「公子要是來找我,你就把妝臺上那個盒子給他,裏面有我留給他的東西。」
「你跟他說,我唯一的心願就是求他放你回家,你還有爹孃在家等你。不像我,孤零零一個人……」
我摸了摸她溼漉漉的鼻尖,任她在我懷裏昏Ťúₚ睡了過去,然後才伸手掐滅了爐裏那支未燃盡的迷香。

-2-
天上恰好有賀喜的煙花綻放,掩蓋了我落水的聲音。
我走得悄無聲息。
冬夜的河水可真冷呀,像我遇到霍無疾的那天一樣的冷。
不一樣的是,當年那個撲上來救我的溫暖懷抱,現在正抱着別人春宵帳暖,洞房花燭。
那一年我十三歲,是個髒兮兮的乞丐。
餓得頭暈眼花的時候,偷了兩個肉包子,被人追了兩裏地,最後被堵在河邊。
包子鋪的老闆嚷嚷着要打死我。
沒辦法,我不想被打死,兩眼一閉跳了河。
沒想到霍無疾正好路過,他跟着一起跳下去把我撈了上來。
更沒想到的是,他比我更慘,受了很重的傷,剛起來就暈倒了。
眼看他就要死了,我心軟了,採了草藥給他治傷,又留了一個肉包子給他。
他喫完那個肉包子,把凍得瑟瑟發抖的我摟在懷裏,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乞丐,我帶你回家。」
我猜他後來一定很後悔,那時候腦子燒糊塗了居然說了這句話。
因爲他很討厭我。
討厭到寧願病死,也不願意喝我端去的藥。

-3-
那是城主夫人派人送來的藥,叮囑我要仔細地照顧他喝下。
我熬了一個通宵,守着藥爐看着火,第二天一大早端給他,卻被他一把打翻了。
他還不解氣,跌跌撞撞跑去踹翻了藥爐。
滾燙的藥湯濺灑出來,在我手背上燙出一片血泡。
「滾……滾出去!」
他氣得雙目通紅,抓住我的手一直髮抖,把我趕了出來。
我躲在房裏偷偷地哭,霍無疾身邊的小廝隨安看不下去,端了盆冷水來給我浸着燙傷的手。
他悄悄往我手裏塞了一盒藥膏,爲他的主子說情。
「姑娘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少爺是有心病,性子也怪了些,但是人卻好的。」
「咱們少爺不是城主夫人親生的,他的娘九歲的時候就去了。」
我聽到他九歲就沒了娘,想到我也是九歲就沒了娘,才成了乞丐,心裏的氣消了大半。
卻還是忍不住癟了癟嘴:「什麼心病,我看他是腦子有病。」
話雖這麼說,我卻是不生氣了。
或許隨安給我的燙傷藥不是很好,我手背上血泡雖然消了,卻留了一片白森森的疤,怎麼也消不了。
我心裏也有些彆扭,也沒主動去找霍無疾,卻想不到他的舊傷還沒好,又被他的城主爹派去剿匪,被人擡回來時滿身是血。
這回沒有大夫來,滿城的人都在慶祝城主夫人幼子的生辰。
夜裏下了大雨,雷電交加,他傷得神志不清。
十七歲的少年抱着我迷迷糊糊地哭,像一隻瀕死的小狼在嗚咽。
「娘……不要走……」
「娘……都怪我,那碗毒藥是她騙我端給你的……」
「是我害死了你……」
我這人就是太心軟,他叫我一聲娘,我就不忍心看他死。
沒有大夫來,我只好拉着隨安,背了揹簍去採藥。
幸好,我認得些傷藥。
糟糕的是,雨天路滑,我從山上摔下來,斷了一條腿。
在山上躺了半天屍,我擔心他的傷,讓隨安攙着連滾帶爬地趕回來了。
熬了藥,他還是不肯喝,強撐着半口Ţü⁸氣只顧着罵我。
「你怎麼這麼沒用?採個藥都能摔?」
「自作多情!誰要喝你採的藥?」
