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女

我束起紅妝,替父出征。
打了勝仗回來,卻發現父親已故,母親被逼退居庵堂,妹妹被嫁予紈絝。
二叔一家鳩佔鵲巢。
祖母說:「都是一家人,你父親死了,這個家就應該由你二叔繼承。」
他們理所當然地喫我家絕戶。
他們好像都忘了,我是個將軍。
逼走我母親,壞我妹妹姻緣,我還能饒得了他們?

-1-
我父親是鎮西軍主帥。
大戰在即,他突然病倒。
爲了避免鎮西軍被其他勢力吞食,我束起紅妝,代父掛帥。
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
西涼戰敗求和。
我班師回朝那日,皇上親自率領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我下馬行禮:「稟皇上,臣幸不辱命,率領鎮西軍攻破西涼。西涼呈上降書,使臣已至。」
皇上親自虛扶了我一把,欣慰道:「好!李清潯,你有李老將軍和你父親的風範。」
「皇上謬讚,臣不及家父半分,更比不上先祖父。」
我心裏高興極了。
我們李家世代忠良,戍邊衛國。
我延續了這份榮耀,沒有辱沒李家和父親的名聲。
皇上准許我率部分隊伍進城,將鎮西軍主力駐紮在城外。
進城後,百姓夾道歡迎,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我騎在高頭大馬上,心情歡呼雀躍。
我們的隊伍會經過將軍府門前。
我馬上就要見到父母和妹妹了。
軍中對家書管控很嚴。
再加上是戰事期間,即便我是主帥,也很少收到家書。
上一封家書,還是一年前。
妹妹給我寫信,說父親陪母親一起去相國寺爲我和鎮西軍祈福。
還說母親爲她相看了夫家,未來夫婿卓爾不羣。
字裏行間透出的都是幸福快樂。
我低頭瞥了一眼腰間,不由得彎起眉眼。
那封信,我每日都帶在身上,就放在腰間的羊皮袋裏,卡在盔甲裏面。
打仗,爲的就是保護身後的家人。
守護他們這一份幸福快樂。

-2-
將軍府門前,鞭炮聲不絕於耳。
門匾上掛着ŧú₁紅綢,人人喜氣洋洋。
祖母喜眉笑眼地對我揮揮手,露出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二叔二嬸伴在祖母身側,一個笑容滿面,一個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
可是,不論我如何左右張望,在人羣中仔細尋找,都沒有看見我父母和妹妹。
隊伍還要繼續向前走。
我壓下心中疑惑。
忍了數息,心頭的擔憂實在是壓不下去。
我抬了一下手,示意心腹上前。
「去查查,將軍和夫人,還有二小姐,現在何處。」
「是!」
隊伍繼續向前。
路過武寧侯府時,我依稀好像看見了妹妹。
定睛仔細一看,並無她的身影。
我甩甩頭,暗暗告誡自己,先不要胡亂擔心。
反正我已經帶着赫赫戰功回來了,我還能護不住父母和妹妹?

-3-
我和幾位有品級的將軍進宮,親兵留在宮外。
我呈上西涼的降書。
皇上龍顏大悅,論功行賞,犒賞三軍。
文武百官齊聲讚頌我朝天威,山呼皇上萬歲。
出宮時,去查探府中情況的親兵已經候在宮門外,看上去坐立難安。
「將軍,出大事了。」
「快說!」
「大將軍已於三年前病故,夫人現住在城外的庵堂,二小姐三年孝期滿後,於前月嫁給了武寧侯府的四公子。」
我腿腳一軟,幾乎站不穩身子。
整個人如逢晴天霹靂。
我父親三年前死了?
也就是說,三年前,我掛帥出征後,父親就死了?!
母親住在庵堂裏,是因爲悲傷過度嗎?
可是妹妹在信中說,父親和母親一起爲我祈福……
她還說,母親爲她選的夫婿卓爾不羣。
可京城裏誰不知道,武寧侯府的四公子是個不學無術、眠花宿柳的紈絝。
我不敢相信親兵的稟報。
甚至懷疑是個惡作劇。
此刻,妹妹的家書,便是我最大的希望。
我從羊皮袋中取出家書,一雙手抖個不停。
我反反覆覆、仔仔細細地看了好幾遍。
我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信中說,他們都很好。

