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修舊好

我和上京最不好惹的小霸王滾到一張牀上。
盛祈安不得不娶我,他認定是我給他設下圈套。
大婚夜,他站在婚房門口,讓人送來一個最下等的奴僕與我共度良夜。
他篤定我愛慕他多年,會因爲他的羞辱崩潰。
而我只是命人把奴僕清洗乾淨,看清他的眉眼,將他留下。
牀搖了小半夜。
崩潰的人變成了盛祈安,他失控地質問我:「你就這麼離不了男人?」
我做錯什麼了?我只是太愛他了,想讓他心想事成而已。

-1-
這是我第二次在婚房裏看見謝簡。
他還是那樣沉默地跪着,沒有顫抖,沒有求饒,靜靜地等待他的死期。
在謝簡進入這間房的一剎,沒人認爲他能活着出去。
一個低等奴僕,可以讓主子泄憤打罵。
上一世,盛祈安看着我崩潰的模樣,笑着開口:「不喜歡這個?那我明日再按照你的喜好選一個送來,找一個模樣更像我的,如何?」
他的臉上充滿了大仇得報的快感。
他知道我有多喜歡他,也知道如何利用我的愛慕羞辱我。
我看着他,僅有的力氣支撐着我站立,成爲沒有靈魂的空殼,麻木地又一次向他解釋:「不是我做的。」
盛祈安的笑意變冷:「你又要說是許小姐做的了?林書意,我原先只覺得你愚蠢勢利,卻沒想到你不僅卑鄙而且下作,敢做不敢當,還要僞造證據將髒水潑到許小姐頭上,這輩子你也就只配和最下賤的奴隸作伴。」
他恨我恨得不加掩飾,恨不得我立刻死去,免得髒了他的眼。
我果真沒有活多久,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些刺客是不是盛祈安派來的。
最後陪着我的是謝簡。
新婚夜,香爐在謝簡的頭上砸出血痕,但他沒有死在那一晚。
刺客向我揮劍的時候,他擋在我的身前挨下一劍。
也沒能救下我,這一劍將我和他捅了個洞穿。
那一刻我在想,我爲什麼會喜歡上盛祈安?
他分明連這個奴僕也不如。
現在,盛祈安站在門外,說出了和上一世一樣的話:「知道你不甘寂寞,特意給你選了一個與你共度春宵,不必謝我。」
我聽着他的譏諷,目光落在謝簡的臉上,他垂着眼,一臉漠然,彷彿對一切無動於衷。
我撥開眼前晃動的珠簾,從牀沿站起,一步一步走到謝簡跟前:「把頭抬起來。」
謝簡依言抬頭。
盛祈安果真會挑人,謝簡的眉眼與他有幾分相似。
不過盛祈安是金尊玉貴養着的小公子,而謝簡的臉上有風霜的痕跡。
我摩挲他的眼尾:「祈安的眼光總是不錯的,只是身上的衣裳破舊了些,臉也有些髒污,洗乾淨了送來吧。」
滿室寂靜。
下人們恨不得把頭鑽到地底。
有些話他們聽不得。
盛祈安的臉黑如墨,咬牙開口:「你說什麼?」
我收回手,對着盛祈安笑:「我很滿意祈安送來的這個人,而且覺得,他有好顏色,勝祈安三分。」
我轉頭看向謝簡,他驚詫地直視我,臉上有神情波動,總算不再像個死物。
我對他莞爾:「我留下他了。」

-2-
盛府大婚如盛祈安的願出了一個笑話。
盛家人將這事瞞得像鐵桶一樣,但總歸漏風。
知情的公子小姐都在玩斷句。
是他有好顏色,盛祈安的三分。
還是,他有好顏色,勝祈安三分。
不知道這其中事有隱情,還是人有隱疾。
他們私下裏聊,看向盛祈安的眼神難免帶上異樣的神色讓他不爽。
我卻過得舒服多了。
不再憤怒傷心,追問自己究竟爲什麼讓盛祈安那麼厭惡,時刻緊繃,隨時爆發。
在盛祈安盛怒,拂袖離去後,我期期艾艾地站在門口,看着盛祈安離去的方向哀婉:「你真要如此待我?」
對月傷懷,在看見謝簡洗乾淨越發像盛祈安的眉眼後,才下定決心。
「如果這是祈安想要的……」
將所有窺視的目光關在門外,決絕地獨獨將謝簡帶入了房。
我讓謝簡給我卸去發冠,給我脫去華服。
我習慣了人的服侍,但他明顯不會這些精細活兒,扯痛我的頭髮,拽掉衣裳上的流蘇。
我本想生氣,但一想到他因爲救我而死,那點氣就散了。
上一世,盛祈安執着羞辱我,勒令謝簡不可遠我三步。
但即使是這樣,我依舊沒有了解過他。
此刻,被佈置得喜慶精緻的婚房裏龍鳳燭灼灼晃眼,我靠在牀頭看着他。
也沒有真的昏了頭,打算就此跟他共赴巫山。
救命之恩,雖然沒有救下我,但我記下了,會保他一命。
不過,做我的人,是要爲我做事的。
我用手指挑開他的衣襟,內裏的傷痕隱綽。
「在盛家做什麼的?」
謝簡垂着眼睛答:「灑掃庭院,劈柴擔水。」
「何時起,何時歸?」
「卯時起,亥時歸。」
只讓休息三個時辰,身上有那麼多的傷痕,還被帶來我這送死,不像是普通僕人,倒像是個可憐蟲、撒氣包。
我思索後,問他:「盡是力氣活兒,想來勁兒不小。」
謝簡微微抬眼看向我,有些疑惑。
「是,柴劈八垛,擔水十數。」
我掃了眼身下這架牀,紅木漆雕,很是華貴。
我指了指牀櫃:「現在,你開始搖牀,動靜越大越好。」

-3-
謝簡睜着眼睛愣了一會兒,好在很乖,沒有疑問,沒有反駁,起身開始搖牀。
牀笨重結實,搖出這種動靜也實屬不易,謝簡不免喘息。
我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不時誇讚他「不錯」「很好」「就這樣」。
房門被踢開時,盛祈安身後的下人都縮着頭。
他氣勢洶洶地進來,看見謝簡的汗浸透衣衫,勃然大怒:「林書意,你就這麼離不了男人?」
他向我伸手,要將我從牀上拽起來。
謝簡擋在他身前,盛祈安沒有推動:「你是什麼東西,敢攔我?」
我從牀上下來,拉好滑到肩頭的薄衫,從謝簡身後走出來,一頭悶進盛祈安的懷裏。
「祈安,我就知道你纔不捨得這麼對我。」
盛祈安的身體僵硬了,有一會兒忘記推開我。
他的臉色青黑,雙手箍着我的肩膀把我推開:「你故意的?」
我抿着脣,輕聲說:「沒有,只是你想讓我這麼做,但我不想和別人……所以纔出此下策。」
他的神情稍緩,掃了一眼謝簡:「還不滾出去。」
謝簡的腳步微動,我懷着希冀開口:「祈安,你是喫醋了嗎?」
盛祈安猶如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怎麼可能?我只是怕你丟了我盛家的面子。」
我傷心地低頭:「那你還要把他留給我?」
「當然,你的品性也只配他。」
盛祈安冷嘲熱諷,但是謝簡被他繼續留下了。
我多愛他呀,因他的羞辱背過身去,不願見他。
盛祈安冷哼,像是戰勝的將軍,威風地走了。
他走了,我也不再裝,將冷漠的神情暴露在謝簡的眼底。
我問他:「盛祈安是不是很蠢?」
他再蠢也沒有我蠢,在他身上空耗那麼長時間,讓自己不得好死。
總算知道,執着並不一定會得到回報,但可以得到報應。

