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貓

我覺醒的時候,劇情已經走到尾聲。
假千金被趕出豪門,被挑斷右手手筋,再也提不起畫筆。
真千金一朝擁有了她努力十幾年纔得到的東西,她的名聲,她的繪畫技能,她的朋友,甚至她的未婚夫。
她們對外宣稱的是假千金嫉妒想害死真千金,自己卻不慎摔下樓梯摔傷右手。
所有人都在罵她,罵她不知好歹,罵她給臉不要臉。
但是她明明是個有點零花錢就救治流浪貓貓的小姑娘,怎麼可能去害人呢?

-1-
我是在一個破舊的小區找到假千金顧願的,她看見我,一雙眼睜得很大。
第一句話是:「你也是爲了討好顧琳來羞辱我的嗎?」
我看着她躺在鋪了薄薄一層被褥的牀上,右手無力地垂下,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不是,我是來幫你的。」
聞言,她嘴角的笑扯得更大。
我知道她笑的原因,真千金顧琳搶走她身邊的一切後,不乏有人對她說出「我幫你」這種話。
但是毫無例外,最後他們都爲了顧琳選擇背刺了她,沒有一個人選擇她,最後就會多一個人背叛她。
也許她也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的才識和教養,甚至引以爲傲的繪畫,都會輸給一個從農村裏來的孩子。
只有我知道,因爲這是本以顧琳爲主角的小說,顧琳擁有着系統,靠着系統迷迷糊糊地就成爲全書最後的贏家。
顧願躺在破舊的席上,迎着月光笑得張揚:
「別在我身上浪費力氣了,去討好顧琳吧。」

-2-
「跟我回家吧,起碼先把年糕接出來。」
年糕,她在小區撿的流浪小貓,養了三年。
她走後第三天,年糕情緒不穩定抓傷顧琳,被顧琳活活掩埋進土裏。
聽到年糕的名字她纔有幾分反應,隨即,她無神的目光不知道落在哪裏。
我接着說:「她連你都能陷害,更何況一隻小貓呢?」
這纔是全書真正摧毀顧願的地方。
顧願恢復到差不多時,回顧家只爲了領走自己的小貓。
顧琳以年糕要挾顧琳畫出「星願杯」參賽作品,承諾等自己靠着顧願的作品拿獎後就把年糕送還到她身邊。
但事實卻是,顧琳拿獎後,把這件事忘了。
並且她也早就忘了那隻叫年糕的小貓因爲惹怒了她,被她隨手掩埋進了土裏。
等顧願來找年糕時,她一句「死了」就要將顧願打發走。
顧願氣不過,只能到處揭發顧琳得獎的內幕,大多都是罵顧琳蹭熱度不知好歹,但是有少部分人相信。
而顧琳作爲這個世界的女主,要求盡善盡美,連忙找到顧願。
可憐巴巴地帶她到埋葬年糕的地方,委屈地訴說,年糕爲找她被車撞死,她就把年糕埋葬了。
顧願一時無法接受,顧不上調取監控顧不上理智,被刺激得渾渾噩噩過完後半生。
此時的顧願,還是有着大小姐與生俱來的不服輸,聽我這麼說,她很快反應過來。
隨即用完好的左手支撐自己坐起來,認認真真地看我:「你有什麼目的?」
我看着她澄澈的眼,垂下頭:
「你救助了那麼多隻貓,就把我當成是貓來報恩的吧。」

-3-
原本我的計劃是先帶顧願治療手腕的傷,但是她直接反對:
「不,回顧家,我要現在,就接年糕回家。」
她離開顧家如今已經幾個月時間,年糕早就不在了,我提出年糕只不過是想讓她跟我走。
但是我看着她明亮的雙眼無法拒絕:
「好,回顧家。」
她穿着髒兮兮的白體恤,柔順的頭髮隨意地散開,安靜地窩在後排角落,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也許是她輝煌的前半生,她的畫作個人風格強烈,鮮少有人能模仿到精髓,因此她被無數名師譽爲最有天賦的畫家。
也許是遇見顧琳之後狗血的劇情,父母無條件偏袒,未婚夫也站到顧琳那邊。
我探究的目光太過強烈,到顧家的前一秒。
她抬起頭,透過車前鏡片直愣愣地看向我:
「你家裏有貓糧嗎?我怕年糕餓。」

-4-
幾乎是剛進顧家的大門,烏泱泱的人就站在了眼前。
一羣人中間簇擁了個小姑娘,她ẗū⁾頭上戴着亮晶晶的皇冠,臉上還有兩點奶油。
顧琳率先開口,看向顧願:「姐,你回來了,快點進來喫蛋糕,正好今天我過生日。」