-4-
「李將軍。」
一道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抬頭看去,只見翰林院大學士走了過來。
沈大人學富五車,我祖父在世時,便對他讚譽有加。
我父親嘴上說文人都是筋骨鬆軟的,實則對沈大人欽佩不已,二人私交甚好。
因而,包括我在內,整個李家都對沈大人極爲敬重。
我急忙詢問:「沈大人,近來可見過家父?」
沈大人頓了頓,眼神複雜,眼底透出一絲悵惘和悲憫。
他的反應,一點點地擊碎我的希望。
「沈大人,我不問了,您不用告訴我。」
沈大人到嘴邊的話好像嚥了回去,最後只對我說:「李將軍,遇事冷靜,切莫大悲大喜。」
「多謝沈大人教誨。」
我騎上馬,揚長而去。
將軍府門前,兩個小廝懶洋洋地靠在門邊,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按理來說,我打了勝仗回來,今日的將軍府應該門庭若市。
可如今這門可羅雀的景象,間接證實了親兵的話。
這京城裏有幾個缺心眼的?
他們必然是猜到我今日回府,將會有一場不見硝煙的戰爭。

-5-
「大小姐回來了!」
兩個小廝見了我,一個上前來牽馬,另一個進府去稟報。
我邊走邊問:「將軍和夫人呢?」
小廝自然不敢作答。
走到垂花門前時,只見二叔二嬸在前呼後擁下,浩浩蕩蕩地迎面走來。
「清潯,你可算是平安回來了。」
二嬸紅了眼,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擔心、很惦記我。
但凡她能藏好眼底的那一絲冷意,不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我,恐怕我都要信了。
二叔對我說:「你祖母很惦記你,快去見她吧。」
我點了一下頭:「我回府,理當先拜望祖母。」
然而,話鋒一轉:「我父親與母親呢?在陪在祖母身邊嗎?怎麼連清瀾也不來迎迎我?」
二嬸把臉轉向另一邊。
二叔說:「清潯,去見了你祖母,你自會知曉。」
他們是覺得祖母能壓制住我嗎?
我冷笑一聲,大步走在前面。
我父親和二叔都是祖母親生的兒子。
我父親自幼習武,從小被祖父帶在身邊教導。
彎弓射箭、行軍佈陣,樣樣精通。
而二叔少時學騎馬,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從此棄武從文,養在祖母身邊。
後來蒙祖蔭,混了個戶部員外郎。
他們認爲,皇上最忌諱文臣武將出自一家,是我父親擋了二叔的仕途。
可這怨得了我父親嗎?

