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人養狗的奇幻日記

我,一個重度抑鬱症患者。
自從那天被一條土狗碰瓷,它天天到我夢裏來罵我。
「狗飯加點鹽,加點鹽啊!」
我跟它解釋:「狗喫鹽會掉毛哦。」
它怒罵:「你也脫髮,有本事你也別喫啊!」
我說我撞邪了,村裏人讓我拜了一棵樹當乾媽。
結果樹也來了我夢裏:「我是男的!是你爹!」
好的,我終於沒救了。

-1-
【2024 年 4 月 8 日,晴。是個跳河的好日子。】

-2-
想開了。
突然覺得神清氣爽,百病全消。
路上遇到一羣狗打架。
哈哈笑死,第一次在城裏看到狗打架。
反正我也不趕時間,索性留下來看熱鬧。
其中有隻大狗,長得可真帥氣啊。
別人都是棕黃色,只有它一個金燦燦的,在太陽下好像在發光。
我嘴欠:「嘬嘬嘬。」
狗回頭,狗茫然,狗突然兩眼放光。
我:「?」
它「汪汪」叫着就衝我過來了!
媽呀!
我嚇得扭頭就跑:「對不起!我就是路過啊!沒有打擾你們的意思!」
狗:「汪汪汪——」

-3-
無路可逃我蹦進了河裏。
只要我死得夠快,狂犬病就追不上我!
可狗也下來了。
狗把我拖上了岸。
然後一路把我攆回了家。

-4-
回到家,我哭着跟狗說我不能養它。
還拿出遺書給它看。
「我看你那麼強壯,自己一個狗也可以過得很好吧?」
狗「啊嗚」一聲把我的遺書喫了。
我:「……」
它怎麼那麼霸道啊!

-5-
當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狗跟我說:「來,給我起名。」
我戰戰兢兢地看着它:「叫大黃?」
它說:「方大王?好像還可以。」
……它怎麼知道我姓方?
不過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在做夢。
自從確診重度抑鬱,我有很嚴重的臆想症。
之前還夢到過騎着蟑螂飛了一整晚。
剛開始會驚厥嘔吐,現在已經麻了。
更何況,這是個場景很舒服的夢。
夢裏是一片芳草萋萋。
狗很開心地撒歡打滾。
我在心裏想,要不給它找個領養再死吧?
狗突然跑過來,鼻子上還頂着一隻小蝴蝶。
它說:「睡覺要蓋被子啊。」
我:「?」

-6-
【2024 年 4 月 9 日。可能晴吧。
昨晚我踢被子着涼發燒了。
39.2°。
渾身骨頭好痛!
啊啊啊,爲什麼我還沒死,還在這裏受罪啊!
還有那個新來的狗,到了飯點就叫。
你有沒有邊界感!
我自己都厭食了,你還跟我要飯喫!

-7-
可是生病的是我,不是狗。
我不知道它爲什麼來。
它也不知道我爲什麼不給它飯喫。
所以我還是掙扎着爬了起來,拿起手機給它看——
「給你點健身餐你看可以嗎?」
狗不吵了,歪在我身邊。
毛茸茸,暖呼呼。
好的。

-8-
配送時長,45 分鐘。
狗在等,我也在等。
想睡不能睡。
渾身發冷,餓得胃抽抽,主要是閒着也是閒着……
我默默給我自己也點了一份粥。
備註:要熱乎乎的。

-9-
病了幾天。
這幾天每天都昏昏沉沉。
其實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不過我每天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現在可不一樣了。
因爲這個狗,作息非常好!
而且一天要喫三頓飯!
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它。
第一天它要求我給它買蔥油雞。
第二天要求我買紅燒肋排。
第三天要求我買清蒸獅子頭……
我病歸病,也很講原則,狗哪裏能喫口味這麼重的東西?
所以每天起牀,雷打不動地給它點健身餐。
然後再給我自己點點熱湯熱面。
主要是死也死不了。
既然活着那就飽飽地活着吧。

-10-
【2024 年 4 月 14 日。晴。
我的體溫穩定了。
這段時間天天做夢,以昨晚那個夢最爲古怪。
狗又來了我夢裏。
它盯着我看了半天。
竟嘆氣:「人,我原諒你了,等好了再去給我搞蔥油雞。」
然而這還不是最古怪的地方。
是我仗着是夢,抓着它吸了一口。
能聞到它皮毛裏陽光和青草的香味。
自從生病以來,我五感好像被封印了大半,嗅覺和聽覺都分外遲鈍。
可竟在夢裏能聞到味道了。
狗還說:「人,你靠在我的背上好好睡,明天起來就好了。」
它怎麼這樣說話啊!
好油膩啊!
不,夢是我自己的潛意識。
所以……
油膩的不是狗,是我?!】

-11-
半夜我醒了過來。
發現狗果然在牀上。
其實這些天它一直上牀睡覺。
剛開始我挺害怕的。
主要我倆也不熟。
可現在我發現,它好像是在幫我壓着被子啊。
就這麼一大坨,團在我被子上。
「汪?」
它也醒了,好像有點惺忪。
然後跳下牀,去給我叼了一瓶水。

-12-
【2024 年 4 月 18 日。晴。
我大病初癒帶狗出門。
狗很高興。
我很難過。
它還不知道我要帶它去找領養。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養你。
附近寵物店的小姐姐人很好,你以後都會幸福的。
我內心已經哭得天崩地裂,爲了不讓它發現,我還得擠出笑臉。】

-13-
但是那天我連寵物店的大門都沒進去!!!!
因爲狗一出門就像脫繮的野狗!
這能怪它嗎?
不能啊,這是它的天性啊!
在家裏憋了這許多天,都是在廁所解決的。
只能怪我力氣小拽不住它啊!
狗有它自己的想法。
它拽着我遛完又拽着我回了家。
體力耗盡的我,回到家,直接在地板上昏迷了一會兒。

-14-
躺在地板上,還夢到狗來嘲諷我。
「人,你要做我方大王的人,必須得好好ƭṻ⁾鍛鍊身體。」

-15-
我半個月沒寫日記了。
我這種文藝癌選手。
高燒快昏迷的時候都能堅持爬起來寫一點有病呻吟的日記。
每天不寫點東西我就腦殼癢。
但是最近腦殼都沒癢過!
我每天,起牀、喫飯、被狗遛。
直被遛到體力掏空。
剛開始是暈倒在地板上。
後來狗會把我扯到沙發上再暈。
然後來我夢裏喊話——
它說:「你要長命百歲啊。」
……它又在嘲諷我嗎?!
我努力喫更多的飯!!!
厭食症是什麼?
笑死厭不了一點。
被它遛完我恨不得坐在鍋裏喫!

-16-
四月下旬的某一天。
我被狗遛完,衝進家門。
最近幾天已經不會暈過去了。
我直接汗流浹背地跑到廚房去喝水。
天氣突然變得好熱啊。
廚房的小窗對着小區外,陽光晃得我有點睜不開眼。
我喝了半瓶水,突然聽到好聽的蟬鳴聲。
……之前那段時間我的耳朵每天跟堵了棉花一樣。
怎麼突然通了?
我愣愣地站在窗邊聽了很久。
狗走過來,一臉莫名其妙:「汪?」
我說:「今年蟬竟然在春天就開始叫了。」
而且我突然又能感覺到季節了。
真神奇。
我恍惚有點明白養狗的意義了。
就是無論生活有多糟糕,它都能把你拉回正規。
這段時間,跟着它作息規律,每天喫得飽飽的。
過一過正常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非死不可。
狗:「汪汪!」
我現在就像個人機,立刻懂得了我家大王的意思。
哦,喫飯。

-17-
這世界上最有效的調整作息的方式就是養狗。
必須是一隻霸道的狗。
頭一天晚上我固態萌發奇想熬夜看小說。
沙雕小說。
哈哈哈笑死我了。
狗țŭ¹來我牀前轉了兩圈,不解:「汪?」
我翻了個身:「別鬧,看完這兩百章,哈哈哈。」
狗:「汪汪汪。」
我鑽進了被窩裏看。
於是那天晚上我夢到了我的診斷書。
狗扔過來的。
它對我破口大罵:「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
上面只有四個大字:調整作息。
我一笑置之。
夢,是我自己的潛意識。
肯定是我自己也知道我做的不對,所以才做了這個夢。
熬夜是不對,可是爽啊。
狗盯着我:「我會懲罰你的。」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狗準時把牽引扔到了我牀上。
哦,好的。
只要地球不爆炸,狗還得遛。
我暈頭轉向地去遛狗。

-18-
今天狗帶着我一路狂奔兩個小時!
死了死了死了。
九敏九敏九敏!!!

-19-
「等,等一下!歇一下!」
我一屁股坐在公園長椅上死也不肯走了。
腦瓜子嗡嗡的。
狗鄙視地看了我一眼,扭着屁股走了。
這兩個小時它都在跑,估計得抓緊上個廁所。
躺平躺平,喘氣喘氣,我等一下再去撿狗屎。
過了一會兒,狗回來了。
它嘴裏叼着一瓶水。
我露出姨母笑。
公園的諸位請看看,我有給我送水的狗。
你們有嗎?
等一下,這不是在家啊,狗哪裏來的水?!
我驚疑不定地往它身後看。
發現,它後面跟着個穿着運動服的男生。
一臉懵逼。jpg。
哦,偷(搶)的。
天爺,這是我夢到都會害怕的社死場面!

-20-
誰懂啊!當時我跟一條鹹魚一樣躺着,呼哧呼哧地大喘!
沒來得及爬起來,對方已經找到我面前了。
他個子不知道多高,像個巨人,膚色還偏深,雖然隔着一個禮貌的距離……
但是好有壓迫感啊!
對,對視上了。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想翻個身,裝不認識狗。
狗過來把水瓶吐在了我手裏。
我:「!!!」
「汪!」
男生恍然大悟:「果然是給你送水啊!」
我滿臉通紅地站起來:「對,對不起,這水多少錢,我轉錢給你。」
男生笑眯眯地調出二維碼。
「滴」,申請好友。
我:「?」
男生說:「你好。」
「你,你好……」
他問:「你這狗賣嗎?」
哦!原來不是看上我了,是看上狗了!
那一瞬間我的心情,又竊喜又糾結,還有一點點心酸,最後變成釋然——
「我得先看看你的條件,適不適合——」
狗大怒,突然罵得很髒:「汪汪汪——」
狗攆我來了!

