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爲太子裴恆精心挑選了多位貴女,他卻執意要用抽籤的方式選定太子妃。
父親無意間發現籤筒被人動了手腳,暗中調換回來,最終是我被抽中,嫁入東宮。
本以爲多年癡心終得回報,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一場痛徹心扉的噩夢。
侍妾阮黎病逝那日,裴恆醉酒闖進我的寢殿,赤紅的雙眼裏滿是恨意:
「蘇晚月……當初若不是你換了名籤,黎兒本該是我的正妃!她不會鬱鬱而終……都是你!」
他冰涼的手指掐住我的脖頸時,我才終於明白,原來從被抽中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我悽慘的結局。
再睜眼,我竟重新回到了抽籤選妃的那一日。
-1-
我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後背,險些站不穩。
上一刻被掐窒息的感覺猶在,倒讓我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小姐,您怎麼了?」丫鬟銀杏擔憂地扶住我。
我死死掐住掌心,疼痛讓我愈發清醒。
抬起頭,我看見身爲禮部尚書的父親正欲踏入大殿,做大典前最後的檢查。
「父親!」我疾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月兒?」他回過頭,眉宇間透着一絲疑惑,「何事如此驚慌?」
我貼近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父親眉頭緊鎖:「你確定?」
我盯着他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父親深深看了我一眼,沒有多問,終是應下。
「殿下,這樣的場合,黎兒還是不要參加了……」
一道嬌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身,看見阮黎正用手指輕輕扯着裴恆的袖角,眼睛紅紅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裴恆立即皺起了眉:「怎麼了?」
「我身份低微……若是抽中了我,旁人定要說殿下徇私。若是抽不中……」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突然哽咽起來,「黎兒怕受不住旁人笑話。」
說着,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像是要跌倒,裴恆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
「有本宮在,誰敢笑話你?」裴恆聲音冷厲,目光卻溫柔得不像話。
阮黎順勢靠在裴恆的臂彎,目光卻越過他的肩頭,朝我投來勝利的一瞥。
「不如……」她突然直起身,狀似天真地看向我,脣角勾Ťũ̂⁻起一抹譏誚。
「不如殿下直接選蘇姐姐做太子妃吧?畢竟京中誰人不知,她愛慕您多年,日日去東宮送湯呢。」
四周貴女皆掩脣低笑,目光若有似無地掃向我。
前世此刻,我必會羞憤難堪,可如今,我只是坦然一笑,垂眸不語。
裴恆聞言,也淡淡掃了我一眼:「一切交給天意吧。」
其實阮黎並非貴女,而是獵戶之女。
去年秋獵,裴恆在山中墜馬受傷,被她所救,照顧了整整三日。
回宮後,裴恆執意要將她留在身邊,甚至一度想立爲正妃。
「一個獵戶之女,也配當太子妃?」皇上氣得摔了茶盞,「恆兒,你莫要糊塗!」
後來皇上爲裴恆精心挑選了多位貴女,他卻提出要抽籤選妃,還堅持要把阮黎加入備選名單。
他在御書房外跪了整整一夜,才求得皇上鬆口:
「既然你堅持如此,那便讓她一同參與大選吧。若抽不中,便是天意使然了。」
-2-
大典開始,禮官高唱:「請太子殿下抽正妃籤!」
裴恒大步走上前,抬手從金漆籤筒中抽出一支交給禮官。
禮官高聲宣讀:「阮氏女黎,爲太子正妃——」