-6-
祖母的福喜堂,歡聲笑語一片。
好像有不少人在,把祖母哄得高高興興的。
我冷笑一聲,大步流星地踏進堂屋。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環顧一圈,只見丫鬟婆子一堆人,倒是有幾個缺心眼的親戚也在。
大姑姑率先笑着說:「咱們家的女大將軍回來了!長高了,結實了,瞧瞧這英姿颯爽的模樣,真好!」
二嬸的孃家嫂子也說:「大小姐孝順、品貌端莊,哪哪都好,也不知道會便宜了哪家。」
我冷笑一聲,開口道:
「祖母,二叔說您會告訴我,我父親、母親和清瀾在哪裏。」
祖母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整個堂屋鴉雀無聲,連大口喘氣的聲音都沒有。
我緊緊地盯着祖母看。
祖母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緩緩道:「清潯,你爹他已經去了……」
話落,祖母捶着胸口哭嚎。
「老大他好狠的心啊!讓我這個老婆子白髮人送黑髮人!」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就連侯立兩側的丫鬟都淚眼盈眶。
二嬸和姑姑們全都上前勸她節哀,說我父親已經走三年了。
是啊,如果有轉世,我父親可能早就已經投胎了。
作爲女兒,我卻是才得知父親去世的噩耗。
看着眼前好像傷感的情景,我卻覺得諷刺極了。
我追問:「我母親和清瀾呢?」
祖母擦了擦眼淚,說:「你母親丟下這一大家子人,去了慧心庵。老大去世後,我知她傷心過度,便沒有勸阻。
「清瀾已出閣,這孩子!今日她長姐凱旋,竟也不曉得回來看看!」
聽這話裏的意思,好像充滿了對我母親和妹妹的埋怨。
我又問:「三年了,爲何不早些告訴我?」
祖母把身子微微後仰,下巴抬起,眼睛眯了眯,理所當然地說:「你在外打仗,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分心嗎?」
我禁不住連聲冷笑:「我會查清楚的。」
傷害我母親和妹妹的,一個也別想逃得掉。

-7-
只要見到妹妹,我便可以知道真相了。
我轉身離開。
任由祖母在我身後喊叫。
如今這府裏,既沒有人敢攔我,也沒人能攔得住我。
我點了一隊親兵,立刻趕往武寧侯府。
侯府離得近,待見過妹妹之後,我再出城去見母親。
武寧侯親自出門迎接,把我迎進了前院正堂。
侯夫人領着下人進來ẗů⁶奉茶。
好像是把我當成了貴客。
我先禮後兵,開門見山道:
「陳侯爺,夫人,聽說我們李家與貴府結了姻親,我妹妹嫁給了四公子,可否讓我妹妹與妹夫前來相見?」
武寧侯看了一眼他夫人。
侯夫人慈眉善目道:
「真是不巧,我幷州孃家來信,我母親甚是思念四郎,想見他和清瀾,前日他們夫婦已出發去幷州看望外祖母了,恐怕至少要三四個月才能回京。
「李將軍與我家兒媳婦三年未見,思念之情可以理解,我這就修書一封,叫他們夫婦立刻趕回京城。」
這番話,既強調了清瀾已是他家媳婦,又暗戳戳地提醒我要尊老愛幼,不可阻撓他兒子兒媳對外祖母的孝心。
我不由得想起了進城時見到的那個身影。
我端起茶杯,用茶蓋慢慢颳了刮茶,小小地抿了一口,清甜微苦,回味悠長。
「如此好茶,久未嘗之。」
我不慌不忙地坐着品茶。
武寧侯夫婦相視一眼,轉開話題,與我閒話家常。
一盞茶後,在正堂侍奉的下人裏面,不知不覺間少了一個家丁。
我心底暗嗤。
又過了會兒,急促的腳步聲傳過來,家丁在門口露了個面,然後迅速藏到門外邊。
我的親兵找到了清瀾。
一聲「姐姐」,差點讓我鼻子酸了。