-21-
事發突然!
狗罵罵咧咧地就追上來了!
我也不知道啊,本來像灌鉛的雙腿突然又邁得動了!
狗追,我跑!
怕路人以爲是惡狗追人。
我還得邊跑邊解釋:「沒事沒事,我們賽跑呢,啊哈哈……」
狗:「汪汪汪——」
我想我此時像個癲婆。
男生竟然一邁腿就追上來了:「我叫張民生!附近 X 農大獸醫專業的研究生!
「已經接到了 offer 要去畜牧局當科研員,很穩定的工作!
「住的地方有大院子!
「雖然工資不高但是我家條件不錯。
「這條件還不錯吧,你考慮一下!」
我邊跑認真考慮 ing……
狗:「汪汪汪——」
媽呀!
我兩條腿頓時像加了螺旋槳一樣掄得冒煙了!
張民生停了下來,遠遠地喊——
「我是一見鍾情!
「等你消息!
「聯繫我!
「一定要聯繫我啊!!!」

-22-
久違了。
我剛跑進家門就暈倒在家門口。
昏迷前最後一個記憶是——
狗坐在了我頭上。

-23-
我又做夢了。
夢裏夜黑風高。
陰風呼呼地吹——
突然,電閃雷鳴,嚇得我尖叫一聲。
狗齜牙咧嘴的臉出現在電光中。
我嚇得大哭。
「狗,我不是不要你,我養不了你啊,我有病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復發……」
突然雲收雨歇。
天空恢復晴朗。
齜牙咧嘴的兇狗不見了。
陽光草地上出現了我的帥狗,乖巧坐 jpg。
它神情複雜地看着我:「原諒你了。」
我鬆了口氣,喫力地爬了起來。
狗小聲道:「人,你好好的。」
我:「?」
它說:「等你徹底好了,你給我搞蔥油雞、紅燒肋排、清蒸獅子頭……不行你給我的狗飯加點燒烤料吧。我就一點也不生氣了。」

-24-
加點燒烤料?
做狗飯的時候,我又想起了那個夢。
低頭看看眼前的煎雞肉、西蘭花、胡蘿蔔……
又看看端坐在我身邊的狗。
最終,我還是把所有材料都丟進了料理機。
「驢兒」一聲。
狗瞬間垮臉,扭頭跑了。
我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哈,自己嚇自己。」
跑回屋,鑽進了被子裏。

-25-
我有臆想症的。
我說過。
記得剛生病的時候,要辭職,老闆羅以不讓。
他說:「你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們的事業也終於有了起色,我們感情也很穩定。你矯情什麼,突然得什麼抑鬱症?」
哦對了,我前老闆也是我前男友。
大學畢業之後他帶我見父母,被他家裏人趕出來了。
因爲他是個富二代,而我是小村裏考出來的孤兒。
門不當戶不對嘛。
那時候羅以堅定地選擇了我。
他用存的零花錢創業做遊戲小公司,我入職做了設計師。
運氣很好,設計的第一款低成本小遊戲《永夜》就爆了。
確實好像好起來了。
所以……
他問我爲什麼會得病,我也回答不上來啊。
我只能自己去看醫生,喫很多藥,可是依然會產生很多幻覺。
當時《永夜 2》的項目組剛成立。
我沒辦法分清幻覺和現實,只能用刀片偷偷在手上割一道,來讓自己清醒。
到後來,連這一招都不管用了。
那天,我把來開會的同事當成了我幻想出來的。
當着整個團隊的面,我開始了我的花刀表演。
於是羅以把我開除了。

-26-
那些夢是我臆想出來的吧。
心理醫生說過,我缺愛。
笑死,我一個孤兒,他說我缺愛。
那我不要活了好唄?
可現在我不得不面對現實。
我太孤獨了,甚至把我自己的感情強加到狗身上。

-27-
晚上我躺在牀上,放小視頻給狗看。
【爲什麼不能給狗狗喫人類喫的東西?】
【重油重鹽給腎臟造成負擔,等於慢性自殺……】
狗慢慢地扭過頭,看着我,一臉不解。
我:「你看,這纔是正常的,這個纔是現實,其他都是幻覺!」
狗:「……」
它把我的手機拍倒了。
我又把手機立起來繼續看。
我Ṫũ⁶知道狗看不懂,我是在提醒自己。
當一天狗主人做一天飯,我得保持清醒,不然把狗毒死了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睡着了。
反正,我又做了個夢。
夢裏狗用爪子輕輕拍我的頭,嘆氣。
「……笨蛋啊。沒有燒烤料,我也原諒你了。」

-28-
隔天我是螃蟹行下樓的。
昨天被遛+攆過度了。
狗蔫頭耷腦地遛了我十五分鐘。
突然嘆氣,往回走。
我大喜,喫力地抬起痛到撕裂的腿子。
「等等,等等!掉頭有點困難!」
我剛蟹行掉頭,突然一抬頭看到個人。
左手捧着鮮花,右手提着包子和豆漿。
我:「……」
哇,他是我煩惱的源泉,羅以啊!
我想逃跑。
心理醫生說我有迴避衝突的性格特點。
被人辜負傷害,再相見,我竟然會想逃跑!
不是應該上去給他兩個大嘴巴嗎?!
我深深唾棄我自己,又拿我自己沒辦法!
煩死了!
眼看着他走過來。
那張嘴像是喫過死屍冰冷無情且劇毒——
「你怎麼養了條這麼醜的土狗?」
嗯?
我都懵了:「你罵我就算了,爲什麼罵我的狗?!你禮貌嗎?!」
狗:「汪汪汪——」
羅以本來想走過來,見它這樣又後退幾步,皺眉呵斥。
「方舒!管好你的狗!如果你還想跟我和好,就必須把這狗丟了!」
狗發火了!扯着牽引恨不得咬死他!
我使出喫奶的勁拉住狗:不行的,咬人你會被抓走的!
沒一會兒狗更煩躁了。
因爲不遠處,張民生兩眼放光地跑了過來:「哇,帥狗!」
「汪汪汪汪汪——」
狗的舊仇人也出現了!
它快煩死了!

-29-
狗一身牛勁,我的兩條腿都快抓不住地了!
都這種時候了我哪裏還顧得上別人。
滿腦子就想着我狗不能被安樂啊!
它是全世界最好的狗!
死腿爭點氣啊!
偏偏這時候張民生還跑過來,他可太喜歡我的狗了。
狗發癲的樣子直接給他釣成了翹嘴。
「看這背脊,看這臀肌,看這力量感,威風凜凜……」
狗好像被騷擾了一樣跳了起來,調個頭又對着張民生一頓怒吼。
「汪汪汪——」
羅以遠遠地衝我喊了一聲:「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狗又掉頭吼他:「汪汪汪——」
衝羅以叫一會兒,又衝張民生叫一會兒。
好像還沒決定好這兩個男的它重點討厭誰。
羅以大驚:「方舒!管好這個畜生!」
好的決定了。
狗甩開我,攆着羅以就去了。
我要瘋了:「大王!快回來——」

-30-
羅以跑了。
狗去追。
張民生一邊大喊「優秀,太優秀了」,也追上去了。
我心想:到底誰是神經病啊!
剛剛蟹行了幾步,就看見張民生和狗一邊吵架一邊回來了。
確切地說是狗單方面在罵他,但是沒攻擊。
它好像是個嘴炮啊!
我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了長椅裏,一邊揉腿。
看到我,狗跳起來直接扯回牽引跑回了我身邊。
張民生往我身邊一坐,開始八卦:「那個是你前男友嗎……」
狗:「汪汪汪——」
我沒吭聲,甚至暗自竊喜。
i 人不想聊這個,討厭沒有邊界感的獸醫研究生。
張民生連連擺手:「好吧,我站着跟她說,站着說,行了吧!」
狗用鼻子噴了一大口氣,十分不屑。
它都這樣了,張民生還給它水喝。
一瓶礦泉水直接塞到狗嘴筒子裏,就「噸噸噸噸」……
我:「???」
嗯?
專業人士這麼餵狗的喝水的嗎?!
還有他怎麼那麼自信啊,不怕狗咬他嗎?!
我那個蠢蠢欲動想給狗找領養的心,又活泛了。
張民生喂好水,然後跟我說——
「哎,你這狗我養不了。」
我一個激靈:「哈?怎麼了?!我家大王哪裏不好?!」
狗瞥了我一眼,好像嘆了口氣。
張民生猶猶豫豫。
我:「???」
他說:「……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夢到它罵我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我頓時就激動了,差點跳起來:「我信啊,我可太信這個了!你快給我展開說說!」

-31-
張民生昨晚也做了夢。
夢裏狗對它破口大罵。
但是!他沒有放棄!
「我說實話你別生氣。」
我:「好的。」
「我跟狗說你精力那麼差,照顧它也挺喫力的。」
我:「……」
「它比較適合像我這種精力旺盛的人。」
我低下了頭。
嗯……
我窩窩囊囊地想,他說的對。
「那你爲什麼又不要它了?」
張民生說:「是它不要我啊,它說要照顧你。」
我很驚訝,扭頭看了狗一眼,狗卻正好扭開臉在看別的什麼東西。
「……只是夢而已啦。」
張民生說他本來也這麼想。
但是他今天路過遇到我們,特地觀察了一下。
「不管是不是夢,但是我感覺它一直在遷就你的體力啊。」

-32-
張民生走了以後,我獨自在長椅上坐了很久。
腿痠。
心酸。
一時分不清哪個比較酸。
我體力那麼差,活人微死,還時常分不清幻想和現實。
實在不是一個好的狗主人。
它爲什麼那麼排斥張民生,反而無怨無悔地跟着我啊?
還是我說要有狗愛想瘋了?
我低頭看了狗一眼,它的眼神很溫和,一點都不像剛纔那隻癲狗。
那一瞬間我腦海裏彷彿世界之初大爆炸那般混亂的思緒突然平息了。
「走吧,回去做飯。」

-33-
然而這個世界,只有煩惱最真實。
我牽着狗,艱難地蟹行回家的時候,竟然又碰到了羅以。
他手裏的豆漿包子已經跑丟了,只有一捧花,然後單手插兜。
以爲自己很帥?
羅以:「你把那畜生拴起來再說!」
呵 tui。
我蔫蔫地道:「沒什麼好說的,我不會跟你和好的。」
羅以震驚:「什麼?」
我說:「還要我拴我的狗,你什麼身份啊?滾啊。」
說完我就渾身一哆嗦。
好嘴好嘴,今天要賞大雞腿!
然而我還沒爽完。
羅以就說:「你瘋了嗎?
「不會以爲我這花是送給你的吧?!
「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和廢人有什麼區別。
「甚至,還成了狗奴。
「我來找你是因爲看看你死了沒——」
下一瞬狗衝了出去。
「汪汪汪——」
羅以被攆上了樹!
沃日,羅以竟然會爬樹!