「我就是死了跟你有什麼關係?你養好了傷就趕緊滾,別賴在我面前惹人討厭!」
我被他氣哭了,一把摔了藥碗,一隻腳站着往外蹦。
只覺得這個人真是狼心狗肺,氣得人想死。
我也嘴硬地懟了他一句:「滾就滾,我那天本來就跳河了,你幹什麼也自作多情去撈我?我就是死了跟你也沒有關係。」
「我在山上摔得半死,是我笨,是我蠢,是我活該!」
身後一陣沉默,我扶着牆蹦了半天,正蹦到窗口,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哽咽了一下,俯下身撿起被我摔碎的那隻碗,聲音軟了下來。
「摔得疼不疼?我幫你看看腿……」
隨安察言觀色,連忙過來扶我,陪着笑臉。
「少爺是刀子嘴豆腐心,看見姑娘受傷了才氣急了。」

-4-
說起來,我跟着霍無疾這ṭü⁽些年吵架,也都是他先低的頭,所以我着實過了兩年好日子。
他雖然討厭我,天天罵我,卻是個大方的人。
精巧別緻的耳墜珠釵、時新的胭脂水粉、漂亮衣裙和風箏泥偶……
女孩子喜歡的一切玩意兒,隨安每天換着花樣送到我房裏,霍無疾也沒說什麼。
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春風樓的醬豬肘子和烤羊羔,每次分給院子裏的侍女姐妹們喫,她們都特別開心。
隨安也開心,我向他道謝,他笑得傻呵呵。
「姑娘開心就好,姑娘開心,少爺看着也高興。」
我拿眼睛瞟霍無疾。
他穿了身素色的常服,懶洋洋地倚在翠滴滴的葡萄架下,烏黑的頭髮鬆鬆地繫了個馬尾,白皙清俊的臉上微晃着光影斑駁,叫我一時看呆了。
他聽了這話,咧着的嘴角馬上收了回去,小聲嘟囔了一句。
「誰高興看她,讓她喫飽了趕緊滾。」
我心情好,不跟他計較,厚着臉皮跑上去拉他的手。
「我纔不滾呢,離了你,誰拿我當小孩?」
他好笑道:「誰拿你當小孩了?」
「你不拿我當小孩,幹嘛給我糖喫?」
他皺了皺眉,有些警惕:「誰給你糖喫了?」
「你沒給我糖喫嗎?那怎麼我看見你心裏就甜滋滋的?」
他聽了這話,莫名其妙又生氣了,耳朵都氣紅了。
一下甩開我的手,急匆匆跑到書房去了。
可能實在太氣了,拿着本書盯了半天也沒翻頁,要不是隨安提醒,書拿倒了他都沒發現。
哼!我就知道,他一直討厭我,看不起我。
他教我寫字,嫌我的字太小家子氣,橫豎撇捺,畏畏縮縮,沒有一點風骨氣度。
手指沾了墨水壞笑着一下一下戳我的鼻頭:「可別說出去你的字是我教的,我嫌丟臉。」
他教我練劍,嫌我力氣小,舉着劍才一刻鐘手就發抖。
又嫌我膽子小,舉了劍也不敢往前刺。
其實他不知道,我拿着劍,就想起他受過的那些傷,我的手就發抖。
「膽小鬼,你又膽小又沒用,一點都不像……」
「像誰?」
我丟了劍,衝他喊。
「你嫌棄我,幹嘛還要教我?」
「你喜歡誰,就去找誰好了!」

-5-
全城的人都知道霍無疾喜歡宋瑤,一個策馬執劍,像太陽一般耀眼的女子。
宋瑤佩在腰間的那柄劍,是霍無疾九死一生從劍客手裏贏回來的天下至寶。
爲博美人一笑,霍無疾一筆一畫描了一個多月,熬得眼圈烏青,爲宋瑤畫了一幅雪中美人圖,引得衆人稱讚。
萬衆矚目的軍中比斗大賽上,他歷經千難萬險拔得頭籌,站在高臺上抹了嘴角的血,向他的城主爹跪地請求,唯一的心願就是要娶宋將軍家的千金爲妻。
他說過他心上人可以和他並肩策馬,仗劍天涯,是世間最耀眼的太陽。
而我呢?
