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助我的姐姐請喫飯,飯桌上衆人起鬨我給她未婚夫敬酒。
我剛要拒絕,眼前閃過一片彈幕。
【雪雪抓住機會!你這種清冷掛小白花完全是大佬的菜!】
【別看他表面無動於衷,喉結都滾出筋斗雲了。】
我攥緊了酒杯。 
-1-
虞舒資助我是在一個熱烈的夏日。
那是舅舅從腳手架上摔下來的第二天,我去高中辦退學手續。
教導主任將我從頭打量到腳,神色莫名地笑了下。
他問我,最近有好心人來學校做資助,我願不願意試試。
書包裏的成績單ẗű₁上,我排年級十七,——足夠上一個不錯大學的成績。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頭。
然後我就被安排穿了條很短的白色連衣裙,頭髮散下來,塗了裸色脣釉,推進學校頂層的豪華接待室。
——和剛進門的高挑小姐撞了個滿懷。
教導主任眼皮子猛然一跳,結結巴巴:
「蔣總,蔣總……沒來?」
他沒想到來的是個女人。
踩着滿鑽高跟鞋的高挑小姐橫掃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
「我是蔣程明的未婚妻虞舒,慈善基金的事我全權負責。」
虞舒身後的保鏢一字排開,是偶像劇裏纔會出現的情節,整個會議室都充滿了低氣壓。
她輕蔑又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掃到我裙襬的時候,嗤笑了一聲。
「有錢買裙子,沒錢交學費?小小年紀,倒長了張好臉。」
我臉騰地紅到脖子,像被掐住了嗓子的雞,難堪到恨不得鑽進地縫裏。
我想說那不是我的裙子,卻被教導主任一把扯到身後。
滿頭大汗的中年男人哈着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虞小姐,我們換個學生,換個學生……」
就這樣,遠比我家境好的前桌男生一臉狂喜地填起了資助表。
男生,滿臉痘,矮小。
很安全,那位未婚妻虞舒小姐肯定不會有意見。
而我蓄着淚的眼睛都來不及哭,匆忙地收拾書本。
——我要去趕五點半的那趟公交車。
兩小時一班,錯過了就會錯過今天舅舅的探視時間。
站起來衝出教室的那瞬ťûₔ間,同桌那個眼睛圓圓的女生小聲喊我。
「白雪,你不讀了嗎?」
她家庭幸福小康,但反應總慢一拍,成績倒數,不敢問其他成績好的男生習題,總來問我。
我的眼淚不知道怎麼就掉了下去。
「錯題本留給你,你好好學。」
我把本子塞給她,沒回頭。 
-2-
很絕望。
因爲換裙子耽誤了時間,我沒趕上公交車。
新校區建在城北郊區,我家……在城南郊區,平日裏下晚自習,校門口賣澱粉腸的大媽會用三輪車捎我回家。
但今天太早了,澱粉腸還沒開攤。
我順着馬路走,書包重到壓彎了腰。
父母早逝,舅舅收養我長大,他天生六指,還瘸了條腿,昨天從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了下去,另一條腿也壞了。
醫院催賬的繳費單還揣在我口袋裏。
交了這個,就交不了這學期的學雜費。
我神思恍惚,不小心就走到了最靠外的一條機動車道——
「呲——」
「woc,不長眼啊!」
刺耳的剎車聲從背後竄起,一個熟悉的女聲尖叫道。
「你瞎了嗎你——」
我忙不迭地回頭道歉,然後撞上她錯愕的目光。
是虞舒。
那位蔣氏慈善基金的負責人。
「你——」
她打量着我洗得發白的校服,老半天憋出一句話。
「換戲路了?」
「大白天不上學在外面裝女鬼,你是學生嗎?該不會是學校那個垃圾從外頭找來的……」
連環的重擊讓我腦子一嗡,抑制不住地委屈和不甘。