-34-
羅以讓我把他剛掉在地上的手機撿起來給他,他要報警。
我哄狗的百忙之中還抽空笑了一下。
叫我給他撿……
我扯着狗,跟他講:「你別罵它了,它很聰明都聽得懂。等我們走遠了你再下來吧……」
然而這邊的動靜把路人吸引過來了。
羅以驚喜大叫:「快來人!這裏有瘋狗!報警啊——」

-35-
又開始厭世了,真的。
因爲世界上有這麼討厭的人。
狗,自古就是護主的,這是它的本能。
是他來騷擾我,被狗兇了直接走就好了啊。
我又不是沒牽繩。
現在他甚至不讓我們走人。
是因爲他覺得自己丟臉了嗎?
那一瞬間我冷靜得自己都害怕。
我想到大王還沒有狗證,如果真的鬧大了,它就完蛋了。
怎麼辦呢?
解決一個麻煩的最好辦法,就是製造一個更大的麻煩。
眼看羅以還在喋喋不休地跟路人求助。
我從旁邊撿起一根樹枝就戳向了他的屁股。
羅以瞳孔地震:「方舒!!!!你瘋了嗎!!!」

-36-
我用樹枝指着樹上的羅以就罵——
「你鬧夠了沒有!都分手一個月了,還來糾纏我幹什麼?
「滾啊!死渣男!」
路人:「咿~」
一種喫到瓜的喜悅聲音。
羅以掛在樹上漲紅了臉:「大家別聽她的,她有重度抑鬱,還有嚴重的臆想症。趕緊幫我報警……」
我衝過去一腳踢開他掉在地上的花。
這就是證據!
以爲我沒聽到他剛纔說的,「如果你還想跟我和好,就必須把這狗丟了」這種鬼話嗎!
路人:「哈……」
一種瓜實錘的喜悅。
我衝他破口大罵:「是的我有重度抑鬱,你不是嫌我吵鬧跟我分手了嗎,現在拿着一捧破花上門欺負我的狗?!」
我歷數他的罪狀。
大一開始跟他交往九年,給他打工五年,他卻在發現我得了抑鬱症之後毫不猶豫地把我開除。
因爲嫌我吵鬧,就和我分手還把我掃地出門讓我去「冷靜冷靜」。
我在重症之下還想過要自殺。
是狗把我從河裏拉上來的!
「誰給你的自信啊,你這個無恥、自私、普信、毫無責任心、小腦萎縮、腦幹缺失、大腦病變的大傻逼啊。
「你哪裏比得上我的狗一根毛!
「滾啊!不要像鬼一樣纏着我!」
說完我拿着樹枝朝羅以扔去。
羅以「嗷」的一嗓子。
我牽着狗,昂首挺胸蟹行穿過喫飽了瓜的人羣。
走遠一點我拎着狗就落荒而逃。

-37-
爹的爹的爹的爹的。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我扯着狗就衝過去辦狗證。
體檢、拍照、填資料……
被告知最快要七天。
如果這幾天羅以上門報復我怎麼辦?
回到家,我崩潰大哭。
抓着狗一頓搖。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羅以的心眼小得微生物都穿不過去啊!
這會兒,我已經幻想到羅以帶着人上門抓狗了。
然後路上假裝車禍,殺狗滅口!!!
「大王你爲什麼不跟那個沙雕研究生走!」
狗無語地用爪子推開我的臉。
我突然有點清醒了。
想起來了,心理醫生說我有嚴重的 PTSD 傾向。
當事情發生的時候,總是不斷不斷不斷預演最壞的可能,最嚴重的時候會臆想到魔怔。
哦。
我是發病了。
那沒事了。

-38-
室內迴歸平靜。
我像虛脫了一樣癱在沙發上。
狗在屋裏走來走去,發出一些動靜。
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然後嚇出了雞叫——
「方大王!!!」
它竟然把我的學位證書掏了出來,然後當着我的面,抬起後腿——
「不要啊!!!」
狗沒真尿,它只是汪汪叫着跑掉了。
它好像在嘲笑我。
我快速走過去,撿起我的學位證書。
呵。
真是的……

-39-
我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我的學位證書了。
它和錄取通知書鎖在一起,是我一段不願意觸及的記憶。
在三歲那年,我父母雙亡。
爺爺奶奶把我當垃圾一樣丟出門。
是外婆開小賣部養我。
她最經常說的話就是:「要好好讀書」、「考好大學」、「去城裏找個坐辦公室吹空調的好工作」……
小時候,她知道我成績好,但因爲她自己不識字,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好。
直到我高考完。
那是我離幸福最近的一次。
因爲我考得太棒了啊!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天,我跟同學在學校查完成績回家的路上。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
我迫不及待跑回家,想看到外婆喜極而泣的樣子。
然而我剛走進家門,就聽人說,外婆從鎮上趕回來的時候,車禍去世了。
那一刻,我醞釀已久的幸福,像剛剛噴發的火山,熱烈的岩漿一瞬間全部湧入了萬年的冰川。
從那以後我就不敢看一切和學位有關的東西了。
後來我遇到了羅以。
《永夜》爆的時候我還以爲他會求婚。
那也是離幸福很近的一次幻覺。
我太想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可羅以說「這點程度的成績根本不夠」,一心只有工作啦。
說來當初他毫不留情地把我開了的時候,我受到的創傷很大。
他爲我放棄了家庭,又怎麼會這麼冷血?
現在想來真是笑死。
什麼爲了我放棄家庭,他和他那個超雄的爸,神經質的媽,關係本來就不好。
他想創業,想擺脫家族的控制。
他下意識讓我背了鍋。
是我自己太缺愛,還把這美化成了一種相濡以沫。

-40-
我想我是一個很愚蠢、很懦弱,也很糟糕的人。
我竟然任由我自己沉浸在醜陋的、虛妄的、算計的九年時光裏。
不敢回頭看一眼。
因爲我怕,我回過頭,看到的依然是那個,在十七歲那年夏天失去了最後一個親人的少女。

-41-
夜。
夢。
狗不耐煩地罵我:「你有病啊!老想把我送人。老子是需要人的狗嗎?老子不需要!少自作多情給我安排了……」
我說:「有的有的,我有好多病,什麼 GAD、PTSD……」
狗跳起來給了我一腳。
我掙扎起來。
狗挨着我坐了。
看着遠方。
突然說了一句——
「……原諒你了。」
我有些茫然地回過頭:「嗯?」
它認真地道:「好好養我吧,我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的。」

-42-
因爲夢裏狗一句「不會給你添太多麻煩」,我很衝動。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就收拾東西帶着狗回老家了。
那裏有大院子大草地,還有一羣可以跟它玩的狗。
我要給它最好的!
當然也有可ṱù²能是因爲昨天它叼出了我的學位證書。
我覺得冥冥之中,這或許是一種暗示。
回頭看吧,別害怕。
說不定能找到那個最初的自我。

-43-
羅以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已經開出來六個小時了。」
羅以很明顯愣了一下:「你去哪兒?」
我竊喜:「回老家。你別想抓到我的狗了。」
羅以:「……你真是瘋得不輕。」
我管他怎麼說。
現在我想通了,何必老是有病痛羞恥。
如果我真的在發瘋,困擾應該是他們。
要麼原諒我,要麼別找我。
羅以以前是後者。
現在突然跑來犯什麼賤?
羅以竟然跟我說:「小舒,我承認,之前對你太苛刻了些。」
我:「……哈?」

-44-
就離譜啊。
這種火葬場情節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羅以在電話那頭喋喋不休。
他說沒想到我會輕生。
只是那段時間,我們吵鬧得很厲害,所以他想分開一段時間,大家都冷靜冷靜。
現在他想清楚了,他很愧疚,以後會多多關注我的。
我毫無感覺,甚至有點想笑。
「那個,我很感動你的心意,還跟我廢話那麼多。」
羅以無語地道:「你還生我的氣嗎?」
「不是,是我現在有狗了。」
羅以:「……別賭氣。」
可我是真的不生他的氣。
我甚至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們本來就兩個世界的人。
他的煩惱是爸媽的愛太過窒息,女朋友太過吵鬧,今天少賺了多少錢,被狗攆上樹好丟臉啊。
而我,光是爲了活着就已經用盡全力。
他不理解我是正常的。
老實說,人優先爲自己考慮沒有什麼不對,甚至我還要向他學習呢。
對於孤兒來說,「我本位」是多麼優秀的品質啊。
「我們不合適的,羅以。」
羅以的音量微微提高:「你要放棄你自己嗎?」
「不呢,明明是放棄你。」
羅以沉默了。
然後他突然衝我大喊大叫。
「九年的感情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你一個重症抑鬱症患者亂跑什麼?!
「趕緊回來!
「想孤零零地死在鄉下嗎?!」
我說:「這是我的事。而且我覺得我已經好多了。」
他冷笑一聲:「笑話!憑你自己能治癒這麼嚴重的症狀?!你能好起來我去喫屎,我餘生都喫屎……」
爹的嚇死我了!
難怪大家都不喜歡吵鬧的對象!
我趕緊掛了電話順便把他拉黑了。
世界安靜了。
我抬頭看看後視鏡裏的狗,它懶懶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於是我又打起了精神。
「大王,走咯!我老家有藍天!白雲!大草地!」
「GO GO GO!」

-45-
我的老家在千里之外的白水村。
也有一點近鄉情怯。
想當年,我可是村裏考最好的學生。
村民們敲鑼打鼓地把我送出了村。
好像我不是去上學的,是去飛昇的。
萬一他們問我:怎麼回來了,是在城裏混不下去了嗎?
又或者:這麼大年紀,怎麼連個男朋友也沒有啊?
哎。
我蹲下來,一臉嚴肅地看着狗。
狗眼迷茫:「汪」?
我說:「方大王,請我給力量吧!」
狗竟然沒有罵我呢!
它用頭輕輕拱了我一下!

-46-
我牽着狗,昂首挺胸地進了村。
……
大家對我突然回村表示了一下稀奇,順便誇我的狗很帥。
然後不止一個老鄉提出想借它去配種。
我:「……」
狗被 rua 得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了!
好的,我不煩了。
啊,原來壓力不會消失,只會轉移嗎?!

-47-
【2024 年 5 月 5 日,晴。
我和大王回到了鄉下,住進了外婆的小院。
躺平的感覺真棒啊。
感謝曾經努力的我自己。
我以後又有時間寫日記啦。】

-48-
笑死,躺不平,根本躺平不了一點。
因爲我的狗,精力!特別!旺盛!
到了鄉下,它每天竟然起得比太陽還早!
我要是不起牀它就來夢裏罵我。
「起牀啊!你快起牀啊!」
如果不起,它就在我夢裏用狗爪子反覆扇我的臉!
我又沒養過狗,到了鄉下也不敢放它一個人出去。
只好每天黑燈瞎火地起牀。
然後拿上牽引跟着它往外跑。
一路跑過村道、田埂……
迎着朝霞!!!
路上還會遇到在田裏勞作的老鄉。
全村都知道我天不亮就被狗遛了!
他們笑話我!
但也會送我喫不完的西紅柿、茄子、空心菜、黃瓜……
我社恐,也不好意思拒絕。
隔壁的辛阿奶說:「你閒着也是閒着,要不我那一小塊荒地給你種吧。」
……好的。
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莫名其妙種上地了。
更忙了。
那破日記寫不了一點。

-49-
狗還特別有想法!
有天它突然託夢給我說它想去山裏打獵。
……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它一巴爪蓋我頭上:「你一個本地人沒進過山?」
我老老實實地說:「沒有啊,小時候只顧着讀書,他們都叫我書呆子。」
它跳得老高:「老子帶你去長長見識!」
我說:「夏天山裏的蚊子能咬死我。」
可我能怎麼辦啊,我又不敢拒絕。
於是我第二天渾身噴滿了 sixgod,跟狗進了山。

-50-
那又是一個大早。
狗扯着我走到山下,我抬起頭,就看見未散的晨霧在山林間緩緩流動。
白水村多竹。
清晨的竹林籠罩着一層朦朧的青灰色。
說來也巧,就在我被狗拎着走上山道時,一陣山風吹過。
竹林在風中翻湧成綠浪。
鳥兒們輕巧溫柔的鳴叫聲,被震耳欲聾的蟬鳴淹沒。
好像沉睡的山林被叫醒了那般。
那一瞬間我的心情很難形容。
我腳下是不知道積累了多少年的腐葉土,理當比我的心更腐朽。
可這古老的山林,又迎來了新的日出。
我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狗不耐煩了,「汪」一聲,跳得老高,恨不得踹我一腳。
然後它掙脫牽引跑了。
……它最近掙脫項圈越來越熟練了!
所以爲什麼一定要遛我呢?!