我膽小懦弱,像一隻躲在暗處偷光窺望着他們的老鼠。
那天的演武場,我並不知道宋瑤在,我本來也不該出現在那裏。
只是恰好天冷,我腿上的舊傷隱隱作痛,我掛念着霍無疾身上的舊傷新傷,也許一樣會痛。
就送了個暖爐和一點藥過去。
隔着十幾仗的距離,我沒看清霍無疾身邊站着的人是誰,遠遠地喊了一聲少爺。
那紅衣的身影猛地回過頭來,一支羽箭倏然離弦向我飛來。
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跌坐在地上,雙手被地上的石礫擦破了,滿手的血卻顧不上疼,趕緊抱着頭摸了又摸,一支羽箭擦過我的頭皮扎穿在髮髻上。
我雙腿癱軟,大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頭還在。
前面卻傳來一陣鬨笑聲,那紅衣的女子倚着霍無疾笑得花枝亂顫。
「無疾哥哥,你這小婢女可真是個膽小鬼,不知道有沒有嚇得尿褲子。」
霍無疾黑了臉,捏緊了拳,彷彿丟了很大的臉,對着我怒斥。
「還不趕緊滾回去。」
他身邊那羣世家子弟見他不悅,一個個爭着諂媚討好。
「一個小婢女沒見過世面,連宋姑娘一個腳指頭都比不上。」
「宋姑娘巾幗不讓鬚眉,英姿颯爽,和少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宋姑娘的箭法真好,百步穿楊,可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
我拍了拍手上的砂礫,崴腳那一下鑽心的刺痛讓我一下子沒站起來。
揉着腳踝,坐在地上默默地想,還好我不是什麼上將,纔沒被她一箭取了首級。
見我不起來,霍無疾嘆了口氣走上來扶我。
宋瑤不高興了,嗤笑了一聲。
「這種成天嬌滴滴的,只會裝柔弱、裝可憐討好男人的女人可真討厭,讓人見了就噁心。」
我看了霍無疾一眼,心想難怪他倆會是一對。
他們都討厭柔弱可憐的人,都討厭我。
他倆以後成親坐在一塊都不愁沒有共同語言,光是一起罵我,就能罵上半天。

-6-
夾着尾巴做人的道理,我是很懂的。
金釵玉鐲,宋瑤看不慣,我就不戴了。
醬豬肘子和烤羊羔,宋瑤不讓喫,我就不喫了。
其實我已經很躲着宋瑤了,可再怎麼躲也禁不住人家非要找我的茬。
那天我正在房裏看醫書,宋瑤突然帶人闖進來。
我不敢坐了,連忙低着頭站起來,裝鵪鶉。
她在我房裏打量了兩圈,搖了搖頭,冷聲嘲笑。
「一個卑賤的婢女,成天偷奸耍滑不幹活,真當自己是主子了?居然還敢私藏了這一屋子的好東西,也不知道你使了多少下作手段哄騙或者偷來的。」
她使了個眼色,指使身邊兩個婢女把我房裏的那些釵環首飾都收走。
這些東西我本也不在意,更不想跟她有什麼衝突,所以也沒攔着。
等她們收到妝臺上那個螺鈿描蘭花的檀木盒子時,我終於站不住了,跑上去搶了下來,護在懷裏,這東西可不能拿走。
宋瑤見我還敢反抗,生了氣,眉毛一擰,揚手要上來奪,卻被趕來的霍無疾一把拉住。
她嗔怒道:「無疾哥哥,你手下這個婢女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我想要的東西,她也敢搶。」
霍無疾神色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認得這盒子,裏面本來裝了一支刻了字的攢金鳳釵,是我十五歲那年他送我的及笄禮。
我很寶貴,他是知道的。
「桑枝,一支簪子而已,不要惹瑤兒生氣。」
「瑤兒以後就是府裏的主母,是你的女主子,你要聽她的話,別太放肆。」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很想告訴他那枚金釵已經被她們搶去了,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就感覺說了也沒用。
我感覺眼眶有些發熱,低下頭,把那盒子打開給他看,裏面空空的,並沒有簪子,只裝了條舊手帕。
我不知道他認出來沒有,畢竟是他以前的東西。
他笑了笑,溫聲把宋瑤勸走了。
「小孩子家沒見識不懂事,一塊破手帕也當成寶貝。」
嗯,很好,他沒認出來。

-7-
還有一次,我好死不死地穿了條海棠色的裙子,出門沒看黃曆,剛跑了兩步就碰上了來找霍無疾的宋瑤。
霍無疾不在家,她又不高興了。
她不高興就拿我出氣,非說我學她穿紅衣,裝模作樣,東施效顰。
「你別以爲學我穿了件紅衣裳能讓無疾哥哥多看你兩眼,無疾哥哥就會喜歡你。」
「像你這種討巧諂媚的後宅女子我見多了,成天費盡心機學些狐媚子手段勾引男人,井底之蛙,一輩子也沒什麼出息。」