爲什麼,爲什麼偏偏是我,遭受生活的苦難,卻還要被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瞧不起。
「我當然是學生!昨天是,今天是,但明天不是了!因爲你們換了資助對象,你滿意了吧!」
發泄完,我大口喘着氣,許久才發現虞舒沒出聲。
她就安靜地瞧着我。
我這才覺得難堪。
我的家境和眼前這位開跑車背奢侈品的大小姐沒有關係,她也沒有必須資助我的義務。教導主任隱晦的眼神黏膩地趴在我的腦子裏,恥笑着我那一瞬間的遲疑。
難堪的該是我。
我想道歉。
可對不起三個字纔開了個頭,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一串——
「咕咕。」
中午沒怎麼喫飯,又快到晚飯的點兒,飢餓排山倒海般襲來……
虞大小姐忽然笑了下。
「喫飯不,請你。」 
-3-
虞舒帶我進了一家江南風格的私廚。
我曾經無數次路過,都以爲是一座花園。
大堂經理明顯一愣。
「虞小姐,快請,之前沒收到您來的消息……」
我懵懵懂懂地被帶着進去。
才隱約聽明白,原來是虞舒小姐那位高權重的未婚夫也在。
蔣程明。
我聽過這個名字。
潞城無人不知的蔣氏接班人,是我永遠都該接觸不到的天邊月。
他漫不經心地朝這邊看了一眼,拍了拍身側的空位,示意虞舒過去。
有眼尖的人瞧見了手足無措的我。
「這是嫂子新跟班兒?挺別緻的,cosplay 貧困生呢?來給蔣哥敬個酒!」
周圍人起鬨地笑。
好像校服發白的貧困生是對稀奇的物件。
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
我剛要拒絕,眼前忽然閃過一大片彈幕。
「雪雪抓住機會!你這種清冷掛小白花完全是大佬的菜!」
「別看他表面無動於衷,喉結都滾出筋斗雲了。」
我慌張地攥緊了酒杯。
彈幕還在慫恿。
「不信你走動一下試試,男主一進門就暗暗盯緊你了!」
我試探性地朝後退了一步。
果然,蔣程明的臉色驀然冷了下去,室內氣氛陡然冷冽。
「嗚嗚嗚女主像誤入狼羣的小白兔,完全長在了男主心巴上啊!你退一步,他心更癢了。」
「雪雪你的福氣來了!你做自己就好,男主會主動靠近你,什麼貧困生,蔣大佬最不缺的就是錢!」
彈幕七嘴八舌,他們說我和蔣程明是這本「金絲雀文學」的男女主。
像我這樣平庸窮困的女生,就像是上天爲蔣程明造好的,讓他明明看不起,卻又忍不住爲我瘋狂。
他愛我的堅韌、無助、倔強和清高。
他不相信真的有人窮困潦倒,卻依然保守一顆天真純良的心。
經歷了驚心動魄的你追我逃,他最終承認對我深深心動。
-4-
蔣程明,蔣總。
像一條金Ṱṻ₎光閃閃的大道,就這樣橫在我面前。 
-5-
我不合時宜地打了個嗝。
都怪剛剛在跑車上,虞大小姐看我太餓了,非要將手包裏的進口餅乾塞給我。
而我有最簡單的報復方式,報復這位高傲的、將我趕出學校會議室的大小姐。
——搶走她的未婚夫。
像教導主任希望我做的那樣。
像彈幕裏說的那樣。
像虞舒見我第一面就以爲我去勾引人那樣。
頭頂的水晶燈晃得人眼眶發熱。
虞舒不悅地撂下酒杯。
「拿我的朋友打趣,是想打我的臉嗎?」
我有些訝異地望了她一眼。
我們哪裏算得上朋友。
不過ţųₔ是大小姐開跑車,在路邊撿的破落戶,又帶來飯店賞她幾口飯喫。
可這句朋友,壓住了我心裏蠢蠢欲動的種子。
上了這麼多年學,教的是禮義廉恥,不是覬覦別人的未婚夫。
於是我腆起諂媚的臉,刻意鞠躬哈腰——
「大小姐給了錢就是我再生父母!大小姐讓我敬誰就敬誰。」
「老闆喝的是紅的啊,妹敬你一個啊,那邊綠頭髮的老闆一起不?我……」
看着蔣程明厭惡地瞥過了眼,一副看見髒東西的模樣。
我心下鬆了口氣。
不是最喜歡堅韌高潔嗎,那這樣卑躬屈膝的我應該入不了蔣總的眼吧。
做戲做到底。
正打算將酒一飲而盡,一隻纖細的手攔下了我。