-51-
「方大王!等等我!別跑太遠,小心山裏有野獸,啊嗚一口吃掉你啊!」
笑死,等不了一點。
沒一會兒它就在林子裏失蹤了。
沒一會兒它抓了只山雞就回來了!
我驚得頭髮都豎起來了。
紅腹錦雞!
牢底坐穿雞!
我趕緊去搶:「你鬆口!快鬆口!」
狗從興奮到很氣,它一口吐出那隻蔫巴巴的雞,破口大罵:「汪汪汪——」
我氣喘吁吁地撫摸着那隻山雞漂亮的尾羽,仔細看看,沒受傷,好像就是嚇到了。
一撒手就跑了。
狗衝着我罵個不停。
我說:「這些動物是天生天養的,沒有喫過人一粒糧,我們不要殺它們,也不要喫它們。」
狗又把我罵了一頓。
然而我很堅持:「這是外婆教我的,我們必須得遵守。」
狗似乎是想了想,然後「嗤」了我一聲,走了。
但到底是不打獵了。

-52-
【2024 年 7 月 2 日。雨。
媽呀,終於下雨了。
我今天可以在家裏宅一天了。
那個黑皮研究生說狗一直在遷就我的體力,這句話的含金量真的一直在上升。
回村這些天,我竟然沒有錯過任何一場日出。
雖然感覺很清爽,但是偶爾賴一下牀更舒服啊。
可能人年歲漸長,就會重新感受到先輩感受到的道理。
一日之計在於晨。
現在我感覺我每天時間好多好多……
我認真種上了地。
還重開了外婆當年開的小賣部。
發現竟然還有時間呢。
前天跟村主任搞了一場助農直播。
不過我社恐,只敢在後面幫忙舉着果子,哈哈。
所以說……
偶爾賴賴牀就好了。
等天晴了還是要早睡早起,去看日出,去勞動,去出一身汗。
什麼抑鬱症都會好。
會成爲一個合格的狗主人。
包的。】

-54-
假的!不要信!
不包!
一點都不包!!!

-55-
事情的起因是那天我在猶豫是不是應該重新開始接畫稿。
我手裏有爆款,雖然從公司辭職了,可還是陸陸續續有約稿過來。
之前因爲我狀態不好,靈感枯竭,我通通拒絕了。
現在我開始想要仔細審視我自己的狀態。
所以我就跑到山裏,尋求一下內心的平靜。
當時天氣熱,我把腳泡在山泉裏涼涼。
然後看着頭頂的一棵老銀杏樹發呆。
這棵樹,據說有一千五百年了,是村裏的重點保護對象。
我記得我小時候,村裏人還會來山下送貢品,點香火。
直到我稍微大一點,山裏多了幾個告示牌——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狗在我身邊興奮地躥來躥去。
趁着四下無人,我放肆地釋放了我那個文藝病人的人格。
我說:「老樹老樹回答我,一千五百年前的人長什麼樣?
「大唐的風景美不美?
「宋時的明月可比今日圓?
「正所謂,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嘿,大樹大樹告訴我,我是不是全村最會養狗的畫……」
突然一陣勁風颳過。
山裏響起了一陣響亮的巴掌聲。
「孽畜!」
狗:「嗷!」
嚇得我直接跳起來:「哪來的狗賊!大王別怕!我來救你了!!!」
然後風也給了我一巴掌!!!
還有人罵我:「聒噪。」
我:「!!!」

-56-
那天我拉着狗跟被鬼追似的逃回了家!
跑回家,一照鏡子,發現我,和我的狗,被風扇出了一個五指巴掌印!
這是什麼很新的幻覺嗎?!
我是又復發了嗎?

-57-
那天晚上,我又夢到了狗。
它也長吁短嘆。
我嚇壞了:「你別這樣我害怕,我還是喜歡你以前囂張的樣子。」
它說:「囂張不起來了,闖大禍了這回。」
然後我夢見狗給我講了一個很離譜的故事!
狗說,就那個樹,最粗的那根樹枝上,長出了一條形似大蟒蛇的巨瘤。
我說:「我看見了,也聽過這個傳說。」
是村裏流傳下來的。
傳說當年村中有大蛇爲禍,樹仙挺身而出和蛇妖大戰三天三夜!
最後以樹身封印了樹妖,爲民除害!
狗簡直要跳起來了!
它說:「你在放屁!什麼降妖除魔,那是人家的女朋友!跟那老東西共生了!」
我:「???」
狗說樹長壽,捨不得和愛人陰陽兩隔,所以上千年來一直以身滋養着愛人的屍身。
它走過去就尿人家女朋友身上了!
我哆哆嗦嗦地問:「你,你爲什麼要尿……」
它捶打自己的頭:「尿之前我也不知道啊!」
我:「……」
它衝到我面前說它不連累我。
我抱着它哭:「不!大王!我一定會救你的!」
它嫌棄地把我推開。
說讓我算了吧。
「你光自己活着都費勁。」

-58-
【2024 年 7 月 3 日。晴。
我的臉腫了。
沒辦法解釋。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病情復發了,自己打的。
現在想來我是心存僥倖了。
正常人誰會天天夢到狗跟自己說話呢?
我錯了,我不該因爲缺愛就放縱自己。
加油方舒,你能挺過去的!】

-59-
我鎖好門窗拉上窗簾,用攝像頭對着我自己,躲起來了。
忍着沒有玩花刀。
忍着沒有想死。
我現在要堅強,要反抗註定枯萎的命運——
我,方舒,一定要治好自己。
當一個合格的狗主人!!!

-60-
狗在門外叫我:「汪汪汪——」
我說:「大王!你出去玩吧!今天準你去別人家喫雞!」
它還在外面叫。
我說:「別這樣,我怕我會發病了打你!」
狗又在外面汪汪叫了一會兒,走了。

-61-
過了大概兩個多小時。
我收到了張民生的綠泡泡。
【你幹嘛呢?】
我有點莫名其妙。
這個人我都好久沒聯繫了,就是過節的時候他會給我發個節日快樂。
祝我和狗。
這沒頭沒尾的……
我:【在變強。】
張民生:【?】
過了一會兒他直接打了個電話來——
「你的狗在我這呢。」
我:「???」
我閉上眼:「幻覺幻覺幻覺……」
「別幻覺了,它摔折腿了!」
我:「!!!」

-62-
之前張民生說工作 offer 是在畜牧局做科研員,要下放到村裏。
我萬萬沒想到是來白水村。
更沒想到我狗比我先知道了。
而且它竟然徒步一個多小時去找張民生了!
還帶傷!
張民生在電話裏跟我說——
「我睡午覺夢到它,它跟我說你瘋了。」
我:「……啊?」
「其實我最近經常夢到它,本來也沒當成一回事。
「就今天很奇怪,它跟我說你好久不瘋了,突然又瘋了,還讓我去看看你。
「我以爲我又亂做夢呢。
「誰知道我午覺睡醒,它真的找過來了。
「方舒,你竟然真的在白水村……」
我在車裏鼻涕眼淚已經流了一臉。
聽他廢話,我大吼一聲——
「它傷得怎麼樣!」
張民生愣了一下:「啊,沒事,連手術都不用做,養一段時間就好了。」

-63-
我跟瘋了一樣衝到畜牧局。
當時的情況不記得了。
就看到我狗躺在手術檯上。
張民生是不是說不用做手術來着?
可它怎麼躺着一動不動呢?
「大王!」
我嗷的一嗓子衝上去:「大王!對不起!我再也不發瘋了,我一定會控制好自己……」
狗茫然地回過頭看着我。
穿着白大褂的張民生跑來安慰我:「沒事,它就是喫了三個鴨架可能撐了,在休息……」
我哭到要虛脫:「有事!有很大的事!」
張民生:「?」
我指着狗:「它可能,是被我打的!」
狗「汪」的一聲站了起來。
張民生愣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你?打得過它?別逗了。」

-64-
事已至此。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
跟張民生交代了。
包括我之前得了重度抑鬱,臆想症很嚴重等等……
張民生愣了愣:「真沒看出來。」
我有點沒反應過來:「什麼?」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我,就是體力比較差的女孩。
雖然被狗遛得脫力了,但是意志力很頑強,看起來很有生命力。
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有重度抑鬱症。
他有些尷尬地道:「我真該死啊,你這種情況,我竟然還跟你搶狗。」
看他懊惱的神情,感覺半夜起來都要扇自己兩嘴巴子。
有點好笑。
但我現在笑不出來。
我說:「其實那時候你提出要我的狗,我還挺高興的。因爲我怕我的情況確實養不了它。」
張民生上下打量我:「我覺得,你應該也好得差不多了吧?這次又是爲什麼?」
說到這個。
我有些嚴肅地道:「其實我懷疑我一直都沒好。」
正常人哪有天天夢到跟狗說話的呢!
張民生尷尬地道:「啊,這不正常嗎?」
嗯?
張民生指着他自己:「我不止一次跟你說我也是啊,你沒注意嗎?」

-65-
張民生來這邊工作的第一天就夢到狗了。
狗好像是來視察工作的,老神在在地道:「來了?」
來什麼?
張民生的心大的很,根本沒在意。
後來陸陸續續也有夢到。
狗經常無聊在他這邊轉一圈,然後老氣橫秋地跟他說讓他好好工作。
聽他這麼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我問他:「你們畜牧局,是不是會烤一種鴨架?」
張民生說對,用來喂老鄉的狗的。
「你說它今天是第一次來?」
「對啊。」
「可有一天,我夢見它跟我鬧那個鴨架喫。」
多新鮮啊!
一直鬧蔥油雞、紅燒肋排、獅子頭的狗,突然鬧上了烤鴨架。
我倆都沉默了。
然後一起回過頭,看着方大王。
方大王無聊地在手術檯上,鄙視地看我們一眼。
我問張民生:「你也有病嗎?」
張民生立刻搖頭:「沒有。」
笑死,他怎麼可能有病。
他可太陽光了。
簡直就是毛孔都被太陽給曬透了的那種人。
張民生說:「那就是狗有問題了。」
我猛地變了臉:「你纔有問題!」
張民生:「???」