不等顧願開口,她身旁高挑的美豔婦人率先反駁:
「琳琳,你喊她幹什麼?你忘了她想把你推下樓梯嗎?」
「她就是利用你的同情心,纔有臉回來。」
「你快和成擇先進去,我和你爸爸在這。」
顧琳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進門前還可憐巴巴地撂下一句:
「你們好好說,姐姐也不是故意害我的,我等你們回來喫蛋糕。」
顧琳走了,面前的人更加肆無忌憚了起來:
「顧願,我是念在母女一場才趕你走,要不然我早就喊警察出來對質了。」
「我養了你十八年,你是怎麼做的?以怨報德,只知道嫉妒琳琳。」
「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恨不得沒你這個女兒。」
顧Ţų₅願在謾罵聲中抬不起頭,我記得顧琳沒出現時,顧媽媽是最疼這個女兒的。
但凡是顧願要的東西第二天絕對能拿到。
顧願每次得獎總會眨巴着眼,捂着嘴偷偷地笑着說:
「我媽媽說我是她的驕傲。」
如今她的話一字一句地砸在顧願眼前,書中,顧願臨死還惦記着自己的媽媽和年糕。
我上前一步,想爲她撐腰。
但是顧願情緒調整得極快,她抬起頭,看着顧媽媽突然改了稱呼:
「顧夫人,我來是想帶走年糕,我保證我們走之後,我不會再出現在您眼前一次。」
顧媽媽眼神閃躲了一下,接着倒是很不屑:「不就是隻貓嘛,還是隻野生的。」
「改天我給你送一隻品種貓過去。」
顧願抬眼,執拗地說:「不用,我只要年糕。」

-5-
顧願想進去,周圍的人將她攔在門口,僵持不下時我出了聲:
「顧夫人家裏還真是好熱鬧。」
「你是誰?」
我抬腳往門口走,推開了攔住顧願的人:
「周漾,你可能不熟悉我,那這樣說,我是星願杯新上任的那個評委。」
我的老師年紀大了,退休前硬生生把我送上了評委席,這件事可以說是在國內外引起了不小的風波。
我的話剛落,顧琳突然出現在門口:
「什麼星願杯?」
她一臉迷糊的樣子,精準地看向我,友好地衝我笑了笑:
「姐姐你也參加星願杯了嗎?我們可以一起準備比賽。」
顧願見顧琳和我說話,身體突然僵硬地站在一旁。
我扯了扯她的衣角提醒她:「進去找年糕吧。」
顧琳輕巧地讓開身體,讓顧願進屋。
接着揚起笑臉走向我:「姐姐你還沒回答我,說不定我們可以成爲好朋友呢。」
她說着來拉我的手,我後退一步,下意識抬眼看向顧願。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往前走的腳步,微微側着臉看着我和顧琳。
我看着她不安的模樣,像以前她安撫我一樣安撫她:「別怕,去吧。」
很快,顧願幾乎是踉蹌着出來,眼底盈滿了淚水不肯落下。
站在門口無助地看了一圈,最後把目光鎖定到我身上,快步向我跑來,結結巴巴道:
「找不到,年糕找不到,到處都找了,它很聽話……」
顧琳站在一旁,語氣溫柔地勸解:「年糕向來聽話ṭű⁽,說不定,是出去玩沒回來呢。」
我瞥了她一眼,明明虐待小貓的人就是她,她倒是還能裝作一副柔弱者安慰別人的模樣。
但是下一秒,顧琳的聲音鑽進了我的耳朵:
「也可能,死了吧。」
「畢竟一隻流浪貓,被車撞死被人弄死很簡單啊。」
顧願握着我的手在微微顫抖,我抽出了一隻手。
顧琳見狀,甜甜地喊我:「姐姐,我說得對吧?」
我看着她精緻的笑臉,抬手利落地給了她一個巴掌,她的臉被我扇向一邊。
我狎暱地輕拍:「我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
她的臉被我扇到一旁,反而絲毫不生氣,捂着臉,用那雙眼睛倔強地盯着我說:
「姐姐,你對我有什麼誤會?」
女主不愧是女主,能把顧願周圍的人耍得團團轉,是有一定的本領。
但是我也不是好糊弄的。
此時已經半夜,我知道不應該這麼急切。
但是顧願牽住我的手在微微顫抖,她一雙眼突然失了色彩。
我當即打了電話,報了警。
這是我第一次說謊,聲稱我的手鍊在顧家丟失,希望掘地三尺地找。
甚至不惜動用上「星願杯」評委的名聲仗勢壓人。
加上我的有意引導。
很快,顧願看見樹下被翻過的土。
靠着熟悉的項圈確定就是年糕。
