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被送給裴家的玩物,我謹小慎微,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可月餘前,裴知禮發酒瘋折騰了我一夜。
他忘了讓我喝避子湯。
事後,他不以爲意:「有了就生,我又不是養不起。」
我滿心希冀,卻聽他和心上人說:「鳶兒就是我房中的物件,既然你不喜歡,我把她發賣就是了。」
阿福也跟着嚇唬我:「公子說了,要把你賣到山溝裏,做獵戶的婆娘,再不讓你回京城。」
第二天。
牙婆真的帶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指明要買我。
正文
-1-
裴知禮又去見心上人了。
走前,他狠狠地在浴池裏折騰了我一頓。
「阿鳶,等爺娶妻了,就抬你爲妾,如何?」
他說這話時,勾着一抹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打了個冷顫。
裴家祖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生子。
如違祖訓,老夫人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我們這些無名無份的通房。
前兒個大公子屋中通房偷偷懷了身子,後腳老夫人就帶着人用棒槌打落了胎。
再把人半死不活地賣進了貧窯裏。
還召集所有丫鬟們看下場。
回來我就發了高熱。
胃口也變差了很多。
這幾天癸水又來得遲……
怕只怕。
裴知禮猛地一頂,他咬上我的鎖骨,狠聲狠氣:「伺候爺專心點!」
思緒回籠。
裴知禮淡了心思。
一腳把我蹬開了。
我着急忙慌地爬上岸,赤腳打滑又摔進了池子裏。
裴知禮愣了愣。
「傻缺。」
隨即大笑出門。
等我穿戴好,裴知禮的影子早就沒了。
阿福抱了團髒衣服懟到我身上:「還看什麼看,趕緊把少爺的衣裳洗乾淨了!」
「你以爲你真能當妾?」
我自知不能的。
可裴知禮月餘前發酒瘋折騰我一夜,忘記吩咐避子湯了。
事後我找他討過,他卻不以爲意:「有了就生,我又不是養不起。」
我以爲他對我總歸是不同的。
卻聽他和心上人說:「鳶兒就是我房中的物件,既然你不喜歡,我把她發賣就是了。」
原來。
我只是個物件。
是他隨手就可丟的下等人。
阿福見我不動,忽然幸災樂禍地推了我一把:「公子說了,要把你賣到山溝裏,做獵戶的婆娘,再不讓你回京城。」
我咬咬脣。
抱着髒衣服轉身去了洗衣房。
王媽瞟了眼我的腰身,打趣道:「阿鳶,你這腰粗了不少,不是有了吧?」
她問得不經意。
可我卻慌極了。
只能胡亂搖頭。
她一邊漿洗衣服,一邊勸我:
「阿鳶,咱這府裏可不興母憑子貴那一套,你呀就別妄想做那枝頭的鳳凰了。還是早早攢點銀子贖身吧……」
「這女人,總要有個疼自己的男人才能過好一輩子,做丫鬟的總歸是賤籍。」
我也想。
可我是被主家送給裴知禮的玩物。
要贖身得是普通丫鬟三倍的銀錢。
裴知禮對其他人大方得很,唯獨對我,只會牀上折騰,賞錢是分文不給的。
王媽幹活利索,不一會就漿洗好了。
裴知禮的衣衫繁雜,漿洗時要分外當心,上個月我就不小心抽了根絲。
裴知禮狠狠地把我「教訓」了一頓。
「阿鳶,下次再抽絲,我就抽你噢……」
我不禁又打起冷顫。
他的皮鞭有倒鉤子。
從前有個丫鬟被皮鞭抽了一夜,第二天就嚥氣了。
我再不敢多想,仔仔細細地洗衣。
玲春突然啊啊啊地飛奔過來。
「阿鳶,有人來贖你了!」
-2-
「阿鳶,怎麼辦?」
玲春是和我一起被送進來的。
我們以前的主家是個富商,專養一些瘦馬送往京城。
玲春雖貌美,但傷過腦袋,不得裴知禮歡喜。平時也只在院子裏幹些修剪花草的活,接觸不到像裴知禮這種冷血的人。
在她眼裏,裴家人斯文儒雅,是再好不過的主家。
她撐着腦袋看着我。
我恍然回神。
「玲春,你瞧見了?」
她猛點頭:「瞧見了,瞧見了!是個很高很兇的男人,臉上還有道疤呢!」
「姐姐們都說,這種山溝溝的男人折騰起女人來沒完沒了,很是兇殘……阿鳶,我不想你被贖走。」
看來阿福說的是真的。
裴知禮把我賣給了獵戶。
女人一旦被厭棄,下場不是死,就是被轉幾道手,最後草草扔進亂葬崗。
我歇了洗衣的心思,甩幹手回了院子。
路過走廊時,王媽媽往我手裏塞了幾粒銀瓜子。
這是稀罕物,只有主家年節時纔會給的賞銀。
她皺着臉:「嫌少?」
怎麼會呢。
我吸了吸鼻子,推了回去。
「我老婆子無兒無女,也就見你順眼一點,拿着吧,去了外頭還不知道日子過成什麼樣呢……」
推拒不得,我只好把這份心意藏進了荷包裏。
剛回到院子,老夫人身邊的裴嬤嬤就來了。
「老夫人要見我?」
她點了點頭,讓我跟在身後。
一路上Ťùₜ,碰到了許多人。
憐憫有的,奚落也有的。
老夫人捻着佛珠,審視般看着我:「抬起頭來!」
我緩緩仰頭,雙眼低垂。
「是個懂規矩的。」
老夫人又隨口問道:「知禮對她如何?」
裴嬤嬤想了想纔回話。
「尚可。」
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頓:「也是個不安分的……」
「既有人來贖,就放她出去吧。」
「放出去之前驗個身,可別把我裴家子孫帶了出去!」
-3-
我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一旦驗身,我肯定沒了活路。