-4-
盛祈安生下來就是弱胎,好不容易救活,被人說命短。
盛父死在戰場,盛母生下他就撒手人寰,盛老將軍寶刀未老,至今鎮守邊境。
盛祈安需要京城裏的名藥吊着命,盛老夫人留京把他當金疙瘩養,哪捨得讓他習武,慣得他成了小霸王。
誰在他耳邊吹吹耳邊風,他就如被點燃的炮仗,事事衝在最前面。
偏他不信我的話,只覺得我對他的一言一行都是嫁給他的手段,心思不純,目的不純。
我落得被人陷害,刺殺而亡。
而他仰慕的許小姐嫁入王府,還讓他念念不忘。
死前一剎,眼前走馬觀花,我在疑問,盛祈安究竟爲什麼這麼厭惡我?
怎麼想都覺得我罪不至此,該死的另有其人。
新房這邊發生的事都傳到了盛老夫人耳朵裏。
第二日盛祈安早早離府,我獨自敬茶,老夫人喝下了我敬的茶,褪下她腕間的鐲子給我:「祈安本性是好的,你們已成夫妻,關係不宜如此僵硬,無論之前有什麼怨仇,都該解開,我老了,今後要靠你們互相依靠。」
「祈安心中怪我,不是一日能解的。」
老夫人只是輕輕嘆息。
我沉下心伴在她身邊,等到日暮,老夫人派了她的親隨給我帶路。
許小姐在我和盛祈安成親的第二日舉辦了茶會。
抵達茶會香園時,許多人都已經告辭回家。
但中心亭子裏還相對坐着一對璧人。
許嫋嫋一身飄逸的白衣,清冷出塵像個仙子。
盛祈安一貫欣賞她,說她不似其他閨閣女子那樣矯揉造作,有能力有才華,眼界之大,不困於後宅小小天地。
他原先最愛張揚亮眼的顏色,在認識許嫋嫋後便喜歡上了素淨的顏色。
他也一身白,像是家裏死了人。
他們在談話,許嫋嫋聲音輕緩:「昨日新婚,今天你不該來的。」
盛祈安的聲音也十分平靜:「不關你的事,只是不想留在家裏看見她。」
「她或許有苦衷,總歸是大家閨秀,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那種事。」
「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你還爲她開脫,她都把髒水……」
盛祈安不耐煩的聲音驟然停下。
「髒水?」
盛祈安深呼吸:「你不用知道,免得髒了你的耳朵。」
我的手指扣緊了假山,將盛祈安不屑的神情刻進心底。
那等烈性的催情藥市面少有,一旦沾染就會失去理智。
我派人排查藥坊,最終確認一家店,巧的是,那家店的東家就姓許。
我拉着盛祈安在暗處親眼看着許嫋嫋進出這家店。
他不如我所ṭű₍想的那樣還我清白。
看我的目光就像看一個惡貫滿盈不知悔改的罪犯,冷厲地警告我:「你已經如願和我定親,不要再得寸進尺招惹許小姐,否則,有你受的。」
我閉上眼睛,壓下心底的怨怒,聽到許嫋嫋一聲驚訝:「林小姐,不,盛夫人。」
我看向他們,盛祈安冷冷的目光投來:「你來做什麼?」
我收斂目光:「祖母讓我來接你回家。」
「不回。」
他給許嫋嫋倒茶,擺出促膝長談的架勢。
許嫋嫋Ṱűₒ含着歉意看了我一眼,接着與盛祈安說話。
我便在這裏等着,等着盛祈安如何誇讚許嫋嫋,他生怕我聽不見一般提高音量。
「許小姐這樣的閨秀才是貴女表率,不像某些人,哼。」
我的身體晃了晃,走到他的身側:「回家。」
他看了眼我身後的親隨,瞭然譏諷:「拿祖母要挾我?」
許嫋嫋無措似的站起身:「盛夫人臉色好差。」
盛祈安頭都未抬:「不用管她,心計之多,慣會演戲。」
那我就演給他看吧。
我回頭掃了一眼,謝簡微微上前,我便合上眼,放心地暈倒。
身體被人穩穩接住。
在府外,盛祈安終於意識到我與其他男人親近是在下他的臉面。
盛祈安猛地起身,一把將謝簡推開,把我攬入懷中。
謝簡的聲音平靜:「夫人昨晚一夜未睡,今天陪了老夫人一天,想來身子受不住。」
耳邊能聽到盛祈安的心跳聲,他將我橫抱起,擦過謝簡的肩:「多嘴,回去領罰。」
我靠在盛祈安的肩頭,聽到許嫋嫋在喚他:「祈安。」
盛祈安定住腳步,對她說:「我改日再來看你。」

-5-
他抱着我離開香園,坐上馬車。
他將我抱在膝頭,冷哼:「別裝了。」
我未答。
他掐了一下我的臉,我眉頭沒有動一下。
他許是覺得沒有意思,鬆開了手。
馬車內只餘我和他的呼吸聲。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手輕輕落在我的臉上:「就非要這麼纏着我?」
早知今日,我就不會纏着他,可是人總是容易癡心妄想,困在初見裏,不撞南牆不回頭。
母親出殯那日,受寵的姨娘將我關在後院,她要扣一頂任性不孝的帽子給我。
爹應付同僚,只覺得丟臉,不斷催人叫我過去,卻不知道我的境地。
外面有人看守,讓我不要費力,以後林家後宅的天變了。
我陷入絕望,肩膀幾乎脫臼,我一遍又一遍撞着門,在門被打開時撞進一個人的懷裏。
束着高馬尾的少年扶着我,鬆了口氣:「你就是林小姐吧?」
他解開勒着我嘴巴的布條,束縛我雙手的捆繩,踢開所有擋路的人,把我送到母親的棺槨旁。
我後來向他道謝,他只是笑笑:「不礙事,幸好趕得及。」
他的眼睛裏充滿悲傷,轉瞬即逝。
我後來才知,賓客弔唁時,姨娘說我夜裏貪杯,今日怎麼叫都不醒,又假惺惺地替我開解,許是我沒有勇氣相送。
盛祈安沒信,他出生就沒有孃親,他覺得不會有人不願意見自己母親最後一面。
他不是個壞人,爲什麼後來對我那麼壞。
眼底有微熱滑過,盛祈安用指腹擦過,未發一言。
到了盛府,府醫給我診脈,手腕上的手指反覆搭脈,許久之後才戰戰兢兢開口:「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盛祈安怔住。
我枕在枕頭上,眼淚沒入發縫。
盛祈安生下來是弱胎,他的孩子也弱,弱到生不下來。
上一世診出有孕時,我還做過借這個孩子和盛祈安修復感情的美夢。
可是夢是碎的,我已經十分小心翼翼,孩子還是在第三個月流走。
我元氣大傷,身體敗了,精神也敗了。
那之後盛祈安對我的態度有所好轉,我也沒有心力做夢,撐着自己的那股精神,隨着孩子的離開而消散了。
這場婚事開頭就是錯的,所以孩子不願意投生。
躺在牀上,我不知何時睡了過去,醒來後,盛祈安還在房內。
他看着我,眼神複雜,低頭看着我,像根木頭一樣乾巴巴地說:「你懷孕了。」
我眨了眨眼,神情恍惚地摸上自己的小腹。
那一次,我和盛祈安都失去理智,我已經記不得那時的感受了,只記得在衆人闖進來時我有多冷。
冷到骨子裏。
我聲音低啞地開口:「這個孩子不該來。」
盛祈安皺起眉:「我的孩子,怎麼不該來?」
我苦澀地笑:「你我現在這個樣子,適合生兒育女嗎?你……那麼恨我,孩子生下來也不會幸福的。」
盛祈安垂着眼睛,沉默許久,他坐到我的牀邊,手懸在空中,最終輕輕地落在我的小腹上:「孩子是無辜的。」

-6-
上一世我興高采烈地跟他說我懷孕的消息,他興致缺缺,只叫人好好照看我。
如今我表露出不想留下這個孩子,他反而上心了,日日留在家中,查看育子書籍。
他的朋友叫他出去過幾次,他都沒有去。
盛老夫人對他現在的安分很滿意,流水一樣的補品被送進我的房中。
孩子在我的肚子裏,會有心跳了嗎?
我倚在小榻上,摸着肚子,謝簡在一旁給我打扇。
盛祈安拿着書進來,看見謝簡在我身側,嘴脣微抿,走來踢了謝簡一腳:「出去。」
謝簡收了扇子離開。
盛祈安斜睨我:「你和他相處倒是融洽。」
我莞爾:「祈安挑的人好。」
「你……」盛祈安硬生生忍下來怒氣,他用腳勾過坐凳,坐在我身前,「有孕之人不宜思慮過多,但我見你最近似乎心事重重?我都已經陪在你身側,你還想什麼?」
他眯了眯眼:「還是說,有人讓你念念不忘,嫁給我了仍舊Ṱŭ₌不收心?」
我疑惑地看着他:「什麼人?」
盛祈安冷着臉轉開頭:「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不想再承接他的情緒,敷衍地開口:「我想喫楊梅。」
盛祈安頓了頓,臉色更加難看:「我在和你說話,你在想楊梅?」
我低聲說:「只是說說罷了,沒有也沒事。」
盛祈安的親隨進來,小聲地跟盛祈安說話,但是屋子裏太靜,我都聽見了。
許嫋嫋的藥坊出了麻煩,讓盛祈安過去幫忙。
盛祈安看了我一眼,起身就走。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陰雲密佈,要下雨了。
我等到夜色將近,令人備好馬車。
我等待這麼久的好事,終於到來了。
馬車行到藥坊前,這時候雨水衝散了路人,沒有什麼人看熱鬧。
麻煩也到了尾聲,許嫋嫋和盛祈安都不在這裏了。
謝簡冒雨去問,回來和我說:「許小姐爲表心意,請公子去流雲小築賞景了。」
我點了點頭:「那就去流雲小築接公子回家。」
在哪裏都無所謂,區別也就是在場的人多或者人少而已。
有心人總能把話傳出去的。
但是流雲小築裏卻沒有盛祈安。
這裏雅緻,三面臨湖,許嫋嫋和一個男子相對而坐,聽雨烹茶。
男子背對我,我不知道他是誰,但可以確認他不是盛祈安。
這一次許嫋嫋很快看見我,驚訝地和那個男子說了什麼。
男子轉頭,我看清了他的臉,他望着我,微微失神。
也是個熟人,好久不見。
謝簡給我撐傘,我走過去,許嫋嫋走到廊下,低頭看着我:「盛夫人,你來找祈安嗎?他去滿月閣買茶點了,怪我貪這個嘴,不然你們就碰見了。」