她不說話,眼淚順着臉龐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
等她哭夠了,我蹲下身,拍了拍她的頭:
「跟我回家吧。」
「我幫你討公道。」
在一片月光中,顧願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儘管全身是傷但是難掩傲氣:
「我要自己來。」

-6-
我帶顧願去了醫院,用最好的醫療資源去治療她的手。
醫生說不能再拖,需要立即做手術。
她咬着牙,進手術室前一秒,依舊直勾勾地盯着我。
被別人背叛的次數多了之後,再有人釋放好意,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懷疑。
顧願現在就是這樣,所以我知道她的不安,她的害怕。
我不顧周圍來來往往的病患和醫生,在門關上前一秒高聲衝她喊:
「別怕,你出來我也在。」
好在,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顧願的手有機會恢復,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樣靈活。
手術後她被轉到普通病房,我看着她纏着厚厚紗布的手才放下心來。
起身打算去買點喫的,顧願用完好的左手一把拉住我。
她還是警惕的模樣:「能給我流水明細嗎?算是我借你的。」
我垂頭望着她不開口。
她鬆了揪住我的手,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垂着頭又不好意思地開了口:「姐。」
她並不是想和我劃清距離。
我乾脆坐在她身旁,看着有幾分無措的她說:「你是怎麼想的?」
「你說出來我纔會懂。」
顧願更加無措,抿緊了嘴脣。
最後支支吾吾地說:「我害怕,花費太多。」
顧願收養過很多隻貓,她仔仔細細地爲那些貓找家人。
在沒找到之前,那些貓貓一直是顧願在照顧。
她零花錢大多都花在那些貓身上。
我看着顧願垂下的頭問:「你爲那些流浪貓也花了很多,你有嫌棄它們嗎?」
她聽見我的問話,立即抬起了頭:「當然不會。」
我笑開了,拍了拍她的頭:
「那不就行了?」
我剛出門,電話便響了起來。
顧琳滿是抱歉的聲音傳來:「對不起,姐姐,我沒想到我的粉絲那麼極端。」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隨意敷衍着對面的人。
最後,那邊像是忍無可忍,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
「周漾姐,顧願不是好人,你還是離她遠點吧。」
「你不知道,她……」
我打斷她:「我說過的,顧琳,我沒有妹妹。」
不等她再說話,我掛斷了電話。
隨意地翻了翻手機,幾大軟件上都是鋪天蓋地的熱搜。
# 星願杯新任評委仗勢欺人 #
# 評委和參賽人員私下勾結 #
# 顧願惡毒假千金 #
……
這些事,昨天半夜在顧家發生。
警察絕對不會透露,顧家父母沒有搞小動作的閒心。
最大可能就是顧琳。
但是我不明白她爲什麼對顧願這麼大惡意。
僅僅是將顧願帶來醫院,就引得她如此大動干戈。
回病房後,顧願顯然也看見了熱搜,又變成了那副渾身警惕的模樣。
我向來不喜歡別人揣測我,直接用頂着「星願杯」評委的賬號開了直播。
不少水軍一起湧入直播間,像是篤定我和顧願之間有什麼非法交易一般。
我只回Ṱų⁽答一些關鍵的問題:
「聯繫警察是爲了找手鍊。」
「顧願手受傷,我帶她來醫院。」
「星願杯的比賽主題是各個評委一起商討出的,不存在提前泄露題目。」
……
直播只開了十分鐘,我舉起手機給顧願看:
「你看,澄清其實不是很難。」
顧願現在處於全網黑的狀態。
所有關注她們的人都知道她把自己的姐姐推下樓梯。
但是我知道她心地不壞,她絕對不會因爲嫉妒推真千金摔下樓梯,她也不會因爲嫉妒對真千金惡言相向。
只是她太傲氣太理想化,她認爲不是她做的她沒必要說。
只不過罪人在法庭上都有陳述的機會,被冤枉的人爲什麼不辯解?