我膽戰心驚地往院子走,裴嬤嬤派來驗身的兩個婆子早已不耐煩地等在了門口。
「阿鳶姑娘可真是讓人好等!這大晌午的,快些吧,別耽誤我們喫酒。」
整個院子靜得可怕。
我遲遲不敢抬腳進屋。
其中一人打量着我的腰身,一把上手捏住我手腕就往屋裏拖。
慌亂之下,王媽媽抱着一團衣服邊罵邊衝過來,往我腳下一扔:「你這個不要臉的死蹄子!都是做下人的,你阿鳶就比別人高貴不是?」
「來癸水了也把衣裳丟給我洗,你是可着我這個老婆子糟踐,我呸!」
散落在地的衣裙上有着明晃晃的血跡。
我怔愣住。
王媽媽罵不夠,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兩個婆子見狀紛紛去拉,三人你一嘴我一嘴地開始數落各院中的丫鬟。
最後王媽媽消了氣,掏出一把瓜子往兩個婆子手中塞:「今日我請喫酒,老姐妹可賞臉?」
兩個婆子眼珠轉向我。
「都來癸水了,有什麼可驗的,別髒了今天的財運!走走走,我可還準備了下酒菜。」
王媽媽一拖二拽拉走了兩人。
玲春鑽到我面前,笑嘻嘻地叫我。
我撿起地上的裙子,用茶水衝了衝,卻怎麼也搓不乾淨。
玲春一把搶過:「阿鳶,我自己的裙子自己洗,你快快收拾東西吧。」
眼淚毫無徵兆地落在盆子裏。
玲春抱了抱我。
「阿鳶,王媽媽說這個血能救你,玲春做對了,你爲什麼還哭?」
玲春的單純讓我一時無法開口。
簡單收拾好東西后,我還是忍不住問:「玲春,等我出去安頓好以後,攢點銀子來贖你,你願跟我嗎?」
喜悅一點一點爬上她的臉。
「好啊,玲春等阿鳶來接我。」
-4-
來贖我的男人一直蹲在府門口。
我一出來,他嚇了一跳。
手腳並用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疤在陽光下讓人瘮得慌。
我緊了緊手中的包袱。
他自稱徐大,是京郊的獵戶兼鏢師。
阿福匆匆追了出來:「阿鳶,你不能走!」
「我嚇唬你的,公子從來沒有說過要把你賣掉,他是個騙……」
騙子?
徐大眉眼鋒利,不等阿福說完,猛地一記手刀直接把阿福劈暈了。
「聒噪!」
他抽出我的身契,塞到我手裏,好像在說「我不是騙子」!
我……
他腿很長,我要一步三跑才堪堪跟上,轉了兩條街,我實在受不了喊住了他。
我不好意思地開口:「你走慢些,成嗎?」
他抿了抿嘴。
肚子忽然像打雷一樣發出響聲。
我……
「我今日還未進食。」
說這話時,他頭偏向了餛飩攤。
我從沒見過飯量這麼大的人。
他一口氣幹了十碗餛飩。
我攪了攪碗中的蔥花,心中實在訝異,贖我得花百兩銀子,已是普通人家幾年的嚼用了。
看他穿着打扮,的確是獵戶的模樣。
哪來的錢喫食呢?
「你還喫嗎?」
徐大看着我碗裏的餛飩,眼睛亮了亮。
近日實在聞不得肉腥味,我把碗推向他,又實在忍不住,乾嘔了幾聲。
徐大不知所措,大掌重重拍上我的背:「這是怎麼了?」
我實在不想虧欠他。
只好如實相告。
「我有了身子,是裴家的。」
徐大久久纔回神。
他擰眉發怒,抄起手中的刀蹭地起身:「老子宰了他,這麼不負責的男人,是孬種!」
他的反應在我意料之外。
「你不嫌棄我嗎?」
「沒事,只要你想生,我就養!」
他說這話時,呼吸比夏日的風還灼熱。
「可我不願。」
「徐大,我不喜歡裴家的一切,包括這個孩子!」
徐大一聽說我不想生,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我奶孃說過,女人落胎很兇險,我可以喜當爹的。」
「況且,孩子有什麼錯呢?它是它,裴家是裴家。我家境雖不如京城達官顯貴,但孩子是你的骨肉,兩條命我都會護着。最重要的是……」
徐大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抓住我手腕:「我,我不能生……」
時間彷彿凝滯了一瞬。
良久後,我點了點頭。
彷彿得償所願。
是徐大要的這個孩子,不是我,那他就得負責。
而他那雙帶着兇悍或急躁的眼神里,爆發出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喜悅。
「那你在這裏乖乖等我,我去趟鏢局,置辦些東西。」
就在這時,裴知禮帶着一羣人打馬路過。
其中有人認出我。
「知禮,你的小通房怎麼和別的男人拉拉扯扯?」
-5-
遠處的裴知禮勒住馬,掉轉頭。
四目相對。
他嘴角勾起一絲蔑笑:「阿鳶,不經我允許就私自出府,可知後果?」
話音剛落,他揚起鞭子直接抽過來。
咫尺之間,一千多個日夜的糾纏。
裴知禮還是這麼的……
不把我當人。
我閃身躲向一邊,嚇得餛飩攤主撒腿就跑。
裴知禮冷笑,再揮鞭子落下。
「一個玩物,也配反抗主人?」
裴知禮的冷笑徹底激怒我:「裴知禮,我已贖身,不再是裴家下人,也不是你的玩物!你當街打我,我可去官府告你!」
「贖身?告我?」
他大笑下馬,那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曾無數次在我身上點燃屈辱的火。
此刻,卻帶着一股審視垃圾的輕蔑,緊緊扼住我下顎。
「民告官要受釘刑,阿鳶,你確定……要和我作對?」
我掙扎的動作頓住。
若是受釘刑,孩子保不住;若不告他,難免又被抓回裴家。
那只有遠離他,我才能自由……
我索性放棄掙扎,卑微地從袖口中緩緩掏出賣身契:「裴知禮……」
企圖他能放過我。
可我想多了。
