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你如初

我正在使喚貧困生周野給我暖腳時,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段我死得很難看的劇情。
震驚過後,我捏了捏他的臉:
「小狗,你以後有錢了會弄死我嗎?」
少年面容冷淡,眼神卻狠戾:
「會,我一定會弄死你。」
和劇情裏別無二致的話。
我刻意湊近他,蜻蜓點水般吻過他乾燥的脣,撒嬌央求他:
「別嘛,以後我給你當小狗,你別弄死我好不好?」
他耳朵猛地紅了起來,厭惡的眼神頃刻凝滯。
我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呀,初吻沒有了呢。」
他氣得轉身就走。
不久後,我隱姓埋名到了別的城市。
一走就是六年。
再相見時,他果然被我奶奶認祖歸宗,成了百億大佬,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殺了我。
我笑得沒心沒肺:「小狗,好久不見呀。」
咦……他怎麼哭啦。

-1-
父母死後,我成了商家唯一的繼承人,所有人都來捧着我。
除了班裏的貧困生周野。
他毫不掩飾地嫌棄我,厭惡我的嬌縱。
在他又一次拒絕我的告白,還當衆將我給他織的圍巾丟進垃圾桶後。
我哭着扇了他一耳光:
「周野,要不了多久,你就會回來求我!」
這話只是狠話罷了。
我還沒想明白怎麼繼續把他搞到手,就被遊戲裏的豬隊友氣得昇天。
剛摔了手機,就接到周野的電話。
「商虞,你有什麼衝我來,別動我媽。」
我大腦宕機:
「誰動你媽了。」
他怒極了,聲音都在顫抖:
「你敢做不敢認!要是我媽有一點事,我不會放過你們!」
我氣瘋了:
「污衊!這是赤裸裸的污衊!我做壞事從來都是拿着喇叭宣傳的!」
門外敲門聲響起,是與我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沈恪:
「商商,周野和你道歉了嗎,哥哥已經替你教訓過他了。
「他母親在我家的醫院住院,拖欠了一年的醫藥費,我讓人將他母親送出去了。
「他敢當衆羞辱你,就該想到後果。」
我從牀上一躍而起,興奮地拍手:
「沈恪,你怎麼不早點和我說周野缺錢!我有錢啊!我有的是錢!」
我立馬下牀打扮自己。
沈恪皺眉:
「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要去找他?」
他逼近我,聲音冷了下來:
「商商,你喜歡他什麼?」
我只顧着對着鏡子塗口紅,沒注意到身後沈恪陰沉的臉色,笑着說:
「不知道啊,好像我就該喜歡他一樣,從我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他了。
「沈恪,感情的事情,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呢?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順心而來,就好了。」
他眯了眯眸,薄薄的鏡片擋住了他黑眸流轉的情緒:
「商商,口紅溢出來了。」
他湊近我,脣邊勾起溫柔的笑,冰涼的手指擦過我的脣周,低聲喃喃:
「商商,你的口紅,很甜的味道。」
「你喜歡啊。」我將口紅放在他手裏,拿起包就準備往外衝,「送你啦!」
「商商。」沈恪笑着扣緊我的手腕,很輕的力道,卻充滿桎梏。
我掙不開。
我疑惑地歪頭看他,用眼神詢問他。
他眉目清潤,嗓音溫和:
「商商,你知道爲什麼周野不喜歡你嗎?」
我泄了氣,失落地問他:
「爲什麼?」
他扶正我額前因爲奔跑有些凌亂的髮絲,喑啞的嗓音透着漫不經心的引誘。
「因爲你不瞭解男人,但是哥哥瞭解,讓哥哥幫你好不好?」
他一如既往地溫柔可靠。
我眼前一亮,毫不猶豫地乖乖點頭:
「好!」
沈恪彎了彎狹長的眸子,喉結滾動,摸了摸我的頭:
「那你乖乖聽哥哥的。」