-7-
我心中沒有波瀾:
「許小姐貪的不只是那幾塊茶點。」
許嫋嫋臉色微變,她飛速地掃了眼身後的人,略不客氣地對我說:「不知我哪裏得罪了盛夫人,讓你責備我貪心。」
我走上臺階,拽住她的手,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你給我下的藥,你說,你哪裏得罪了我?」
許嫋嫋的呼吸一滯:「盛夫人,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這樣污衊我?」
她的眼眶立刻紅了,眼淚積蓄。
屋內的人聞聲走來。
我看着她的表演,揭穿她的目的:「就爲了讓盛祈安不能娶你,還要對你念念不忘。我與你素無冤仇,陷害一個無辜的人,你不怕遭報應嗎?」
許嫋嫋的神情空白片刻,下意識抽出自己的手,我順着她的力道向她踉蹌。
雨水掃進廊下,地面溼滑,我感覺到失重感襲來。
許嫋嫋下意識躲開,在身後的人驚呼小心後,這才反應過來接住我。
可已經遲了。
我的膝蓋磕到地上,小腹墜痛,豆大的汗珠彙集到下巴滴落。
我捂着肚子,大喘着氣,痛到無法發出聲音。
上一世的孩子流得突然,在我散步時就落了。
府醫說這胎太弱,我也思慮過多,孩子保不住。
血浸溼我的裙襬,我的大腦發昏,孩子不想來,我也不想他來。
雨聲變得朦朧,這一剎那十分漫長。
我好像聽見了一聲:「林書意!」
我的眼前在晃,看到深色的果子滾落到地上,再往上看……
是盛祈安驚慌地向我飛奔而來。

-8-
他將我抱起來,許嫋嫋匆ƭù₋匆追着他解釋:「是盛夫人突然說我給她下藥,我大爲驚異,這才抽手的,沒想到她會站不穩……」
「讓開。」
盛祈安簡短的兩個字就讓許嫋嫋停了下來。
我伏在許嫋嫋肩頭,回頭看她驚詫羞怒的臉。
想到上一世她對我說的話。
她嫁入王府,操辦宴席。
我小產後出席的第一場宴會,臉色白得嚇人。
她在無人注意時和我說,多虧了我的存在,才讓盛祈安對她念念不忘,成爲她最趁手的武器。
那天她和我說了許多。
說她對盛祈安的捨不得,卻也可憐我。
藥是她下的,藥坊也是她故意讓我查出來的。
她知道盛祈安不會信我,我會成爲孤立無援的瘋女人。
她說雖可憐我,但是誰讓我就是最合適入局的人?現在和我坦白一切,也沒有人會相信我。
小產之後,我的精神已經極度薄弱,她的刺激讓我失了控,將她壓倒,用盡力氣掐住她的喉嚨。
王爺大怒,是許嫋嫋求情,我才從謀害皇室的罪名中活了下來。
代價就是,盛家站到了瑞王的那條船上。
從中藥開始,我和盛祈安都在許嫋嫋夫妻的設計裏。
謀害皇室的罪責並不是推我出去就能摘乾淨的,我成了盛家的罪人。
我能感覺到有人在往我的嘴裏灌湯湯水水,但是睜不開眼,眼皮好像有千斤重。
身邊有來來回回的腳步聲。
還有清脆的耳光聲。
老夫人憤怒的斥責聲:「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整日和男子交往,你真當她是什麼單純的閨秀?盛祈安,你什麼時候可以懂些事?」
盛祈安沒有辯駁,難得沒有向着許嫋嫋說話,而是說:「我會查清楚的。」
我一點也不信他。
待我終於睜開眼,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後。
侍女在給我喂水,看見我睜眼,驚喜地向外通傳。
我眨了眨眼,空洞地望着帳頂。
急促的腳步聲在牀邊停下,盛祈安僵硬地開口:「人沒事,孩子……以後還會有。」
我轉動眼珠,看向他:「我和你的孩子嗎?」
盛祈安緊抿着脣,不願意低頭。
我沙啞着聲音:「是許嫋嫋。」
盛祈安別開眼睛:「她不是有意的。」
果然,親生血肉也比不上許嫋嫋。
我笑了笑:「好吧,不是她,是我不小心。」
盛祈安錯愕地看着我,他的喉結滾動:「你怎麼……」
怎麼不糾纏了?
誰會對一個已知結果糾纏。
他似是不安,坐在牀邊:「你不用怨恨她,再鬱結於心。因這意外,祖母去許家要說法,事情鬧到聖上耳朵裏,許小姐與瑞王的婚事被按下去了。」
這就好,盛祈安怎麼想不重要,這纔是我的目的。

-9-
盛家與瑞王生了嫌隙,許嫋嫋美夢落空。
我付出了那麼多,總要給他們設置點阻礙,這只是開始。
屋外還在下雨,我聽着雨聲,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謝簡呢?」
盛祈安面容古怪:「你醒來想到的第一個人是他?」
謝簡不允許離我三步遠,這是盛祈安自己下的規矩。
我望着他,勾勒出一抹諷笑:「不是你下令讓他留在我身邊的嗎,夫君?」
盛祈安聽出我的譏諷,似要發怒,看見我的臉後,又忍了下來:「他護主不當,在外跪着受罰。」
外面的雨一直沒停,跪一天一夜,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不怪他,讓他回去歇息吧。」
盛祈安沒動,定定看着我。
我懶得再與他虛以委蛇,之前表現得放不下他,才能讓許嫋嫋覺得我還是個威脅,繼續拉扯盛祈安的心。
他們有來有往,我纔有機會盡快達成我的目的。
我沒有波瀾地與他對視,見他不動,我作勢撐着病體起身,掀開被角就被他按住。
他高聲說:「來人。」
侍女應聲進來。
「讓謝簡回去。」
在侍女離開後,盛祈安仍舊按着我的手:「你在怪我不爲你討回公道?」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在意過我的心情嗎?」
盛祈安的眸色微動,我自嘲地笑笑:「說笑而已。」
他盯着我,忽然放緩了語氣:「你不用如此介懷,府醫說你雖小產,但並未傷到根本,還會有孩子,不用這麼……對我豎滿了刺。」
我躺回被褥裏,小小的動作就讓我出了一身的汗。
我疲憊地回他:「可你不是一直這麼對我的嗎?」
我閉上眼睛:「盛祈安……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會告訴那個時候的自己,可以感謝你,也只有感謝。」
身側安靜了好久,久到我以爲盛祈安不會再說話,久到我快要睡過去。
我聽到了盛祈安的聲音響起,帶着意味不明的語調:「是嗎?那如果我說,你中藥那天,我是清醒的呢?」
睏意頃刻間消散,我睜開眼睛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盛祈安垂眸,淡淡地說:「我自小體弱,什麼藥都喫過,很多藥在我這兒藥性都不大,那天的催情藥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非解不可的。」
我不可置信地皺起眉:「你清醒着,那你爲什麼……」
盛祈安的手落到我的臉上:「因爲你來了,你慌里慌張過來,中了藥,模樣真可笑,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就爲了嫁給我。」
我的神色冷下來:「那我還得多謝你的成全了?」
他掐住我的兩頰,眸色幽深:「林書意,是你來招惹我,又不安分,還去招惹別的男人,你希望我給你什麼好臉色?我配合你的戲碼,沒讓你一人名聲掃地,你還好意思生我的氣?」
臉頰生疼,我沒力氣掙開:「男人?謝簡是你自己送來的。」
他冷哼一聲:「他算什麼東西,我說的不是他。你一邊說愛慕我,鬧得滿城皆知,另一邊又和別人私定終身,林書意,你當我是什麼?」
我陷入迷茫,哪有什麼和我私定終身的男人?
另一個想法竄進我的腦海裏,我費力地握住他的手腕:「盛祈安,你清醒着,你知道如果那樣做我們會成親,可你還是那麼做了,你完全可以阻止,那樣什麼都不會發生。」
盛祈安的手微微鬆動。
我質問他:「是你順水推舟,你樂意的事憑什麼都怪在我頭上?」