全場一片譁然,議論紛紛。
阮黎捂住嘴,眼中淚光盈盈:「殿下,這……這真是天意?」
裴恆的眉眼間盡是寵溺:「自是上天成全。」
「蘇姐姐,我、我真的沒想到會這樣……」
阮黎轉向我,目光在我和裴恆之間流轉,「殿下,這太子妃之位我怎坐得,要不還是讓給蘇姐姐吧?」
「天意如此,豈能兒戲。」裴恆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蘇晚月自有她自己的造化。」
阮黎聞言,眼底閃過一絲得意,故作嬌弱道:「殿下說得是,是黎兒想得簡單了……」
她掩脣輕咳了兩聲,一副馬上就要暈倒的模樣。
「請殿下抽側妃籤!」
禮官捧出青玉籤筒時,我心頭猛地一顫,上一世分明沒有這一遭。
還未等我回神,裴恆已快步走到阮黎跟前。
「怎麼了?可是站得太久?」
見阮黎點頭,裴恆將她打橫抱起,「李德全,你來抽。」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殿後走去。
裴恆走後,太監首領李德全抽出一簽交予禮官,禮官高聲宣讀:
「楚氏女婉,爲太子側妃——」
立於我身側的楚家小姐一臉驚喜地跪地謝恩,其餘貴女們紛紛露出失望之色。
大典結束後,貴女們三三兩兩結伴離去,有的故意從我身邊經過。
「有些人啊,癡心妄想了這麼多年,最後連個側妃都沒撈着。」
「可不是嗎,整日裏往東宮跑得那麼勤快,如今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咯。」
「要我說,太子殿下怕是早就厭煩了她那副殷勤樣兒……」
「噓——小聲些,人家父親可是禮部尚書呢……」
我任由這些尖酸話語掠過耳畔,嘴角卻微微揚起。
這一劫,總算是逃了過去。
回府馬車上,父親沉思良久,躊躇開口:
「月兒,雖然我也不想讓你嫁入東宮……但我知你心儀太子已久,今日爲何要我在籤筒中撤去你的名籤?」
我掀開車簾,望着漸行漸遠的宮牆,輕聲道:
「沒什麼,女兒只是……突然不想嫁他了。」
我放下車簾,轉向父親輕笑。
「您和母親之前不是一直說陸小將軍是良配嗎?這門親事……女兒應下了。」
父親聞言一怔,而後欣慰地拍了拍我的手背:
「好……好,爲父這就去給陸家回話。」
-3-
說起我對裴恆的癡戀,大抵是京城貴女間最大的笑話。
那年我七歲,被選爲公主伴讀入宮。
第一次面聖時,我在殿外害怕得直掉眼淚,小小的身子縮在硃紅的廊柱後面發抖。
「哭什麼?」少年裴恆逆光而立,眉目如畫,「既入了宮,以後我罩着你便是。」
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塊酥糖塞進我手心。
那糖甜得發膩,卻讓我破涕爲笑。
從此,我便像個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從御書房跟到演武場,從春跟到冬。
有一回皇后娘娘瞧見了,笑着打趣道:
「晚月這丫頭這麼喜歡我們恆兒,本宮看啊,不如就讓她給你當媳婦算了。」
裴恆紅着耳尖別過臉去,我卻把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裏。
後來,他隨口誇一句李記的酥糖好喫,我天不亮就去排隊給他買來。
得知他公務繁忙頭痛睡不着覺,我翻遍醫書學熬安神湯,日日給他送去。
他秋獵墜馬那幾日,我急得好幾宿沒睡覺,差點兒跟着侍衛進山裏尋他。
「蘇家姑娘又在東宮外頭候着了。」
「堂堂尚書嫡女,這般作踐自己……」
全京城都笑我癡,笑我傻。
可他們不知道,那年裴恆高熱不退時,曾迷迷糊糊攥着我的手喚「阿月」。
也不知道我及笄那日,他將貼身玉佩塞進我手裏說「好好收着」時,眼底的溫柔。
就是這份若即若離,讓我甘之如飴地做了整整十年的美夢。
直到阮黎出現。
他開始帶着她出入宮闈,手把手教她寫字作畫,連我送他的那方松煙墨都給了她用。
他會因爲她捂着胸口輕輕蹙眉,就急得親自去太醫院傳太醫,親自給她煎藥。
他甚至跪在御書房外一整夜,就爲求一個讓她參選太子妃的機會。
我的心中也曾酸澀,也曾不平。
明明是我先遇見的他,爲何如今他的眼中卻只看得見阮黎?