裴知禮揚手抽走賣身契,看都不看一眼,就擲在腳底踩爛。他獰笑的臉逐漸在我眼前放大:「阿鳶,我說過玩物是不能反抗主人的……再不聽話,可是要受鞭子的哦!」
他手中的黑鞭在日光下發着油光。
我顫着吸了口氣。
猶如噩夢再襲。
肚子墜脹得厲害。
我再也忍不住,央求道:「裴知禮,能不能放過我?」
他的狐朋狗友紛紛起鬨。
學着我的聲音:「裴知禮,能不能放過我……」
裴知禮忽然莫名煩躁。
他用僅能我能聽見的聲音警告我:「阿鳶,只要你乖乖回府……」
就在這時,臨街駛來一輛豪華馬車。
丞相家的幼女林佩瑜。
他是裴知禮的心上人。
車簾被掀開一角,露出林佩瑜那張端麗卻帶着審視意味的臉。
她的目光落在裴知禮緊扼住我下顎的手上,眸色驟冷,隨即又恢復從容。
她並未立刻下車,只是隔着這段距離,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的聲音喚道。
「裴公子。」
-6-
這聲稱呼,既不親暱,也不失禮,卻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裴知禮眼底的暴戾。
裴知禮掐住我下顎的手一僵,下意識鬆開了力道,幾乎是立刻轉身。
臉上那副睥睨玩物的神情消失無蹤,換上了幾分討好和刻意的溫柔。
他快步走向馬車,殷勤地伸出手:「佩瑜,你怎麼來了?」
林佩瑜並未立刻搭他的手,她的目光越過裴知禮的肩膀。
落在我身上。
傲慢、厭惡。
這纔將手輕輕搭在裴知禮伸過來的臂彎上,姿態優雅地下了車。
「聽聞府上在處置物件。」
「恰好路過,便想着來看看。」
林佩瑜語氣平淡得像在話家常:「這便是你那個通房?瞧着……倒是個可憐見的。」
裴知禮臉上掠過一絲羞惱,連忙解釋道:「佩瑜,你別誤會。」
「只是我府中的丫鬟,與人私通在外,敗壞我裴家門風,我正要處置……」
「處置?」
林佩瑜輕輕打斷他。
脣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着涼意的弧度,「裴公子,處置物件,自有府裏的規矩。你是何等身份?當街與一個……下等通房糾纏拉扯,成何體統?」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
裴知禮的臉色變了變。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戾氣,對着林佩瑜扯出一個溫和的笑:「佩瑜說的是,是我氣糊塗了。」
然後轉身,對着隨行的家丁:「把她押回府中發落!」
我掙扎在地,肚子被拉扯得陣陣抽痛,冷汗瞬間浸溼了後背。
林佩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銀針,精準地刺向我因爲掙扎而微微起伏的小腹。
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帶着洞悉一切的嘲諷。
「慢着。」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裴知禮疑惑地看向她:「佩瑜?」
林佩瑜蓮步輕移,目光卻牢牢鎖在我身上。
「裴公子。」
她微微側頭,聲音不高。
卻足以讓在場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丫鬟,怕是不僅私自出府那麼簡單吧?」
她頓了頓。
欣賞着我驟然煞白的臉色,才慢悠悠地繼續道:「方纔遠遠瞧着,她身形虛浮,似有……嘔吐之狀?」
「又如此抗拒回府……莫非,是肚子裏揣了什麼不該有的東西,怕被老夫人知曉,這才急着尋個山野莽夫脫手?」
裴知禮猛地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賤人!」
他幾乎是咆哮出聲,眼神兇戾得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
「蘇錦鳶!」
「不是!」
我的否認蒼白無力。
林佩瑜繼續道:「是與不是,驗一驗不就知道了?」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隨身的兩個婆子:「去幫裴公子驗一驗。若真有了……裴家清譽,容不得半點玷污。」
她把玷污二字咬得極重。
我拼命掙扎,指甲在粗壯的手臂上抓出血痕。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衣衫被當街撕爛。
兩個婆子毫不避諱地掀開裙子在我肚子上擠壓。
一炷香後。
她們勾着脣角回話。
「小姐,這賤婢懷有身孕剛剛足月?」
此話一出。
四周寂靜。
-7-
裴知禮眼底瞬間染上怒火,他一把掐住我喉嚨:「一個月?」
「一個月前,我根本不在府中!蘇錦鳶,你找死!」
林佩瑜嗤了一聲。
「裴公子,這賤婢打算如何處置?」
「自然是拖回府中,以儆效尤!」
他二話不說,直接吩咐人縛住我雙手,塞住我的嘴,捆在馬後當街遊行。
林佩瑜見達到目的,她踱步走到我跟前,眼底泛着濃濃的快意。
到底是爲什麼?
她諷笑出聲:「因爲你玷污我的男人,所以該死!懂嗎?」
「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烈日當空,我幾欲昏倒。
世家千金,眼中揉不進沙子。
而我,就是那粒膈應她的沙。
可我有什麼錯?