「從今以後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再敢做這些下三濫的勾當,我要你的命!」
她讓人把我的外衣脫了,罰我在院子裏跪着,給府裏有歪心思的丫鬟們看着,說是殺雞儆猴。
這時候她和霍無疾的婚期已經近了,滿府的人都認她當女主子,自然沒人敢幫我說話。
我跪了三個時辰,月亮升起來,霍無疾纔回來。
他沒說話,把我從地上撈了起來抱在懷裏。
我當時也是真沒出息,他抱住我的時候,我就靠在他懷裏忍不住哭了。
「霍無疾,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我的臉。
「沒有討厭你。」
我抬頭去看他,他眉目微蹙,兩團燭火在他漆黑的眼眸裏雀躍飄搖。
「那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他貼在我頰邊的那隻手好像突然被我的眼淚灼了一下,微微顫抖,收了回去。
他抬起頭,不敢再看我,眼底似乎有我看不懂的情緒。
「好……我知道了。」
我點點頭,知道自己也該識時務一點。
「那我明天就走吧。」
他身子僵了僵,突然很用力地把我抱住。
滿室冷寂,不知道是誰的心跳如鼓。
屋外月朗風清,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屋頂漏了,落在我頸上一片潮溼。
「不要。」
他的聲音有些像哀求,又說得蠻橫,好沒道理。
然後直接吩咐人把我關了起來。

-8-
我從流過城主府的那條河裏爬出來之後,一路往西,走到了臨州城邊界的一個小村子。
村口兩棵臘梅開得轟轟烈ẗũ̂⁰烈,像掛了滿樹的玉鈴鐺,香極了。
再往裏走第十二戶,就是春桃的家。
我等了她兩個多月,久到她爹、她娘和她哥差點要認我做春桃,她還沒回來。
久到我以爲她又爬了霍無疾的牀,真做了姨娘。
這也不怪我疑心。
因爲我和春桃真是在霍無疾的牀上認識的。
或許應該說,是我遇到春桃的時候,她光禿禿地躺在霍無疾的牀上,蓋着被子,露出一個白花花的肩膀和一個毛絨絨的腦袋。
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種場面,睜大了眼睛瞪着她。
她也呆住了,回瞪着我。
我試探着問:
「你……你這是爬牀?你喜歡少爺?」
她眼裏一片清澈的茫然,下意識搖了一下頭。
過了一會兒又猛地點頭。
我被她弄糊塗了,我問:
「你是有什麼心事嗎?」
她不好意思了,臉羞得通紅,連忙爬起來穿衣服。
外面突然傳來霍無疾的聲音,眼看着他就要進來了。
我腦子一片空白,砰地把門一關,栓上了。
霍無疾沒看見春桃,只當房間裏面只有我,有些生氣地在外面拍了拍門。
「小混蛋,你幹什麼?」
霍無疾的聲音有點兇,春桃害怕了,揪着裙子,淚眼汪汪。
我看她穿好了衣服,才把門打開。
正要出去,霍無疾伸手攔住了我。
「你們兩個在我房裏做什麼?」 
我摸了一把發燙的臉,腦子一抽,脫口而出。
「偷情。」
說完我拽着春桃麻溜地滾了。
我在房裏問了春桃半天,她才咬着脣猶猶豫豫地開口。
「我娘病了,我想弄點錢。」
然後她哇的一下哭得很大聲。
「我真沒用啊…第一次爬牀就被人發現了…」
我這人淚點低。
然後我倆就抱頭痛哭了。
第二天我給了她一大錠銀元寶,她喜笑顏開。
抹着口水說:「姑娘你真有本事,比少爺好,以後我跟定你了。」
我嘿嘿一笑,沒好意思告訴她這錢是我從霍無疾那偷的。

-9-
地處臨州城邊界的這個小村子,城裏消息傳來得慢。
我也怕春桃真得出了什麼事,所以偷偷出門打聽打聽消息。
剛進城就聽說城主府丟了什麼重要的寶貝,沿着護城河上上下下十幾裏,Ťùₖ每天都有人在打撈,都打撈了兩個月了。
茶館裏面也有很多人議論。
「聽說是丟了一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珠,要不怎麼會費這麼大勁找?」
「聽說是少城主丟了一個婢女,不光在河裏找,沿着河到處的村子,都有人在打聽呢。」
前面那人不相信,擺了擺手。
「少城主都成親了,怎麼會大張旗鼓找一個婢女?」
後面那人不服氣:「你消息落伍了,我三叔的侄子就在城主府當侍衛,是他跟我說的。」
「說是少城主丟了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都吐血了,好多天沒喫飯呢。」
「聽說爲了這個東西,少城主和少城主夫人都鬧得不愉快,第二天就回了孃家。」
衆人聽得都是唏噓不已。
我聽得倒是背後發寒,霍無疾這人不至於這麼小氣吧,我不過是偷拿了幾個首飾和一些銀票,至於這樣嗎?