-2-
我帶着沈恪給我的合同直奔周野家裏。
我捏着鼻子嫌棄死了:
「周野,你這住的什麼地方啊,破死了,這能叫房子啊!
「我家狗都不住!」
他臉色發白,牀上的女人昏迷不醒。
我拿出合同,小人得志般朝他威逼利誘:
「你把這個合同簽了,我就讓我爺爺請最好的專家團隊給你媽媽治病怎麼樣?」
周野視線掃過我合同上的「主僕協議」四個字,瞬間握緊了拳頭。
他閉上眼,苦苦掙扎,最終艱難道:
「我籤。」
我壓抑着心裏的激動。
沈恪果然說得沒錯!
男人就是賤!就不能好好對他!就要狠狠虐他!
虐得越深他纔會越愛我越離不開我!
我在合同的最後一頁添加了一句話。
是我在網上刷到的一條高贊萌犬下面的評論。
——【小狗終身不能背叛主人,小狗一輩子只能有一個主人。】
周野看見這行字後,果然如我所料失控,雙目被羞辱的赤紅。
他捏着協議的手指發白,黑眸死死地瞪着我。
卻毫不猶豫地拿起筆,刷刷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滿意了嗎?」
力透紙背的憤怒,令我有點兒心虛。
但是瞬間我就理直氣壯起來!
商家可是富可敵國!周野不過是一個窮得要死的貧困生,我有什麼好心虛的。
我現在可是他的金主!他的主人!他竟然敢用眼神兇我。
我討厭他漆黑冰冷的眼睛,看我猶如看死人一般冷漠無情。
他從未對我笑過。
他爲什麼不能乖一點,順着我一點。
若他願意依着我,這一輩子只愛我,那該多好。
那他要什麼,我就會給他什麼。
可他不乖,也不聽話,他總是讓我生氣。
我討厭他。
我左手搭在他的肩上,抬起右手扇了他一巴掌。
距離太近,他滾燙的呼吸與我的鼻息交纏。
他捲翹分明的睫毛映入我的眼底,微微戰慄,似蝴蝶振翅。
最深處,是他晦暗深邃充滿憎惡的眼眸。
我心裏一窒,海潮般的難受淹沒了我。
沈恪ŧüⁿ說了,男人不聽話,就要打!
還要狠狠地打!
可我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落在他臉上的力度如同撫摸。
我居然被他嚇到了。
我再次抬起手,決心這次一定要好好教訓他ťű̂₍。
他看着我抬起的手,黑眸更加冰冷,彷彿要一口把我喫了。
「商虞,你試試。」
我退後一步,色厲內荏:
「你……你看什麼!你現在是我的人了!你……你不許這樣看我。
「你別忘了!我現在可是你母親的救命恩人!」
他深吸一口氣,摁下了怒火,被迫忍氣吞聲和我道歉:
「對不起。」
我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滿地看着我漂亮鞋子上沾上的泥點,命令他:
「都怪你住這麼偏僻破爛的地方!這是我最喜歡的鞋了,你快跪下給我擦乾淨!」
他眼眸瞬間猩紅,捏緊的拳頭噼啪作響。
我嚇得後退一步,想着要不然算了。
他卻冷冷地說:
「你讓他出去。」
沈恪陰冷地挑了挑眉,道:「憑——」
我連忙把沈恪推了出去,還不忘把門反鎖了。
大燈泡!礙眼!
沈恪被鎖在門外後,周野果然單膝跪了下來,白色的校服褲子瞬間沾染灰塵。
他低頭彎腰,屈辱地用袖子給我擦鞋。
我越來越心虛,收回腳:
「好……好啦……嗯?」
「還不夠。」
他強硬地握緊我的腳踝,手背浮現青筋。
他脫下我的鞋子,用手指擦掉我腳背上不小心濺到的泥點,目光冷然。
男生指尖滾燙的觸感燒得我暈暈乎乎,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想收回腳,他卻不鬆開一分一毫,手指慢條斯理地摩挲我的肌膚。
我心跳如擂鼓,昏暗迷濛的空間熱得我喘不過氣。
終於,他抬眸,微笑看我:
「現在,纔算好。」
我連忙抽回腳,心臟異樣的抽搐感令我牙齒上下打架。
怎麼辦?
我既害怕他又想招惹他。
他溫馴地爲我穿好鞋,是從未有過的聽話。

-3-
我把周野帶回了別墅交給管家時白。
時白父親是跟着我父親長大的上一任商氏的管家,也是我父親最信任的夥伴。
而時白是這一任的商氏管家,也是我最信任的人。
他比我大不了幾歲,卻什麼都能替我安排好,將我照顧得好好的。
時白會替我馴服好周野這只不聽話的惡犬。
我睡醒後,周野已經穿上男僕的衣服推着十幾種不同的早點到我臥室裏。
他彎腰替我換上拖鞋,洗乾淨手將牙刷遞給我,拿着帕子沉默地站在一旁。
收拾完後,我坐到餐桌上,指了指旁邊的位置,讓他坐下。
他搖頭,一板一眼,裝模作樣:
「傭人不能和大小姐一起喫飯。」
我冷笑:
「自作多情,誰讓你喫飯了,給我暖腳。」
我從小就畏寒,一雙腳一年四季都是冰冷的,有地暖也還是不行。
以前都是時白給我暖,他沉默寡言,卻會將一切都做好。
他會先拿東西將自己的腹肌暖熱,然後再抱着我的腳放進去,還不忘朝手心裏吹着熱氣,照顧我裸露在外的小腿。
和周野的不情不願完全不同。
時白是一個沒有脾氣沒有自我的人。
他同我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我是爲大小姐而存在的人,只要大小姐開心,時白就會開心。
像個人機。
周野半天沒動靜,我抬眸看他。
他又露出屈辱的神情。
我哼了聲,看着他緩慢坐下。
我毫不留情地將赤着的腳放在他的大腿上。
他瓷白的指骨,難耐地彎曲。
我微挑眉目,用眼尾乜了他一眼,居高臨下地命令:
「用手暖。
「我昨天就發現你的手暖乎乎的,超級熱。」
莫名其妙地,他的手忽然更燙了,呼吸聲也加重了。
我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咬了兩口甜甜圈,故意把我咬過的地方送到他嘴邊,羞辱他:
「小狗,喫。」
他薄脣抿得緊緊的,一雙眼又黑又冷。
我又害怕又亢奮地瞪了回去:
「喫!」
反了天了。
竟敢忤逆我。
他啓脣,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眼尾漸漸泛紅,手掌越發的燙。
我笑眯眯湊近他,頑劣地抬起他的下巴端詳他滾燙的臉頰:
「我的口水好喫嗎?」
他喉結滾動,艱澀地嚥了下去,偏過了眸,聲音發緊。
「閉嘴。」
我踢了他一腳,哼道:
「還是不乖,罰你今晚跪在我牀前爲我守夜。」
他很低地嗯了聲。
時白把他教育得不錯,連跪在牀前爲我守夜這種傷自尊的事情,他都能答應了。
外頭傳來討人厭的喊聲。
我不開心地指揮周野:
「抱我過去。」
他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拒絕了我:
「自己走。」
我又生氣了。
我氣呼呼地抓着周野的耳朵,質問他:
「你爲什麼不抱我去,因爲你的舊情人來了是不是!你不許和她說話,以後也不許和她見面,你現在是我的了!」
他垂眸,不情不願,任我在他身上作弄。
「嗯,你的。」
外面的喊聲沒完沒了,我在周野耳邊撕心裂肺地嗷嗷大叫:
「快抱我去!我要你抱着我拒絕林瀟瀟。」
他深呼吸一口,艱難地站了起來,身上紅得要命,尤其是脖子那處:
「我能換身衣服嗎?」
我思索幾秒,腦子裏天人交戰:
「那你快點。」
周野穿男僕裝的樣子,只有我能看。
我纔不會便宜林瀟瀟那個壞女人。
周野換了身衣服,我朝他張開雙臂,催促他:
「愣着幹嘛,快點抱我啊。」
他不情不願地嘆了口氣,全身僵硬地將我抱了起來。
我戳了戳他不是很明顯的胸肌:
「好硬,咯的我難受,你下午沒事去樓上好好練練。」
他皺眉:
「你喜歡那樣的?」
我笑嘻嘻地掛在他的脖子上:
「不,我喜歡你這樣的。」
他面無表情,一點兒反應也不給我,身體越發僵硬。
好沒意思,好古板,好喜歡。
我捧着他的臉,甜甜一笑:
「周野,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的樣子,我特別喜歡。」
他腳步頓了頓,黑眸冰冷:
「商虞,你真是有病。」
我埋在他脖子處蹭了蹭,感受他滾燙的體溫,打了個哈欠:
「怎麼辦,好像只有你能治我了,他們我都不喜歡,我就喜歡你呀。」
他冷冷道:
「我不喜歡你。」
似是覺得不夠,他一反常態,惡狠狠地補充:
「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你。」
好絕情的話,好讓我難過。
我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口腔裏傳來絲絲腥甜。
他被我咬出血了。
壓抑的悶哼聲在我耳邊放大,他的眉峯因爲疼痛緊蹙。
我鬆開尖尖的虎牙,舔了舔脣邊暈染的血跡:
「你要和我一樣疼,我纔會開心哦。」
他又罵我有病。
嘿嘿。
我只當是情話了。