生來爲奴,被調教賤賣,被逼承歡,被罵下賤……
裴知禮的狐朋狗友一路宣揚,我是叛逃的丫鬟,被主家懲罰。
周圍那些原本看熱鬧的竊竊私語,此刻像是被點燃的油鍋,驟然沸騰起來。
「聽見沒?是裴家跑出來的婢女……」
「嘖嘖,還偷了主家的東西!膽子不小!」
「看那樣子就不安分,跟個臉上帶疤的野漢子拉拉扯扯……」
「活該被打!這種背主偷人的賤婢……」
每一道目光都像針,每一句議論都像刀,密密匝匝地紮在我身上,將我恥辱地釘在裴知禮腳下。
我實在走不動了,長年累月的奴性驅使着我匍匐跪地。
裴知禮眼中冰冷一片。
從認識的第一眼開始,他就說過,我是他的所有物。
可我也不甘心。
塞口的布團幾乎讓我窒息,我從喉底發出嘶啞的聲音:
「裴知禮……我說過我已贖身,你不能這樣對我!」
馬停了下來。
裴知禮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底帶着玩味:「供出你勾搭的野男人,我興許考慮一下!」
我蜷縮在地,艱澀開口:「裴知……」
阿福忽然捂住額頭跑了過來。
「少爺,阿鳶和野男人私奔了!小的去攔,還被那男人打傷了!」
裴知禮眼眸驟然一沉。
他落馬扯下我口中布團,五指觸上我的臉,從鼻樑滑至鎖骨,再深深壓下,鎖骨碎裂的痛遍佈全身。
「知道痛了?阿鳶,我養你這麼久,你瞞着我勾搭野男人懷上孽種,你說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裴知禮的笑聲充斥在四周。
人羣忽地四散開來,生怕波及自己。
我痛恨出聲:「這三年我從未出過裴府,這孩子如果是野種,那也只會是你的。」
「我的?」裴知禮挑眉疑惑,他轉過頭看向四周,兀自又冷漠笑道:「我裴家從沒有丫鬟能懷上孕,你當我裴府的避子湯是什麼?助胎藥嗎?」
我實在無言以對。
裴知禮帶着主宰生死的倨傲:「好好好,就算你懷的是我的孩子。你覺得你一個下賤玩意兒,也配生我裴家的種?」
那玩意兒三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心上。
「阿福!」
裴知禮撩起衣襬起身,像是嘮家常般吩咐阿福:「去,熬一碗最濃的落胎藥來……」
「今日爺要親自打胎!」
瘋了。
虎毒還不食子。
「裴知禮,我腹中的可是你的孩子……爲什麼,明明是你忘了給我避子湯,明明是你說有了就讓我生,明明你說過,會寵我一輩子?」
「在你眼裏,是不是從來都沒有過我?」
裴知禮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螻蟻妄想攀附高牆,賤人妄想求得愛?你是真蠢,還是腦子有問題?」
他的罵聲引起鬨笑,有人提議:「知禮,我觀你這小通房樣貌中上,不如轉送給我?小爺我,讓她在牀上落胎,豈不是最好的懲罰。」
說話的那人是有名的紈絝,以折磨女子爲樂,特別喜歡讓女子懷孕,再生生剝離爲樂。
阿福端着冒熱氣的粗瓷碗回來,聽到這話,手微微顫抖,傾灑了不少。
裴知禮眼鋒一掃:「喂她喝!」
我埋頭苦笑,這孩子終究是留不住了。
也好。
與裴家再無瓜葛,當喜。
阿福顫巍巍地把碗口懟到我嘴邊,啞聲說了句什麼。
我已聽不清。
我接過他手中的碗。
很燙,很腥澀。
藥汁灼傷喉嚨,燒進胃裏,劇烈的噁心感翻湧。
一股無法抗拒的、撕裂般的劇痛猛地襲來。
「阿鳶!」
徐大的吼聲像是隔着棉絮從遠處傳來。
我蜷縮在地。
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冰冷中Ṫũ₀沉浮,徐大的聲音忽遠忽近。
他穿過擁擠的人羣,焦急地把我抱起。
可我再也忍不住,昏死過去。
-7-
再醒時。
我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燭光下,徐大焦急地伏案書寫,他口中唸唸有詞:「要注意休息,不得碰冷水,飲食清淡,不可大補……」
我張了張口。
徐大聽見動靜,忙轉過身來。
他快速地,像是失而復得的寶物一樣把我摟在懷中:「阿鳶,可是夢魘了?」
我摸了摸他手背上的傷口,昏睡的這幾日,我意識其實清醒過片刻,大夫說他的傷深可見骨。
還有人問他:「何必爲了一雙破鞋……」
他狠聲狠氣:「就當我替阿春贖罪!」
至於阿春是誰。
他不說,我也沒問。
我就當前半生死在了京城。
船行駛了半月,到達了臨水之州,徐大細心爲我戴上冪離:「這地界匪禍橫行,出門在外,一定要戴上這個。」
他總是這樣認真,把我這半月來的鬱氣都撫平了。
我也曾問過他爲何贖我。
他不語,往我頭上插了根桃花簪,他親手雕了三天,才見雛形。
他的審美不如裴知禮,可我愛極了他刻在桃花簪上的飛鳶。
我以爲他會帶我進深山幽谷,沒想到他把我帶到一處二進院子。
院子後頭還有一片窪地,我甚至都想好了種上些菜,養幾隻雞。
我們沒有正式成親。
他不提,我也裝作不知。
這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了下去。
等我再也想不起京城時。
已是兩年之後了。
徐大忽然通知我。
「我要去剿匪了。」
臨州地界的匪患多年一直沒有清剿成功,大都是有命去、無命回的道。
官府不得不對外頒佈一條徵兵令。
要求是水性好。Ŧú₋
我想不通。
他爲何要去剿匪。
心裏實在空落,我忍不住多嘴:「不去,行嗎?」
徐大笑出滿臉褶子:「阿鳶,你……是在擔心我?」
這種平淡的日子,我過得很安逸。
我不想打破平靜。
可徐大卻說:「我想爬得更高,讓你站在我的脊背上……把傷害你的人踩在腳下。阿鳶,我想要護住你。」
可我們現在就很好呀?