直到上一世抽籤選妃那日,裴恆竟然抽中了我。
我跪在殿前喜極而泣,以爲是菩薩聽見了我的祈求,讓我得償所願。
卻沒注意到,高臺之上裴恆的臉色驟然陰冷,彷彿抽的不是枕邊人,而是一道催命符。
我滿心歡喜地縫了嫁衣,可大婚當夜,他連蓋頭都未掀,只冷冷丟下一句:
「如你所願,太子妃的名分給你。其他的,你也不必肖想。」
說罷,轉身離去。
-4-
紅燭燃盡,我獨自坐了一夜。
我不懂,明明是天意使然,爲何裴恆要如此待我。
次日,東宮抬進了一頂小轎,阮黎以侍妾的身份入府。
納妾禮上,阮黎一身水紅色羅裙,捧着茶盞的手指微微發顫:
「妾身……請太子妃娘娘用茶……」
茶盞「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溼她的羅襪。
她驚呼一聲,縮進裴恆懷裏,露出的腳踝紅了一片。
「蘇晚月!」裴恆當即變了臉色,厲聲喝道,「你連杯茶都接不住嗎?怕不是故意爲難黎兒!」
我望着地上還在冒熱氣的瓷片愣了神,那茶盞分明是她自己打翻的。
「殿下明鑑,妾身沒有……」
裴恆打斷我,怒氣更盛:
「難不成是黎兒故意燙傷自己嗎?不知悔改,去外面跪着反省!」
他一把將阮黎打橫抱起,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是捧着什麼易碎的珍寶。
東宮頓時亂作一團,太監們飛奔着去請太醫,宮女們捧着藥箱來回穿梭。
我跪在殿外的青石磚上,看着太醫們爲着那點微微的燙傷忙進忙出。
我的膝蓋跪得失去了知覺,回到寢殿便發起高熱。
裴恆知道後,卻只冷笑一聲:「裝模作樣。」
幾日後,皇后不知如何知曉了我們未曾圓房,召裴恆訓斥。
當夜,他踹開我的房門,一把掐住我的下巴:
「竟還敢向母后告狀?蘇晚月,你還真是能耐!那我就如你所願!」
我未來得及辯解,便被他按倒在榻上。
他的動作粗暴得像是在懲罰,結束後,他捏着我的下巴,灌下一碗避子湯。
「記住,你不配生下本宮的孩子。」
湯藥很苦,從嘴角溢到頸間,我望着帳頂搖晃的流蘇,突然笑出聲來。
原來菩薩如了我的願,也只是想讓我知道,強求的姻緣未必能有好下場。
後來,我被冷落在東宮最偏僻的院落,裴恆滿心滿眼只有阮黎。
阮黎體弱,他便命人將最好的補藥都送去她的院子。
阮黎畏寒,他便親自去獵白狐,爲她制裘。
再後來,阮黎病了。
太醫說是鬱結於心,久病難醫。
裴恆日夜守在她榻前,眼裏是我從未見過的慌亂。
他不知從哪裏尋了偏方,要以我的血做藥引,爲阮黎煎藥。
在我腕上割開一道口子時,他連睫毛都沒顫一下。
爲了阮黎,他足足取了我四十九次腕間血。
可最終,她還是死了。
死在那年第一場雪落時,死在他懷裏。
那夜,他踹開我寢殿的門,滿身酒氣,雙目赤紅。
「蘇晚月……當初若不是你換了名籤,黎兒本該是我的正妃!她不會鬱鬱而終……都是你!」
他掐住我的脖子,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喉骨。
我痛苦地張了張口,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在窒息的眩暈中,我才終於明白了一切。
原來他執意要抽籤選妃,不過是因爲阮黎出身低微,想給她一個名正言順入選的機會。
他早就在那籤筒中做了手腳,卻不想被父親無意間發現,暗中調換了回來。
因爲是我中選,他便以爲是我讓父親從中作梗,害得他與阮黎就此錯過。
所以這一世,爲了不重蹈覆轍,我交代父親不必管那籤筒如何,只需將我的名籤取出來便是。
既然他爲她如此費盡心機,那我便成全他一次。
-5-
大典後七日,母親捧着檀木匣子進了我的房間,將聘書與禮單在案几上徐徐展開。
她眉眼含笑,似是對這門親事極爲滿意:
「陸沉那孩子品性端方,又心儀你多年,是個良配。」
我垂眸淺笑:「女兒聽憑母親安排。」
重活一世,情愛癡纏我已看淡。
能嫁個知冷知熱的人,已是上天的恩賜。
若那人恰好真心待我,便是額外的福分。
正說着,銀杏掀簾進來:
「小姐,錦繡商行新到了一批時興的首飾,您可要去瞧瞧?」
我點頭:「也好,正好去取前些日子訂的料子。」
一進門,我的目光就落在一隻鎏金點翠步搖上。