-10-
我盯着他,兩世的怨氣讓我無法從他臉上挪開一點目光。
心頭一陣酸澀,我捂着心口,只覺得氣喘不上來。
這比他不知情還要傷人。
「盛祈安,我在你眼裏是下賤到什麼地步纔會用清白陷害你?而你打定主意要用這件事羞辱我一輩子。」
他漲紅臉,失聲反駁:「誰說我是要羞辱你一輩子,我是想……」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像在遮掩什麼隱情。
「你是想?你想什麼?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現在這個局面,你功不可沒。」
盛祈安被我的話刺到:「我功不可沒,你不是罪魁禍首?你不要忘了,是你下的藥。」
「證據呢?就因爲我愛慕你,就因爲我出現了,所以你認準了是我下藥,你有沒有想過被陷害的可能?」
他氣笑,好像我冥頑不靈:「你又想說是許小姐做的?那我與你明說好了,在你帶我去藥坊之前,我就知道那家店是許家的。」
我怔怔看着他。
他如同給我下最後一道死刑令:「那等藥物都記錄在冊,許小姐早就給我看過了名冊,有你侍女的名字。」
我閉上眼睛長舒一口氣,對他喃喃:「你過來。」
我已經無力再和他爭辯這些。
他的右臉頰上有盛老夫人掌摑之後留下的掌痕。
盛祈安微微蹙眉,向我彎腰:「你還要說什……」
我用盡全身力氣,打在他的左臉上。
清脆的聲響之後,只有我重重的喘息聲。
「我真是……愚不可及。」
竟然還想讓他相信我的清白。
許嫋嫋的三言兩語就足以讓他相信。
我費盡心思證明清白更顯得可笑。
盛祈安的頭被打偏,他轉頭看向我,眼裏幾欲噴火:「林書意!」
我捂着小腹,額頭滲出冷汗:「若是我娘知道我喜歡上你是這個下場,她肯定情願我沒有送她最後一程。」
盛祈安眸中怒火漸漸消散,他看着我,流露出幾分不忍:「算了,不跟此時的你計較。」
他拂袖離開,府醫過來爲我診脈,給我止血喂藥。
我的心火逐漸平復,躺在牀上,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
在我有限的記憶裏,邊境發生過動亂,被盛老爺子鎮壓,又得到皇上賞賜,盛家盛祈安又在京中風光了一把。
我死得太早了,很多事情都不清楚,譬如瑞王最後有沒有繼承大統。
夜間謝簡就回到我的牀邊,他換了乾淨的衣裳,站在我的牀頭。
我虛弱地闔着眼,和他說話:「你想離開盛家嗎?」
謝簡不語。
我又問:「你恨盛祈安嗎?」
謝簡這纔開口:「他是主子,我是奴才,主子怎麼樣,奴才都受着。」
我放空了大腦:「心裏不怨嗎?畢竟你也是盛將軍的子嗣。」
謝簡看向我,眼神不再沉靜,充滿了試探與審視。
謝簡和盛祈安長得很像,他的孃親是府裏的家生侍女,盛將軍出征前與侍女有過一夜,侍女有孕生下一子。
謝簡很健康,而盛祈安體弱。
盛老爺子留下謝簡,沒有公告他的身份。
若是盛祈安活下來,被奴役好性子的謝簡就是盛祈安的僕從。
若是盛祈安活不下來,盛府還有謝簡存在。

-11-
謝簡和盛祈安長得太像,盛祈安對他厭惡非常,卻依舊將他留在府裏,很是怪異。
上一世我沒有考慮過謝簡,可稍稍想了一下便感覺到有貓膩。
有意思的是,我在蒐集消息時並沒有受到什麼阻礙,順利地得到了這個結果。
老夫人在我嫁進來的第二天也提到了謝簡。
她說那是個不錯的孩子,既然盛祈安這麼安排,就讓他跟着我,隨着我也見見世面。
謝簡對此並非一無所知。
我歪頭看着他:「盛老爺子和你說什麼了?」
他知道自己出身,還能按住性子受欺,心性非同一般。
謝簡在我牀邊蹲下,直視着我:「夫人想做什麼?」
我輕輕搖頭:「不是我想做什麼,是你想不想做,你甘心在盛府做一輩子奴僕嗎?」
他的眸光閃動。
我說:「我送你去邊境,去參軍,你願意嗎?」
謝簡望着我,目光沉沉,許久才說:「夫人,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給他一條出路,是我的報恩,也是給我自己留條後路。
我對他笑笑:「你也是爲數不多對我不錯的人。」
我看着他望向我的眼神,心中微動,有些倉皇地收回視線。
報恩便罷了,千萬不要再和心意混了。
我不就是前車之鑑。
在牀上養了小一個月,盛祈安沒再來找過我。
我做主爲謝簡放籍,送他去邊境,老夫人沒有阻攔。
想來對盛祈安也生了失望之心。
在我能下牀前,收到了一封信,並不陌生的筆跡。
我想到在流雲小築看到的人,將信封拆開。
他問候我近日身體狀況,愧疚那日沒有來得及接住我。
他說他當初的承諾依舊有效。
我恍惚了一下,把信紙放到燭火上點燃,看火苗吞噬紙張。
側方忽然伸出一隻手,把信紙奪下,踩在地面熄滅了火。
信紙燒了一半,只剩下一個落款,和那句承諾依舊有效。
盛祈安垂眸盯着紙張,忽地冷笑:「你已經如願嫁給了我,還和他糾纏不清?」
我看着他,看他的臉上不受控地爬滿憤怒和嫉妒,腦海中隱隱有一絲明瞭。
「你說的,與我私定終身的男人……是她?」

-12-
我望着盛祈安笑起來。
他一頭霧水地看着我,卻被我笑得羞惱:「你笑什麼?」
我把他手中的信紙搶回來,念着上面的名字:「葉昭年。」
我扭頭看向盛祈安:「你是說我與葉昭年私定終身,你得知後認爲我朝三暮四?」
盛祈安瞥了眼信紙,臉色冷硬:「盛府獨子的地位確實比皇商之子的地位要高些,所以你選擇我來逃離你家。」
我深吸一口氣,瞭然地點頭:「原來,你認爲我這些年對你的好只有利用?」
ṭű̂₅盛祈安不語,神情已經說明一切。
知道他的想法,我的思緒反而平靜了:「你覺得我在利用你,還要跳進我的圈套,你犯賤嗎?」
盛祈安扯了扯脣角:「我是想看看,你還能輕賤到什麼程度,離了你,誰給我熱鬧看?」
他兀地拽住我的手:「他可是很在意,我不過以你的名義給他知會一聲,他就安排老地方約見,還單獨給你寫信。老地方?看來你們沒少見面,也不缺這一次了。」
他拽着我向外走,我被他推上馬車。
盛祈安催促着馬伕,車行得很快。
我抽回手,穩住自己的身形,攥緊自己的袖口。
盛祈安不知道,葉昭年是女子。
葉家家大,關係複雜,葉昭年的母親爲了維持地位,將葉昭年扮作男孩,培養成葉家家主。
她在外有風流的名聲,被家中人暗算,我與她偶然相遇,被她拐去扮作她的姬妾,令她化解危機。
我知曉了她是女子,她也沒有暴露我的身份。
她向我誠心賠罪,對我幫助不少,我與她相識相交。
私下裏與她出行,她說我若是無路可去,可以去找她,她永遠爲我留個位置。
這便是盛祈安口中的私定終身。
上一世,嫁入盛家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葉昭年。
她給我來過信,知道我在盛府過得不好,提出帶我離開。
不過那時的我懷着孕,懷着和盛祈安夫妻和睦的夢,沒有答應她。
後來她再次離京,我與她便沒了交集。
我面無表情地思索着她說那句話時的場景,這種私下談話,爲什麼盛祈安會知道?
耳邊傳來冷笑:「怎麼,馬上要見到情郎,緊張得話都不會說了?」
我掃了他一眼:「你當時在我身邊插了人?」
盛祈安不屑地嗤笑:「我又不在意你,給你安插什麼人?」
不是我這邊出的差錯,那是葉昭年那邊的?
若是葉昭年的對頭,怎麼就僅僅把話告訴盛祈安?
「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你們的姦情的?」
我皺緊眉:「話別說得那麼難聽,我從未說過你跟許嫋嫋偷情。」
盛祈安沉下臉:「你少污衊許小姐,她清雅忠貞,與你不一樣。」
「那你怎麼不娶她?」
我嗤笑:「哦,她雖忠貞,忠貞的對象卻不是你,你只是她閒時的樂趣罷了。」
不只是樂趣,還是利用的工具,他還在這裏夸人家忠貞。
我不掩飾鄙夷地看着他。
不怪盛家二位要給盛家留退路,這位被人耍得像狗一樣,盛家交到他手上算是完蛋了。
「林書意。」
盛祈安咬牙,突然抬手矇住了我的眼:「不準這麼看着我。」
我抓住他的手向下拽,他另一隻手穿過我的肩膀,扣住我的手腕。
我被他禁錮在了懷裏,掙脫不開。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耳側:「如果你想知道我是怎麼發現葉昭年和你的……交往的,等會兒見了葉昭年,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我沒應下也沒拒絕。
之前和葉昭年常在城外湖心亭相見。
那處人少,湖心亭鮮有人去。
盛祈安站在竹筏上,竹筏漂浮,離湖心亭越來越近,已經看見亭中站立的人影。
他兀地不陰不陽地開口:「真會找地方,景色宜人,正適合談情說愛。」
竹筏靠岸,他先一步上去。
我提着裙襬,避免被盪漾的水波沾溼。
葉昭年已經站在岸邊,如同幾年前那般下意識地向我伸手,又在意識到什麼之後,將手及時收回。
余光中出現了另一個人的手掌。
盛祈安眼中沒有笑意,嘴角卻強行勾住一點「溫和」的弧度,他說:「我拉你上來……夫人。」