-66-
張民生沒有跟我計較。
他提出要跟我回去看看我說的那棵樹。
行吧,看他這一身腱子肉,這腿子這腰,這肩膀這肱二頭肌。
我心想他高低是有點多動症的。
於是他給狗包紮固定了後肢,順便給它打包了幾個鴨架。
開上車,拉上我和狗,直奔山裏。
等到了地方,張民生四處看了看,感慨:「景色真不錯。」
又指着樹:「古樸蒼勁。」
再回頭看看我們:「你們躲那麼遠幹什麼,過來啊,沒事的。」
我站得遠遠的,瘋狂搖頭:「不不不,你看看就行了。」
狗也一反常態,半點不敢囂張,夾着尾巴縮在我腿邊。
張民生圍着樹繞了一圈。
他說:「我應該怎麼做?也尿一個嗎?」
我:「!!!」
他露出八顆大白牙:「開玩笑的。」
我:「……不要開這種不穩重的玩笑!」
剛鬆了口氣。
張民生突然摸出一把刀,對準那個蛇狀樹瘤。
「就這條蛇是吧,看我把它鋸下……」
剎那間林間妖風起。
一聲清脆的大嘴巴子聲從天而降。
我抱起狗剛想跑路,迅速也捱了一個大嘴巴。
我:「……」
又是「啪」一聲。
我懷裏的狗:「汪嗷!」
連狗也沒放過!!!

-67-
最後就是張民生把嚇傻的我和狗一起抱起來就跑。
我路上都在大哭:「我就在旁邊看看也要捱打嗎——」
張民生也沒吭聲,悶頭跑路。
直到端着我倆一起跑下山,在我指路下跑進我家。
我們一起鎖死了門窗。
外面,突然雷聲陣陣,一場大雨正在醞釀……
一秒就瓢潑似的下下來了啊!
狗「嗷嗚」一聲躲進了牀底下。
我倆對望了一眼,我驚恐,他疑惑。
「那是……」
我拿了鏡子給他看。
他臉上也一個大巴掌印!
張民生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喃喃道:「我好像聽到一個人罵我。」
我也聽見了……
那個「人」罵我們是神經病,罵我們全村都是神經病,夾雜着幾句我聽不懂的話,聽着像是古俚語,勉強分析的話應該是「都喫太飽了」、「養出這麼多神經病」……
張民生說——
「站在樹的立場,我們確實都挺神經。」
我無話可說。

-68-
下山沒多久,天就黑了。
張民生提出要留宿。
我說:「不用,我自己可以……」
該說不說,我雖然從小破破爛爛的長大,但可能因爲經歷的事情也比較多,我的人生是又應激又脫敏。
張民生尷尬一笑:「不是,是我害怕。」
我:「……」
張民生指了一下窗外。
夜黑風高、電閃雷鳴、大雨噼裏啪啦地下。
又拉我的手摸他的胳膊,全是雞皮疙瘩。
我又看了看他臉上巴掌印,再次沉默了。
主要是我沒見過這麼坦率的人!
若是羅以,他肯定會說是爲了保護我,如果我拒絕,他會讓我「別逞強」。
他撓撓頭:「可以嗎?我不敢開車回去。」
「哦,好。」

-69-
我做了個夢。
夢見了狗,還有張民生。
好傢伙,我們仨在一個夢裏了。
狗氣得跳腳,指着張民生一頓罵。
「你說你惹他幹什麼呢?!嗯?!你惹他幹什麼?!你這爪子怎麼比我還欠呢!
「死慘了,要死慘了,把老東西得罪狠了——」
狗:「wer——」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狗在夢裏發出這種叫聲!
它在我夢裏都說人話的啊!

-70-
我嚇醒了。
或者也可以說是被吵醒的。
低頭往牀底下一看。
張民生昨晚和狗一起在我牀底下打地鋪,結果他睡覺不老實,抱着狗不撒手。
熊,熊抱……
狗四條腿一直劃拉,好像在夢裏用力,嘴裏慘叫:「wer——」
我大吼一聲:「張民生!放開我的狗!」
張民生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
狗逃到了我身後。
他就這麼直挺挺地坐在那……
外面的雷打得很妖,總感覺下一道就要劈死我們。
然後他站起來,就開始脫衣服。
我:「你幹嘛?!你幹嘛啊!」
他有點無奈:「想什麼呢,你過來幫我看看。」
嗯?

-71-
張民生脫了衣服給我看。
饒是我屋子裏的老燈不太明亮,有一圈昏黃色,我還是看清楚了。
他身上有一層層淡淡的痕跡。
好像被人順着胸肌、腹肌、肱二頭肌……
咳咳,像被人拿着鞭子抽了一樣。
但是很奇怪,那個痕跡是不破皮的,只有一層淡淡的顏色。
他讓我伸手摸一下,我就摸了。
「也沒有鞭傷的淤腫。」
張民生點點頭:「但是在夢裏是很疼的,沒想到醒了只剩這個痕跡了。」
他說,他本來夢到和我在商量對策,但是我突然失蹤了。
……不是失蹤了,是醒了。
然後就出來一個人,高高的,看不清楚臉。
突然拿着鞭子追着他和狗攆。
他抱着狗在夢裏狂奔不知多久,時不時被抽一鞭。
直到被我的聲音嚇醒。
我看向狗。
狗狂點頭:「wer——」
難怪,我看見他熊抱我的狗。
好了。
接下來是不敢睡了!
我怕我睡夢裏也被鞭打!
接下來我們三個一夜無眠。
狗像小嬌狗,團在張民生懷裏瑟瑟發抖。
可惡啊,這時候知道去找肌肉男了。

-72-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跟我一起倒黴。
天亮之後,我和張民生互相鼓勵。
「我們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
「嗯,都有頂級學府的學位。」
「我挺聰明。」
「我也是。」
「汪。」
「一定能想到辦法!」
Plan A。
張民生打電話求助研究植物的教授。
「您聽我說,我遇到了一棵樹妖——」
教授建議:「去看看精神科吧。」
張民生說:「不是,您沒懂我的意思,我被一棵樹入夢鞭打了幾百下!」
電話裏教授笑出來豬叫:「哦,那找個神婆看看吧。」
張民生很生氣,這還用他說。
找神婆,明明就是我們的 PlanB。

-73-
我去找了村裏的神婆。
她很興奮,說難得現在的年輕人還有這種覺悟。
於是,她當場給我們攢了個大的——
我和張民生還有一條狗,在樹下結拜了。
我,大姐。
比我小兩歲的張民生,二弟。
狗,小三。
神婆拿着錘鈴還在跳舞。
我偷偷看了跪在旁邊的張民生一眼。
他正好也回過頭看我,目光呆滯——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這個神婆只收了我們倆 9.9。
可她在這跳了一個多小時了,靠譜嗎?
咱也不敢問。
神婆虔誠地給樹磕頭,嘴裏叨叨:「大仙大仙別生氣,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衝撞了大仙……」
我們三個中狗最虔誠。
它翹着受傷的那條腿,上半身匍匐在地,跟隨神婆的動作——
「嗷嗚、嗷嗚。」
我和張民生趕緊有樣學樣。
「大仙莫怪,大仙莫怪。」
神婆說:「叫什麼大仙,叫乾媽!」
……這樹分明是男的啊!
好的,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74-
怎麼忍心怪她騙了我們 9.9。
她只是喜歡跳大神罷了。

-75-
神婆都走了我們還坐在樹下發呆。
事已至此。
張民生安慰我:「其實也不算是壞事,起碼證明你沒病了。」
我回過神:「啊?」
張民生說:「這些不是你臆想出來的。哇,你可太厲害了,竟然靠自己戰勝了抑鬱症!」
我哭笑不得:「嗯,我沒病了,我們就是撞邪了。」
這難道是什麼好事嗎?
現在 PlanA 和 B 都沒起作用……
張民生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
我:「?」
他說:「我有 PlanC。」
有的人,長着一米九的大個兒,曬得麥色的皮膚,和濃顏系的臉。
他的眼神如此深邃,看狗都深情。
讓人覺得他說什麼都是很靠譜的。
那一瞬間我心中第一次生出來滿滿的安全感。
這,就是戰友情嗎?
讓人相信我們能守望相助,甚至天塌下來,他也會先替我頂着。
我充滿期待地問他:「什麼是 PlanC?」
他突然抽風,衝到樹前面去喊話——
「有什麼衝我來啊!崽種!!」
我:「!!!」

-76-
狗已經嚇跑了。
瘸着後腿一跳一跳……
我趕緊去拉張民生:「別鬧!!!」
反而被他一把扯到前面,他還用手指着我!
「她只是個無辜的小女孩啊!你怎麼忍心的!」
……神尼瑪小女孩!
眼看林中又妖風起!!!
我嚇瘋了:「張民生!!!」
他不管,反而繼續大喊大叫——
「你不是白水村的守護神嗎?她是白水村的驕傲女兒啊!你不是應該保護她嗎!怎麼能禍害她!
「她是個孤兒,你知道她長那麼大,喫了多少苦嗎!
「你看看她!長得跟豆芽一樣小,可是她小小的身體裏充滿了能量!
「這麼波折的成長環境,這麼差的教育資源,她能考上進士!」
神尼瑪進士!!!
我想逃跑。
但他的力氣太大了,像鷹爪一樣的,堅定地抓着我,讓樹「看」!
「看看她!看看她多可愛!多優秀!她是人傑地靈的白水村孕育出來的——
「小——精——靈——」
我麻了。
有的人,看似還活着,可是已經死了好一會兒了。
社死的姿勢千千萬,我沒想到我有朝一日會對着一棵樹社死。
而他還在繼續——
「尿你的是狗,拿刀劃拉你的是我!
「衝我來!來來來!都衝我來!」
他一隻手拎着我,一隻手拍自己的臉。
「來來來!你打我撒!你打我撒!」
求仁得仁。
從天而降的一大巴掌。
「啪」的一聲巨響。
叢林的上空傳來一聲怒斥——
「聒噪!滾!」
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扯走了。

-77-
回到家,我活人微死。
張民生反而爽了,他進我家門第一件事就是給狗喂水。
狗:舔舔舔,舔舔舔。
他說:「你別怕,我回去再找幾個植物大佬想想辦法。」
其實我潛意識裏也覺得科學有解決玄學的辦法。
但他剛纔太癲了,我實在不想理他,就沒吭聲。
「我先去上班,今晚我就回來。」
他自顧自地安排。
然後就這麼走了。
留給我一個「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背影。
我:「……」
他們正常人都這麼癲的嗎?