-7-
顧願的右手養得越來越好,但是不能恢復到完美狀態。
爲了那一點偏差,她堅持用左手練習繪畫。
用左手就意味着要從頭開始,我已經不止一次抓到她練習排線時亂髮脾氣。
每每被我抓包後,她總是紅着臉自己生悶氣,但是下一次又會被我抓到。
如此次數多了,我都能看出她的不對勁。
我揹着畫板把她帶出了醫院,讓她在公園寫生。
她顯然很不自在,但是攥着手不肯露怯,僵硬着對着畫板下筆。
這個公園臨近醫院,多的是上了年紀的老年人,很少有關注她的年輕人。
但是她依舊手腕僵硬,一朵花畫了又改,改了又畫。
我一時不知道她在顧慮些什麼,乾脆附上了她的手,帶着她畫了朵簡陋的花。
我端詳着那朵簡陋的花誇自己:「我覺得不錯。」
顧願紅着臉看我,我隨口安慰:
「畫畫沒什麼規定,無論畫成什麼樣都有人覺得好看有人覺得不好看。」
「做人也一樣,不必侷限在別人的評價裏。」
她聽完,再抬筆,確實流暢了不少。
公園裏不缺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們,顧願待的時間長,他們很快湊了過來。
有位大媽瞟了眼顧願的畫,隨口嘟囔:「女孩子家家畫這些有什麼用?」
我還沒出聲反駁,她們同行的另一位開了口:
「大清早亡了,女孩子家家怎麼了?」
「畫得多好啊。」
她這話一出來,不少人跟着附和:
「就是,我女兒就是畫畫的,我驕傲死嘍,恨不得把她的畫背身上。」
「人家怎麼就不能畫畫?我們不還在這跳沒用的廣場舞呢。」
「萍,改革開放是不是沒通知你?」
一羣人,包括最開始吐槽顧願的阿姨也跟着哈哈大笑。
她倒是很爽朗,對着顧願道歉:
「對不起啊,小姑娘,阿姨說錯話嘍。」
她們說完,又誇了誇顧願的畫,嬉笑着走開。
顧願握着畫筆的手久久停留在畫布前。
我順着畫筆看向她的眼。
顧願丟了畫筆,拿手背欲蓋彌彰地蓋住自己的眼。
她捂着眼斷斷續續說:
「我只是,想要個道歉。」
「姐,你看,道歉根本沒有那麼難。」
她故作堅強,眼淚卻順着手背往下砸。
最後她輕聲說,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我:
「爲什麼她要那麼污衊我?」
「爲什麼她害死我的小貓能如此心安理得?」
我看着她捂着眼的模樣,心軟得一塌糊塗。
我早就知道她只是披着嬌蠻大小姐的外衣,想嚇退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但是我不知道她如此的心地善良。
我扯開她捂住自己眼睛的手,告訴她:
「等我們顧願拿了獎,我第一件事就要開直播。」
「我要把獎盃舉在顯眼的地方,我要告訴他們,那個顧琳有什麼好嫉妒的,還不是你的手下敗將?」
她聽見我的話笑出了聲,頭一低,埋進我懷裏,把眼淚都擦到我身上。
她終於恢復了以往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那是肯定的,我是誰?我是顧願,我可是天才畫家。」
「這點小挫折算什麼?」

-8-
星願杯決賽在次年六月舉行。
顧願提起畫筆練習的時間越來越長,恨不得泡在畫室。
剛回國那段時間我又忙得緊,忙完之後臨近比賽又接着忙。
加上顧願突然開始躲我,這導致評委在一起看初選畫作時我纔看見顧願的畫。
初賽主題以「珍寶」爲主題。
那隻雪白的貓呈現在畫布上時,我一眼便認出這是顧願的畫。
是年糕,她用這種方式來懷念她。
初賽晉升的畫作都會被展出。
但是我沒想到,這張畫會變成衆人攻擊顧願的手段。
所有人都像是圍繞着女主的無腦 NPC,突然失去了自己辨識的能力:
「顧願抄襲。」
「顧琳家的貓貓出現在顧願的畫作上。」
「星願杯不公。」