我萬分不解。
徐大又說:
一時的風平浪靜是無用的țų₉。
這句話我一直沒懂。
等到後來,他給予我一切時,我才知道他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
-8-
一晃又半年過去。
徐大臨走前把全部身家都給了我,總共三十多兩銀子。
我拿出十兩支了個繡花攤位,因繡花配色新穎,每每上新總能被一搶而空。
前陣子知州家小姐要辦書會,特意請我繡上幾張掛簾。
我熬了半個月,打出了不小的名聲。
如今徐大給我的三十兩銀子翻了十倍。
我又盤了家繡莊,專門僱一些困難的女子上門教授,生意漸漸起步時,初雪降臨。
但徐大一次都未歸。
臨州剿匪,一直久攻不下。
官府急了,下了最後通牒,再不成功,提頭來見。
但沒過多久,匪首忽然被招安了。
我擔心徐大,徹夜難眠。
卻聽院中黃狗吠叫。
一個黑影翻窗而入,抬頭時,徐大黑不溜秋的臉就這樣暴露在我的燭臺下。
我嚇得顫抖。
徐大不敢近我身,只能小聲提醒我:「阿鳶,是我。」
燭臺落地。
我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裏。
他溫柔隱藏的愛緩慢地穿過我的心臟,猶如孤舟的一點螢。
他說他在這次剿匪中立了大功,官府給他封了官職,過幾日就要隨撫遠將軍北上赴任,他問我:「阿鳶,可以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嗎?」
他一如既往地真誠。
手心都是汗。
可我仍要求證。
「爲何贖我?」
這對我很重要。
如果不是……
在知州家見過他……
我想,我一直被矇在鼓裏。
-9-
那日知州小姐要我去府上爲她量身定做嫁衣。
因她要求多,耽擱了不少時辰。
爲表歉意,她親自送我到門口。
而徐大的身影一晃而過。
知州小姐見我愣神,爲我解了惑:「此人乃是臨州山上的匪首徐咲。近日被朝廷招安了,封爲撫遠將軍,不日就要啓程北上。」
我按下心驚。
導致連日來都做了同樣的噩夢。
夢中徐大化身成一隻巨蟒,死死纏住我,攪碎我全身的骨頭吞入腹中。
這種驚慌在徐大又一次避開我的疑問時達到頂峯。
他顧左右而言他:「我在京城託撫遠將軍賃了一處宅院,我已央人畫了圖紙……」
他指出圖紙上院落的分佈:「到時候這裏闢出一塊地種上你喜歡的鳶尾花……還有這裏,這是我們的院子,簾幔就選胭脂色,在案桌上擺上一盆香蘭……」
他越說越起勁,忽略了我眼底的涼意。
「阿鳶,回京城,我們就成婚吧?」
兩年多來,徐大提過幾次。
可自落胎後,大夫說我身子虧損得厲害,無法生育。
這次。
我點頭答應了。
我也想看看。
究竟賣了什麼葫蘆藥,需要一而再三的騙我。
-10-
出發回京城那天,下了罕見的大雪。
徐大說他是撫遠將軍的副將,不得離身,就特意爲我買了一個小丫鬟。
名爲阿力。
我笑他哪有小姑娘叫阿力的。
阿力性情冷淡,但照顧周到。
她每日都在製作一張狐狸披風,上面的繡花龍飛鳳舞。
我指點了幾句,阿力顯出厭煩來,我就沒再自討沒趣了。
連着幾日看話本子打發時間,我伏案睡着了。
徐大悄無聲息地摸過來。
我聽到阿力質問他:「你還真要娶她不成?她一個裴知禮都不要的爛鞋,你這幾年呵護在身,也不怕髒了自己嗎?」
聲音熟悉得我打了個冷顫。
徐大沉默良久。
「是,我愛她,要娶她,有什麼錯?」
「難道爲了大義我就不能愛一個女人嗎?」
阿力癡癡笑道:「你還知道大義!阿春少主在京城如履薄冰,你在這兒女情長……徐咲,你真不是個男人!」
阿力蹬蹬地跳下馬車,動靜之大,我不得不半清醒過來。
徐大那麼大的漢子,頹然靠坐在車架前。
我彎腰挪了過去,一隻老鷹從樹頂劃過,我抬手輕輕抵在嘴邊吹了聲口哨。
徐大愣了愣看我:「你會吹鷹哨?」
我彎眼笑了笑。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你怎麼這麼驚訝?」
徐大默不作聲地看着老鷹盤旋在上空,扯了扯嘴:「女子甚少會這個……」」
是嗎?