-4-
林瀟瀟腫着兩隻核桃大的眼睛在我家別墅門口喊周野的名字。
她一邊喊周野,一邊罵我。
喊周野的時候,聲音婉轉,如同杜鵑啼血,哀婉淒涼。
罵我的時候,中氣十足,連面相都變了。
可怕!太可怕!
她是周野的小青梅。
也是我最討厭的人。
誰讓周野對她溫柔,對我沒好臉色的。
每一次,明明都是她先招惹我陷害我,周野卻從來都不信我。
死林瀟瀟,竟然還和周野說我是個美麗惡毒的廢物,物理化統統不及格,肯定腦子有問題。
這就算了!
居然還說商家到了我手裏肯定會破產!
我會變成超級無敵負二代。
我一氣之下,就讓校董會停止了對她的資助。
周野冷了我許多天,見到我就躲,卻爲了她,主動走到我面前,和我見面,譴責我不懂事。
想到這些,我摟緊了周野的脖子,狠狠掐了他一把,朝着傻眼的林瀟瀟做了一個鬼臉。
她尖叫起來:
「商虞!你對周哥做了什麼!」
我笑吟吟地蹭了蹭周野通紅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窩處,得意又惡劣地說:
「如你所見,他是我的了。」
我滿意地看着周野和林瀟瀟難受的表情,添油加醋:
「我蓋戳了懂嗎?以後這個人就是我商虞的人了,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
我伸長脖子恨不得埋在林瀟瀟的臉上,看她掉眼淚:
「哭啦!哭啦!小哭包掉眼淚啦!」
我哈哈大笑。
周野結實的手掌摁着我的後腦勺。
我整張臉被迫埋在了他的胸口,呼吸困難。
他溫柔地對林瀟瀟說:
「你回去吧,好好學習,以後不要再來了。」
林瀟瀟哭着跑了回去,周野才鬆開手。
我氣得破口大罵,捶着他的肩:
「你是不是喜歡她!這個醜丫頭有什麼好的!」
「商虞!」他的聲音重了起來,「不許罵人。」
我氣死了,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跑去了沈恪家裏。
周野果然被時白責罰打了戒尺,還學着給我做了小蛋糕賠罪。
他拎着忙活了一個下午才做好的成品來沈恪家裏接我時。
我和沈恪正在泳池裏玩水。
周野的臉色一下子鐵青。
我又來了興致。
我將浴巾丟在他手裏,躺在椅子上,閉上眼:
「給我擦乾淨。」
他臉頰又紅了起來。
我摸了摸他的臉,拿過小蛋糕開始品嚐,催促他:
「快點呀。」
他擦到我的腳時,我故意用腳抬起他的下巴,壞笑着咬住蛋糕叉子,惡意道:
「看久了,有點膩,我好像也沒有多喜歡你。」
他臉色一下子慘白。
我滿意地笑了笑,將一雙腳探入他的衣服裏面,在他的腹肌上滑來滑去暖腳。
下一秒,我就笑不出來了。
腦子忽然被塞入了許多東西。
機械的聲音在我耳Ŧų₀邊播報,說我是這本書裏的惡毒女配假千金。
而被我羞辱欺負的周野纔是商家的真少爺。
當初商家夫婦在輪渡上遭遇綁架,商夫人逃亡時獨自一人生下了孩子。
而我從出生就被檢查出來先天性心臟病,我媽沒錢給我治,竟然趁商夫人昏迷時將我和周野換了過來。
周野認祖歸宗後不久,就掌握大權。
很快,他就和女主相識、再到相愛、訂婚、結婚。
而我被他囚禁在家裏。
我寫給爺爺奶奶的信被撕毀。
一貫疼愛我的兩位老人也厭憎地問我怎麼還有臉活着,問我怎麼還不去死。
一直偏愛我的沈恪也站在了女主身後,他說我愚蠢惡毒,嬌縱跋扈,不如女主聰明溫柔。
可是,我不是第一天就讀書不好。
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脾氣驕縱跋扈。
我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我從未變過。
變的只是沈恪。
他只是喜歡上女主。
於是厭惡我了。
於是,我那些往日他可以忍耐包容的缺點,如今一點點被放大。
明明我什麼都沒有做。
就連一直說着爲我存在的時白,也走向了女主:
「你只是一個冒牌貨,你不配得到我的忠心。」
我所擁有的一切,一夜之間,化爲烏有。
不。
準確地說是物歸原主。
我原本就什麼都沒有。
周野和女主結婚那天,他的手下將我帶到海域,餵了鯊魚。
書中我的結局潦草,讀者拍手稱快。
我死無全屍。