「跟我走。」
虞舒說。
-6-
我抿脣坐在虞舒的跑車上。
「你就這麼帶我走……會不會有麻煩?」
那些男人眼神不善,哪怕虞舒是蔣程明的未婚妻,他們對她卻也沒有多少尊敬。
虞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瞎操心。反正他們也恨不得踩死我。」
虞舒說。
虞家近些年生意很不景氣,虞父借早年的婚約,想抱死蔣家這條大腿。
但衰落的虞家,誰都想來分一杯羹。
他們巴結蔣程明,順帶着巴結她,卻又看不上她是個女人。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和賭博的哥,難道他們真以爲送出去一個女兒,就能改虞氏的命?」
「商業聯姻沒得感情。」
「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
「我送你回學校。」
我張了張嘴巴,又閉上,撇過臉,低聲說。
「我回不去了,退學了。」
車子一個急剎車——
虞舒把車停在路邊,伸手想點燃香菸,看了看我,又掐掉。
她問。
「真貧困生啊?」
我點點頭。
「真貧困。」
「沒爸媽,舅舅養的,學雜費交不起了。」
她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其實很怕她會問我,那下午穿短裙去會議室,是想做什麼。
雖然是教導主任半騙半哄地脅迫,可那條裙子,我還是穿了,我還是邁進了高層的大門。
如果來學校的不是虞舒,而是別的男人,可能我就已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條路。
可她深深看我一眼後,什麼都沒問。
「多大點事兒。」
「學費、生活費,我給你出了。期末考好點ŧũ⁷兒啊,小朋友。」 
-7-
像一場夢一樣。
前後不過兩天,我灰頭土臉地抱着所有書本離開,又狐假虎威地被送回來。
校長恭恭敬敬地送虞舒走,然後拐彎抹角地朝我打探,我和虞大小姐究竟有什麼關係。
我羞澀地笑了一下,沒說話。
這是虞舒教我的,似真似假,半遮半掩,最讓人忌憚。
她讓我放心讀,會供我上完高中,再上大學,期末排名好還會有獎勵。
這筆學費我已經計劃好在畢業後做暑期工,大學時勤工儉學,一點點還給她。
有校長坐鎮,教導主任再也沒來找過我,聽說他被調去最偏的樓管器械,更管不到我了。
學校的日子平靜又匆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考出成績向虞舒證明,她沒有資助錯人。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躊躇再三,借同桌的手機,給虞舒發了一條感謝短信。
但短信石沉大海。
也是。
虞舒是那樣驕傲肆意的天之驕女,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資助一個小姑娘的錢對她來說不過隨手之勞。
也許並不希望我這種貧困生黏上她。
誤闖上層貴族們的觥籌交錯和那些彈幕,不過是一場幻夢。
——但我沒想到,蔣程明會來找我。
-8-
蔣程明坐在豪車後座,漫不經心地晃着半杯酒,看都沒看我一眼。
彈幕在我眼前花樣閃過。
「蔣總又裝上了哈,墨鏡下正偷看小姑娘吧?」
「沒想到女主演戲都沒能瞞過男主,男主還是對雪雪一見鍾情了!」
「劇情的力量好強大。」
他們興奮地圍觀着這場不平等的感情生出「萌芽」。
偶像劇情節裏的霸總出現永遠伴隨着深情的 bgm 和浪漫的橋段。
但現實是。
——祕書從車窗伸出一份文件。
《包養協議》。
我愕然後退一大步。
「蔣總!我沒有——」
祕書打斷了我的話。