-8-
我從小跟着父親習武,學兵法,摔打得多。
但妹妹和我不一樣,她被母親養成了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我仔細看着妹妹,臉蛋長開了,更好看了。
就連臉上的脂粉也恰到好處。
反正我妹妹就是好看。
清瀾溼了眼眶,一眨眼,眼淚就落下了。
我最見不得妹妹哭了,下意識地抬手給她擦眼淚。
她「嘶」地一聲,秀眉微微蹙了一下。
眼底被我無意間擦去脂粉的地方,赫然露出了大塊的淤青。
我怒上心頭,手下意識地握住了腰間佩戴的長刀。
侯夫人解釋:「昨日清瀾不小心摔了一跤,怕被你看見了以後,責怪她,所以才讓我們謊稱她不在京城,想等傷好了再去見你。」
她不停地給清瀾使眼色,眼底透着威脅之意。
「武寧侯夫人,你當本將是瞎了嗎?!」
我緊緊地盯着她看,像在戰場上看數不盡的死人一樣。
侯夫人後退數步,靠在武寧侯身邊。
武寧侯用歉疚的表情說着鬼話:「賤內關心則亂,請李將軍莫怪。」
我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覺地用了力了。
武寧侯夫婦都白了臉色。
隨着親兵一聲:「進去!」
打破了屋內緊張的氣氛。
武寧侯夫婦倏地鬆了一口氣,而他們的第四子陳少虞踉蹌着被推進來。
侯夫人大驚失色,迅速來到陳少虞身邊,惡狠狠地瞪着我和清瀾。
陳少虞像找到了靠山一樣,得意又挑釁。
清瀾肉眼可見地臉色變白,整個人瑟瑟發抖。
我深呼吸,柔聲細語地對她說:「清瀾,姐姐回來了,別怕。」
我的妹妹,我不護着她,護着誰?
清瀾囁嚅了幾下,回過神來。
她抓起我的手,翻着手心手背看了看,眼淚簌簌落下。
「姐姐,在邊關打仗,很苦吧?」
我得勝還朝,旁人都恭維我,祝賀我立下大功。
而我妹妹,會關心我,擔心我。
我的兩隻手,變得粗糙了,佈滿繭子,左手背還有一道刀痕。
抽出手來,想再給她擦眼淚時,我頓了一下,默默地收回了手。
怕再弄疼她。
而我捧在手心裏疼愛的妹妹,竟被人如此虐待。
我冷笑一聲,對武寧侯夫婦說:「本將初回京師,想帶妹妹與妹夫回將軍府團圓幾日。」
武寧侯夫婦連忙阻攔。
我將刀橫在了身前。
陳少虞驚慌大喊:「爹,娘,救我!」
親兵堵住他的嘴,押着他離開。
武寧侯敢攔我嗎?
他只敢等我離開後,進宮向皇上告狀。
然而,皇上巴不得我胡作非爲一些。

-9-
我讓人套了輛馬車,陪妹妹一起坐進車裏。
正好可以說說話。
我問她:「你的婚事,是誰做的主?」
妹妹低垂着眉眼,默不作聲。
「清瀾,我想知道的事情,從別處也可以知道,但我更想聽你說。」
好在,她說了。
「是祖母。」
這個答案,如我所料。
「那母親呢?」
「母親被逼去了慧心庵。」清瀾的臉色陡然一變,眉眼間全是焦慮和憤怒。
「姐姐出征後,沒過幾日父親就病逝了。在父親的靈堂上,祖母當衆罵母親是掃把星,說是母親害死了父親。
「我說要告訴姐姐,祖母就罵我是小掃把星,說我會害了你。母親也不讓我跟你說,你在外領兵,她怕你分心。
「明白這一點後,我也怕。
「大概是一年多前,祖母要把我許配給陳少虞,當時母親據理力爭,一是我還在孝期內,二是陳少虞的名聲不好。
「祖母一個勁地罵母親不孝,哭父親娶錯了母親,沒有兒子,絕了嗣。
「後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母親突然去了慧心庵,祖母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沒有再提起我的婚事。
「可任誰都看得出來,祖母是拿我的婚事逼母親去了家庵。」
說到這裏,妹妹的眼眶又紅了。
我耐心聽着,努力在她面前剋制着情緒,怕嚇着她。
她哽咽道:「我給姐姐寫信,寫完想想不妥,扔掉重寫,又扔,又重寫,反反覆覆寫了好多,最後還是決定瞞着姐姐。
「我不敢賭,我怕姐姐打仗分心,會害了姐姐。」
我把那封家書拿出來。
紙張泛黃,全是褶皺,折過的地方磨損得厲害,好像輕輕一扯就會四分五裂。
妹妹小心翼翼地打開來一看,又哭了。
「是這封。
「姐姐一直帶在身邊嗎?」
我琢磨了一下安慰她的話,點頭道:「就是這封信一直在鼓勵我,提醒我要謹慎。清瀾,你幫到了我。」
妹妹轉悲爲喜。
這次是高興得哭了。
她自己擦乾眼淚:「姐姐,我不哭了。我知道,哭是沒用的。」
我莞爾一笑,溫聲說:「但是,哭也不要緊。」