「蘇小姐好眼光!」掌櫃小心翼翼拿起步搖,遞上前來,「這是從江南快馬加鞭送來的樣式,京城裏再找不出第二支。」
我接過步搖,對着銅鏡比了比:「確實精巧,包起來吧。」
我正要付錢,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
「蘇晚月,整整七日了,你給本宮熬的安神湯送到哪兒去了?」
銅鏡裏映出裴恆修長的身影,他眉頭緊鎖,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參見太子殿下。」我轉身行禮,「臣女近日在忙着備嫁……實在抽不開身。」
裴恆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步搖上,神色忽然緩和了許多:「哦,這麼早就開始準備了。」
我正要答話,阮黎嬌柔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呀,這支步搖真好看。」
「蘇姐姐,」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手中的步搖,「這支步搖實在合妹妹眼緣,不知姐姐可否割愛?」
我輕撫過簪尾垂下的流蘇:「阮姑娘,買東西講究先來後到,這支簪子我已經要了。」
阮黎眼眶頓時泛紅,咬着脣看向裴恆:「殿下……」
裴恆眉頭一皺,沉聲道:「不過一支簪子,黎兒喜歡你讓給她就是,何必如此計較?」
見我沒有相讓的意思,他抬手將一袋金葉子擲在臺上:「今日這簪子,本宮要定了。」
掌櫃的額頭沁出冷汗,左右爲難地搓着手。
我不想讓掌櫃爲難,將步搖放回錦盒之中:「既然殿下執意如此……那便讓給殿下吧。」
掌櫃面露感激之色:「蘇小姐是來取前幾日訂的布料的吧?」
他從櫃中取出一匹織金繡鳳的正紅綢緞,「已經準備好了,都是按您的要求做的。」
我的指尖剛觸到綢面,阮黎便又湊了上來:「這匹紅綢真好看,若是做成嫁衣……」
「阮姑娘怎麼總是瞧上別人的東西。」我冷冷打斷,「這是我定製的嫁衣料子,已經付過定金。」
裴恆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聞言忽然抬眸。
他的目光落在那匹正紅織金緞上,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作幾分瞭然。
「蘇晚月,」他脣角微勾,隱隱帶了點愉悅,「你嫁進東宮不過是個側妃,用不得這樣的正紅……」
他頓了頓,像是施恩般補充道,「不過……若你喜歡,日後在東宮私宴上,本宮許你穿一次便是。」
阮黎聞言,指尖猛地掐進紅綢裏,卻又不敢出聲,只能委屈地望向裴恆。
「殿下怕是誤會了。」我笑着撫過綢面上金線繡的鳳凰紋樣,「臣女何時要嫁入東宮做側妃了?」
裴恆一怔,臉上的笑意驟然凝固:「你說什麼?」
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頓:
「臣女要嫁的是定遠將軍之子陸沉,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做的是正妻。」
裴恆瞳孔驟縮,猛地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不可能!本宮抽中了你,禮部也已將你記入玉牒,你怎敢——」
「殿下慎言。」我用力掙開他的手,「您抽中的側妃,明明是楚家小姐。」
裴恆的臉色瞬間慘白,踉蹌着後退半步:「不……這不可能……」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厲喝一聲:「Ṭū́⁼來人!把李德全給本宮叫來!」
不過片刻,李德全連滾帶爬地趕來,還沒站穩就被裴恆一把揪住衣領。
「選妃那日,側妃籤抽中的是誰?說!」
「回、回殿下……」李德全抖如篩糠。
「是戶部尚書楚家嫡女楚婉,摺子您親自批過的啊……」
「蘇晚月呢?!」裴恆聲音嘶啞。
「蘇……」李德全偷偷瞥我一眼,不明所以,只能硬着頭皮答道:
「蘇小姐……並未中選啊……」