……
無數詞條在初賽晉升作品展出後的幾個小時內迅速衝上熱搜。
我還在評審的地方,連顧願人都沒看到。
看着網絡上的謾罵越來越激烈,我也越來越擔心她的狀態。
電話打不通,我開了車飛速往家趕。
在進小區的前一秒,手機上提醒:
【您的好友顧願開了直播間。】
我點進去,顧願那張臉就裝在屏幕裏。
也許是第一次用,她搗鼓了半天才發出聲音。
大量的人迅速湧入直播間。
顧願還在畫室,背後是凌亂的畫板。
她盤腿坐在地上,長髮隨意地挽起,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挑了幾個問題懶懶散散地解釋:
「年糕是我的貓,我手機上存了許多它的照片。」
「我和顧琳沒有交集,風格變化這麼大是因爲我用左手畫的。」
「不要污衊星願杯,我可以起訴那些造謠的人。」
……
到門口時,我因爲一路跑回來,還喘着氣。
開門前,我聽見顧願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
「年糕是流浪貓。」
她說完頓了頓,不知道想起什麼,自嘲般地說:「我也是。」
幾縷頭髮隨着她垂頭的動作一起垂落,她整個人突然有了幾分落寞。
但是不過兩秒,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綻開了一個笑。
直播到這裏就結束。
顧願手機裏數百張年糕的照片是最好的證據。
連顧琳親自發博說,那隻貓是顧願的,博取了一大波好感。
但是有偏見的人就是不肯相信。
我抬手推開門,顧願聽見響聲從畫室探出頭。
她沒了直播時那股張揚的勁兒,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捏着畫筆微垂着頭。
眼神不敢看我瞟來瞟去,硬生生擠出來一句:
「你回來了。」
我衝她張開了手,誇她:「很棒,顧願。」
她有一瞬間怔愣,然後衝了過來,像往常一樣抱住我的腰身撒嬌。
但是,她面對這次的誇獎,沒有像往常一樣害羞得閉口不言,反而揚起了頭看我。
額前的碎髮分散,顧願那雙細長的眼睛更加清晰,裏面倒映着一個小小的我:
「姐,要是拿了冠軍,我想要一個獎勵。」
這下我更驚喜,相處快半年了,從沒聽過她有什麼想要的。
我當即同意:「好。」
她捏着畫筆不說話,只定定地看着我:
「我想要一個吻。」

-9-
「啪嗒。」
手心中因爲緊張,一直握着的車鑰匙墜落在地上。
穩下心仔細看顧願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
空氣一時沉默,她訕訕地鬆開了抓住我的手,有幾分急促地解釋,好像恢復成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樣:
「不是,我說錯話Ṱũ̂ₗ了,姐。」
「不行也沒關係,我就是好奇。」
「我還是去畫畫吧,肯定嚇到姐了。」
……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但是攥着畫筆的手愈加用力。
我掰開她緊攥的掌心,將她牽到沙發上坐下。
我想也許是沒有人引導,纔會讓她產生這種錯覺。
我問她:「是想讓我一直陪在你身邊嗎?」
顧願沉默了一瞬,我接着問:
「你是不能接受我的離開嗎?」
顧願咬着脣,抓緊了我的雙臂直直和我對視。
我看着她這副模樣突然心軟,抱住她安慰:
「但是你不能用喜歡,將我也將你自己困在原地,你才二十二歲,未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也許,哪一天你突然釋懷了呢?你突然發現我離開後你也能過得很好。」