-10-
妹妹告訴我,一個月前,她被塞進花轎,母親一直不曾露面。
「堂妹說,姐姐戰敗,回不來了。我不敢相信,便去找二叔問。二叔說,朝廷收到戰報,姐姐喫了敗仗。」
我想了一下,這半年來,我們和西涼互有勝負。
最近的一次敗仗,其實是佯敗。
引西涼軍入我軍的包圍圈,一舉殲滅。
算算時間,一個月前送到京城的戰報,那便不是我發的。
有人監視我,卻只知我軍戰敗,不知是誘敵之策。
也就意味着,此人極有可能是邊城的官吏,甚至是奉皇命監視鎮西軍。
他向朝廷發了戰報,聲稱鎮西軍戰敗。
難怪二叔他們敢如此對我妹妹。
原來是以爲我回不來了。
我正思索着,只聽妹妹繼續說:
「當時我正傷心無助,甚至起了尋死的念頭,任由她們把我塞進了花轎。母親得到消息趕來時,我已經嫁了。」
我的表情立刻凝重起來,嚴肅地告誡她:
「你切記,不論遇到何種困境,只有活着,纔有希望。」
妹妹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後來我就想通了,我還有母親,而且姐姐一定會活着回來。」
我心中稍覺欣慰。
忽地,我發現妹妹袖口抬起的地方,手臂上似乎有傷痕。
我立刻擼起她的袖子。
一道道傷痕,觸目驚心。
妹妹慌得放下袖子,整個身子往後躲。
「是陳少虞打你嗎?」
我幾乎是從牙齒縫裏迸出這句話。
妹妹咬緊了嘴脣,緩緩點了一下頭。
「還有別人打過你嗎?」
「沒有。」
「呵,別人雖然沒動手,但都是幫兇。」
是李家那羣白眼狼把我妹妹推進火坑,是陳家那兩個老東西縱容兒子虐打我妹妹。
「停車!」
我走出馬車,看了一眼跟在後面跑得氣喘吁吁的陳少虞,冷笑道:
「二姑爺走得太慢,將他綁在馬車後面,幫幫他。」
很快地,暫時充當車伕的親兵țŭⁱ揚起馬鞭。
馬車快速跑起來。
陳少虞被拖行在地上,連連慘叫。
原本少有行人的街道,逐漸多了駐足看熱鬧的百姓。
未免傷及路人,我才讓親兵停下。
陳少虞雙手被縛,像死狗一樣趴在地上。
不對,罵他是狗,狗都委屈。
他抬起頭來,衝我喊:「我爹是武寧侯!他不會放過你的!」
我用餘光掃了一眼圍觀的百姓,冷嗤道:
「陳少虞,你平日橫行霸道,在外欺壓良善百姓,在家虐打新婚妻子,我妹妹嫁給你後,傷痕累累,被你打得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既然武寧侯夫婦不管你,我便勉爲其難地替他們教教你,要學會做人,別做畜生!」
百姓中不知道哪個帶頭喊了一聲好。
緊接着,圍觀百姓紛紛唾罵陳少虞。
可見,他平日裏沒少做欺壓百姓的惡事。
而我的祖母,卻將親孫女嫁給了這樣一個人。