「白雪,你父母早逝,舅舅鄭平撫養長大。」
「鄭平三天前工地失事,傷了一條腿。康復治療需要至少十萬,如果選擇保守治療,他那條腿就算是廢了。鄭平本來就瘸腿,保守治療等於終生坐輪椅,這些你都知道嗎?」
他遞給我醫院的病歷本。
那些脆弱的、病人的隱私,就這樣毫無保留地懟到了我眼前。
昨晚舅舅給我打電話,明明說手術很成功,恢復得很好,再住院兩三天就可以康復,讓我安心備考……
我不知道。
他需要這麼複雜的康復治療,需要一大筆治療費。
「你舅舅沒有醫保,傷到腿工作也會丟,你們的生活會很困難。但蔣總願意幫助你——」
我下意識地看向蔣程明。
他矜貴地遞給我一張照片。
是舅舅,
舅舅在病房喫力地試圖站起來,還抽空對着鏡頭憨厚地笑。
「蔣總已經爲鄭平墊付了第一筆康復治療費,還幫他安排了經驗豐富的護工,按照醫學專家的方案,不出半年,他的傷腿就可以完全恢復。」
他甚至沒有提前詢問我,就自作主張地替舅舅墊付了醫藥費。
可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來來回回。
看着照片上舅舅的笑臉,我都沒能說出口。
虞大小姐資助我上學,我尚且能當做是一筆助學貸款,我會日後打工連本帶利地還給她。
可是十萬,特級護工,康復學專家。
這不是我能還得起的。
既然還不起,我就要付出代價。
-9-
「白雪,蔣先生很忙,只需要你每週陪他半天,不會耽誤你的課業。」
「我們會按月劃給你每月 1 萬的零花,不包括對鄭平的治療和營養費用。」
說實話。
蔣程明的那張臉,很難讓我產生被包養的實感,加上彈幕不停地說,他其實心裏真的很喜歡我,甚至會讓我產生幾分錯覺。
我不是被脅迫陪油膩的老男人,而是像灰姑娘那樣,很偶然地撞進了偶像劇。
彈幕裏吵得七嘴八舌。
「雪雪你就答應她吧,我年輕的時候也清高,到現在才明白錢纔是最重要的……」
「笑死,都以爲考大學能逆天改命,大批的人畢業也拿不到 1 萬的月薪吧!」
也有持反對意見的。
「樓上三觀是不是有問題啊?我也磕灰姑娘和霸總,但雪雪還在上學啊,男主還有未婚妻,難道讓她當情婦嗎?」
祕書還在面無表情地勸我。
「鄭平爲了撫養你,這麼多年沒有成家,你總不希望他下半輩子還這麼苦。」
這句話紮在了我心上。
舅舅爲人老實誠懇,還有一門手藝,也曾有姑娘願意和他在一起,不介意經濟和他的瘸腿,但唯一要求是不許再供養我。
舅舅一口就回絕了。
他說既然決定養我,就要當成親閨女養。
我總得爲舅舅考慮。
可是——
「蔣總,您有未婚妻,我不能……做破壞別人婚姻的事情。」
至少不能對不起虞舒。
虞大小姐脾氣暴又愛罵人,但她給了我救命稻草,如果她知道我跟了蔣程明,一定會很失望和難過。
對不起舅舅,我不能做這樣的人。
蔣程明摘下墨鏡,挑了挑眉,像是很意外。
他第一次開口和我說話。
「白雪。」
「我和虞舒是商業聯姻,蔣夫人該有的,她都會有。」
「你對她——」
蔣程明像是斟酌了一下措辭,大約是想到自己要說什麼,對我的自不量力感到有些好笑。
「你對她,沒有威脅。」
-10-
「你放 p!」
手邊的包養協議被一把推開——
虞舒風風火火地衝到我面前,精緻的大波浪都亂了。
「蔣程明你要不要臉,一把年紀了誘騙未成年小姑娘,知不知道這是違法啊!」
我愣住。
「虞小姐你怎麼來了……」
彈幕裏刷過一排排的「wok」。
【這是被未婚妻現場抓包了嗎??原文裏沒有這一段啊!】
【完了,女主小白花怎麼鬥得過戰鬥力爆表的虞大小姐啊!】
在彈幕紛紛擔心我捱揍的聲音裏——
虞舒白了我一眼。
「來給你送兩件兒新衣服,校服都穿卷邊兒了。」
虞舒逛街的時候想起自己在路上撿的小姑娘,衣服洗得發白,沒忍住多買了兩件,青春期的女孩子總得有幾件像樣的衣服換着穿。
車剛停到學校門口,就看到我和蔣程明的祕書站在一起ƭüₒ。