「當你釋懷後,依舊想把我留在身邊,甚至開始考慮我的感受時,我想,那時我纔會考慮給不給你這個獎勵。」
顧願腦袋壓在我肩膀上,將哭腔全壓在喉嚨裏。
我看不得她這副模樣,引導她:「你是怎麼想的呢?」
她帶着哽咽開口:
「不是……不是。」
也許是因爲她不想在我面前哭,強硬地憋着眼淚導致她呼吸不暢:
「不是,姐……不是。」
她越說呼吸越急促,突然全身發抖,但是依舊固執地向我說:「不是,我不是害怕一個人……」
我將她的臉從我肩膀上扯下來。
她的眼淚糊了一臉,眼神落不到實處,顫抖着嘴脣神志不清斷斷續續地說:「不是……」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第一次生了氣:
「呼吸,Ŧũ₂顧願,呼吸。」
「我遲早要離開的。」
「呼吸,呼吸。」
被顧家父母趕回家,被顧琳誣陷,被毀了自己引以爲傲的右手,她也只是躺在破舊的牀墊上自嘲一笑。
但是現在,僅僅是一句話,她卻哭到呼吸鹼中毒。
顧願漸漸地冷靜下來,眼淚依舊順着眼角滑落。
她扯開我的手:
「不是,姐,我分得清孤獨感和喜歡。」
「我喜歡你很久了,我真的想了很久。」
她說完,試探性地偏頭在我手心落下一個吻。
我收回手腕,拿桌子上的紙巾把她的臉擦乾淨,認真地和她說:「把我視爲救命稻草的喜歡,我不要。」

-10-
星願杯決賽以「希望」爲主題,參賽者用三幅畫來表現主題。
這次決賽採用了不同的形式,邀請兩百名頂尖美院的優秀畢業生,一起觀看評委評審。
顧願比以往用心地準備自己的決賽作品,她甚至去請教了自己以前的老師,打電話打到深夜討論細節。
最後的畫,她自己親自交到報名處,又留了幾份電子備份。
可以說是吊足了我的胃口。
在她交上去時,我已經按捺不住,問她:「畫了什麼?」
她今天將頭髮用簪子隨意地挽在身後,穿着黑襯衫。
天氣漸熱,她聽見我的問話,一邊將襯衫解了兩顆,一邊往前大步走。
然後扭頭:「是祕密,姐。」
她說完,拉着我跑到附近的江邊。
當江風吹過來時,她長舒一口氣:「活過來了。」
這時,她才正正經經地回答我的問題:
「是關於姐的祕密。」
這個祕密,最終在決賽場上被掀開。
第一幅是朵色彩大膽的花,輪廓就是我在公園隨手畫的那朵。
ƭů₁
對比她以往的畫作色彩更加豔麗,手法更加大膽。
第二幅是年糕軟塌塌的身體,戴着熟悉的項圈,色彩灰濛濛的,像是南方的梅雨天。
觀衆席已經有了躁動聲,竊竊私語般地在討論些什麼。
顧願精準地看向我,掀開最後一幅畫上的畫布。
那條鏽跡斑斑的項圈,半截被掩埋在土裏的項圈,旁邊的土中有不知名種子生根發芽,竟然長出一朵花來。
顧願三幅畫剛展示完,觀衆席突然爆發:
「抄襲,下去。」
「下去,下去,下去。」
「滾下去吧。」
……
創作者沾上抄襲這一點,就是死罪。
更何況底下是一羣優秀畢業生,他們的畫每年在不同場館展出。
饒是顧願心理再強大,面對這幅場景還是會無措。
整個場館瀰漫巨大的討伐聲,她一時呆愣地站在一旁。
直到有人上來維持秩序,她纔回神,跟着下臺。
我知道她爲了這次決賽耗費了多少心血。
持續到凌晨的練習,不斷翻閱相關知識,和她老師一次又一次通話。
我強制自己冷靜,但是周圍巨大的聲音幾乎要將我淹沒。
她怎麼會抄襲?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故事。
顧琳在顧願之後上場。
帶來了三幅畫,講述自己淪落在外的艱辛,最後回到顧家一系列事情。
場館中有人小聲驚歎:「我們琳琳太不容易了。」
我一驚,場館中的人應該是美院的優秀畢業生,大多人對畫作本身之外的事並不瞭解。
爲什麼會關注顧琳的事?