ṭûₙ裴恆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6-
「怎麼會……我明明……」
裴恆喃喃低語,望向我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離開時步履踉蹌,錦袍下襬掃過門檻時竟被絆了個趔趄,險些栽倒。
「殿下……」阮黎見狀急忙上前攙扶,可她的指尖剛觸到裴恆的衣袖,就被猛地甩開。
這一下力道極重,她踉蹌着連退數步,後背「砰」地一聲撞上商行大門。
她疼得眼眶泛紅,卻不敢再上前,只能攥着帕子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裴恆頭也不回地離去。
那雙含淚的杏眼裏,竟閃過一絲怨毒。
當晚,東宮燈火通明。
值夜的宮人戰戰兢兢地傳,太子殿下不知何故發了大脾氣,砸了滿殿的瓷器。
次日清晨,裴恆突然闖進蘇府。
他的眼底佈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
府中下人不敢攔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一路闖進後院,直到在我面前站定。
「蘇晚月。」他氣喘吁吁,像是一路匆匆趕來,「本宮一早向父皇請了旨,可以多立一位側妃。」他微微抬着下巴,彷彿這是天大的恩賜。
「本宮打算納你做側妃,你若是喜歡,本宮可以破例許你穿正紅入府。」
「殿下說笑了。正紅乃是嫡妻之儀,側室萬萬不可僭越。」我微微福身行禮。
裴恆的眼前一亮:「你這是……答應了……」
「殿下誤會了,臣女只是與您探討禮制罷了。」
我抬眸看他,嘴角掛着笑意,「更何況,臣女已經與陸沉定過親了。」
「不可能……」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聲音陡然提高,「我不信!」
我不疾不徐地從袖中取出那封燙金聘書,當着他的面緩緩展開。
裴恆的瞳孔驟然緊縮,抓着我的手不自覺地鬆開。
他踉蹌着後退半步,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
「怎會如此……」
他喃喃着,忽然一把奪過聘書,翻來覆去地查看,彷彿要找出一絲作假的痕跡。
「蘇晚月!」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就算你們定了親,你以爲陸沉能護得住你?他父親不過是個區區武將,本宮是當朝太子,本宮……」
「殿下慎言。」我平靜地打斷他,直視着他的眼睛。
「陸家三代爲將,祖父隨太祖皇帝開疆拓土,父親平定北疆叛亂,陛下親賜『定遠』封號。您方纔的話,是要質疑陛下的封賞嗎?」
他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我會搬出皇上來。
正當僵持之際,父親匆匆趕來,行過禮後沉聲道:「太子殿下擅闖臣子府邸,恐怕不妥吧。」
裴恆回過神,冷哼一聲:「禮部尚書好大的官威,莫不是還要教訓本宮不成?」
父親不卑不亢地拱手:「殿下若有事,大可遞帖子正ṱũ⁵式拜訪,這般擅闖,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不利。」
裴恆被噎住,臉色陰晴不定。
最終,他拂袖離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蘇晚月,你不要後悔!」
待他走遠,父親才長嘆一聲,從書房的匣子中取出一把竹籤遞給我:
「其實那日我去檢查時發現,抽側妃的籤筒裏放的全是你的名籤……但我和你母親見你好不容易想開,都不想你再度動搖,所以未曾告訴你……」
我接過竹籤,指尖撫過上面的「蘇晚月」三字,後背忽然竄起一股寒意。
這些字跡我再熟悉不過,一看就是裴恆親筆所書,難怪昨日他會有如此反應。
聯繫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種種,我基本可以確定,裴恆也重生了。
可是爲何……爲何這一世他想把我也留在身邊?