可有人一學就會。
京城路遠,待風雪止時,已是年關。
撫遠將軍帶大部隊休整在京郊城外。
城內張燈結綵,煙花漫天。
城外,瀟瀟瑟瑟。
徐大見我總望着京城方向,特託人給我弄來了一隻兔子燈,雪白雪白的。
徐大見我歡喜,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他最近瘦了很多,嘴角燎了個泡,又從懷裏掏出五食齋的糕點遞給我。
「我打聽過,這是現下京城最有名的糕點鋪子,你嚐嚐。」
我打開包裝紙,一枚小小的梅花糕,香味四溢。
阿力端着水盆從帳篷裏出來,盯着我手中的梅花糕,疑惑地再看看徐大,莫名就哼着小曲走了。
徐大撓了撓頭。
我把梅花糕還給他。
「我不喫甜。」
「怎麼會不愛甜呢?女子大都愛甜……」
對呀。
大都愛甜。
可我不愛。
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徐大說愛我,卻不知我不喜甜。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11-
匪首招安,宮中設宴。
來宣旨的是裴知禮。
阿力帶着我遠遠地去看撫遠將軍,面白無鬚,身量挺拔,的確是一副人中龍鳳的模樣,可除了臉不同之外,其餘與徐大幾乎一致。
大約是匪首當慣了,自成一派的鬆弛儼然蓋過了裴知禮。
阿力與有榮焉,她斜睨了我一眼:「聽說這次宮宴,皇帝要爲將軍賜婚。就咱們將軍的相貌,那就是公主也配得,姑娘你說呢?」
我理了理袖擺,沒搭話。
一同與裴知禮來宣旨的還有秦侯府世子。
聽說,兩年前秦侯府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幼女,去年被選進宮中,做了婕妤,如今盛寵在身,連帶秦侯府的地位也高了許多。
這次宣旨,本是小事,但秦世子竟親自來了。他對裴知禮態度多有不耐,但對撫遠將軍很是恭敬。
阿力對我露出耐人尋味的笑:「聽說這秦世子對找回來的妹妹甚是寵愛……真令人羨慕呀!」
我實在忍不住回嗆過去:「今日的你,真聒噪!」
阿力氣不過,扭身跑走。
這營地大都是被招安的土匪,他們不認識我,見阿力跑開後,幾個大膽的匪橫子過來拉扯我。
我知道阿力就在附近。
她是故意的。
匪橫子越發大膽,不顧我喊叫,他們上手撕我衣衫。
我佯裝驚慌,跌跌撞撞衝進了撫遠將軍的營帳。
然後精準投到了裴知禮的懷裏。
裴知禮怔怔地看着我,雙手不自覺扣緊我的肩。
「阿鳶?」
徐大倏地起身。
-12-
裴知禮臉上露出幾分欣喜。
他不顧我意願,直接把我扣進懷裏,吻我發頂。
徐咲捏了捏拳,厲聲喝道:「哪裏冒出來的野女子,這是主營帳,不是娼房,滾出去!」
徐咲刻意改了聲調。
我攏了攏身上被撕爛的衣衫,扭頭垂眉:「將軍,我不是娼人,我是徐副將的妻,我是來找他的……」
帳中無人再說話。
阿力不ťū́ₗ知從哪竄出來,爲我兜上披風扯了就走,與秦世子擦肩而過時,我把一枚玉環塞進他手中。
退出營帳後,阿力小聲埋怨我:「哪裏不好鑽,偏要鑽進將軍的營帳,你是不是故意的?」
「水性楊花的破鞋……」
「阿力!」
「怎……怎麼了?」
月光稀薄。
照在坑坑窪窪的山石上。
我指着不遠的湖:「這是座仙女湖,聽說在子時許願,仙女就會下凡爲她的信徒滿足願望。」
「阿力,你有願望嗎?」
她不說話。
山風呼呼吹出了嗚咽聲。
「姑娘,太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來都來了,幹嘛回去呢?」
我執意帶她去到湖邊。
阿力是北方人,她怕水。
這麼好的葬身地。
可惜了。
她死死抓住湖邊的枯枝,泣不成聲:「蘇錦鳶,你瘋了嗎?若是將軍發現我失蹤,他掘地三尺也會替我報仇的!」
「瘋女人,快把我拉上去。」
我聳肩,無奈地看着她一寸寸滑入湖下。
一隻飛鳶盤旋在空中。
秦如衍揹着光站在我身後。
他手中的玉環一分爲二。
少時的記憶忽然就清晰了起來。
秦如衍教我熬鷹。
我熬了幾天幾夜,差點沒了半條命。
孃親怪他教壞我,狠狠把他打了一頓。
他替我摘樹上的果子,哄着給我道歉。
又日日不落地教我習字。
還爲我買最愛喫的甜糕。
直到教我做……前太子愛女的替死鬼。
他們都變了,冷漠地看着我被人抓走,下入大牢,九死一生從亂葬崗爬出來,撞壞了腦袋……
「秦如衍,你說我命怎麼這麼大?」
「這不是你該回來的地方。」
「那我該去哪?」
「你說我該去哪!」
秦如衍被我質問得一愣。
「總之,我會讓人把你送出京城,無論是去江南還是塞北,你自己選。」
被拋棄的……永遠都是我。
自古忠孝兩難全。
秦家忠於前太子,不惜舉全族之力爲前太子平反。
既然你們要反。
那我就把你們的王拉下泥潭!
-13-
在外耽擱了太久,徐大帶着人來找我。
見我赤腳在地,他面色一沉,威壓不經意間釋放出來。
我低頭小心認錯:「今日我誤闖了將軍的營帳,阿力又斥責了我幾聲,我實在難受,就想去湖邊坐坐。」
「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會深夜外出了。」
「嗯,徐大……你的鬍子呢?」
徐咲來得匆忙,鬍子都沒貼好。
他仔細把我檢查了一番,鬆了口氣。
「明日要進城,將軍嫌棄我鬍子埋汰,要我收拾乾淨了,這才把鬍子剃了。」
我輕輕哦了一聲。
一夜無話。
跟着大部隊進城前,我和徐大說了阿力失蹤的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會派人去找。
他心事重重,總是把我摟得很緊。
進城後,我只能暫住在客棧,徐大指派了幾個人跟在我身側。
美其名曰是保護。
我也不多話。
就花錢請幾人喫酒,再偷偷溜到裴府後門。
說明來意後,裴府下人眼含不屑:「王媽?早就出府喫香喝辣的了,怎麼還會留下來做下人!」
「和誰?」
我塞了錠銀子,那人見我識相,噼裏啪啦地講了一通。
連裴知禮和林佩瑜房中不合的事也講了出來。
「你都不知道,我家少爺最愛的通房跑了之後,少爺就跟三魂丟了七魄一樣……」
他捂嘴笑道:「哪有什麼情情愛愛,不過是被人廢了下身,不能人道,這才弄得林小姐豢養了不少俊俏侍衛,天天打得火熱,嘖。」
我抽了抽嘴角。
退出巷子。
王媽沒有親人,她說過要老死在府中。
何人會把她贖出去呢?