還聽到了讓她火冒三丈的對話。
虞舒這個火爆脾氣,上來就把蔣程明罵了個狗血淋頭。
……
蔣程明酒也不端了,墨鏡也不戴了。
「虞舒,你有病?!」
虞舒反脣相譏。
「我當然沒有,我至少知道保護未成年人,有最起碼的法律和道德意識。」
彈幕懵了。
【這是哪一齣?女配不喜歡男主嗎?她怎麼好像是站在雪雪這邊的……】
【不會吧?女配之前那麼舔男主,千方百計要把婚約定下來,不就是愛慘了的樣子嗎!】
蔣程明想了一會兒,好像想明白了什麼,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他語調軟下來。
「阿舒,我的未婚妻是你,永遠都不會變。她只是——」
蔣程明朝我看了一眼。
「我有些新鮮。不會影響你的地位,也不會影響蔣氏給虞家的注資。」
「別生氣了。下午去試婚紗?你最喜歡的設計師剛好在京氏,劉祕書已經約好了。」
話裏話外四個字。
你別醋了。
-11-
有錢人真奇怪。
他篤定一套凌駕於我們之上的運轉規則。
不容辭令地給虞舒和我安排好各自的位置。
虞舒是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享有他所給的體面和地位。
我是他心生好奇的小貓小狗,用恩德和金錢拿捏在手中。
我們都不能違揹他,也不能逾越自己的位置。
就像是……蔣程明的後宮。
蔣程明用一紙包養協議買斷我,毫不避諱地讓虞舒接受他在外有人,彈幕卻覺得合理。
因爲他有錢,有地位,有權力。
之前虞舒也說。
她的家族需要蔣家的助力。
她需要牢牢抱住蔣程明這條大腿,纔不會成爲家族的棄子。
-12-
「試你個頭!」
虞舒大罵。
-13-
蔣程明沉下臉。
「虞舒,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也忍不住輕輕拉了一下虞舒的裙襬,讓她冷靜一點。
——可她反手握住我的手。
「再來騷擾白雪,小心我去告你。」
「這婚約誰愛定誰定,我不嫁了!」
說罷帶着我徑直走開。
我忐忑地跟着虞舒走,看她虎着臉,也不同我說話,直到進酒店,開了一個房間。
虞舒把我推進去,又把手裏的袋子塞進我懷裏。
「啊……?」
「啊什麼啊,進去換上。」
包裝新裙子的袋子很精美,繫了蝴蝶結,我在衛生間裏仔細觀察了很久,擔心一旦拆開就沒法子復原。
是一條剪裁得體的及膝連衣裙。
海軍藍,帶領帶袖,腰間的絲帶有些俏皮。
我換上竟然意外地合身。
虞舒看見我眼睛一亮——
「果然本小姐的眼光不錯。」
我抿脣。
話在心裏百轉千回,還是要和虞舒解Ṫúₚ釋清楚。
「蔣總和他的祕書突然來找我,那份協議我沒有籤,我也沒答應……」
「我知道。」
剛剛把蔣程明罵得狗血淋頭的人,現在對我卻很溫柔。
「有錢不是什麼壞事,你未來也可以選擇很好很優秀的伴侶。但蔣程明……」
虞舒露出嫌棄的神情。
「他給一個小姑娘甩包養協議,還堵在你學校門口,能算什麼好東西?」
可蔣程明開出的條件太誘人了。
有了這筆錢,舅舅可以康復,我們還能攢一些,給他租一個更寬敞明亮的房子。
我想到舅舅,就覺得揪心和難過。
也許在未來我會覺得十萬而已,但當下,我只覺得深深地無能爲力。
我想開口求虞舒,又覺得侷促難堪。
可她像是看懂了我,她說要帶我見一個人。
-14-
虞舒的姑姑,虞衡之。
一個面容飽滿的中年女人,臉上沒有皺紋,一雙眼睛銳利又明亮。
虞家七八年前也是京市的龍頭,民間對虞家的八卦津津樂道。
舅舅曾經聽別人閒聊,回來給我講過。
說虞家上一輩有個離經叛道的女兒,嫁給了門當戶對的許家,沒過幾年就當衆揭發了丈夫招嫖,毅然離婚。
上層人要臉面,豢養金絲雀,逢場作戲什麼的,都不算稀罕事。
大多會睜隻眼閉隻眼,或者私下裏解決,但這位虞小姐直接將丈夫和咯咯噠打包送了進去!