-5-
我緩了好久,才從震驚裏緩過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是假的!
這一定是林瀟瀟在詛咒我!
而且!我怎麼惡毒了!我哪裏惡毒了!
我給周野喫給他喝我還給他媽媽看病!
我根本不惡毒!我又善良還美麗還善良!
我不服氣地捏了捏周野的臉,故意喊他小狗,報復般地凌辱他:
「小狗,你以後有錢了,會弄死我嗎?」
少年面容冷淡,眼神卻狠戾:
「會,我一定會弄死你。」
和劇情裏別無二致的話。
我刻意湊近他,蜻蜓點水般吻過他乾燥的脣,眨着眼睛,撒嬌央求他:
「別嘛,以後我給你當小狗,你別弄死我好不好?」
他耳朵猛地紅了起來,厭惡的眼神頃刻凝滯。
我毫不留情地嘲笑他:
「呀,初吻沒有了呢。」
略略略!
我纔不給他當小狗呢!
他氣得轉身就走。
從那天起,我便頻繁地做夢。
夢裏都是那天下午灌入我腦子裏的東西,和那道機械的聲音。
它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我是惡毒女配。
等到女主出現,我就會死無全屍。
我自然是不信。
爲此,我還請了不少大師來家裏驅邪。
直到一個月後,爺爺從國外的總公司回來,帶回了一個溫柔懂事的女孩。
她叫溫棠。
和我夢魘裏的女主名字。
一模一樣。

-6-
溫棠比我大三歲。
在國內最好的大學就讀商學院。
爺爺說,他出事的時候溫棠正好路過,救了他。
絮絮叨叨的話一堆,終於到了最後那句。
「溫棠是在孤兒院長大的,無父無母,她學業非常好,會成爲你日後接管商氏最好的左右手。
「商商,爺爺已經認她做了孫女。
「以後,你和溫棠都是爺爺的乖孫女。」
我如遭雷劈,渾身冰涼地退後一步,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虛影,仿若在那場我怎麼都醒不過來的夢裏一樣。
我被魘在了裏面。
溫棠笑吟吟地同我伸出手:「商商,你好啊。」
我機械地伸出手,與她相握。
夢裏也是這樣。
溫棠住進了我家。
一切好像沒有改變,一切好像又有了改變。
二小姐這三個字在夢裏出現得越來越多。
我驚慌地環顧周圍。
沈恪的目光被她吸引,就連一向無波無瀾沒有情緒的時白也因爲她的到來有了情緒。
爺爺奶奶一個人握着她的一隻手,同她笑盈盈地說話。
他們這些人在我面前被定格成了一幅畫面。
而我,置於之外。
我忽然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如果是夢境,爲什麼我都把掌心掐出了血,還醒不過來。
腰間的手越發滾燙。
我紅着眼睛回頭,看見的是周野滿是擔憂的眼眸。
他撐着我搖搖欲墜的身子,少年冷淡的嗓音含着少有的關切:
「商虞,你哭什麼?」
壓下去的驚慌與未知的恐懼再次襲來,我帶着哭腔,無助地哽咽:
「周野,你會殺了我。」
他目光陡然冷了下來。
我看着在人羣裏左右逢源的溫棠,顫着聲音說:
「你會爲她,殺了我。」
周野順着我的目光看了過去。
冷嗤一聲。
破天荒地罵了句:
「商虞,你又發神經。
「第一,我是市第一,如果沒有意外,我會成爲一年後的省狀元。
「第二,殺人犯法,我和你不同,我有腦子。」
我愣住了。
連哭都忘記了。