-11-
回到將軍府,衆人見到陳少虞的樣子,都嚇傻了。
一個個看我的眼神畏懼而躲閃,生怕成爲第二個陳少虞。
我吩咐親兵:「把二姑爺請進柴房。」
陳少虞惶恐求饒:「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夫人,快替我向咱們長姐求求情,我以後一定善待你!」
後面一句,他是對着我妹妹喊的。
妹妹轉過身去,低着頭,背對着他。
我微微斂目,抬手示意親兵把陳少虞拖下去。
我對妹妹說:「走吧,陪你回屋。」
妹妹雙手揪着衣裳,周身透出不安的氣息,猶豫道:「要不要先去給祖母請安?」
我語氣平靜:「那個老虔婆,不配。」
說完,我對她補充了一句:「清瀾,你是我李清潯的妹妹,不該受的委屈就不受,我見不得你自討苦喫。」
「可是姐姐,我擔心你的名聲。」
「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勝者爲王,強者爲尊,只要我還是鎮西軍主帥,只要不是通敵叛國,不論我做什麼,都是有理的。」
妹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穿過迴廊,就到了妹妹住的鈴蘭院。
院子雖不大,但極爲雅緻,一應佈置都是府裏最好的。
可到了鈴蘭院,我卻發現堂妹住在這裏。
堂妹眉眼微挑:「二姐姐回孃家了?不知兩位姐姐來我這裏作甚?」
我冷嗤道:「來請三妹完璧歸趙。是你自己搬走,還是我讓人把你扔出去?」
堂妹沉下臉:「大姐姐,就算你現在是將軍,也不能欺負自家妹妹。
「二姐姐已經嫁出去了,這個院子就是空的,我搬進來有什麼關係?
「再者,你們大房已經絕嗣,李家全部由我爹繼承。」
我被氣笑了。
三年不見,我這個堂妹還是一如既往的單純。
「呵,鳩佔鵲巢的東西,你不會是想跟我講道理吧?請問,你自己有理嗎?讓你滾回去就是欺負你了?」我也把眉毛往上一挑,「就算欺負你了,又如何?」
堂妹氣紅了臉。
難道我會顧忌她的臉面?會哄她?
那誰來心疼我的親生妹妹?
堂妹不肯自己搬,企圖拖延時間,等二叔二嬸來爲她做主。
我懶得搭理,直接吩咐人把她的東西全都扔出去。
二叔二嬸匆匆趕來。
我提高音量:「我們大房還沒死絕呢!想喫大房的絕戶,等我死了再說!」
這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
我雖是女兒,但好歹是個有戰功的將軍,不是尋常閨秀。
想喫我家絕戶,問過我了嗎?
有我在,看誰敢!