「月兒……你會怪我們嗎?」父親擔憂地喚我。
我回過神,攥着竹籤轉身走向窗邊的茶爐。
「父親放心,女兒不會再犯傻了。」我撥開爐蓋,將竹籤盡數投入其中。
爐中炭火正旺,竹籤頃刻間被燒得蜷曲焦黑。
-7-
用完午膳,母親忽然拉住我的手:「晚月,今日陪我去趟將軍府吧。陸夫人新得了些上好的碧螺春,特意下了帖子邀我們品鑑。」
我怔了片刻,輕輕點頭:「女兒正好也想出門散散心。」
其實我心中知曉,說是品茶,實則不過是要我親眼瞧瞧那位陸小將軍罷了。
他們雖替我定下親事,卻終究不忍我盲婚啞嫁,總想着讓我親自相看一番才安心。
入了府門,母親便同陸夫人一道默契地進了內廳,獨留陸沉引我去後院賞花。
我本還在思量着該如何應付這場相看,卻在抬眸的瞬間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靛青色長衫,腰間Ŧŭ₋懸着一枚白玉佩,清俊挺拔得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
見了我,他耳尖瞬間紅透,手忙腳亂地行禮,差點被自己的衣帶絆倒。
「蘇、蘇姑娘安好。」他結結巴巴地開口,眼睛盯着地面不敢看我。
我忍不住抿脣笑了:「陸小將軍不必緊張,我又不喫人。」
他這才抬頭,一雙清澈的眼睛亮得驚人,偏生臉頰還泛着紅,倒像是我欺負了他似的。
我與陸沉在花園裏聊了許久,從詩詞歌賦到邊塞風物,他起初還結結巴巴,說到擅長的兵法韜略時,眼睛卻亮得像星辰。
我瞧着他眉飛色舞的模樣,忍不住抿脣一笑。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耳根,握拳抵在脣邊輕咳一聲,又恢復了那副拘謹的樣子。
自那日起,這位陸小將軍便三天兩頭往蘇府跑。
今日帶一匣剛出爐的杏仁酥,明日捧幾枝帶着晨露的山茶,後日便是幾件做工精巧的小物件兒。
明明已經定了親,可在我面前,他仍是動輒就手足無措,說不上幾句話便要低頭整理本就不亂的衣襟。
有一次,銀杏忍不住打趣道:「陸小將軍來咱們府上,可從沒空過手呢。」
他聽了這話,正端着茶盞的手一抖,茶水濺在衣袍上,頓時慌得耳根通紅:「我、我只是……」支支吾吾半天,最後竟把懷裏的錦盒往案上一擱,轉身就往外走,「我突然想起營中還有事……」
我打開錦盒,裏面靜靜躺着一支白玉雕成的梨花簪,甚是精美。
簪子底下壓着張花箋,上面端端正正寫着:「我院裏的梨花開了,比往年都好看。」
我笑着撫過上面雋秀的字跡,忽然覺得,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竟如此雅緻可愛。
-8-
日子如常過着,陸沉送來的小物件漸漸堆滿了我的梳妝檯。
那支雕着梨花的白玉簪、草編的蚱蜢、描着兔子的花箋……每一樣都讓我想起他遞來時微紅的耳尖。
那日,我去商行取幾件新訂的首飾,回程時抄了近路,恰巧路過東宮偏院的角門。
門裏忽然傳來阮黎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不是說這次重生萬無一失嗎?怎麼裴恆現在滿腦子都是蘇晚月!」
聽聞「重生」二字,我腳步一頓,湊上前去。
空氣中竟突然響起一道詭異的聲音:
【警告:攻略目標裴恆好感度持續下降,當前僅剩 45%。】
【若任務再次失敗,宿主將被永久抹殺。】
阮黎的聲音顫抖着:「不可能!上一世明明……」
【上次讀檔因宿主未達成「太子正妃」結局,已消耗全部積分。】
【本次爲最終機會。】
我心頭劇震,悄悄後退幾步,輕手輕腳地離開。
回府的路上,我的心仍跳得厲害。
「攻略」、「任務」、「好感」、「抹殺」……這些古怪的詞句在我的腦海中不斷盤旋。
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含義,但有一點再清楚不過——
阮黎根本不是真心愛慕裴恆,這段感情於她而言不過是一次必須完成的「任務」。
多麼可笑,上一世,我的一顆真心竟輸給這樣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剛踏入府門,銀杏便迎了上來:「小姐,陸小將軍來了,正在後花園等您呢。」
我定了定神,整理好情緒,這才朝後院走去。
陸沉見了我,滿臉通紅地從懷中掏出一封燙金婚書:「我……我寫了十遍……這是最工整的一份……」
我接過婚書展開,差點兒笑出聲來。
這哪是什麼正經婚書,分明是一篇記事小賦。
從三年前驚鴻一瞥時的一見傾心,到前些日子我們一起賞的梨花,事無鉅細寫了滿滿三頁。
末了還畫了只圓滾滾的兔子,旁邊題着「白首之約」。
「陸小將軍。」我故意板起臉,「婚書哪有這樣寫的?禮部若是看見可不會批的……」
他慌忙伸手要奪:「那我……我這就回去重寫!」
「不必。」我鄭重地將婚書收進袖中,抬眼正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這份婚書……我很喜歡。」
-9-
我與陸沉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與東宮大婚恰是同一天。