-7-
喫飯的時候,爺爺代我和周野道了歉:
「我這個孫女嬌縱慣了,實在是對不起,你原諒她。
「你母親的病商家會負責到底,你只需要好好唸書,你有這麼好的成績,我願意無償資助你。
「小夥子,你以後會大有作爲的。」
我咬着筷子,沒注意爺爺在說什麼。
我的注意力都在溫棠身上。
她坐在時白和沈恪中間。
她與沈恪搭話,一開始沈恪愛搭不理,後來她提到沈恪感興趣的攝影,拿出她在國外攝影比賽得的獎……
我的心隨着沈恪驚喜的目光提到了嗓子眼。
他激動得放下了筷子。
捧着溫棠的手機:
「這是你拍的!我是你的粉絲你知不知道,我還給你私信過,我一直以爲你是個中年男人……」
他們越聊越投契。
我緊緊捏着筷子的手慢慢無力地鬆開。
夢裏也是這樣。
沈恪和溫棠因爲攝影越來越熟稔。
他們越走越近。
對未來一無所知的我,甚至單純地爲他找到真愛高興。
他是我的竹馬,也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發小。
我希望他幸福。
直到一場全國攝影展覽,溫棠將我參賽的照片,換成她拍攝的。
一時之間,我被安上小偷罪名。
羣起而攻之,人人喊打。
而沈恪。
在我父母雙亡那Ṱü₋一年,牽着我的手和我許諾的沈恪:
「商商,你別哭,我是哥哥,我永遠是你的親人。」
在我被溫棠陷害的時候。
他卻是第一個站出來在網絡上譴責我的人。
他說:
「我比誰都清楚商虞幾斤幾兩,她下輩子也拍不出來這種照片。」
「她性格嬌縱,被寵壞了,其實她什麼都不會,她就是個小偷。」
我解釋給他聽。
他冷漠地把我拉黑,認定我有罪,給我判了刑。
他說認識我,真噁心。
Ṫűₘ
可是明明小時候,我被爺爺生意場上夥伴的孫子欺負時。
是他揹着哭到臉通紅的我跑到那家人面前去,把那個男孩揍了個半死。
商家富可敵國。
那個男孩家裏也不差。
最後的結果是沈恪險些被繼父打死,壓着去賠罪。
我倉皇地擦淚,因爲手指顫抖,連擦藥都擦不好。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拿走棉籤,替我擦眼淚:
「別哭了商商,我是哥哥,哥哥就是要永遠保護妹妹的。
「我是哥哥啊,商商。」
爲什麼女主出現,哥哥就不再是我的哥哥,反而變成一把刺向我的利劍。
爲什麼?
我不知道夢裏的一切究竟是否是真實存在的。
但只要我一想起來,心臟便疼得厲害。
我埋頭,淚水無意識地掉在我的碗裏。
我擦了把淚,下定決心般跑了出去。
周野沈恪和時白都追了出來。
他們喊着我的名字。
慢慢地又變成厲喝。
他們問我,爲什麼要陷害溫棠,問我是不是活夠了。
我分不清夢和現實。
我分不清。

-8-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醒着的周母。
我仔細端詳她的五官,試圖找出和我相似的地方。
可她因爲病痛骨瘦如柴,已經脫了相。
她看見我的那一刻,死寂的眼忽然亮了起來,繼而滿是無措。
她忙碌了半天,才擠出來一個自認爲溫和友善的笑容:
「大小姐。」
那一刻,所有的話都湮滅。
無需再問。
可我依然說:
「周夫人,能給我一根你的頭髮嗎?」
她愣住了,咬脣,繼而搖頭: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對不起你爲了女兒能活下去的私心,傷害了另外一個無辜的男生。
他本該一生順遂,榮華富貴的。
而我。
偷來了他的人生。
還這樣羞辱他。
我走近她,撿起她枕頭上掉下的髮絲:
「周夫人,我和周野做了兩年同桌。
「這兩年他每天從家裏帶來的飯,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他們都說周野是貧困生,可他的衣服永遠乾乾淨淨,換季的衣物也從沒少過。
「我羨慕過他有您這樣的母親。
「因爲我沒喫到過媽媽做給我的飯,我媽媽也不會在我的飯盒上貼紙條,細碎地叮囑我,關心我。」
她紅了眼眶,咽不下去的嗚咽仿若母獸哀鳴。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或許,你對不起許多人,可你對得起你的孩子。」
我沒有資格去恨她。
我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
因爲心臟病,鬼門關走過三次。
如果不是商家富可敵國,放在一個普通的人家,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費用。
我本該早夭。
DNA 檢測出來的結果預料之中。
可真當我看見時,依舊手腳冰涼。
我將這份 DNA 單子收好。
我這天起,我是我,也不再是我了。

-9-
我開始主動地遠離溫棠、周野、沈恪、時白。
甚至搬到了學校宿舍住。
爺爺奶奶不理解爲什麼。
我說,我想自立。
我第一次主動洗衣服,磨破了手。
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根本沒有自力更生照顧自己的能力。
我要活下去,需要學的東西太多。
沈恪來找過我幾次。
我都避而不見。
最後一次他失態地質問我:
「爲了周野,你不要我了是嗎?」
我說:「是。」
他紅着眼睛走了,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時白帶着我愛喫的飯菜看我。
他問我怎麼了?
我倒掉了飯菜,同他說:
「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他難過地離開,習慣了順從我,不敢問爲什麼,只是寥落地離開。
窗外的樹葉慢慢變黃,它即將迎來它的冬天,可它總有再擁抱春天的機會。
而我,止步於這個隆冬。
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戛然而止。
我的人生,竟這樣殘忍。