-13-
葉昭年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了然,將手收回。
我搭上盛祈安的手掌,他合上手掌,用力將我拉上岸。
手卻沒有鬆開,只是變了一個握手的姿勢,牽手到了亭中。
葉昭年從我們身後進來,他的隨從爲我們三人倒茶,佈下茶點:「看來傳言並不屬實,二位感情看起來很好。」
我看着石桌上的糕點,還和我從前愛喫的一樣。
掌心一痛,我蹙眉看過去,掐我掌心的人面無異色,人模人樣地和葉昭年說:「婚前是有些誤會,讓衆人誤解了我們的關係。」
葉昭年挑眉:「哦?那是成親後解開誤會了?」
盛祈安微微抿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他偏頭看我一眼,語句有微妙的停頓:「她是我的……夫人。」
葉昭年飲茶,眸光意味深長,忽地對我說:「那日光顧着重逢喜悅,沒能抓住你,書……盛夫人,身子養得如何了?」
我點頭:「已經大好了,沒有落下病根。」
葉昭年鬆了口氣,她身後的小廝提着一個精緻的禮盒,放到桌上。
「這是我讓人去關外找的靈藥,路上費了些時間,索性不晚,現在喫還能補身體。」
我的手還沒來得及放在禮盒上,盛祈安的聲音冷下來:「多謝葉公子好意,不過補品將軍府都有,無功不受祿。」
他把禮盒推向葉昭年。
葉昭年無奈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強求:「也罷,看到你們感情甚篤我也就放心了。」
「哦?不知道葉公子那麼操心我與我夫人的感情是爲何?」
葉昭年笑笑:「實不相瞞,盛夫人對我有恩,早些年,我欲結良緣,可惜……」
她微微搖頭。
盛祈安的臉色微變,握緊茶盞,語氣些微迫切:「可惜什麼?」
葉昭年長長地嘆了口氣:「可惜盛夫人心中有人,無論我如何做,她都看不見我。」
我險些被葉昭年的表演逗笑,低頭喫着茶點做掩飾。
盛祈安的視線掠過我:「有人?」
葉昭年:「盛夫人心裏有誰,盛公子不是最清楚嗎?我離京已久,回來便聽說那些盛夫人的傳言,簡直一派胡言,我與夫人相交不深都不信她會做出那等事,原還憂慮盛公子會介懷,現在看來是我多心了,我都不相信的事,盛公子怎麼會信?」
盛祈安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問葉昭年:「那日你怎麼和許小姐在一起?」
葉昭年:「葉家也有藥材生意,許家想要和我談筆買賣,不巧那日有人在藥坊鬧事,我幫了許小姐一把,她便請我喝茶。」
她微微抿脣,眼中有愧疚:「是我反應遲鈍,不然你就不會遭這段日子的罪。」
本就是我故意的,她反應再快也不會快過我。
「不是你的錯,不用放在心上。」
葉昭年愧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盛祈安出聲:「說來,葉公子當時在場,可清楚當時內子與許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盛祈安此行來的目的在這,就是爲了給許嫋嫋洗清冤屈吧。
那天雨聲嘈雜,我不知道葉昭年有沒有聽見什麼。
但也無所謂,盛祈安左右都是要怪到我頭上的。
葉昭年眨眼思索了會兒,緩緩說:「似乎聽到了許小姐說什麼……下藥,污衊?」
她輕輕敲了敲額頭:「雨聲太大,聽不清,不過許小姐臉色不太好,有些慌亂。」
盛祈安眯着眸子打量我,似在揣測我究竟和許嫋嫋說了什麼。
我當着葉昭年的面直說:「我說是許嫋嫋給我下藥,她……」
盛祈安低聲喝止:「林書意!」
我的話落,葉昭年接話:「若是如此,許小姐是個歹毒心腸的人,我也要重新考慮和許家的那筆生意了。」
盛祈安攥着我的手發痛:「葉公子,內子小產之後精神恍惚,對許小姐有惡意,她的話不用當真。」
我另一隻手去掰盛祈安的手。
葉昭年疑惑:「盛公子不信自己的夫人,信別人?」
盛祈安抿脣,神色不自然:「實在是她胡話連篇,不得不再三考證。」
葉昭年輕聲問:「那盛公子去考證過盛夫人的話了?」
盛祈安語塞。
葉昭年看向我的目光變了,有憐憫和其他。
「書意,早就與你說過和我一起走,你偏不要,這下可喫夠苦頭了?」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是夠了,後悔了。」
但凡重生的時間早一點,我絕對不會再和盛祈安有後來了。

-14-
盛祈安猛地起身,把我拽起來,我踉蹌倒在他身上。
他居高臨下望着葉昭年:「葉公子,你就這樣當着我的面誘惑我夫人?」
葉昭年端坐,神色不動:「是啊,心疼她一片癡心錯付。」
盛祈安氣得嘴角抽動:「那是你不瞭解她,她的選擇不過是爲了更好地攀高枝,離開林家。」
葉昭年頓了頓,似笑非笑看着盛祈安:「林家後院早就被她收拾得妥妥貼貼,她被欺辱早就是過去的事了。盛公子,是你不瞭解她。」
盛祈安一怔,神情空白:「怎會……」
母親病故,我頹然好長時間,叫那姨娘鑽了空子。
在被關入柴房時我就清醒了過來,該報仇報仇,該打壓打壓。
嫡長女的位置坐得安穩,在後院有說話的分量。
京中人說我不好惹,被姨娘傳出一些惡毒的名聲。
不過三兩句話,不知道傳進盛祈安的耳朵裏,又成了什麼樣子?
他看我是有偏見的。
可惜我當初看不明白,一心只有那個救我出柴房的少年,有一個美好的開頭,他對我亦有憐惜,甚至有時他的回應讓我覺得他對我並非無意。
可是人心易變,我徹底將他當成救命的稻草後,他真的把我當根草。
現在想明白了覺得有些可笑。
我將自己放得太低,叫他這麼看不起,也是我活該。
我對葉昭年說:「不必解釋,徒增祈安的煩惱。」
「你們合起夥來騙我?」
盛祈安第一反應便是這個。
我吐出一口氣,葉昭年冷笑:「我回京不過一個月,書意一直在府中養身,如何密談合夥?盛公子既然這麼厭棄書意,不如你們離了去,我帶書意走,也好讓你與別人喜結良緣,省得各自折磨。」
我實在抽不出手,他將我的手攥得發紅。
「不可能,她算計來的婚事,她想走就走?」
葉昭年眯起眸子,盯着盛祈安,好像看出了什麼。
「盛公子…..」
盛祈安冷硬着臉:「她既然嫁給了我,死也是進我盛家的墳,葉公子不要癡心妄想。」
葉昭年扯了扯嘴角,懶洋洋站起身,走到盛祈安對面:「盛祈安,你應該也聽聞過我的風流名聲,我這人看別的不準,看情特准。」
她抱臂看着他:「你對書意到底是不是恨,如果是恨,那又因何生恨?」
她看向我,目光憐憫:「若是恨她,不想着讓她挫骨揚灰,而是讓她進你家祖墳?」