-78-
【2024 年 7 月 4 日。晴
今晚,張民生沒來。
我反而冷靜下來了。
從小到大,我早就習慣了獨自解決問題。
和羅以在一起的時候自不必說,他會要求我以最好的狀態出現。
哪怕外婆還在的時候,我也會把自己照顧好,給她減輕負擔。
也不算不堪回首。
那年我還是小學生,我就知道和人打了架,要擦乾淨身上的血再回家。
羅以把這解讀爲一種堅強獨立,並且大爲欣賞。
後來心理醫生說我其實是害怕的,這種行爲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是迴避更大沖突的本能。
但我從張民生身上學到了另一種可能——
我是可以害怕的。
真正的勇敢,從來不是毫無畏懼,而是明明害怕得發抖,也能勇敢地迎難而上。
……別管他是怎麼上的,是不是上了一半,反正他就是上了。
我也可以。
我一定能把這件事解決。
讓狗知道它可以依賴我,而不是去指望什麼不靠譜的肌肉男。】

-79-
開始做夢的時候,我就做好準備了。
哪怕這個夢裏妖風四起,迷霧團團……
一看就是那種鬼片的氛圍。
迷霧中有個高大的人影正在緩緩朝我走來。
狗也在,挨在我身邊,嚇得抖若篩糠。
眼看着那個「人影」越來越近……
狗突然躥到了我面前,開始大叫。
夾雜着兩句人話,大概意思跟張民生那時候差不多,意思是「衝我來」。
但是更多的是狗叫,害怕得夾緊了尾巴。
我一把把它薅了過來,按在了身後。
「你好。對不起!」
那個「人」站在離我們有一點距離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臉籠罩在雲霧裏,我看不清,也不敢抬頭仔細看。
但夢中的颶風戛然而止。
我怕得發抖。
但還是安慰自己——
這棵樹已經在白水村生活了一千五百年了。
他的故事早已經淹沒在歲月的洪流中。
但村民敬奉他,歌頌他。
村裏從來沒有留下關於他暴虐的傳言。
可見他不是一棵暴躁的樹。
此時我就誠懇向他道歉——
「是我們無知者無畏,冒犯了您。我願意接受懲罰。哦對了,今天那個大喊大叫的傻大個也可以。但是請您原諒我這條可憐的瘸腿小狗吧。」
狗驚呆了,眼淚汪汪地看着我:「嗚。」
我溫和地看它一眼。
其實想明白了,我們也罪不至死嘛。
心裏其實也蠻緊張的……
然而等了半天,他說——
「叫爹。」
哈?
他說:「那傻子說得倒也沒錯,上百年了,白水村終於又出了你這麼一個……」
我:「?」
「小精靈?是蠻可愛的。」
他笑出了聲。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沒救了。
事情解決?
但是我又在我自己夢裏社死了。

-80-
我都沒反應過來我爲什麼突然有了個「爹」。
他就給了我一個任務——
「把那個神經病弄走!」

-81-
凌晨兩點多。
我打着手電筒,帶着一隻瘸腿的狗就出了門。
摸到山裏,果然發現了在樹下打地鋪的張民生!
當我的手電筒照過去的時候,他「嗷」一聲就跳了起來。
「急急如律令!嗯?怎麼是你?」
我都瘋了,上前拉住他:「走走走,趕緊跟我走!」
他站在原地,我拽了一下,然後就被慣性帶回了回去。
我:「……」
他神情嚴肅地抬頭看着樹。
夜黑風高,樹上的蛇頭在手電筒的光裏顯得無比生動。
彷彿居高臨下,正在俯視我們。
「你幹嘛啊……」
我都快嚇死了,可是他壯得像頭牛,扯都扯不動。
搞的我都忍不住開始想:這真的不是幻覺嗎?我真的沒病嗎?
張民生嚴肅地道:「你先回去,今晚我要跟他做個了斷。」
我跳起來就給了他一下子:「不許這麼跟我爹說話!」
張民生:「???」

-82-
張民生最大的優點就是能聽得進人話,而且心大!
一聽事情解決了,馬上就拎着我回了我家。
對,他拎着我。
我腿都軟了。
他進門,又熟門熟路,找到我藏起來的泡麪,還給狗倒了個鴨架。
「不好意思真餓了,今天愁得一天沒喫飯。」
我驚魂剛定,問他:「你沒事跑去人家腳底下打地鋪作甚!」
張民生是真不好意思。
「別問了。我不想你看不起我。」
……我無話可說。
因爲這個概率可能很大!
也不太敢細想。

-83-
他喫飽了就來安慰我。
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人所見、所知,不過是滄海一粟,我們能見到別人見不到的,多幸運啊。
「只要解決了眼前的危機,有的是時間慢慢做研究。你放心,我總有一天會把這事兒搞明白的。
「你想想,如果排除心理疾病的可能,做這些夢是不是挺有趣的呢?
「何況現在還有我陪你啊。
「你看這多好。」
我一時無言以對。
忍不住問他:「你從小就心這麼大的嗎?」
張民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好吧。」
說他從小就有這個優點。
他父母都從政,年輕的時候在基層,拎着他到處跑。
有一次忙起來把他掉在了豬圈裏。
「我那年才五歲,就能給豬接生,接生了十八頭!」
我沒吭聲,有點妒忌。
因爲我小時候也被我外婆掉過。
不能怪她,養育人類幼崽本來就很難。
當時我嚇得要死,可他竟然能留下這麼有趣的記憶。
果然,不管是什麼樣的人生,都需要努力去體驗。

-84-
從此以後我做夢就是大亂燉了。
張民生說的對。
當不再被「心理疾病」所困擾的時候,再經歷這些夢會變得很有意思。
夢見樹,他嘲笑地叫我「小精靈」。
——這是什麼很新的一生之恥嗎?
不過他其實是一棵情緒很穩定的樹。
好像一個經歷了很多事情的老鰥夫,已經心如止水,但心情好的時候也願意再看看這人世間。
他也會叫我去給他剪剪杈杈,或者抓抓蟲。
我也會夢到狗。
平常的狗夢不足爲奇。
主要是它會把張民生喊來我夢裏,外包——
「你去給老樹剪樹杈子。」
「她體力不好,不想她太累。」
「要不你來給我們翻翻地吧,送你一個茄子。」
「來的時候給我帶個鴨架,她不給我蔥油雞喫。」
張民生是狗的舔狗,他都會屁顛屁顛地來。
把樹剪得漂漂亮亮。
像啄木鳥一樣給樹捉蟲。
那天我路過,還看見他在那像牛一樣給我家犁地。
我站在田邊就走不動道了。
那矯健的身姿,彷彿在冒熱氣的健康皮膚。
還有那腿,感覺比我命都長。
他發現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幹嘛?」
我陰沉着臉走了。
張民生:「啊?」

-85-
【2024 年 7 月 29 日。晴
記得心理醫生說,缺愛的人最容易嫉妒。
這是真的。
但我竟然嫉妒張民生。
明明他是一個那麼好的人。
我竟然嫉妒他嫉妒得發瘋。
也想要這麼好的肉體,想要他那一身使不完的牛勁。
我真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不,我必須讓自己的心理健康起來。
明天去給他道歉吧。】

-86-
於是第二天晚上,我就邀請他來我家喫飯。
還把老鄉送我的西瓜切成一條漂亮的西瓜船。
他好像有點坐立難安。
平時話很多的人竟然一聲不吭。
滿臉通紅不知道在想什麼。
直到我羞愧地道:「對不起,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竟然……嫉妒你。」
張民生腦袋上緩緩冒出了一個——【?】
等解釋ţű̂⁾清楚了,他無奈地笑了一下。
「這樣啊?沒事,嗨……」
他輕咳一聲,端起水杯喝水。
「沒事啦,你多鍛鍊,身體會越來越好的。」
我問他:「你小時候肉蛋奶喫的多嗎?」
「還,還好……」
我給他看我細細的胳膊。
「不知道現在開始多喫來得及。」
「來得及,來得及……」
他的眼光不知道爲什麼飄向了狗。
我也看向狗。
下定了決心。
「我,一定要做一個強壯的狗主人!」
他呆呆地看着我:「你好像在發光——」
嗯?
被我上進心閃耀到了嗎?
我眼神堅定:「嗯!」

-87-
張民生第二天就給我登記了巡山志願者。
白水村一帶山林覆蓋面積非常大。
他讓我沒事就帶着狗,跟着他們的隊伍往山裏走走。
本來我還有點猶豫。
「我體力雖然恢復了很多,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還是會給你們拖後腿。」
他安慰我說:「沒事,跟我的小隊走,我這麼顯眼,他們注意不到你。」
他又說,多探索探索山林,說不定能解開心中的謎團。
我想了想,也好。
主要狗也很願意。
它夢裏告訴我的。

-88-
那天,在山裏走了大概六個小時了。
我正想趁狗不在這搗亂,偷偷拍一隻在灌叢裏棲息的豹貓——
電話響了。
小豹貓跑掉了。
我有些遺憾。
掏出手機看了看,發現是我一個前同事。
接起來,才知道是羅以。
心情頓時很複雜。
總覺得這個人離我很遙遠了。
印象中上次和他說話,他說他餘生都要喫屎。
「有事嗎?」
羅以問我恢復得怎樣了。
我說挺好。
差點隨口問他還記不記得喫屎的舊事。
替人尷尬的毛病犯了。
然而他自己並不尷尬,甚至不提。
他邀請我以個人的身份和公司合作,參與《永夜 2》的大地圖設計部分。

-89-
我有些詫異:「現在?都八月份了,你們大地圖還沒做好嗎?」
明明我離職的時候他們都在準備宣發了。
很顯然,項目難產,賠錢了。
羅以不答。
他說:「你感興趣嗎?」
我張了張嘴。
這時候,張民生突然跑了過來,塞給我一個扒好的八月瓜。
我:「嗯?」
嚼嚼嚼。
好喫好喫!
「算了吧。」
嚼嚼嚼。
「我最近,沒什麼靈感,而且我就一個人……」
張民生用眼神問我還要嗎?
我忙點點頭。
羅以說:「你可以回城裏來,我們可以給你提供場地,還有團隊,你都熟悉。」
我:「還是算了。」
嚼嚼嚼。
羅以嗤笑了一聲:「不是吧方舒,你還是靈感受孕派啊。」
嗯?
羅以又拿出他從前那套來教訓我。
總是太依賴靈感。
想喫設計師這碗飯,就應該把自己當成一個技師而不是藝術家。
「回來吧,就當是爲了你自己。我是真不想看你這麼廢了。」
我一下有點呆滯了。
山林裏的好空氣,突然瀰漫着一股爹味。
好不適應啊!
張民生塞進我嘴裏的八月瓜我都忘了咀嚼!
直到張民生把電話拿了過去。
他笑道:「你這人怎麼這樣,明明是你的項目廢了想要找人救場,反而擺出一副施恩的嘴臉來?」
我有些詫異。
啊?
他一直在偷聽嗎?
羅以問:「你是誰?」
張民生:「她朋友。」
「我跟你說不着,讓她接電話。」
張民生說:「她都拒絕你好幾次了,你怎麼還要糾纏?是離開她就不行了吧。」
羅以直接掛了電話。

-90-
張民生把電話塞進我手裏。
「白腹錦雞和紅腹錦雞在打架。」
我:「!!!」
什麼破羅以,瞬間被甩到了腦後。
他拉着我的手,一邊給狗打噤聲的手勢,悄悄地潛伏過去隊友中間看。
兩隻錦雞正鬥得酣暢。
它們的色彩都極爲豔麗。
紅的如燃燒的綢緞。
銀白的還泛着冷冽的光。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幾乎交織成兩道殘影。
或繞地疾走,或彈射而起。
打鬥中掉下來尾羽在風中飄落,心疼得我嘴歪眼斜。
最終這場戰鬥以紅方拖着綺麗的尾羽倉皇逃走告終。
白方飛到樹上,藍紫色頸羽如孔雀開屏般展開。
它高昂起頭顱,衝着天空和山下雲海高傲地啼叫。
其他隊員就算了。
我一個沒見識的前宅女,被兩隻山雞的打鬥震撼得無以復加。
正好張民生單手環扶着我。
我順手就抓住他的腰拼命搖:「拍到了嗎拍到了嗎?」
張民生喊了一聲:「老何!」
老何拿了攝影機來。
我們圍在一起觀看。
驚歎連連。
狗把剛纔兩隻雞打架掉下來的羽毛撿回來送我。
「汪汪汪!」
哇,我的狗是全世界最好的狗!