-10-
每天中午和晚上我會去醫院。
我和她很少說話,醫生說她得了白血病,沒有多少日子了。
我沒有喊她母親,她亦不多話,我們就在這樣靜謐的房間裏互相偷看着對方。
她看向我的目光貪婪又可憐。
彷彿要把一輩子看夠。
每當這種時候,我的眼眶就會發熱,如坐鍼氈。
我想喊她一聲媽媽。
可我喊不出來。
有時候,我會碰見周野。
他眼神充滿防備,慢慢地變成無措。
無論他如何質問我,我只是埋頭沉默,不發一言。
到最後,他無力地問我:
「商虞,你怎麼了?」
我加快離開的步伐。
無言。
他無措而又笨拙地拉住我,急切莽撞地問我:
「我做錯什麼了嗎?商虞,你膩了我嗎?爲什麼膩了我?我該怎麼做纔好?」
我不敢看他,捏緊手指,輕聲問:
「周野,你不是一直都討厭我嗎?我以後不會再羞辱你了,以前的事情,對不起啊,你打我吧,我讓你報復回來——」
他生了氣,捏着我肩膀的手收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他深呼吸一口氣,好半晌,有條理地和我說:
「我不討厭你,我避開你只是因爲我母親在沈恪家裏的醫院看病,我欠下了鉅額醫藥費,他說只要我遠離你,他就會讓醫院給我母親醫治。
「商虞,那條圍巾我洗乾淨了,在我家裏,我有好好收着。
「你爺爺請了最好的專家照顧我母親,還資助我念書,我現在不需要剋制什麼,馬上就要高考了,我會交給你爺爺很好的答卷。
「商虞,你等等我,不要膩了我,不要不理我,再也不會有比我更乖的小狗了。」
我失神地喃喃,給了自己一巴掌。
他瞪大了眼睛,我揉着自己的臉,呆呆地往外走:
「天吶!這個狗屎的世界怎麼了?天吶!」

-11-
母親去世那天,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夜裏。
周野哭得很厲害。
我的心裏也空落了一塊。
繼而又病態地想。
還好,這世間曾有一個人,無所求地愛着我,爲我做盡腌臢事。
她留下了一封遺書。
很簡短。
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若是對周野,我和她都該說。
若是寫給我的。
那便不必。
這世上,她最對得起的人,便是我了。

-12-
我離開京城這天,周野出了分數。
板上釘釘的高考狀元。
他給我拍了他做的小蛋糕,還問我要不要一起看月亮。
我說要,你等我。
他也就乖乖等着。
沈恪和溫棠一起去了國外旅遊攝影。
時白在廚房裏研究着溫棠愛喫的菜。
爺爺奶奶湊在一個手機屏幕上,和視頻裏的溫棠打招呼,說着話。
溫棠逗得爺爺奶奶哈哈大笑。
我的出現變得異常突兀,溫馨的場景忽然尷尬起來,安靜到難堪。
我以爲我已經做好接受的準備。
身臨其境時,竟還是這樣窒息。
那晚,我不辭而別,只留下周野一個看月亮。
我給爺爺奶奶還有周野發了短信。
按照劇情,他們是三年後才相認。
那就是周野還要受三年的苦。
太過殘忍。
我把一切都寫了下來,信息發送過去的那刻,我心裏的內疚少了一點點。
這算贖罪吧。
我去了別的城市。
林瀟瀟曾經和周野罵我的話都作了數。
我真的成了一個美麗廢物。
我什麼也不會做。
離開商家的錢,還是我做手模賺的。
真是要命。
我選了一個很偏僻的城市。
本來以爲學歷不夠,找工作很難找,結果還是因爲這副皮囊,被破格留下來做了前臺。
我曾經引以爲傲的美貌。
如今卻是我最不想要的東西。
原來,離開商家的庇佑,外面的世界,是這樣的啊。
老闆顧客的騷擾,同事的排擠,以及難以下嚥的飯菜,和窄小的臥室,構成了我的每一天。
我哭過很多次。
周野以前總說我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我試着堅強,習慣,克服。
我想活下去。
我不想喂鯊魚。
我要先養活自己,才能去思考我該做什麼。
這是一座沿海的小城市。
第一個月到手的工資,只有一千六。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麼廉價。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千六可以買那麼多東西。
比我年紀大的員工都在勸我去唸書。
她們都在和我說,讀書是窮人唯一的出路。
就連老闆日常騷擾過我後,還會嘆息地說上一句,我送你去唸書吧。
我搖了搖頭,我深知自己在這方面的造詣,簡直是浪費錢。
我又想起周野。
我們做了兩年的同桌。
是我強制性的。
我看得最多的是他埋頭寫卷子的背影。
那時候我笑他:「念那麼多書做什麼,還不是要給我打工。」
他脊背僵硬,眼神少見的冷厲:
「商虞,我和你不同,我的人生只有唸書這一條路走,我沒得選,這是我唯一拿到的牌。」
如今。
我苦笑一聲。
看着自己白嫩到佈滿凍瘡的手。
這是我的報應。

-13-
在我第 N 次被這個煞筆老闆騷擾後,我毅然決然揣着兜裏六千元塊辭職了。
然後,在同事的帶領下,我去學了美容美髮。
終於,這些年在商家當個只知道臭美的美麗廢物的人生,有了一點色彩。
起碼,我被培養出了該有的審美。
於是,在一邊學習設計一邊美髮的路上。
第四年,我終於趕走了之前的店長。
現在該我當店長了。
我爲我空泛的人生找到一些有意義自力更生的事情感到高興。
好像,這個世界並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
我養了一隻眼瞎的流浪貓。
在一個雨天。
它在店門前凹下去的積水坑裏撲騰。
我看了它好一會兒。
我想,活着有什麼好呢。
又瞎又被人折斷了一條腿。
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死ţú⁷了,就不會痛苦了。
可它最後還是從水坑裏爬了出來,步履蹣跚地哀叫着,朝我趔趄走來,艱難地跌跌撞撞。
這弱小的東西,竟有這樣強大的求生意志。
我頭皮發麻。
或許是一瞬間的同病相憐。
我養了它。
拿了兩個月的工資爲它治病。
我罵它要了我的命。
所以給它取名叫要命。
從今往後。
它只有我,我也只有它。
我們相依爲命,不離不棄。