-15-
見過葉昭年之後,盛祈安又沒了人影,聽到的消息都是他恰好和許嫋嫋在一起。
我的身體大好之後就跟在盛老夫人身側學着做事。
府裏收到了邊境的來信,老夫人一封一封地看。
看完盛老爺子送來的信,又拆了一封,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那孩子果真適合戰場,盛家延續有望。」
應當是謝簡寄回來的信件。
我佯裝不知,老夫人將信給我:「他在信裏也問了你的安。」
我接過來,隨意掃了一眼就放到桌上,驀地聽到老夫人說:「你都知道了吧?」
我的身上冒出一股冷汗,控制着表情,疑惑地看向老夫人。
Ťų₇老夫人笑笑:「莫裝,我知道你在打聽些什麼,祈安實在支撐不起大梁,有個人能激他上進也不錯。」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爲何一開始不認謝簡?」
老夫人無奈地搖頭:「謝簡生得比祈安要早,他與他娘都被偷偷藏在了外面。原先我沒有把那侍女的離開放在心上,直到我兒戰死,你婆母生子難產,侍女帶着孩子回來索要名分。你祖父大怒,侍女爲了給她孩兒謀路,硬生生觸柱而死,孩子留下了,可終歸見不得人。祈安身弱還要照顧,受不得刺激,那個孩子就在府裏隨意生長,只叫他別死了,可沒想到他倒是有了出息。」
我看着信件,謝簡沒有和盛老爺子相認,而是靠自己在士兵中露頭。
「不過無論謝簡成什麼樣子,」盛老夫人看着,神情已然有了威壓之色,「祈安是盛府唯一嫡子,他的地位不會變。你與他夫妻一體,多謀多思,也並非好事,做什麼都仔細後果。」
我垂下眼睛,安靜點頭。
她縱容我把謝簡的身份查出來,借我的手從謝簡離開給盛家留下後路,現在把實情坦白是爲了敲打我,不該想的不要妄想。
老夫人拄拐站起來:「祈安已經在酒樓裏待了半個月了,你也是時候把他接回來了,去吧。」
盛祈安是酒樓常客,他雖不能飲酒,但是喜愛熱鬧,經常與一堆公子哥在酒樓玩鬧。
酒樓裏有專門爲他準備的房間,裏面陳設一應俱全。
我打開門,被衝入鼻腔的酒味嗆得皺眉。
盛祈安的小廝驚惶地站在我身後:「夫人,誰勸少爺都不聽,他已經在這裏喝了一天了,再這樣下去,就……就不好了!」
我揮手讓他退下,穿過一地的瓶瓶罐罐,走到盛祈安的牀邊。
「盛祈安。」
牀上的人好像醉死了,一動不動。
我左右環顧,看到銅盆裏淨手的水,端起來直潑到他的臉上。
盛祈安的身體彈了一下,他用袖子擋住臉,怒氣衝衝地想要起身,可起到一半,身體又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我說:「盛祈安,你真是個廢物。」
盛祈安眯着眼,下巴上有了一層胡茬,過了一會兒才認出我,晃晃悠悠地坐起來:「我是廢物,那上趕着嫁給廢物的你又是什麼?」
我不被他的譏諷所擾:「我下賤,所以我遭到了報應。」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我沒有防備被他拉過去撞進他的懷裏。
醉鬼的力氣比平常要大好多,他緊緊箍着我:「你別想逃開我。」
他身上充滿着酒味,難聞得讓人想吐。
我用力推他:「你看清楚了,我是林書意,不是許嫋嫋,放開我。」
稍微推開一點,又被他緊緊抱回去,他低低地說:「我不與你鬥了,你也別再和我置氣,我們以後就和其他夫妻一樣,好不好?」
我驚詫於我聽到了什麼。
盛祈安要和我做尋常夫妻?
他是喝酒喝得腦子壞了嗎?
他喃喃自語,像在說夢話:「書意,林書意,書意,我們,還會有孩子。」
我愣了一下,他向我的脖頸中埋頭,低聲說:「我不在乎是誰下的藥,是你也好,別人也罷,恨也要糾纏在一起。我只是……只是不想,不想你對我只有利用,就算你對我只有利用……」

-16-
脖頸間有一片溼潤,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沉默着,不爲所動。
上一世,這一世,我流的淚比他多多了。
「怎麼,這段時間和許小姐在一起還不開心嗎?」
盛祈安不語。
房內悶熱得讓我喘不上氣。
我又開始掙扎,他忽然說:「我查到了。」
我的動作一滯。
「是我錯信。」
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我和葉昭年私定終身是她說的?」
盛祈安的回應很慢:「她只說你與葉昭年交往甚密。我親自去過湖心亭,看見你與他密會,他爲你整理頭髮,而你笑意盈盈……不過那都過去了,我現在知道了你的態度。」
我抿了抿脣:「那下藥的事呢?」
盛祈安默然片刻,再開口嗓子變得有些啞:「當初我會去那個房間,是有人說一小姐在那裏出了事,我以爲是你。這些時日再去查時,那個人已經死了,他的家人卻曾收到一筆錢。」
「許嫋嫋?」
「……嗯。」
「你這些天與許嫋嫋在一起,都做什麼了?」
「我只是跟着她,想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樣子。」
我點了點頭:「他人口中的我,你不加思索地相信。許嫋嫋形象被毀,你就小心求證。盛祈安,別和我說你喝這麼多酒是覺得對不起我,是後悔了?」
我拍了拍盛祈安的肩膀,在他耳邊說:「向你沒出世的孩子懺悔吧。」
盛祈安收攏胳膊,將我抱得更緊,他忍着聲,可是到後來還是嗚咽出聲。
我等到他的哭聲平息,顫抖的身體緩和,繼續問他:「那你打算怎麼對待許嫋嫋呢?該不會在這裏喝了一天的酒,還是捨不得吧?」
盛祈安抬起頭,溼潤的眼眸裏浮現狠意:「我肯定會讓她付出代價。」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盛祈安,在你最恨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殺掉我?」
盛祈安微怔,喃喃出聲:「你已經……這麼想我了?」
我固執地看着他,在他對這一切都不知情的時候,我傷害了許嫋嫋,他會想殺了我嗎?
盛祈安垂手,慢慢地握住我的手:「我從來只是恨你心裏沒我。」
「書意,我恨過你,不想讓你好過,但是我趕不走你,也不想你走,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從來不喜歡許嫋嫋,我只是想用她氣你……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壞,行嗎?」

-17-
我怎麼想盛祈安一點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打算報復許嫋嫋。
我的臉上無法抑制地露出笑容,只攪合了她和瑞王的婚事怎麼夠?
我可是命都沒了,盛祈安的倒戈有利於我。
我抬起另一隻手,爲盛祈安梳理頭髮,柔聲說:「好,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意了,從今以後,我們好好的,但是……」
「但是什麼?」
他緊張地追問。
我壓抑着翻湧的恨意,說話聲都在顫抖:「許小姐一次又一次害我,我……很害怕。」
盛祈安偏頭蹭了蹭我的掌心,像只小狗:「沒事的,我會讓許嫋嫋有她的報應。」
盛祈安有什麼手段?其實我不信他能想出什麼高明的手段。
我嘆了口氣:「可她背後有瑞王,皇親貴胄,我們怎麼敵得過?」
盛祈安輕笑,有幾分胸有成竹:「許嫋嫋最近四處參宴,是因爲邊境戰事僵持,對方欲割城和親。陛下後宮充盈,有意將公主賜婚皇子,而幾位王爺中,瑞王是最合適的。許嫋嫋正想方設法提升名望,讓哪位大人夫人在陛下皇后面前提一提她與瑞王。」
我的眼睛微亮,上一世沒有我的攪合,許嫋嫋已經嫁入王府,和親來的公主對她威脅不大,現在就不一定了。
「你是想讓瑞王迎娶公主?」
盛祈安搖頭:「不是,多了公主只會讓許嫋嫋更加不服氣,她圖謀至今,不會輕易放棄瑞王。」
我點頭:「也是,你更瞭解她一些。」
盛祈安的身體一僵。
我總算可以逃脫他的懷抱,舒了口氣,想法瞬間活絡起來。
「他們兩個不是兩情相悅嗎?怎麼只能讓許嫋嫋一人付出努力?」
戰場可是提升名望最快的地方。
我與盛祈安回家,在下馬車時,還是互不理睬的模樣,完全與傳言中一樣,面不和心不和,一對怨侶。
進了房間,他去清洗乾淨,我也換掉了沾染酒氣的衣裳。
他出來之後便向我走來,在牀邊躊躇。
我卸去釵環,看到他的模樣,猜到他的意思,主動開口:「要做戲,你還是與我分開睡吧。」
成親以來,謝簡在這個房裏的時間都比盛祈安長。
盛祈安面露失望,沒有離開,而是走到我身邊,捻起我的一縷頭髮:「府內的事,他們不會知道。」
我笑了笑:「究竟是勝祈安,還是盛祈安?這話也是在府裏說的,不還是傳出去了嗎?」
盛祈安一滯,想起來他對我做過什麼,神色閃過慌亂,捏緊了我的頭髮。
我喫痛,把頭髮救回,他乾澀地開口:「我知道你不會和他發生什麼。」
我看向他,原本還想着要做戲,能忍則忍,可我發覺我忍不了:「盛祈安,你說這話不覺得自己無恥嗎?」
我與謝簡不會發生什麼,而盛祈安如願羞辱了我。
這是他得的利,現在當作理由說出來企圖以此安撫我,還想要我感謝他的信任嗎?
我深吸幾口氣,平復內心的波瀾,將話題轉回去:「以防萬一,你還是回去睡,不要讓許嫋嫋生了疑心。」
我態度堅決,盛祈安眼中的希冀逐漸黯然。
第二天,他照舊與許嫋嫋一道出行,京中誰都知道他與許嫋嫋交好。
我留在家中伴着老夫人。
午間便聽聞陛下下了聖旨,瑞王領兵前往邊境,不破不還。
盛祈安很快回家,他來見了老夫人,幾句話哄得老夫人心情好轉,將我叫回房。
「前幾天我不過提了幾句瑞王和和親公主,許嫋嫋就坐不住向瑞王提議出征,瑞王是個有野心的人,對他來說,自然是建功立業的誘惑更大,說不準他還能和我祖父談到一起去,遠遠利大於弊。」
我坐在桌邊思索,總覺得瑞王出征,許嫋嫋並不會安分地在上京等着。
她單是對我就草蛇灰線設計了那麼久,從我與葉昭年交好時她就用了心計,後面層層圈套疊加,讓盛祈安厭惡我。
習慣精心安排,把目光放到很遠之後。
戰場局勢明朗,但是人心不是,許嫋嫋放心瑞王離開她那麼遠那麼久嗎?
許嫋嫋做了許多驚世駭俗的事,是個貴女,卻拋頭露面經商,不加掩飾地和世家子弟交好,不注重男女大防,得了許多世家公子的青睞,卻少有非議,反倒都在贊她不與尋常女子一般。
她再做出什麼事我都不奇怪。
我看向盛祈安:「你還得跟着她。」
盛祈安蹙眉:「爲什麼?瑞王已經走了,許嫋嫋本人沒有什麼威脅。」
我的腦海中在思考許嫋嫋還會做什麼。
盛祈安卻動了氣:「書意,你不想與我親近便罷,也不要把我推出去。我們是夫妻,今後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難道你打算一輩子與我隔閡不消嗎?」
我回神看着他,他臉上掛着熟悉的怒氣。
真是個炮仗,不點也炸。
我對他微微一笑,他的怒火散了,怔怔看着我。
我說:「我還需要葉昭年幫忙。」
他的眼裏重新積蓄怒火。