我聯繫另一個評委,找來工作人員。
結果出得很快。
在場確實有部分優秀畢業生,但是大部分人臉對不上。
我以爲是顧琳作爲女主有什麼特權,提前得知顧願的畫作並發表,纔會引起這一羣視繪畫爲生命的人的厭惡。
結果卻是,在場中絕大部分人都被調換了身份。
她們來自不同的地方,甚至互不相識。
但是有一個共同點,對顧願偏見很大。
評委評審時,只要顧願上場,他們不約而同地爆發:「滾下去,滾下去。」
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被他們推倒在地。
甚至有人開了手機直播,聲稱工作人員無故推搡,利用網絡顛倒黑白。
越來越多的人把自己隱藏在人羣中,真實情況都不瞭解,跟風一味地發泄自己的惡意:
「她以前就抄襲,現在肯定也抄襲。」
「之前因爲嫉妒把真千金推下樓,現在還敢出來參加比賽。」
「畫得很好的,@ 樓上的。」
「肯定是抄襲。」
……
越來越多的詞條將顧願淹沒,他們不認識顧願,甚至沒當面見過她。
卻輕而易舉地將「抄襲者」的標籤打到了顧願身上。
顧願恢復了往常那副模樣,毫不關心地站在一旁。
評委的聲音幾乎被淹沒。
最後是顧琳,笑着輕聲說:「安靜。」
他們竟然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顧琳將話筒遞迴給評委,說了最後一句話:
「相信評委會作出公正的決定。」

-11-
這句話順着話筒傳向場館四面八方。
不少人舉着手機,鍵盤敲得飛起,誇讚顧琳的大度和公正。
顧琳微笑地站在一旁,等待最後的評審。
但是事情並不如她所願。
主持比賽的人是業界有名的大佬,她並不看場館內舉起的數百個手機攝像頭。
按商量好的流程走下去:
「現在,請所有參賽者以『希望』爲主題畫最後一幅圖。」
抱怨聲此起彼伏:
「還比什麼啊?我們琳琳就是拿第一的料子。」
「所有參賽人員就琳琳畫得最好。」
主持人並不理會他們的施壓,一個一個換好了畫紙。
到顧願身旁時,她停頓了兩秒,最後鼓勵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時限六小時,自選方式。
這是對所有參賽者的又一次考驗。
顧願提起畫筆,底下的人又一次舉起手機對準她:
「抄襲者滾下去。」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越來越多的聲音匯聚,直指顧願。
參賽的其他選手或多或少都受影響,更不要說顧願。
我拿起話筒站起身:
「我已經報警,場館內有監控,希望大家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這下不只顧願,連我也被攻擊:
「包庇抄襲者。」
「不公。」
顧願在臺上調和好顏色,抬眼望了過來。
她說:「坐下,我有分寸。」
我急得不行,周圍和我一起的評委都四平八穩地穩坐原位。
他們把我拉回座位,吐槽我:「坐下,年紀輕經歷少。」
「看他們畫纔是正事。」
「這算什麼?以前辦的時候還有輸了比賽當衆鬧割腕的呢。」
「你就讓讓他們吧,都這樣了,讓他們多說兩句。」
我沉下心去看顧願,擔心她的狀態。
但是沒有我想象中的僵硬和硬撐,她很自如地揮動手腕,一氣呵成地打完了線稿。
隨着她手腕的揮動,越來越多的色彩匯聚到白布上。
這種比賽方式是今年決定的,我不知道她的畫布上要畫什麼。
只是她那副模樣實在讓我好奇。
到底是什麼樣的畫,什麼樣的理由,能讓她對一片謾罵聲視若無睹。
「滾下去,滾下去。」
場館內的聲音不斷,有幾位參賽者忍受不了,直接放棄。
顧願卻大大咧咧地面對罵她的衆人,還能舉手要來白顏料。
在繪畫的間隙,她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我,肆意地露出一個笑。
不等我反應過來,又將視線挪到畫布上。
場館中的謾罵聲越來越小。
最後顧願站起身,爲自己的畫蓋上畫布,懶散地站在一旁。
直到顧琳的畫被掀開時,死寂的人羣纔有了動靜。
顧琳畫了初升的太陽。
厚厚的油彩鋪在畫布上,是帶來希望的朝陽。
評審兩個小時,最後一幅畫六個小時,加上零碎的時間,可以說,最後這場比賽畫了十個小時。
這場比賽消耗時間太久,所有人都精疲力盡。
不同於剛開始,人羣裏完成任務似的響起稀稀拉拉幾聲讚歎。
這時,纔是評審真正開始的時間。
那些非專業的人疲憊不堪,真正欣賞畫作的人此時開始欣賞。

-12-