-12-
我妹妹重新住進鈴蘭院。
我對她說:「你安心待着,我去慧心庵一趟。」
她攔住我:「姐姐,今晚宮中應該有設宴爲你和將士們接風洗塵。現在ťū́₍已是申時,你去慧心庵,趕不回來進宮赴宴。」
「遲一些赴宴不要緊,我會盡快趕回。」
「姐姐,你現在風頭正盛,今日主動給別人送上把柄,皇上興許不會怪罪於你。可若是赴宴遲了,讓皇上等你,只怕真的會龍顏不悅。」
我微微蹙眉。
妹妹說的,我何嘗不懂?
不論我如何對武寧侯府和將軍府的人,皇上都會睜隻眼閉隻眼。
但是宮宴遲到太久,會駁了皇上的面子。
這是他絕不允許的。
可是,不親眼見到母親,我心中不安。
「姐姐,母親那邊有黃媽媽和珍珠姐姐照顧,你不必擔心。明日一早,我陪你一起去慧心庵。」
聽妹妹這麼說,我便點了頭。
宮中設宴爲將士們接風洗塵,三品以上官員皆可攜家眷進宮赴宴。
二叔進不了的宴席,我卻是衆星捧月的主角。
我一入席,就有幾位大人相繼走了過來。
兵部尚書面露心疼:「世侄女,回來了就好,你父親在九泉之下,會爲你高興的。」
太常寺卿說:「虎父無犬女,李將軍前途無限。」
禮部侍郎道:「李將軍巾幗不讓鬚眉。」
「諸位大人謬讚了。」
幾位大人剛散去,夫人們又圍了上來。
「清潯,你這一去就是三年,我們可都想念得緊啊!」
「清潯是去打仗的,是保家衛國的女英雄,就是苦了你母親,兒行千里母擔憂。」
「清潯今日剛回,怕打擾你休息,白日裏便沒有上門叨擾,改日給你遞帖子,邀請你來府裏玩,可不能駁了伯母的面子。」
「竟叫老姐姐搶先了,我也要給清潯遞帖子,我家那幾個閨女日日唸叨着清潯。」
「多謝諸位夫人美意。」
在場衆人言笑晏晏,唯獨武寧侯夫婦臉上的笑容頗爲勉強。
散席後,皇后身邊的路公公追上我。
「李將軍,皇后時常惦念您,叫您今晚早些回府休息,明日得空了來一趟鍾粹宮,讓皇后娘娘好生看看。」
「末將領旨。」
路公公壓低了聲音說:「今日宴席開始前,武寧侯先去了御書房求見皇上,彈劾您行事狠辣,闖入侯府帶走他家四公子,還將人綁在馬車後面拖行。」
我冷笑一聲,義憤填膺:「那個老東西還有理了?陳少虞虐打我妹妹,我沒立刻殺了他,算我仁慈!」
路公公點頭道:「陳家這位少爺確實胡作非爲了一些,咱家在宮裏也聽過他不少傳聞,都說他品行不端。
「令妹嫁給他,真是入了火坑。
「好在,皇上能理解李將軍的憤怒,訓斥了武寧侯教子無方。」
聞言,我緩緩勾起嘴角。
既然不怪罪我,那我可就要對某些人更過分一些了。

-13-
回到將軍府時,燈火通明。
就連祖母也沒歇下,還在等我回府。
她的臉上不復白日的高傲,沒有再端起長輩的架子。
二叔二嬸的眉眼間透着陰鬱,偏偏要對我露出慈愛的笑容,真是比哭還難看。
祖母問:「清潯,皇上對咱們將軍府可有指示?」
「並無。」
我話音落下,他們好像都鬆了一口氣。
祖母又端起長輩的架子。
我這才補充道:「不過,皇后有話給我,叫我今晚早些回府歇息,明日再進宮去見她。」
頓時,他們又都緊張了。
我冷嗤道:「人在做,天在看,從前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現在,報應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祖母臉色一白,語氣卻強硬:「清潯,別忘了你姓李!」
二嬸附和:「是啊,清潯,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
我笑而不語,對站在後面的清瀾招招手。
妹妹走到我身邊,溫聲說:「姐姐,累不累?早點休息吧。」
我綻放一個笑容。
「累了。」
妹妹立刻催着我去休息。
她的鈴蘭院被堂妹所佔,我那院子自然也逃不過。
倘若他們識趣,此刻就應該已經搬出去,將我的院子恢復原狀。
回到自己的小院,看到熟悉的面孔,我緊繃的身體瞬間鬆了下來。
丫鬟們上前,眼眶微紅。
「小姐終於回來了,我們幾個也都跟着苦盡甘來。」
「不要在小姐面前說這些。」
我莞爾一笑:「受過什麼委屈,都說說看吧。」
「小姐先安置吧,明日再說。」
「無妨,我想聽。」
幾個丫鬟相互看了看,而後一個個說道:
「夫人去慧心庵後,二爺和二夫人就佔了主院,您和二小姐的院子也被佔了。」
「二爺收到消息,武寧侯彈劾小姐,反被皇上訓斥,他們才匆匆搬出去,還把我們幾個找了回來。」
「二小姐成親的消息,恐怕夫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我蹭地一下站起來,震驚道:「你們說什麼?!」