-14-
第六年,在這座沿海城市剛裝修的店面裏,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收拾着剪刀,亮着嗓子溫柔地喊道:「裏面請,裏面請。」
滿含笑容抬起頭的那刻,手裏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是你啊,周野。」
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殺了我。
和記憶裏青澀堅毅的面容不同。
如今的他西裝革履,眉目沉穩,愈發堅毅。
舉手投足間,已經有了豪門貴公子的氣質。
而我,在這座煙火氣的城市待了六年,被市井的江湖氣燻了六年。
我既訝異又覺得難過。
居然有一天,我在面對他的時候,竟產生了自卑的情緒。
我隔着門外亮堂的光暈,朝他笑得沒心沒肺:
「小狗,好久不見呀。」
我拿Ţū́ₕ着梳子走近他,眉眼彎彎,努力讓氣氛不那麼尷尬:
「你想做什麼髮型呢,我們這麼熟啦,我不會收你錢的——」
咦?他怎麼哭啦。
他死死抓着我的手,眼圈一點一點紅了,猛地將我拉入懷裏。
我睜大眼睛,舉着手裏的梳子。
他嗓音沙啞,漸漸哽咽:
「騙子。」
我心虛地垂下了手。
他說:
「商虞,六年,我找了你六年。
「爲什麼小狗不能背叛主人,而主人就能隨意丟棄小狗。
「憑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淚水混雜着他滾燙的呼吸灼燒着我白皙脆弱的脖頸。
「我——嘶——」
他一口咬上我的脖頸,疼得我直戰慄。
見血了!
肯定見血了!
「周野,你是狗啊!」
我疼得直抽抽。
他鬆開了牙齒,將自己的手腕遞給我。
我六年前在他手腕上咬下的傷口,到現在還沒有痊癒。
「疼嗎?
「可是商虞,我也疼。」
「你怎麼不心疼心疼我呢?」

-15-
六年前,我從商家離開後的當天,所有人找我找瘋了。
我的蹤跡彷彿被人抹去一般,人海蒸發。
如同我所想的那樣,周野說:
「是溫棠。
「迄今爲止,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麼。」
周野畢業後,接管商家,溫棠也得到了爺爺奶奶的所有偏愛,沈恪和時白都成了她最好的幫手。
意料之中,爺爺讓周野娶溫棠。
周野握緊我的手,低聲道:
「溫棠的存在,充滿了奇怪,爺爺、奶奶、沈恪、時白,他們好像都忘記了你。
「好像,在那個家裏,你從未存在過。
「我時常在想,你真的存在過嗎?
「爲什麼,只有我記得你,卻又找不到你。」
他低聲喃喃,充滿了茫然。
我將夢裏的一切都告訴了他。
在他震驚的眼神里,我說出了我的結局:
「一個月後,你和溫棠結婚的當天,我會被你丟在海里喂鯊魚。
「我的結局是,葬身魚腹,死無全屍。」
我死的場景總在我面前晃。
一開始害怕,到現在,我已經不怕了:
「周野,我對你的情感很複雜,我對不起你,我也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你恨我吧。」
我拿出我的銀行卡給他,裏面是我這幾年省喫儉用攢下的錢:
「我媽做了錯事,她該死,可我也不無辜,這是我這幾年攢下的錢,我知道這點錢你現在不需要,可能讓我心裏好過一點。」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忽然抬頭,朝着碧空如洗的天空輕鬆地笑了下:
「其實,我很期待我的結局。
「我煎熬得太久了,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去償還我媽犯下的錯。
「我本來早就該因病去世,偷來的二十幾年的歲月,還是這樣無憂無慮榮華富貴的生活。
「最後求你點事兒,我有隻貓,等我死後,你幫我養着行嗎?
「它很乖的,雖然它看不見了,腿也瘸了,可是它嗅覺靈敏,會自己找喫的,也會自己找貓砂盆埋屎……」
我絮絮叨叨地交代「要命」,等我說完時,已經口乾舌燥。
我這才反應過來,周野一直沒有吭聲:
「說完了嗎?」
我點了點頭。
他笑了下,那笑裏涼薄又難過:
「六年未見,你竟然沒什麼和我說的,只想交代後事。
「連只貓都比我重要。
「可是商虞,我要你的命,做什麼呢?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力更改,既然牽扯在一起。」
他握緊我的手:
「那便糾纏一生吧。
「死了如何贖罪,你倒輕鬆了。
「活着纔是折磨,纔算贖罪,不是嗎?」
是。
活着纔是贖罪。
纔是煎熬。