顧願是天才畫家,周圍的評委中不少人對她感興趣。
在這漫長的六個小時,我們也猜測過她到底會畫什麼。
有位年長的老師猜測說她會畫場館內所有人的謾罵,最後頂着謾罵開出花舉起獎盃。
也有人說她會把這些留言踩在腳下。
但是,都不是。
當畫布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的花,擁擠地擠在一張畫布上。
其次是將花分割成一片一片的窗,以及窗戶上的白色倒影。
是年糕窩成一團安靜地小憩。
風清日暖,繁花簇錦。
她並沒有將那些謾罵摻雜到自己的畫中。
她在一片謾罵聲中完成她心中的希望。
高低立現。
並且說主持人說得很清楚:
「以希望爲主題完成最後一幅畫。」
這四張畫是一個系列。
場館終於恢復了該有的平靜。
真正來觀看比賽的人悄聲給自己喜歡的作品投票。
至於那些叫嚷着顧琳得獎的人,她們連投票的方式都不知道。
顧願舉着獎盃站在那幅花團錦簇的畫旁,笑得燦爛。
有剛剛清醒的人又舉起了手機,對準顧願。
她只舉着獎盃,略微抬起,用實力回擊。
此時有不少人開始清醒,場館中喧鬧聲又響起。
主持人站在臺上,對着下面的人開口:
「比賽結束了,請正常受邀前來的觀衆覈對身份後離場。」
「剩下的請留步,律師團在樓上等您。」
「對了,顧琳也一起上樓。」
這裏所有的事, 有老師們解決, 並不需要我們費心。
顧願抱着獎盃衝下臺, 急匆匆地跑到我身邊,卻在我離我身前一米遠的地方站定。
我看着她猶豫的模樣衝她張開了手。
她像往常一樣撲進我的懷裏。
我誇她:「很棒。」
這時我才意識到, 好像除了我把她從顧家領出來後, 她就很少需要我的幫助,大部分都是自己一個人扛下來的。
顧願得寸進尺:「姐,你喜歡我的畫嗎?」
她比我矮一頭,仰着的臉上還沾着油彩,頂着壓力七八個小時依舊神采奕奕。
我看着她澄澈的眼回答:「喜歡。」
她繼續得寸進尺:「我的獎勵呢?」
我抬手抹掉她臉上不小心沾上的油彩, 壓住不知何時的心動故作傲嬌:
「考慮考慮吧。」
番外·周漾
我是一隻貓, 不是年糕,只是一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流浪貓。
一個雨天,顧願在路邊發現奄奄一息的我。
那時她窩在小房子裏, 渾渾噩噩。
自己的溫飽都是問題, 但是依舊把我帶回了家。
她細心照顧我一段時間,但因爲傷勢過重, 我還是離去了。
也許是她滴在我身上的淚水太過滾燙, 去世後,我找了主神養的貓。
用顧願燒給我的小貓條賄賂它,它答應讓我去顧願那個世界。
但是, 也許是小貓條的威力不夠,我並不是每次都能順利幫助顧願。
有時我會變成一棵樹,看着顧願跌跌撞撞地在樹下發現年糕。
有時我會變成一名老年人, 顧願的消息都沒聽到就在這ẗų⁽個世界去世。
終於,這一次, 我成爲了周漾。
記憶在這個世界的數遍重回中漸漸失去。
我只記得, 畫畫。
要幫一個人, 讓他堅持畫畫。
當顧願這個名字第一次在我眼前出現時, 記憶紛至沓來。
一次又一次地輪迴,只是爲了幫助她。
當我看見顧願躺在薄薄一層毯子上問道:「你也是爲了顧琳來羞辱我的嗎?」
「不是, 我是來幫你的。」
我這個流浪貓,終於有了點用處。
番外·顧願
我和姐一起生活到了七十歲。
最後的最後, 她說她不叫周漾, 她說她沒有名字。
再一睜眼, 我發現我回到了顧琳來的那天。
這次, 不同於前世,我的未婚夫竟然堅定地站在我身旁。
但是我並不需要他。
直到某天, 他半夜敲響了我的門:
「你還記得嗎?我是年糕。」
我關門的手一頓,他接着說:「我可是從好多貓手裏搶到這次機會。」
「你怎麼救了那麼多隻貓貓啊?太不容易了。」
「尤其是一隻橘貓,它恨不得我把耳朵扯下來……」
不等他再說,我「啪」地一下關上了門。
這一世我沒遇到周漾,照常參加星願杯,拿了獎後在國外過了我這平淡的一生。
不知道輪迴了多少次, 聽了多少貓貓變幻的人來感謝我。
又一次回到顧琳回家這天,有敲門聲突兀地響起。
在顧家奇怪的眼神下,我開了門。
門外站着個小我五六歲的女孩。
她衝我張開手:「顧願,下次要給我燒貓罐頭, 主神養的貓不稀罕貓條了!」
我撲進她的懷裏,突然想起不知道是多少世的一次直播:
「我也是流浪貓。」
「幸運的是,我被人撿回家了。」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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