-18-
盛祈安氣性大,做事毛躁不計後果。
葉昭年膽大心細,人脈衆多,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幫我。
但當我跟她說了之後,她一口應下,笑眯眯地跟我說:「你救過我,又是我難得的知心人,我很珍惜我們這段……情誼的。」
盛祈安就在旁邊,葉昭年話說得似是而非,可他只能忍下,看向葉昭年的目光就像在甩刀子。
葉昭年的性別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打算告訴盛祈安。
他之前說他已經不介懷我與葉昭年的事,這次回家之後臉色雖不好看,我也沒打算開解。
之前追着哄只讓他厭惡,我已經受教了。
他難得在家中用飯,祖母休息之後,他屏退下人,放下筷子,一副有正事要講的模樣。
我看向他,盛祈安抿了抿脣,低聲問我:「你對葉昭年……當真沒有情意?」
我垂眸嚥下湯。
「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葉昭年雖然說過你拒絕了他,但我想聽你親口說。」
他緊緊盯着我,迫切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放下湯碗:「我與她是君子之交,就像你之前待許嫋嫋那樣。」
他聽見許嫋嫋的名字又要解釋什麼。
我打斷他的話:「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信不信由你,你若是不信……那便不信吧。」
我擦拭脣瓣,起身離開。
聽到身後人重重的呼吸聲。
許嫋嫋果然沒有在上京待着。
在大軍離開的第五天,許嫋嫋衣衫狼狽地被人扔在集市最熱鬧的地方。
譁然引起一陣風波。
許嫋嫋癡心瑞王,喬裝跟隨,卻不料被山匪劫掠,在土匪窩裏整整兩天。
她向人爭辯她是清白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能有幾個人相信她?
略有頭有臉的人家,都不會想要迎娶她。
這等名聲想要嫁入皇室,難如登天。
許家這段時日都閉門謝客,可還有許嫋嫋瘋魔的風聲漏出來。
她曾經給許家帶來不少風光,不知道許家還會不會保她。
給她定親,送去庵廟,或者……死?
她站得比我高,摔下來也比我慘。
心情舒暢,我遣人給葉昭年送了不少謝禮。
她給我寄來了一封信,我沒有拆開,信被人奪去,放在燭火上,燒得一乾二淨。
燭火的影子在盛祈安臉上跳躍,他沒看我:「這下你可解氣了?」
我看着地上的灰燼,有些可惜。
「一般。」
許嫋嫋只是其中一個。
還有瑞王……我與他沒有直接的交集。
如果我想得不錯,派人刺殺我的主使就是瑞王。
我沒有了利用價值,還差點傷害了許嫋嫋,哪怕是他們故意刺激我,我也要付出代價。
能那麼喜歡許嫋嫋,瑞王肯定和她是一類人,只有價值區分,人命如草芥。
可是瑞王,我該怎麼做?
戰場不是我能插手的地方。
「林書意,我就在你眼前,你能不能看一看我?」
我被喊回神,眼前的盛祈安好像繃着最後的神經,將要爆發。
他從懷中抽出一封信,拍在桌子上,盯着我咬牙開口:「你日日待在府中,卻還能勾着別人。葉昭年幫你護你給你寫信。這個在邊境的也是,不遠萬里送來一封信,只有四個字,『如你所願』,如你所願?你和他有什麼祕密的願望只有你們兩個知道?嗯?他是個奴僕的時候你都看好他,現在他在軍隊拔尖,你是不是想幹脆與我和離了,等他回京?」

-19-
盛祈安壓抑怒氣說了一通。
我的注意力全在謝簡送回來的那四個字上。
「如你所願。」
他知道我什麼願望?
肩膀猛地被人扣住,我不得不看向盛祈安,他的眼睛紅了,翻湧着濃烈的情緒:「你想讓我怎麼做,你說啊,你不要什麼都不和我說,直接在心裏判了我的罪,我知道我以前錯了,我在彌補了,給我時間,我能做得更多。」
肩膀被他按得生疼。
我皺眉去推他:「你弄疼我了。」
「葉昭年走了,又來了一個謝簡,送走了一個謝簡,又來一個葉昭年,你身邊怎麼這麼多人?」
我吐出一口氣:「謝簡是你送來的,葉昭年也是你帶我去見的。」
盛祈安的眸子顫動。
我接着說:「錯是你犯的,彌補也是你自己要做的,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決定不是嗎?」
他望着我,突然把我擁進懷裏,緊緊的,不留一點縫隙,他身上的熱度傳到我身上,把我包裹。
我放棄掙扎,突然想對他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你的時候是在何時嗎?」
他不語,我自顧自地說:「是見你的第一面,你救我出柴房,我的肩膀撞到的不是木門,而是你。你疼得嘶了口氣,我的心也突然跳得很厲害,那個時候我覺得,你是見過最好看的少年,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盛祈安,我見你的第一面,就見到了你最好的樣子。」
初見越美好,後來越殘破。
盛祈安長久不說話,他又哭了,低低地忍着哽咽。
我和他都不是徹底的壞人,可能就是緣分不夠,即便身在一起了,心卻相距甚遠。
我喜歡他的時候,他只顧厭惡我,現在他喜歡我,我卻覺得他魯莽淺薄。
也是,如果他不是一個魯莽的人,就不會肆意闖進人家後院,找到柴房裏的我。
同樣還是他,可我厭煩了。
我不自覺地出聲:「是我變了,我變心了。」
「不是的,你沒有,別說了……」
我抬手抱住他,輕輕拍着他的後背:「祈安,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20-
盛祈安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他默默地注視着我的一舉一動。
我陪在老夫人身邊,他也陪在老夫人身邊。
我去書房記賬,他也去書房看書。
他變得小心翼翼,不再用發冠,整日把頭髮ṱũ̂₃梳成高馬尾。
一舉一動都在復刻當年的少年。
我不打算與他和離,在盛府一切都好,權勢威望金錢,遠比我回林家或是自立門戶要好得多。
除了一個不太入眼的人,但好在他現在乖覺。
許嫋嫋約見他,他第一時間告訴我:「書意,我不去。」
他睜圓了眼睛,侷促地等待我的反應。
我看了許嫋嫋的來信,字跡繚亂,語句顛倒,看起來快要失去理智。
「你是她最後一根稻草。」
盛祈安難掩Ťųₓ厭惡的神色。
「去看看吧。」
我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她當初在我小產後激怒我的場景歷歷在目。
我也想看看她的悲慘下場。
他們約在流雲小築。
我讓盛祈安獨自進去,自己留在門外。
聽到許嫋嫋在裏面向盛祈安不斷地哭訴她是清白的,土匪只是關了她兩天。
她家裏人只給了她兩個選擇,一個是自縊保全名聲,一個是剃度常伴青燈古佛。
她都不想要,瑞王現在不在上京,但是她還有盛祈安。
她哽咽着對盛祈安說:「祈安,你能娶我嗎?我不求正妻的位置,妾也可以,我好不容易出了家門,約了那麼多人,只有你來見我,我只有你了。」
語氣可憐,讓聞者落淚。
盛祈安的聲音很冷:「不可能。」
「……祈安?我們可以不用發生什麼,你只當在救我的命。」
盛祈安一字一頓:「不、可、能。」
裏面安靜了一會兒,我輕輕走到窗子邊,透過窗子往裏看。
許嫋嫋還是一身白衣,臉白如紙:「你怎麼變成這樣了?是因爲我被土匪捉去了,所以你也那樣看我?」
盛祈安的聲音沒有起伏:「不是。」
「那是因爲什麼?不是因爲我的清白,還能是因爲什麼?林小姐對你做出那種事情你都可以娶她……」
「你不要提她!」
盛祈安宛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語調倏然提高。
許嫋嫋怔怔看着他,滿臉不解:「爲什麼……」
「是不是她做的那些事,你不清楚嗎?你自己做過什麼事,你不清楚嗎?」
許嫋嫋愣了半晌,露出瞭然的神色:「她又向你污衊我了。」
語氣篤定,煞有其事。
盛祈安突然出手,勒緊了她的脖子:「我說,你沒資格提她,都是因爲你……」