-91-
那天下山之後,羅以給我發了一個小作文。
【你確定嗎方舒?當初你付出那樣的努力,才走出那個小破村子。現在你是要走回頭路嗎?
【不敢面對挑戰,決心守着一個小村子,畫的出來畫一點。
【畫不出來就算了。
【直到你靠《永夜》積累起來的名聲被你消耗殆盡。
【徹底淪爲廢人。】
以前我都罵不贏他。
也不太會罵人。
現在看看他的嘴可真碎啊。
好煩人啊。
我該怎麼回?
我想了半天。
於是我回了一條在我看來毫無殺傷力的——
【你嘴真碎啊,我是罵不贏你。建議你管好你自己。】
之後我就緊張地等着他回覆。
一邊思考等下怎麼回嘴。
奇怪的是他一直沒回我了。

-92-
秋。
我帶着狗和張民生去幫老鄉秋收。Ṫų³
累得腰痠背痛。
可是抬頭看到曬場上,新收的稻穀、玉米、辣椒鋪展開來,紅的、黃的、金的色彩交織……
色彩太好了,是我只靠想象絕對無法精準表達的美好。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望向遠方。
來了,來了,我枯竭已久的靈感。
我看見遼闊的土地,看見遠處的山。
偶有被奔跑嬉鬧的孩童和狗驚起的山雀,撲棱撲棱飛向一望無際的天空。
我想到數千年來,這片土地的先民都信奉只要努力耕耘,就不會被土辜負。
而我好像與時光共鳴,與……
突然有個人貓到我身邊,在我耳邊說了一句——
「想什麼呢,想得兩眼發直?」
我扭過頭,看到夕陽下男人輪廓分明的臉,額前落下來的汗水,染溼了濃密的睫毛……
張民生遞給我一瓶哇哈哈。
「小孩哥給我的,分你一瓶。」
我:「……」
他拿出吸管,do……
「喝吧喝吧,甜滋滋。」
我盯着他。
張民生莫名其妙:「怎麼了?」
我鐵青着臉走開了。
張民生:「啊?不喜歡哇哈哈嗎?」

-93-
【2024 年 8 月 15 日。晴。
我今天又欺負張民生了。
十分不應該。
當時久違的靈感被打斷,極其煩躁,甚至反胃想要嘔吐。
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羅以說的沒錯,我是「靈感受孕派」。
極容易沉浸。
可一旦沉浸時被打擾,總會像今天一樣受到驚嚇。
怪我自己聽信了羅以的謬論,去努力做一個「技師」,妄想能將靈感收放自如。
甚至出於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我下意識避免自己過分沉浸。
淪爲今天這樣的「廢人」,責任在我自己。
幸而現在搞清楚了,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明天去跟張民生道歉吧。】

-94-
我又請張民生喫飯。
跟他保證:「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
張民生懵懵地道:「沒關係。不過,這是爲什麼呢?」
我就跟他講我那些抽象的感悟。
講到後來好像還是太抽象了。
我就給他舉了一個我認爲他一定能明白的例子。
「這個事情ţũ̂ₔ,就像你們男的辦那個事的時候一樣。被嚇到了,就很容易……」
張民生果然感同身受,嚇得臉色蒼白。
「停停停,你不要再說了。否則我一切幻想都破滅了。你簡直沒有把我當成一個男的。」
我跟他較真:「不把你當男的,怎麼會跟你舉這種例子?」
他別開臉,小聲說:「不是你想的那種男的。」
「嗯?」
他低下頭:「沒什麼。」
我想了想又有點難過:「我從小就這樣,別人總是叫我書呆子。學校的小孩也不願意跟我玩,他們覺得我古怪……」
搞到最後,明明是我跟他道歉,倒要他安慰我。
「好啦好啦,這不是什麼古怪,這是很好的品質。
「誰規定你一定要遷就別人,把你的注意力分給隨便什麼阿貓阿狗?
「真正喜歡你的人,自然會來關注你的。」
我愣愣地看着他:「張民生。」
「嗯?」
「謝謝你理解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欺負你。」
他小聲說:「知道了。總之……你別那麼小心,我這個人很糙,你隨便怎麼樣都可以。」
我感動地道:「有你真好。」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95-
那天之後我就接了一個大地圖設計的活。
直接閉關。
誰也不見。
說來也是倒黴,我職業道路上第一個導師竟然是羅以。
他總是說「只知道埋頭畫圖上限是不會高的」。
他要我學會規劃。
不是他什麼東西啊來當我的導師,來教我做事。
憑他自信嗎?
我現在,也不想要什麼規劃,什麼上限了。
未來的每一步都是未知。
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走走看。
無論遇到什麼風景,都是我期待的美景。

-96-
【2024 年 12 月 2 日。雨。
我終於把圖畫完了!
興奮,自由,釋放。
我要請張民生來我家喫飯。
這段時間,他好像覺得他和哇哈哈都是罪人。
最近大王都是他在照顧。
甚至有的時候大王在我夢裏撒潑打滾吵鬧,他都會跑來把狗帶走。
「讓她睡個好覺。」他說。
村裏叫不到外賣。
他給我送。
託他的福,我這段時間做了一個非常自由的人。
中秋那天我都閉門趕稿。
我專注在我自己身上,再也不強迫我自己融入這世間。】

-97-
今晚我做了三菜一湯。
蔥油雞、紅燒肋排、清蒸獅子頭、芸豆豬蹄湯。
狗瘋了。
它破口大罵:「汪汪汪——」
張民生哄它:「我給你帶了肉乾……」
狗怒拒,一巴掌拍掉了他的肉乾,繼續衝我叫。
他有些無奈,一邊看我的臉色一邊埋怨我:「你幹嘛要氣它。」
我笑了一下,拿出一個剛給狗買的四格餐盤。
「沒氣它,給做了減鹽減油版。」
狗激動壞了,衝到餐盤前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狂喫。
張民生滿臉欣慰:「……以後我爭取讓你都喫上四個菜。」
爲什麼是他?
算了,講正事。
我對他說:「這段時間真的麻煩你了,不過,真的沒必要這樣。」
然而張民生說:「我雖然是個理科生,倒也能看出來你這是個坎吧。我想你能渡過去。」
我想了想,邀請張民生看我的設計圖。
看到他震驚的表情我悄悄竊喜。
是的,我知道我畫的很好。
「這個 NPC 是樹嗎?」
我點點頭。
「他長得太好了。這種滄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根本無法想象到。」
現在我覺得張民生說得對。
三生有幸,我能親眼見到。
他點點頭:「也是被你看到,才能呈現得這麼好。」
該說不說他真的超級會給情緒價值。
我高興了一會兒又覺得可惜:「可惜只是一個遊戲地圖,不是什麼高端的東西。」
他說:「不,是藝術。」
我哈哈大笑:「誇張了。」
他沒笑,他說:「真的,我覺得你這個特別棒。我要去給老樹磕頭,求他保佑你靈感迸發,大紅大紫。讓很多人都能和你有共鳴,理解你喜歡你。」
我:「……」
我滿臉通紅。
不是他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98-
氣氛突然變詭異了起來了!
趁着他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之前,我把他趕走了。

-99-
那天晚上我夢到了樹。
他竟然對我說:「此子雖傻,但一身正氣,也算是個良配。」
我小聲問:「是不是因爲他剪樹杈的手藝不錯。」
最近這段時間張民生把他伺候得是真舒服……
他也說過,以前老農家的女兒會帶傻女婿上門給老父親耕田一類的故事。
是不是過分有代入感了?
樹一瞪眼:「你把我想成什麼樹了?你叫我一聲爹,終身爲爹。當爹的豈會因爲貪圖剪杈杈而嫁女兒?」
我尷尬一笑。
樹說:「如今這世道,找個病輕一點的都難,何況是他這樣一個正經人。」
這一點,我無法反駁。
但我說:「我還沒想好。」
樹說:「你想什麼呢?」
我說:「哎呀你不要再說了,這事不是我決定就行的。人家怎麼想不一定呢。」
他不是對只對我好。
是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我們在這瞎說八道,別人可能壓根沒有這麼想呢?
樹笑出了聲。
他的聲音很好聽,彷彿遠古的風。
「怎麼他也給別人來向我磕頭,求我保佑他們大紅大紫了嗎?」
我大喫一驚:「不是他真磕啊?!」
樹說:「你我的情分,也用不着他來替你求。不過,我倒是覺得,只要你不嫌他傻,他其實是個不錯的女婿。」

-100-
我紅了。
猝不及防。
我以爲我只是努力戰勝了心魔,又重新跨出去那一步。
像是長征的第一步。
結果剛出門就被人塞炮膛裏。
點火轟上了天。
甲方打電話給我,聲嘶力竭——
「方老師,這是現象級爆款,現象級!」
我勉強保持冷靜:「啊?我只是個畫地圖的,設計核心玩法的老師們才厲害……」
他說都厲害都厲害。
「你這個圖太細膩了,拿出來就跟別的遊戲不在一個圖層了。有多少人是被你這個畫面吸引過來的知道嗎……」
他說不信的話可以去看評論。
……我看了啦。
事實來說,也是整個團隊的給力。
否則被畫面吸引過來的玩家也很快會跑掉。
我有點小心地道:「實在不敢居功……」
甲方聽不進去。
他咆哮着要求我一定要去參加慶功會。
「一定來啊!等你啊!我給你定寵物友好酒店!給你的狗安排上上座!」
……啊,我想起他之前叫我出差,我以家裏養狗離不開人拒絕了。
其實離得開,有張民生。
純社恐。
但既然他這麼說了……