好在春桃沒出什麼事,出來一趟也危險,我也趕緊回去,免得被霍無疾這廝抓到。

-10-
我繼續在村子等春桃,不過依然沒等到春桃,卻聽到了很多讓人震驚的消息。
先是聽說城裏鬧了兵變,後又聽說城主夫人囚禁並毒殺了少城主和老城主,掌兵自立。
我都感覺詫異無比,按理說聽到霍無疾死的消息我該是傷心的,但是心裏卻沒有那種痛徹心底的感覺。
似乎那一夜的跳水,把這些年的感情都落在河裏了。
又過了一個月,趁着臨州城內亂,邊界上來騷擾的敵兵漸漸多了,戰事突起。
村裏許多漢子都上了戰場,傷兵和逃難的百姓一天天多起來。
軍醫顧不過來了,春桃她哥知道我會治傷,給我搭了個小醫館,一起照看有傷病的村民。
春桃騎着馬回來這天,我正在院子裏曬藥材。
她從馬上跳下來,一頭扎進我懷裏,差點沒把我撞倒。
她一邊哭一邊笑,弄了我一身的鼻涕眼淚。
「我就知道姑娘你沒死…害我傷心這麼久…」
我無語,好像是我的錯一樣。
「你怎麼現在纔回來?」
春桃吸着鼻子:「我沒看到你的屍體,我不死心,捨不得走。」
這話說得,好像我沒死成,讓她失望了一樣。
我有點心疼又有點好笑,揉了揉她毛絨絨的腦袋。
「那你怎麼又回來了?」
春桃又嘿嘿地笑着:
「我突然想起我跟你說過,以後我家就是你家,萬一你回家來等我了呢,我就趕緊回來了。」
那春桃想起來有夠晚的,都晚了三四個月了。
春桃她哥叫大牛,大牛不知道我的事,還以爲春桃是因爲被主家多留了三個月,回來得比我晚才委屈得哭鼻子。
他走過來摸了摸春桃的頭,嘿嘿笑着安慰她。
她娘聽見我們的聲音,從屋裏探出頭來笑着向我們招手。
「春桃、桑枝、大牛,快回家喫飯啦,今晚殺只雞!」
我笑着點頭,有肉喫的日子就是好。

-11-
我是沒有想到我還會再遇見宋瑤的。
兩個士兵抬着過來,說是個女將軍,受了重傷,情況緊急,就近抬過來的,央求我給治治。
春桃瞅了一眼,飛快地擺了擺手:「沒救了,趕緊埋了吧,別放臭了。」
然後拽着我就跑。
宋瑤醒過來時,正好看見我在給她上藥。
她東張西望地Ťŭ̀₍看着我醫館裏來來往往的傷兵,最後瞪着一雙眼睛盯了我半天,像看見了鬼。
「你還活着?」
我手一頓,沒理會她,繼續上藥。
「你爲什麼要救我?」
她又問。
我還是沒理會她,開始給她上繃帶包紮。
「你說話啊!」
我給她傷口包紮好了,ṭú₆有些嫌棄她嘴碎,沒好氣地開口:
「我是鬼,來拉你下地獄的。」
「看你就這麼死了太便宜你了,不解氣,準備折磨折磨你。」
她沉默半晌,苦笑了一聲。
「從前的事,是我錯看了你。」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後宅女人討巧賣乖。」
「就知道圍繞着男人轉,爲什麼不上戰場保家衛國,保護弱小?」
「你現在這樣懸壺濟世纔是對的。」
「反正這條命是你救的,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
我冷笑了一聲。
「宋將軍這條命金貴,怎麼容我隨便處置?」
「宋將軍從小出身高門,是有志向、有魄力的非凡女子,是女中豪傑,天下女子的榜樣。」
「只是我想問你一句,你從小立志要保衛的家園裏面,有沒有包括像我這樣的女子?」
「像我這樣弱小,無依無靠,從小被欺負,還在府中當婢女的人。」
「宋將軍覺得女人不該圍着男人轉,那當初針對我的時候,是我的錯,還是霍無疾的錯,也或者我們三人都有錯?」
她一陣愕然,無言以對,臉色白了又白,比我更像鬼了。
「你把這顆毒藥喫了吧。」
我張開手掌,把一顆褐紅色的藥丸遞到她面前。
「喫了它,你會穿腸爛肚而死,我們之間的舊賬一筆勾銷,我就解氣了。」
她沒猶豫,捻起那顆藥丸扔進了口中。

-12-
春桃看不懂了,把我拉到一邊。
「姐姐,你哪裏來的毒藥?」
「真要毒死她,也得等她走了之後啊。」
「現在人多眼雜的,我們埋屍體也不方便啊。」
春桃說得認真,甚至已經瞟了一眼牆角放着的鐵鍬了。
宋瑤呆在那裏,咂摸着嘴,吞了下口水。
「你這毒藥,還挺甜……」
春桃白了她一眼,也明白過來,氣呼呼地爲我抱不平:
「姐姐,你幹嘛要救她?以前她那樣欺負你,救她都是浪費藥材。」
我嘆氣,看向春桃:「因爲是霍無疾把她放到欺負我的位置上的。」
「這件事我們三個人都有錯!」
她做的那些事,也都是霍無疾默許的。
也許站在她的立場,她不明白那個轟轟烈烈向自己示愛的夫君,爲什麼對一個小婢女格外親近優待。
也不喜歡一個小婢女對她的夫君虎視眈眈。
所以她做了那些事,但是這不是她的錯。
所以我憑什麼恨她?我又有什麼立場恨她?
女孩子之間的恩怨結在內宅,被戰場上的風輕輕一吹就消解。
她說得也對,天地廣闊,我們何必安於內宅。
她傷好的那天,來向我辭行,紅衣白甲,英姿颯爽。
「霍無疾婚後第二日就跟我和離了。」
所以她沒當城主夫人,做了領兵的將軍。
聽到這個消息,我並沒有那麼開心:「他沒死麼?」
她笑了笑:「他命硬得很。」
原來霍無疾佯裝入局,背地裏聯合宋老將軍裏應外合,反殺了城主夫人,自己當了城主。
我點點頭:「那恭喜宋將軍得償所願,能夠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大展宏圖。」
她向我拱了拱手:「也多謝秦大夫救命之恩,秦大夫懸壺濟世,必然名揚四海。」
飛馬揚蹄,寶劍露鋒,獵獵的狂風中,她在我的注視下奔向了一個慘烈又自由的戰場。
在這裏,生死很輕,情意很重,沒有人會爲了一件衣裳爭得頭破血流。
十多天後,我的小醫館收到了一批上好的名貴藥材和一封附着鉅額銀票的信。
春桃摸着那張銀票,吸溜了下口水。
「她還挺大方,還是姐姐看得遠,不枉姐姐救她一命。」
信是宋瑤寄來的,她把自己的嫁妝都送給我了。
說是賠禮,也是謝禮。

-13-
我其實挺貪財的,所以很喜歡這份謝禮。
但是宋瑤那封信,也給我招來了不速之客。
急促的馬蹄聲自東飛奔而來,勒停在我的小醫館門口。
來人跳下了馬,快步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進來,就站在門外默默地等。
來往看病的人都好奇地問他,他沒心思理會,只凝神望着屋裏。
天色晚了下去,醫館裏的人都走了。
大牛哥擔心門外的人是來鬧事的,拿了把藥鋤守在我身邊。
我輕聲和春桃叮囑了兩句,她才放了心,拽着哥哥回家去了。
門外的人終於向裏邁了兩步,站在門邊開了口:「秦桑枝,你現在出息了,敢晾着我這麼久了?」
話說得狠,聲音卻軟,說得小心翼翼,好像怕我生氣一般。
「我走了這麼遠的路來找你,你不打算見見我嗎?」
我提筆寫着醫案,抬眼望他。
他瘦了許多,臉上鋒銳未減,卻多了幾分憔悴。
身着素衣常服,高束着馬尾,站在漫天紅霞裏,滿身風塵。
像是誰家出了一趟遠門又匆匆趕回來的頑劣兒郎,讓人狠不下心責怪。
我對他笑了笑:「這位公子,我當初也是走了很遠的路纔到這裏的,那一夜的水其實挺涼的。」
他眼皮顫了一下,眼中似閃過心疼,緩步走進來在我身邊坐下:「你這裏有酒嗎?」
我放下筆:「喝酒做什麼?」
他定定看着我:「慶祝,我今日很高興!」
我點了點頭:「是該慶祝。」
起身拿了酒來倒了兩杯,敬了他一杯酒:「祝賀你大難不死,終登高位。」
「也祝賀你隱忍蟄伏,終於報了殺母之仇。」
他垂了眸,神色有些委屈,搖了搖頭:「不是慶祝這些。」
我放下酒杯:「那慶祝什麼?」
他有些不甘心地問:「你沒聽說嗎?我丟了件重要的寶貝,今日失而復得,不值得慶祝嗎?」
我沒回他的話。
他有些氣惱地把那杯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滿了:「這些日子,你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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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很好。」
有家,有爹孃,有哥哥,有妹妹,有自己的小醫館,現在還有了很多很多銀子。