虞許兩家試圖說合,她直接改了名字,自立門戶。
虞衡之就是這位大小姐。
改名之前,她叫虞嬌。
「女孩子就叫嬌、舒、甜,男孩叫遠程、博望,到頭來還要讓女孩出去犧牲,這算什麼道理?」
是她歸國強勢地擠佔了虞家的市場,以雷厲風行的手段接管虞氏,成爲虞董事長,並且支持虞舒取消婚約。
虞舒笑吟吟地說。
「所以白雪,你不必愧疚是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沒有你,我也不會繼續和蔣程明在一起。」
「姑姑自立門戶,就是要讓後輩女孩兒不必再當棋子。」
她向虞家姑姑引薦。
「姑姑,這就是我和你說的白雪,鄭平先生唯一的外甥女,很好一姑娘。」
嗯?怎麼又扯上了我舅舅?舅舅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大人物?
聽到虞舒介紹,虞董事長的神情鄭重起來。
她整理衣裳,起身和我握手——
「小姑娘,謝謝你,也謝謝你舅舅。」
原來,舅舅從腳手架上跌落,是因爲看到有塊木板搖搖欲墜,幾近掉落砸到途經的小學生。
他探身去扶正木板,一時不慎,才失足掉了下去。
而途經的小學生,正是虞衡之的孩子!
孩子被嚇傻了,好幾天才和家裏吐露了危險情況。虞董在追查的過程中得知舅舅住院,已經第一時間聯繫醫生爲他做康復治療。
我漲紅了臉,連連擺手。
「是舅舅好,不用謝我……」
「要謝的。鄭平先生說,他低頭看到我的孩子扎着雙馬尾蝴蝶結,就像看到你小時候,下意識就去救人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孩子。我會全權負責鄭平先生的所有醫療營養費用,城北有一套離學校不遠的房子,已經轉至鄭平先生名下。」
「至於你的學雜費……阿舒執意要她來資助,我就不搶了。」
我紅着眼睛,不停地道謝。
沒想到柳暗花明,拒絕了蔣程明,竟然還能遇到虞董事長。
是舅舅結了善緣,救了自己。
-15-
後來我才知道。
蔣程明的祕書去找舅舅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哪有人從天而降帶錢來砸人的。
尤其是祕書還提到了我,向他詢問我的生活習慣和基本信息。
舅舅不肯說,斷然拒絕了蔣程明的錢。
那張照片,不過是祕書的偷拍。
等到虞董事長找到鄭平,出示了監控視頻,鄭重地表示感謝,舅舅才相信是遇到了知恩圖報的好心人。
更好的是,舅舅在康復期間,和護工段阿姨情意相投。
段阿姨離異,前夫家暴,但她本人爽快利落。
康復期間,舅舅不像有些病人,對護工呼來喝去,反而盡力自理,體諒護工的辛苦。
她並不知道虞董事長給了房子,聽說舅舅還要供養我後,只短暫地愣了愣神就同意了。
「雪雪成績好,人也懂事,自己親生崽子都不一定這麼好。你既然要供,咱就一起供,我當她舅媽!」
於是半年後,舅舅不僅獲得了完全康復的腿,還收穫了一個老婆。
而我,已經順利讀高三啦。
在虞舒的資助下,我沒有了學費和書本費的後顧之憂,虞大小姐像是找到了當家長的樂趣,三天兩頭地給我投餵「三年高考五年模擬」,各地各出版社出的精華考卷。
我沉着心,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走,前進了一名又一名。
在一個蟬鳴的夏日,邁進了屬於我的戰場。
-16-
蔣程明是在填志願那天來找我的。
我在虞舒家的電腦上,鄭重地選了浙大王牌專業的代碼,然後出門替大小姐取外賣。
蔣程明就站在前院門口。
我遲疑了一下,正想去喊虞舒,他叫住了我。
「不用喊她,我是來找你的。」
這次沒有祕書,沒有豪車,也沒有故作玄虛的紅酒和墨鏡。
聽虞舒說,蔣程明在和虞董事長的爭奪中步步落敗,曾涉足灰色產業被曝光,連番被查處,那些圍繞在他身邊拍馬屁的老闆們紛紛作鳥獸散。