-101-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就在夢裏問了問狗。
「你想去嗎?」
狗說必須的啊!
呵,真多餘問它。
我是個 i 人。
可是我的狗是個超級 e 狗。
它跑到樹後面把張民生拉出來。
我:「???」
張民生不好意思地撓頭。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狗趾高氣揚:「也帶上我的奴隸吧。他應得的。」

-102-
我無話可說。
這確實是人家應得的。
他還去幫我磕了頭……

-103-
因爲帶了狗,我們選擇自駕。
張民生開車。
我剛開始和狗坐在後面。
想了想,有點不禮貌,又坐到副駕。
「累了的話,隨時可以跟我換換。」
他說不累。
我也不敢吭聲。
經過那天,我們之間的氛圍有點奇怪。
……不是有點奇怪是很奇啊啊啊!!!
說話啊!你說話啊!!!
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在指望我吧?
我就是個很慢熱的 i 人。
這種情況是我的死穴啊!!!
「我喜歡你。」
我鬆了口氣,終於出聲——
啊?
我茫然地回過頭:「我剛纔好像幻聽了,你說話了嗎?」
他抓着方向盤,盯着前方。
「說了。我說我喜歡你。你要還沒聽清或者不確定也沒關係。我可以說很多遍。」
我:「……聽清了。」
他小聲說:「那麼,我可以拉着你的手開車嗎?」
不對吧?!
這程序不對吧?!
他把音量稍稍提高。
「這個比較緊急,我想了一路了。我可以拉着你的手開車嗎?」
……哦。
「可以。」
於是他拉住了我的手。

-104-
車內非常安靜。
假的。
我聽到我的內心一直在咆哮!!!
啊啊啊幹什麼幹什麼!!!!
手都是汗!!!
現在甩開不合適吧!!!
太尷尬了!!!
不對,我是有對象了嗎???
好像是啊我有對象了!!!
對象之間應該聊什麼???
說話啊!你說話啊!!
啞巴了嗎!!!
跟我聊點對象之間應該聊的話題!!!
你不是話很多的嗎!!!

-105-
我面無表情地問他:「你在想什麼。」
張民生抓緊我的手,笑:「偷着樂,我終於追到你了。」
「哦。」

-106-
「咻——」
車過去了。

-107-
到地方了。
我們住寵物友好酒店。
一個套房,兩個房間。
張民生跟狗商量:「你介意我今晚把你鎖在那個房間嗎?」
狗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也別來爹地媽咪夢裏……」
我滿臉通紅。
忍了一路終於爆發——
「胡說八道什麼啊!別鬧了!馬上要去參加晚宴了!」
狗「嗤」了一聲。
張民生撇撇嘴。
他小聲咕噥什麼——
「也不是不回來睡覺了。」
我,我假裝沒聽見。

-108-
我感覺我現在整個人都飄飄然。
主要是這種事,在路上就突然定了。
對我來說,太炸裂了。
以至於晚上赴宴的時候,我都還沒緩過來。

-109-
慶功宴弄得聲勢浩大,還邀請了很多同行。
這種場面,我其實是很不喜歡的。
以前羅以總是會「鼓勵」我去社交。
但這次,又有點不一樣。
我以爲我牽條狗過分醒目了……
誰知道張民生比我還顯眼!
他媽剛調到這邊省裏管文旅,正好省裏很重視遊戲這塊。
於是,他就這麼被一羣老總水靈靈地認出來了。
他跟人觥籌交錯,應對自如……
然後給別人瘋狂介紹我:「我女朋友。《長生》的地圖設計師。哈哈,我沾她的光。」
「啊對對,超優秀的。」
別人想提他媽,都插不進嘴。
有趣的是,我突然發現我不害怕一直被 cue 了。
因爲現在被 cue 了以後,對方不會用審視的眼神看着我,一副「我看你怎麼表現」的樣子。
他們反而來跟我自我介紹。
我只要笑眯眯地說「你好你好」就好了。
他還給人介紹我的狗。
「我家方大王,中華田園犬,我家吉祥物,帥吧。」
他們能怎麼辦,自然是捧着。
「真帥真帥,賞臉握個手嗎?」
狗不理。
狗喜歡我的甲方。
他真的給狗準備了上席,一桌狗狗餐。
張民生看出我們累了,就跟我說讓我帶狗去喫飯。
留下他一個人在那應酬。

-110-
狗一頓狂喫。
我笑眯眯地看着它。
「方舒?」
我回過頭,竟然看到了羅以。
大家都是體面的成年人了,我衝他舉了舉酒杯。
他上下打量我:「當初,你拒絕了和我們合作《永夜 2》,我還以爲你退圈了。沒想到你還參加這種活動。」
我說:「我是《長生》的地圖設計師。」
他說:「看過了,典型的靈感受孕作品,非常驚豔。不過,你能預知你下一次靈感是什麼時候嗎?」
他又開始說教。
大概意思是,這次是運氣好,還是需要改,不然,容易重蹈覆轍。
還說,他知道現在我肯定有很多 offer,可實際上,那些人並不知道我的不穩定。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回到你熟悉的環境裏。畢竟,經過磨合,我們會合作得更好……」
狗還在喫喫喫。
真是個好孩子。
可是我漸漸煩躁起來了。
現實畢竟不是小說,沒有那麼多打臉爽的情節。
我現在也算功成名就了。
可我前男友還是富二代,下限很高。
再說現在我也只是覺得他有點煩人而已……
怎麼那麼喜歡當爹呢?
我心裏正輸出禮貌的小作文,正在想怎麼脫身。
這時候,張民生突然拽着一個禿頭大佬過來了。
羅以臉色一變,身體微微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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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羅以超雄爸爸禿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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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內心已經笑成癲狗。
但表面八風不動。
還有張民生,他的神情還是那麼清澈。
他好像很高興,一把摟過我:「來,羅總, 這就是我女朋友方舒。《長生》的主設計師之一。」
我和羅父也是一面之緣的熟人。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不記得我了。
他跟我握了手,然後困惑:「方老師怎麼有點面善?」
張民生笑道:「以前是小羅總麾下的設計師啊。」
羅父的眼睛像刀子一樣看向羅以。
那一眼可太有故事了。
羅以臉色蒼白地別開臉。
「聽說你們公司發展得不太好,連羅總親自下場注資都沒救起來。
「我也不懂, 是不是作品太匠氣了?
「哈哈,得罪得罪,我是真不懂。
「不過我就覺得我們方老師的東西,是頂級的。」
看羅禿子的眼神, 他已經逐漸把我想起進來了。
可能順帶也想起了當初他把我掃地出門時說的那些髒話。
再遲鈍,也知道張民生是來幹什麼的了。
無非就是年輕氣盛, 衝冠一怒爲紅顏。
不過他是個脾氣頂頂差的人。
此時,他與我一番眉眼官司之後, 就直接說——
「我記得, 方老師曾經與我兒子處了九年對象啊。現在想來也是十分遺憾,太可惜了, 人生有幾個九年呢?」
我張了張嘴。
張民生摟住我:「九年, 完成大學學業, 拿到學位證書, 做出《永夜》這種爆款。你呢羅總?九年虧了幾個億?」
啊對對對!
誰說我九年浪費了?
這可太有性價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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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我甲方爸爸的場子。
我也沒想鬧大。
張民生客氣地請他們父子離開:「請不要打擾我們的狗喫飯, 它會胃口不好。」
羅以把他爸拽走了。
我看他們那個樣子, 喃喃道:「沒想到羅以會請他爸注資。」
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證明他的超雄爸爸看,他可以青出於藍勝於藍!
「注資還失敗了。現在那個公司岌岌可危。」
他說他不是故意打聽的,「不小心」聽到了。
但是都好幾年了,那家公司的流水扛把子竟然還是《永夜》。
加上羅父手中的其他產業沒來得及及時轉型, 也已經日薄西山。
想要孤注一擲投了兒子手上這個還算是新興的產業……
我說:「難怪今晚這種慶功宴,他會親自來。」
張民生用酒杯跟我碰了一下。
「來喝苦酒。」
「那你呢?」
「來顯擺我的女朋友, 還有我天下第一乖的狗。」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是的。
他對狗一見鍾情。
「忘記恭喜你得償所願了。」
他美滋滋,用力一摟我的腰。
「嗯, 我超級人生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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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甲方誠邀我上臺講話。
他說:「不想講也沒關係。方老師這樣有才華的人,我很希望今晚能讓您舒服自在。」
可太舒服自在了……
連我的狗都自在極了。
我說:「今天真不能上臺。」
因爲和張民生你一杯我一杯, 他沒事,我喝多了。
微醺。
他了然, 走了。
我趴在張民生懷裏, 捏捏他的胸肌。
然後指着甲方的背影:「難怪他發財, 羅以就不行。」
張民生「嘶」了一聲, 低下頭,在我耳邊說——
「方舒,別這樣,我是精力很旺盛一男的。」
我抬頭看着他。
「嗯……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是有點澀情。」
張民生:「……」
他不顧別人死活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一隻手還拉着狗。
講道理。
進度條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我不知道啊我喝醉了!!!
成年人了沒關係吧?
這個肉體很不錯喲。
嘶哈嘶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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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天晚上沒辦成事。
因爲我是真醉了。
回到酒店就睡過去了。
還做了個夢。
夢見張民生和狗打架。
他說:「不是讓你別來嗎?!你總是這樣我們以後會很困擾的!」
狗說:「你說你誰爹地呢?我是你爹!」
「胡說!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
「我是我是我是!」
「你爹你爹你爹——」
「方舒你管管它!」
「不好使!你叫我爹!不然以後你們睡一起我天天來——」
張民生震驚了。
我也震驚了。
狗得意洋洋:「怎麼說?」
我和張民生對望了一眼——
「你叫啊。」
張民生傻眼了:「啊?你向着它啊?」
我……
我正常人啊!!
也有需求的好不好!!!
我別開臉。
「我還是喜歡你們相親相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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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之後,確實有很多大公司向我拋來了橄欖枝。
開出的薪資高得嚇人。
他們不解我爲什麼要單幹。
很沒有性價比。
但我也跟他們解釋不清——
我真的不是帶團隊的料。
羅以說的那些「Ṫũ¹技師」類的畫師, 他們有我不具備的優秀才能, 能一邊應對世間嘈雜一邊創作。
祝他們都遇到《長生》甲方那樣的領頭羊, 而不要遇到羅以那種志大才疏的領導。
我就適合待在鄉下。
心之所向, 行之所倚,隨心所欲。
而且誰說白水村不好了,白水村可太好了。
光我們樹爹就是別人一輩子求不來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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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 年 6 月 8 日。晴。
今日體重終於突破 55 公斤,我可真是又壯又美麗。
其他感覺一般, 那副圖反反覆覆修改,明天再看看吧。
還有,張民生昨晚鬆口了。
他叫了大王「爹」。】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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