「姑娘,你莫要亂跑了,等會兒將軍尋不到你,我們倆死罪難逃!」
徐大派來的人。
「什麼將軍?」
我眯着眼定定看着兩人。
他們嘴張了張,怎麼都說不出話來。
我佯裝惱怒:「下次可別亂說話,害了徐大,怎麼辦?」
兩人虛虛看着我。
我隨意轉了轉,兩個狗皮膏藥今日是甩不掉了。
回到客棧已過申時,掌櫃的忽然叫停我,塞給我一個小木盒。
「姑娘,這是小店今日的新點心,嚐嚐。」
我點了點頭,回到房中。
木盒裏有三塊糕點,奶黃色的,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壞掉的酸味。
我以爲是掌櫃耍我,準備扔掉時,發現底下藏了張字條。
約我去西街的破廟相見。
最角落裏,還有一粒銀瓜子。
-14-
我翻窗出了客棧。
換了身男裝去到破廟。
在徐大這幾年的囑託下,我的防範意識加強了許多。
破廟裏空無一人。
只有幾堆草垛。
慈悲的佛像下,供着一節骨頭,嗚咽嗚咽的穿堂風吹得簾幔沙沙作響。
我轉過身看向門外。
王媽佝僂着身子從草垛裏鑽出來,沙啞地喚我:「阿鳶……」
她的腰貌似被人折了,只能匍匐在地爬着,我攙起她的腋下靠在牆上。
她笑了笑:「阿鳶,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在她的驚喜中落淚:「我去問過裴家下人,不是說你被人贖走了嗎?」
「呸!」
王媽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玲春那個賤人,自你出府後,搖身一變成了秦侯府的嫡女……我就猜測事情沒那麼簡單。等我打聽一二時,玲春以秦府名義幫我贖身,放在秦府做工,實則日日派人監視我。」
「直到有一天,我誤闖了一間院子,竟發現裏面住了一個半瘋癲的女人……阿鳶……你可知……可知她是誰?」
王媽眼眶落下一滴血淚:「是秦夫人……你簡直和她一個模樣。」
「她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總是鳶兒鳶兒地叫喚,我害怕,也只隔十幾天去看一次。」
「那天不湊巧,我偷偷去看秦夫人,被玲春撞見了,她派人把我囚在侯府,折傷我的腰,致我下半身殘疾。」
「阿鳶!」
王媽從懷Ťůₖ中掏出一封泛黃的信。
「這是秦夫人安排人把我救出來,她說有朝一日,信若能交到你手中,她將死而瞑目。」
信有些年頭了。
信中交代了玲春和徐大的身份。
他們是廢太子的嫡子嫡女,秦家在廢太子被斬首時,偷偷救出了徐大,玲春未來得及,所以纔有了用我替之。
徐大和玲春被忠心護衛送到了臨洲的土匪山上,盤踞了十幾年,而我被虐待丟進了亂葬崗,對外宣稱我被拍花子抓走。
命運再次滾動。
玲春以瘦馬身份和我一起被送往京城,路途中她假借逃跑,被人打了半死,我求了許久才一起帶進了裴家。
那幾年,玲春聯絡了不少前太子暗藏的幕僚,伺機蟄伏,開始滲透進朝中大臣家。
而我……
不過是她改變身份的踏腳石。
如今她在宮中如魚得水。
而我。
像孤魂野鬼。
-15-
很快來到宮宴。
秦婕妤特例給我單發了一張請柬。
徐大以我生病爲由,拒了。
我的確病了。
自從破廟回來,我連洗了三天冷水澡。
大夫說我引發了舊疾,需好好臥牀休息。
徐大因爲我的病,耽擱了不少事。
我嚥下苦澀的湯藥,懇求他:「快快去吧,我就在客棧等你,哪也不去……」
徐大憂心忡忡地走了。
我立刻起牀換了身衣服,帶着這幾年的積蓄,翻窗去了秦府。
秦家守備今日異常鬆散。
我按照王媽說的狗洞找到了秦夫人囚禁的院落。
院落荒廢至極。
我揪着一顆心緩緩推開門。
映入眼簾的……
「阿鳶,讓我好等!」
裴知禮!
他閒適地倚靠在高几上,我後退了幾步,又被不知從哪鑽出來的侍衛一把推進門內。
裴知禮接住我,分外疼惜地把我攬進懷裏,手勁之大,恨不得把我揉進骨血。
「阿鳶,這一次我絕不放手!」
對於他的碰觸,我噁心得想吐。
「我知道你肯定還是愛我的,要不然你怎麼會精準撲進我懷裏,對吧?」
「你放心,等解決京城的這堆爛事,我就把你養在府中,你想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
他越說越起勁,構畫好了未來豢養我的藍圖。
「別掙扎了,徐泠已經把你賜給我了。等他們大業有成,你只能跟我,徐咲不會娶你的。」
「我娘呢?」
「一個瘋癲的女人只會壞事,我當然是把她藏起來了。阿鳶,你只要乖乖的,我會把你娘還給你的!」
徐咲娶不娶我,我並不關心。
但是玲春把我送給裴知禮卻是怪異。
這場宮宴敲鑼打鼓開場,玲春命裴知禮把我送入宮中。
瑤華宮內,玲春正在描眉。
她腹部隆起,相貌沒有多大變化,氣度卻截然不同。
她彈指一揮,押送我的侍衛靜默地退了下去。
兩年未見。
我再也找不到從前她憨傻的影子。
「阿鳶。」
她緩緩站起,手不自覺撫上腹部。
「你與皇帝是堂兄妹,怎能受孕?」
多年的相伴,我實在不忍。
玲春像是聽到了笑話:「阿鳶,你怎麼還是如此單純?」
「他有什麼資格做我孩子的父親!」
「來,你摸摸,這可是你的好侄兒!」
我震驚地抬頭。
玲春笑彎了腰:「看把你嚇的。」
「不過是向你哥哥借了個種,至於嗎?」
我實在不敢苟同。