也因此,過去一年多,他根本分身乏術來出演「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情節。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心底有個聲音,說一定要得到你。」
「白雪,我之前……是真的喜歡你。」
「如果不是因爲鄭平恰好救了虞衡之的孩子,他的腿就完了,你究竟爲什麼拒絕我?」
也許習慣了被衆星捧月,他看起來百思不得其解。
「優越的生活,體面的戀人,我能給你的在當時都是最好的,究竟爲什麼?」
我安靜地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兒。
如今,我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他, 面對眼前吵來吵去的彈幕。
「蔣總, 您說的一見鍾情,是指第一次見面就任由自己的小弟調侃欺負她, 第二次見面脅迫她做情人嗎?」
「舅舅從一開始就拒絕了你,如果我用身體換取他的健康,他也會痛不欲生。」
人不能美化自己沒有走過的路。
也許當初拒絕蔣程明後,也沒有虞董事長從天而降,但誰又能知道會不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將舅舅捲進無故的風波里。
「你有未婚妻, 傲慢又不懂尊重, 算不上什麼體面的戀人。」
「至於優越的生活——」
畢業後我順利接到幾份家教的兼職,短短一個月收入小三萬。
如今再回看,我曾爲了五千的學費穿上那條白裙子。
也曾爲了一萬的甜頭差點上了蔣程明的車。
都覺得非常後怕。
虞舒在高考結束後非要拉着我和ţű̂₍她一起看霸總小說,劇情裏但凡出手就是百萬千萬, 讓我連連咋舌。
虞舒毒舌吐槽。
「你看看你看看, 蔣狗當年得多摳啊!誒我也不是說他給得多就能去……」
思緒迴轉,我笑了一下。
「蔣總,我現在的生活就很好,未來也會越來越好。我的生活裏,就不需要蔣總的出現了。」
-17-
我選擇了杭州。
虞舒在虞氏杭州分公司歷練。
大一結束的那個暑假,我拉着虞舒去逛街, 她執意不肯收我還的學費,無奈, 我決定請她買一條裙子。
獎學金拿到手, 我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商場裏的價格我都提前偷偷看過,應該大多勉強夠得上。
可紆尊降貴的大小姐,一會兒嫌棄迪奧的 logo 太醜,一會兒嫌棄寶姿的顏色顯老。
最後興沖沖地把我拉進了優衣庫。
「這裙子不錯啊,簡潔, 大方,長度也剛剛好!來來來,來結賬,我穿 M 號。要不你跟我穿姐妹裝唄……」
我鼻頭突然就忍不住一酸。
「誒不至於吧, 穿你一條裙子就急哭啦?說好要給我買的不是……行了行了, 不買了好吧?」
我不肯理她,流着淚刷碼。
買了兩條。
白色連衣裙, 簡潔大方。
自從被教導主任帶去高層會議室的那個黏膩的夏日後, 我幾乎不曾穿過裙子,尤其是白裙子。
看到白色裙子,就好像被拽回了那個難堪的自己。
而當我和虞舒一起換上了同款連衣裙, 在商場的鏡子前自拍, 我好像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悄然剝離。
我突然就釋懷了。
虞舒昂着頭, 哪怕穿着一條快消的普通裙子,依舊光彩奪目。
決定人的,從來不是裙子, 而是人自身的力量。
我輕輕挽起她的手, 在鏡子裏比了個心,嘗試昂首挺胸地舒展自己,豁然開朗。
「誒, 真漂亮,我眼光可真好……」
「年紀輕輕就應該穿漂亮裙子嘛!你說我當年路邊撿到你的時候,你像只溼漉漉的醜小狗……」
「你才醜小狗。」
「本小姐世界第一美好吧!……」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