-21-
許嫋嫋露出痛苦的神色,臉色醬紫,而盛祈安還沒有收手的意思。
我快步上前,搭上盛祈安的手臂:「鬆開。」
盛祈安不能殺了許嫋嫋,讓盛家惹上一身腥。
盛祈安看向我,重重喘了一口氣,鬆開了手。
許嫋嫋脫力坐到地上,她咳了好一陣,滿臉痛苦,聲音沙啞:「是你。」
我居高臨下看着她:「還有話要說嗎?許家的人快到了,你要是沒話說我們就走了。」
許嫋嫋的眼神如同淬毒,她盯着我:「怎麼會是你的原因?」
我笑笑:「我也很奇怪,你怎麼就這麼看不起我?」
前世今生,她都把我當成一個棋子,一個隨意爲她犧牲的物件。
許嫋嫋不可置信:「你一個戀愛腦的閨閣小姐怎麼和我比?」
我眨了眨眼:「閨閣小姐,你不也是?」
她開始自言自語,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總歸是自命不凡、看不起我的話。
看來身處絕境,她的表現也沒有比我好到哪裏去。
我感到索然無味,轉身離開,盛祈安跟在我身後。
突然,身體被帶動,耳畔響起一聲:「書意!」
刀尖入肉的噗呲聲。
盛祈安胸前的衣服上綻開血花。
許嫋嫋的臉上被濺上了血,她顫抖着手,鬆開匕首。
匕首插在盛祈安的心口。
我扶住盛祈安,卻支撐不了他下落。
我撕扯裙襬,堵住他冒血的傷口,大聲喊人。
許嫋嫋怔愣地看着盛祈安,失神地呢喃:「不,怎麼會這樣?你爲什麼會替她擋?我……我不想你出事的啊。」
盛祈安的臉越來越白,費力地想要說什麼,可是張口咳出血來。
我捂着傷口,想要讓血流得慢一點,顧不得他在說什麼。
「書意……」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
我的嗓子好像被堵住,沒有閒情做出任何表情,神情冷得可怕。
「沒事,大夫不會讓你有事的。」
盛祈安顫着手抓住我的手腕,我抬頭看向他,他居然在對我笑。
「如果……我活下來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諒我?」
隨行的下人湧進來,按住一旁的許嫋嫋。
許嫋嫋開始崩潰,瘋狂地大喊:「放開我,我是未來王妃,等瑞王回來,你們都得死。」
下人將盛祈安抬上馬車,我陪在他身邊,看着他的眼神越來越渙散。
匕首直插進他的心口,他成了一個血人。
我望着他,手在抖,不知不覺,臉上好涼。
盛祈安的指節落到我的臉上,血珠沿着他的手指滾落。
他說:「書意……你只喜歡過我,是不是?」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點頭:「是。」
他露出笑意,我感覺到他的手在我的掌心裏下墜。
我握緊了不讓它滑下去。
這時候的盛祈安神情釋然,他吐出一口氣,眼神放空:
「只有我……」
我的心裏驟然空了一塊兒,往日種種,好像在此刻都成了碎片。
我在盛祈安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他的嘴角勾起,眼眶中滑出眼淚,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在到達醫館前,盛祈安合上了眼睛。

-22-
盛祈安弱胎出生,別人都覺得他活不長。
可他活得張揚快活。
在別人都覺得他身體無恙之後,他突然死掉了。
許嫋嫋進了大牢,許家放棄救她。
她心心念唸的瑞王也沒能從戰場回來。
瑞王急功近利,追進了敵人的圈套,首級都被人割了去。
我軍軍心大亂,盛老將軍連孫子的喪禮都趕不回來。
盛老夫人的身子一下垮了,連日下不了牀,身體微微好轉,她就進了宮,要許嫋嫋的命。
喪事由我操辦,我披麻應對前來弔唁的人。
一位又一位,一批又一批,只覺得人已經麻木了。
看見盛祈安的棺槨會時常恍惚,他死了?
葉昭年來爲盛祈安燒紙,她讓我節哀。
在盛祈安嚥氣前,我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葉昭年是女子。
沒有什麼和我私交甚密的男人。
他終於徹底信任我的情意,卻也知道,我和他到底是白白錯過了。
在盛祈安下葬半月後,許嫋嫋所做的事都被查得水落石出,包括她對我和盛祈安的算計。
她被處死後, 盛老夫人失去了所有精氣神, 每日捻動佛珠。
盛家大大小小事務由我操持。
在年關時,盛老將軍終於受詔回京。
老爺子身披甲冑, 很有精神,在看到祠堂裏的靈位後, 驟然間老了。
他獨自在祠堂待著,不讓人接近, 在裏面待了一天一夜。
出來之後, 又恢復了威嚴, 他宣佈謝簡是他親孫,今日認祖歸宗,從此以後名爲盛簡,綿延盛家意志。
盛簡隨老爺子回京,與我見過幾面。
不過此時要避嫌了。
起初他是僕人,我是他主子。
現在我是他寡嫂, 他是我小叔子。
他的名字刻入族譜,往來宴客。
現在家中的女主子只有我能理事, 同樣忙碌。
年關之後, 家中終於清閒下來, 我看着他在園中練武, 忽地想起他那封信。
「如你所願」。
他知道我想要什麼?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向他邁了一步, 他的視線就率先掃來。
我頓在原地,他收勢向我走來, 在三步外停下, 一雙漆黑的眼睛盯着我。
他微動了動嘴, 沒有出聲。
我輕笑:「現在該叫我嫂嫂了。」
他微微頷首,卻沒叫出來,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麼。
我問他:「你信裏說的『如你所願』是什麼意思?」
盛簡聲音很低:「你不是想要報仇,想要他們死嗎?」
我渾身一冷, 警惕地看着他。
盛簡似乎察覺了我的緊張, 眸光一亂, 緊跟着說:「我也是。」
「你也是?」
腦海中靈光一閃, 想到那個陪我一劍洞穿的人。
「你……也是?」
盛簡點頭。
我抓緊了衣袖,飛快地思索上一世除了用香爐砸破他的頭之外有沒有對他不好之處。
「你在幫我?」
盛簡先是點頭, 後又搖頭。
「爲什麼幫我?」
盛簡垂眸眨了眨眼,輕聲說:「因爲, 你很可憐。」
我詫異地看向他:「我那樣對你,你覺得我可憐?可憐的人是你。」
他乾巴巴點頭:「我也可憐。」
問一句說一句,讓我想笑。
他的脣角也微不可見地翹起, 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那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嫁進來的時候。」
「然後你就發現了我的不一樣?」
盛簡點頭。
我壓低了聲音:「瑞王是你……」
盛簡不語, 還是點頭。
我對他刮目相看,盛家血脈沒有白白遺傳, 做人很木訥,在戰場上如魚得水。
知曉他是友非敵,我放下了懸着的心。
老夫人放權,我安心做着盛家主母。
重活一回, 幸而我沒有浪費這個機會。
狼狽崩潰,皆留在過去,我不會再讓自己深陷泥沼。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