「爲何綁我?」
此時,殿外轟隆一聲,暴雨如注,伴隨着喊打喊殺的聲音從殿外路過。
玲春眼神瞬間凌厲,她提了把劍把我護在身後。
有幾名禁衛軍趁亂殺進來,玲春面色不改,周旋一會,劍上沾滿了禁衛軍的血。
她一路帶着我殺到崇陽殿外。
彼時,徐咲正在清剿最後一批頑固宮人,皇帝面如土色,跪地不忿:「徐咲狗賊!」
徐ţũ̂₀咲一劍刺穿他的喉嚨。
衆人跪地高呼萬歲。
只有我,渾渾噩噩站在大殿中,不知所措。
造反悄無聲息地落幕。
林丞相識時務,在最後關頭倒戈,爲徐咲打開了第一道關卡。
徐咲帶來的土匪混子開始肆無忌憚地調戲嬪妃,甚至有當衆解衣壓在宮女身上的。
我定睛去看徐咲。
他毫無動靜,就好像這宮中所有物都是他能賜給跟隨他的人的饋贈。
不該是這樣的。
女人的哭喊在我耳邊響起,懦弱的求饒刺激着在場衆人。
一旦開了頭,就如同洪水猛獸。
殿中此起彼伏的喘息聲,讓我險些昏死過去。
直到。
玲春持劍貫穿第一人、第二人、第三人……
「姦淫者,殺!」
徐咲眨了眨眼,整個人突然活了過來。
他丟掉劍撲向我。
-16-
徐咲昏迷了三天才醒來。
身上傷口無數。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玲春在案几旁處理公事。
見他醒來,啐了一口:「沒出息!」
徐咲蹭地起身,雙手掐向玲春的脖子:「我弄死你!」
這一幕。
不僅驚呆了我。
也驚呆了站在門口的秦如衍和裴知禮。
秦如衍趕忙拉開徐咲,擋在徐泠身前:「她是你親妹,你怎麼下得去手?」
「那阿鳶還是你親妹,你怎麼夥同外人把她綁走威脅我!」
一室寂靜。
裴知禮張口:「怎麼能叫綁?阿鳶本就是我的人,經此事,我已和家中說過,會娶阿鳶爲妻!」
「你他媽放屁!老子當年警告過你,阿鳶是我贖的身,自然往後就是我娶她。」
「當初明明商量好讓你贖走只是權宜之計,要不是爲了迷惑林佩瑜,我會這麼對阿鳶嗎?」
「那就讓阿鳶自己選!」
我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自始至終。
我都是物件吧。
哪裏需要我,就把我推向哪裏。
沒有人權,沒有自由,沒有洞悉人性的智力,也沒有反抗的能力。
他們的每一步棋, 都精準地把我困住。
求不得,放不得。
如今還要問我, 跟誰?
我誰也不跟。
家人不跟。
朋友不跟。
男人也不跟。
我有手有腳, 我會開鋪子。
-17-
離宮前。
玲春來見我。
她快要臨盆了。
「阿鳶,一定要走嗎?」
「爲什麼不走呢?」我反問。
徐咲一直不願意登基。
玲春對外宣稱, 徐咲在爲已逝的父王祈福。
實則是被軟禁在宮中。
我才知道, 宮宴前, 徐咲放棄入宮, 想帶我回臨洲。
玲春迫不得已派出裴知禮找到我送入宮中,逼迫徐咲行事。
她今天是爲徐咲來求我留下。
「徐泠!」
我第一次這樣正式地叫她。
「那天, 我說讓你等我來贖你, 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可笑?」
「秦如衍安排我替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覺得理所當然?」
玲春啞了啞,強行解釋:「我父王勤勉敬業,被迫害致死, 我爲大業忍辱負重, 秦家效忠我們, 得到幾世繁華, 我不能理所當然嗎?」
「難道就你們的兒女情長重要?」
「阿鳶,你小時候訓鷹, 熬三天三夜都樂此不疲。但現在, 你看看你, 被訓成什麼樣了?」
「徐咲說會封你爲後,權力,至高榮耀都送到你手上, 比起你從前喫的苦, 還不夠嗎?」
「人不能總活在過去……現在能給你, 牢牢抓住纔是, 懂嗎?」
我不懂。
傷害一次一次加深,然後告訴我權力和金錢能彌補我從前的過往。
可這樣大的牢籠,不過是比裴府後院豪華罷了。
「我只想要自由,就當從前一筆勾銷吧!」
玲春見勸不動我。
氣的早產。
趁着亂。
我拿了她身上的令牌出了宮。
路過怡春院時, 林佩瑜正被人按在地上下跪,裴知禮騎在馬上,吩咐人熬了碗最燙的落胎藥逼她喝。
「林佩瑜, 這個野種,我替你打了,成了千人騎萬人枕的婊子,可要記得喝避子湯!」
林佩瑜和着血淚, 聲聲質問:「你確定這是野種?」
林佩瑜搖搖晃晃站起身。
林丞相爲保住林家倒戈,可裴知禮卻要求他把林佩瑜逐出家門,否則不接納他的投誠。
都是被放棄的至親骨肉。
我眨了眨眼ṱũₜ。
林佩瑜拔下頭上的金簪, 毫不猶豫地插進胸口。
「我生來高貴,絕不下賤爲奴, 裴知禮, 千年萬年,我都在陰曹地府等你!」
裴知禮愣了愣。
眼中蓄淚也不得知。
他大笑着駕馬離去,卻在轉彎處被一隻從天而降的飛鳶襲擊。
也就瞬間, 裴知禮墜馬,被一根樹枝從胸口貫穿。
當場死亡。
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吹響鷹哨。
一隻飛鳶盤旋在空中。
我買了去江南的船票。
回首蕭瑟。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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