那日我正在房中清點嫁妝,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蘇晚月!」裴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着幾分壓抑的怒意,「開門!」
我指尖一頓,還未起身,房門已被猛地推開。
裴恆站在門外,一身酒氣,雙目猩紅:「阿月,你當真要嫁給那個姓陸的?」
我下意識後退了兩步:「殿下醉了。」
裴恆眼前一亮,幾步上前攥住我的手腕:「阿月,你在關心我,對不對?」
我掙了一下卻沒掙開,冷聲道:「殿下,請您自重。」
「自重?」他低笑一聲,眼底情緒翻湧,「你從前從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放開她。」陸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清冷沉穩。
他站在廊下,眉宇間帶着平日裏少見的凌厲。
裴恆眯了眯眼,非但沒鬆手,反而將我往懷裏一帶:「陸沉,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命令本宮?」
陸沉的手按在劍柄上:「臣與晚月的婚事,禮部已登記在冊,三書六禮俱已行過。晚月是臣的未婚妻,臣護她,天經地義。」
裴恆冷笑一聲:「一紙婚書算什麼?本宮若現在去向父皇請旨退婚,你以爲這樁婚事還作得數?」
陸沉的眸光一沉,不卑不亢道:「若殿下執意如此,末將願即刻請命戍邊,以戰功換聖上成全。」
他這話分明是在說,即便遠赴沙場血染黃沙,也要護這門親事周全。
「你是在威脅本宮?!」
「是又如何?」
裴恆眼底的戾氣驟起,陸沉按劍的指節也因用力微微泛白,局面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我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間流轉:「殿下,可否容我單獨與您說幾句?」
裴恆怔了怔,終於鬆開了手。
陸沉皺眉看向我,我輕輕搖頭,示意他放心。
他沉默片刻,終究退了出去,只留我與裴恆在房中。
門關上的瞬間,裴恆眼底的怒意褪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你想說什麼?」
我看着他,緩緩開口:「殿下可還記得,上一世,您掐住我的脖子時,說了什麼?」
裴恆渾身一僵,眼神忽然變得清明許多。
「您說——『若不是你換了名籤,黎兒本該是我的正妃』。如今您與阮姑娘大婚在即,心願得償,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裴恆的臉色愈發難看,踉蹌着後退:「你……你也……」
「是。」我直視着他的眼睛,「我也重生了。所以,重活這一世,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裴恆的眼底翻湧着震驚、懊悔,最終化爲一種近乎痛苦的掙扎。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每次靠近阮黎,就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操控我的思緒……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那晚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了……我像是被什麼控制了一樣,我根本沒想殺你……」
「你死後我悔了許久,我在你的靈前守了整整七日……那日我醉了酒,再睜眼竟又回到了大典那日,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我特意求了父皇也允我抽選側妃,那籤筒裏放的全是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錯……」
他自顧自地說了一大串,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低,像Ťŭ₌是解釋,更像是懺悔。
末了,他上前一步,Ṫů⁹近乎哀求地握住我的手:
「阿月,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我這才發現,我雖然感念阮黎的救命之恩,但我心裏的人一直是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想彌補你……只要你願意,我這就去稟了父皇,廢了阮黎,讓你做正妃。等我登基之後,你就是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殿下,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抽回手,輕輕撫過上一世被他割開放血的手腕。
「所以有些事情根本無法彌補……更不是彌補就能挽回的。」
裴恆僵在原地,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