-16-
周野帶着我,我帶着貓一起回了京城。
他當衆宣佈了我們的婚禮。
溫棠臉色難看,走到我身邊:
「你竟然還活着。」
也是,誰能想到,我這樣的人,竟然能自力更生活下去。
爺爺奶奶待我冷淡,沈恪時白也圍着溫棠轉。
她得意地說:
「如今的你,還有什麼呢?」
她話音剛落,外面便來了警察,給她戴上了銀鐲子:
「溫小姐,你涉嫌挪用公司資金,偷稅漏稅,跟我們走一趟吧。」
爺爺奶奶想息事寧人,沈恪和時白都想救她。
周野態度強硬。
他們拗不過周野。
原以爲此事到此結束。
可在我和周野舉辦婚禮這天。
溫棠衝了進來,一刀朝周野捅去:
「你毀了我!你毀了我的一切!差一點!差一點我就可以脫離這個世界了!」
我及時擋下,周野才倖免於難。
我捂住流血的腹部,周野慌了神,手足無措。
我卻鬆了口氣,笑了出來。
我捧着他狼狽的臉,擦了擦他的眼淚,開心地說:
「你知不知道,我也很難過的,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呢周野。
「一夜之間,我從雲端跌下,太狗血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纔好,我虧欠你,我賠不起,我只能逃避。
「我也想你的呀,我那麼喜歡你,我怎麼會不想你呢?
「還好,今天,我賠給你了。」
我慢慢閉上了眼睛,耳邊是他的哭聲。
終於,我不欠他的了。
周野番外
我生下來就是沒有父親的。
母親是一個很堅韌的女人,她給我取名叫周野。
希望我野蠻生長的意思。
記憶裏,其實家裏並沒有特別的窮。
是母親出去做保潔,我想給她做飯,卻忘記了關火。
自家的房子燒了,也波及了別家。
家裏一下子負債累累。
我本以爲母親會把我打個半死。
隔壁家的孩子因爲考試沒考好,總被父母一起輪着打。
我做好了捱打的準備。
母親賠着笑臉打完欠條道完歉回家,收拾滿地的狼藉。
這是住不了了。
她帶我去了鄉下。
她將我抱在懷裏,摸了摸我的頭。
她沒有罵我也沒有打我,她只是怪自己沒有看好我。
母親其實是個脾氣很不好的女人,她在外總是大着嗓門吵架。
可是面對我時,她總是溫柔的,甚至是討好的。
母親不再幹保潔了,她跟着村裏的包工頭學建房子、裝修。
即使再忙,她也會按時按點回來給我做飯。
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麼,她都說好。
她都想辦法給我。
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回報我的母親。
便也只能埋頭苦讀。
高中的時候,我因爲成績優異,被破格錄取到貴族學校,不僅減免學費,還有高額補助。
同桌是一個很漂亮的大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精緻的女孩子。
她總是香香的。
和我以前遇見的每一個女生都不一樣。
她家世很好,所以無法無天,頭髮每天變着花樣地弄,衣服也是。
我從來沒見她一件衣服穿過兩次。
我不能忍受,她上課的時候總是拿着小鏡子臭美。
雖然她很美。
我有點討厭她的不學無術。
直到她拎着甜點放在我面前,握着我的手,朝我撒嬌央求:
「好同桌,幫我把作業寫了好不好?」
她的手很小很白很軟。
很軟。
但我還是拒絕了她。
她也不惱。
只是故技重施繼續對後面的男生複製了一遍剛纔怎麼對我的。
那人答應了,她很開心。
我有些氣憤。
水性楊花的大小姐。
一點兒也不知道男女有別,居然對誰都是這樣。
那天夜裏,我夢到她,醒來時, 滿頭大汗。
自此以後, 我不敢看她。
她卻纏了上來。
她靠近我,同我撒嬌,和我分享她的食物, 還會和我說:
「周野, 你爲什麼不喜歡我啊, 你喜歡我吧, 我以後對你好。」
可她明明對誰都好。
這份好不是我一個人的。
我不要。
我開始頻繁走神。
她和我冷戰,因爲我拒絕了她的告白。
她不理我。
我很煎熬。
第一次, 我寫錯了題。
我開始怨恨她引誘我。
暑假的時候, 母親因爲裝修接觸的劣質材料太多,得了白血病。
查出來時,她給我留下了一筆錢,這筆錢可以供我讀到大學畢業。
而她, 跳了河。
差一點點,就沒有救回來。
那年我十七歲, 如遭棒喝。
所有的錢都花進去了, 可母親依然沒有好轉。
最後, 那個叫沈恪的男生找上了我。
他要我遠離大小姐。
他說我不配。
他說我這種窮人, 就該爛死在地裏,怎配肖想天上的月亮。
他說得對,我不配。
我更加用功唸書、兼職。
我迫切地想走出這昏暗的世界。
我在努力遠離她。
偏她不知死活, 一次又一次地貼上來:
「商虞, 你喜歡我什麼呢?」
少女笑意清甜,用最純真的面容說出最惡劣的話。
「我就喜歡你不喜歡我的樣子呀。」
原來。
我也只是大小姐感興趣時的一個玩意啊。
真是荒謬, 又可恨的女人。
她毫不費力地親吻我,捉弄我。
在我深陷其中時。
又不要我。
再也不會有比她更壞的人了。
得知我纔是商家的繼承人那天,我是混沌的。
母親死前的坦白, 帶着愧疚的哭聲, 求我不要報復商虞。
真是昏了頭了。
我竟不可憐自己,反而在想。
她那樣嬌氣的一個千金大小姐,從未受過任何打擊, 若知道該怎麼辦呢?
她會死的吧。
我竟下意識地想要把這件事情壓下來。
原來,我也只是個爲色所迷的蠢人。
一切如我所想的發展。
再等等,再等等,我能很快成長。
我會娶她。
沒人會知道她不是商家的女兒。
這件事情會隨着母親的死被一起帶走。
可我沒想到,最後說出來的人會是她。
她不辭而別。
我等了她一夜。
沒等來她的人。
只等來了她的信。
和再也打不通的電話。
一夜之間, 她從我的世界銷聲匿跡。
我找不到她。
我險些瘋掉。
她竟毫無留戀。
她果然是個壞胚。
不值得憐惜。
她就該被我鎖在家裏, 與世隔絕, 一輩子,只能見到我,也只Ṱū́₃有我。
我等在手術室門外。
今天本該是我的婚禮。
這是場沒人支持的婚禮。
無所謂, 我愛她。
旁人的意見, 不重要。
六年時間, 足以讓我認清自己的心。
我雙手合十,請求諸天神佛,救救我的妻子。
她美麗善良, 只是脾氣壞了些,可也只是對我。
我心甘情願。
我願意的。
睜開眼的那瞬間,手術室的門被打開。
神佛終究還是憐惜了我。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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