想喫醬豬肘子就喫,好得不得了。
他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想問問我過得好不好嗎?」
我頓了頓:「我不想問。」
他似乎有些生氣:「你不想問,可是我想。」
「我想問你,爲什麼這麼狠心捨得丟下我,爲什麼忍心不來看我?」
「我想叫你不要每天晚上都到夢裏來看着我哭,哭得我整個人都碎了。」
「我想每天都能見到你,抱抱你。」
「我想你長命百歲,就算要死,也比我晚一天再死。」
「我想求你原諒我,就當這一年的事都沒有發生。」
「跟我回去吧……桑枝。」
暮色降臨,四野的星光在他眼中凝結了霧氣。
我不敢再聽,打斷了他。
「霍無疾,如果當初宋瑤那一箭瞄準的是我的頭,你又會怎麼樣呢?」
你會殺了她爲我報仇嗎?
你還會和她成親嗎?
他怔怔地望了我一會兒,心懷愧疚,無從解釋,無話可答。
「當初我問你喜不喜歡我的時候,你沒有回答。」
「你和宋瑤成親了,不是早就已經做出選擇了嗎?」
他眼裏有淚滑落:「我現在想回答你,只要你願意聽……」
我平靜道:「可是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他不甘心,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掌心一片灼熱的潮溼。
「我心裏的人一直都是你,我和她成親是爲了……」
我抽回手打斷他:「不管是爲了什麼,不都是你要做的事嗎?」
 「你說的想我,想見我,就是粗暴的把我關起來不讓我離開。」
「我知道你想說你喜歡我,但是你的喜歡是什麼呢?」
「是不尊重我,只把我當物件,是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所以你憑什麼覺得我還想要你那個回答?憑什麼覺得我只能選擇你?」
「你死了一次,當上了城主,我死了一次,成爲了秦大夫。」
「走過的路,是沒有辦法回頭的,不是嗎?」
他臉色煞白,驟然苦笑,又喝了好多酒:「對不起!就當我說了醉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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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去送。
春桃有些擔心,走過來抱着我。
「姐姐,城主跟宋將軍不是已經和離了嗎?」
「你原諒了宋將軍,爲什麼不願意同城主和好呢?」
我吸了一下鼻子,緊緊回抱了她,蹭着她的脖頸。
「因爲春桃比他更可愛。」
「我更喜歡跟春桃在一起。」
他處在那個位置上,沒有宋瑤還會有別的人,別的事。
許多許多,都比我更加重要。
他揹負着殺母之仇十多年,心裏的執念和煎熬我都明白。
我所不能釋懷的,是他曾經冷眼默許的那些傷害。
是沒有被堅定地選擇。
情愛是世間最毒的毒藥,他不是我的解藥。
他要做個好城主,我要當個好大夫。
我們都走上了自己選擇的路,就應該知足,就不應該再去怨恨這條路的終點是通往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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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冬天,臨州城的兵戈止息。
人人都在稱頌新城主是位難得的明主。
他宵衣旰食,革故鼎新。
他在城中各地設了安濟坊,收留教養年幼無依的乞丐。
他主持創立了許多女子學堂,聯同選拔考覈制度,讓女子也能讀書、習武、經商、任職。
民間有傳聞說,他年少時曾經身受重傷,險些喪命,幸而被一個採藥的小仙姑所救,所以他一生尊崇醫道。
在臨州城西邊的小鎮上有一位鼎鼎有名的神醫,這位神醫姓秦。