最終,他狼狽轉身,踉蹌着離開。
門外,陸沉仍靜靜立在廊下,見我出來,他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握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晚月,你可有傷着?」
我搖搖頭,忽然發現他的掌心裏竟全是汗。
「我沒事。」我拍着他的手背,輕聲安撫道,「都過去了。」
-10-
大婚當日,十里紅妝鋪滿長街。
我身着正紅色嫁衣,金線繡成的鳳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喜轎行至半途,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阿月!」
裴恆一身大紅婚服策馬而來,眼底佈滿血絲。
行至跟前,他翻身下馬,直接攔在喜轎前:「阿月,你出來見我一面!」
陸沉當即勒馬,橫劍擋在他面前:「殿下今日大婚,不在東宮迎親,來此作甚?」
裴恆看都不看他,只死死盯着轎簾:「阿月,我知道你能聽見。」
我掀開轎簾,鳳冠珠簾輕晃:「殿下,請回吧。」
「阿月,我不相信你真能如此絕情……」裴恆喉結滾動,帶着幾分哽咽。
他上前一步,卻被陸沉的劍鞘攔住。
「殿下,我想我那日已經與您說得足夠清楚了,請回吧。」說完,我就要放下轎簾。
「阿月,等等!你先看看這個……」裴恆慌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 聲音顫抖,「上次我與你說, 我每次靠近阮黎時都覺得控制不住自己……我終於知道爲什麼了!」
「昨日我在她的匣子裏發現了這些!她根本不是人……她就是個妖物!」
我接過冊子,看見封面上赫然寫着【攻略記錄】四個大字, 翻開後, 裏面密密麻麻記錄着:
【二月初七故意落水, 裴恆好感值+5%。】
【三月十六假意被蘇晚月欺負, 裴恆好感值+7%。】
【四月初八故意飲下帶藥茶水, 引發心悸症狀, 裴恆徹夜照顧, 好感值+12%。】
……
攻略?好感值?
我突然又想起那日阮黎對着空氣說出的那番話來。
「她費盡心機接近我,控制我……只是爲了做我的正妃,完成她所謂的任務……」
裴恆聲音嘶啞, 「那些傷害你的事, 都不是我的本意……」
「阿月, 跟我走……我可以放棄太子之位,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閉了閉眼, 將冊子扔回他的懷中:「殿下, 這改變不了什麼。」
「殿下!」耳邊傳來一道淒厲的哭喊聲,阮黎跌跌撞撞衝了過來。
她髮髻散亂,滿臉血污, 再沒有往日裏那般嬌弱的模樣, 倒像是剛從牢裏逃出來的。
「殿下!您說過您心裏只有我, 要一輩子照顧我……」
她撲上來抓住裴恆的衣袖,「求您跟我回去成婚……如果這次再攻略失敗, 我會被系統徹底抹殺……我真的會死!」
裴恆的眼神里寫滿厭煩和恐懼, 猛地甩開她:「滾開!你這妖物!」
阮黎踉蹌着後退,突然癲狂大笑:「都是你!蘇晚月!」
她猛地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如果不是你,我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失敗……既然我活不成了, 那便拉你和我一起死!」
寒光一閃,她手中的匕首直直朝我刺來。
「阿月!」
電光火石間,裴恆猛地推開陸沉, 擋在了我面前。
匕首深深沒入他的胸口,鮮血瞬間將那身婚服染得更紅更豔。
裴恆踉蹌着跪倒在地, 卻還死死攥着阮黎的手腕, 不讓她再靠近一步。
他抬頭看我,嘴角溢出血沫:「阿月…這一世…我終於…護住你了…」
阮黎看着自己染血的手, 突然發出一聲尖叫:「不!系統…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
她的身體開始變得扭曲,變得透明。
陸沉一把將我護在身後,長劍出鞘:「妖孽!」
阮黎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如煙塵般消散在風中,只剩那把染血的匕首「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周圍頓時尖叫聲四起。
一片嘈雜中,裴恆的手緩緩垂下,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
陸沉上前一步,溫熱的手掌覆上我的眼睛:「別看。」
可我還是看見了,裴恆最後的口型,是「對不起」。
……
十日後,我和陸沉重新舉行了大婚。
喜堂上,他輕輕掀開我的蓋頭,聲音裏竟有一絲哽咽:「月兒, 終於娶到你了。」
我抬起頭,對上他溼漉漉的眼睛ẗüₔ, 用指尖輕輕拂過他微紅的眼角:「傻子。」
後來, 我們恩愛白首,子孫滿堂。
東宮換了新主,舊事無人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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