據說這位秦神醫一生救人無數,什麼疑難雜症都難不倒她,卻偏偏有一位病人纏着她治了許多年也沒能治好。
他每年總會在秦神醫門口求見秦神醫,但是秦神醫從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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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無疾番外
秦桑枝不見了。
霍無疾是在婚禮的第二天去找她的時候發現的。
他喝多了酒,喜服都沒脫,宿醉未醒,醉醺醺的。一時沒看清楚,以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人是他的小乞丐。
他走上來,一把撈起春桃抱在懷裏:「小笨蛋,哭什麼?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嘛,又不是不要你了。」
春桃掙扎着推開他,泣不成聲:「姑娘……姑娘昨晚投河死了!」
一陣寒風撲進來,霍無疾一下子清醒了。
愣了片刻,他不相信地笑了笑。
「怎麼會?她是不是偷偷跑出去了?」
「怕我生氣,讓你來騙我……」
春桃聽了這話,滿肚子怨氣,白了他一眼。
「姑娘說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在世上沒什麼牽掛了, 不想再受別人欺負了……」
「少爺!」
隨安驚呼一聲,趕緊衝上來死死抱住了霍無疾的腿, 纔沒讓他從窗口跳出去。
霍無疾的臉一下子沒了血色,一隻手緊壓着心口的痙攣,撐着窗連呼吸都困難了。
一口鮮血直接噴出。
隨安衝着門外大喊:「快找大夫!」
霍無疾搖頭阻止:「快找人!」
「所有人都給我出去把她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門外的侍衛慌忙進來, 看了一眼窗外卻有些犯怵。
「少爺, 寒冬水冷,這一夜過去,只怕已經是凶多吉少。」
霍無疾眸中閃過狠厲的陰冷,沉聲罵道:「你們看丟的人, 找不回來, 就替我去閻王那找吧。」
那兩人連滾帶爬,連忙跳到河裏去了。
滿府的侍衛得了令,沿着河一路搜索。
霍無疾跌坐在地上,極力按着太陽穴,雙目空洞,神色恍惚。
「她走之前, 說了些什麼?」
春桃沒再理他,抹了把眼淚, 把妝臺上那個螺鈿描蘭花的檀木盒子交給了他。
他認得這隻盒子, 是宋瑤想搶去的那隻。
他想起來那年他送桑枝及笄禮的時候,她見到這盒子就喜歡得不行,把裏面的金釵也丟在了一邊。
他當時覺得好笑,還嘲了她一句,「眼皮子淺,不識貨」。
他顫抖着把那盒子打開, 看見裏面放着Ṭū⁶一條月白色的手帕,洗得有些發皺了,沾着一縷藥香和女子脂粉的氣味。
上面淚痕還沒幹,洇着他熟悉的筆跡寫下的幾行字。
「少爺, 今晚真冷, 摔傷的那條腿好疼啊,你沒有來陪我。」
「以後沒有我在你身邊, 你可要記得好好保護自己, 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要是受傷了,記得要乖乖喫藥。」
「春桃喜歡你,你多給她些錢, 放她回家去吧。不然我會喫醋的。」
「這條手帕是你第一次遇見我時, 給我擦過眼淚的。所以我捨不得給別人。」
「不過現在沒用了, 你隨便扔了吧。」
「以前,我把你當成唯一的親人,現在你成親了, 就不再是了。你總叫我滾, 現在我滾啦。」
「你會開心嗎?你應該是開心的。」
霍無疾收了那帕子揣在懷裏,把自己關了起來,無邊的心痛傳來, 比當初孃親在眼前去世還讓他難受。
他感覺自己已經把最珍貴的丟失了。
隨安站在門外聽見裏面傳來壓抑得極低的慟哭,比夫人去世的時候,哭得還讓人心疼。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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