-14-
我妹妹說,她出嫁後,母親得到消息後回來過。
可丫鬟們卻說,妹妹成親前後,都不曾見過我母親,也不曾聽說她回過將軍府。
此時,夜色已深,妹妹已經睡下。
我輾轉難眠,最終還是翻身下牀,一個人騎上馬,出去了。
叫開城門後,一隊巡邏的禁軍跟上我。
「不知李將軍半夜要去往何處,我等願聽從李將軍差遣!」
我半夜出城,禁軍必然緊張。
與其阻攔,不如與我同往,以便行監視之職。
有他們在,倒也正好。
「隨本將一起來!」
我趕到了慧心庵。
領頭的禁軍道:「原來李將軍是思母心切,可需要卑職去敲門?」
我深吸口氣:「敲。」
來開門的是一個小尼姑。
在她身後,有人偷偷地探着腦袋往門外看。
我仔細一瞧,是我母親身邊的丫鬟珍珠。
珍珠見了我,先是滿臉震驚,而後變成驚喜,急匆匆地想向我跑過來。
這時,有兩個尼姑突然竄出來攔住她。
珍珠大喊:「大小姐!大小姐,快救夫人和黃媽媽!」
我翻身下馬,推開了攔在門口的小尼姑。
禁軍行動迅猛、默契,有人守在門口,有人控制住另外兩個尼姑,將珍珠解救出來,還有人把庵裏的其他人全部押到了我面前。
珍珠紅了眼眶,淚水漣漣。
「大小姐,夫人病了,黃媽媽想去請大夫,結果被靜蘭師太執杖刑,打得下不了牀。」
我立刻吩咐禁軍:「去請大夫!」

-15-
母親受了風寒,未能得到及時救治,情況危急。
禁軍先就近請來了一位大夫,隨後,太醫和軍醫也都趕了過來。
直到聽見大夫們說:「將軍放心,夫人沒有生命危險,將養些時日會好起來的。」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而此時,天光已經大亮。
我的親兵護送着我妹妹趕來。
「姐姐,我一早起來聽說你連夜出府,我就猜到你來這裏了。」
看着她擔心我的樣子,我終是嘆了一口氣。
「先進屋去看看母親。」
妹妹面露疑惑,而後反應過來,匆匆跑進禪房。
她怕我奔波勞累,怕我得罪皇上,昨日哄着我先進宮赴宴,又哄我留在府裏休息,第二天再來看母親,卻不知母親正需要我們。
我看了一眼院子裏跪着的尼姑。
禁軍正在審她們。
過了一會兒,禁軍便來稟報:「李將軍,她們招了。」
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
「是貴府的二夫人指使她們,特殊照顧夫人。」
我拔出了長刀。
「大小姐!」
我循着聲音望過去,只見珍珠攙扶着黃媽媽從禪房裏走出來。
我從憤怒中回過神,差一點就添了殺孽。
打過仗,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
兩軍交戰之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們都不得不拼殺。
但是現在Ṱū₉,我沒必要爲了這幾個人繼續弄髒自己的手。
我對禁軍說:「此處仍在京兆尹管轄範圍內,勞煩派個人去一趟京兆尹衙門。」
禁軍應了一聲:「是!」

-16-
我帶着母親和妹妹回將軍府。
剛到府門前,就看見京兆尹大人親自帶着一隊衙役來拘二嬸。
二嬸見到我們,先是哭着求情:「清潯,咱們是一家人,你快救救二嬸!大嫂,我知道錯了,你快勸勸清潯!」
母親咳嗽了兩聲,對我說:「清潯,娘想回房休息。」
「好。」
我微微一笑,和妹妹一起扶着母親進府。
二嬸在我們身後破口大罵。
我回頭看過去,只見她目眥欲裂。
我對她莞爾一笑,而後對京兆尹說:「有勞徐大人了。」
京兆尹拱手道:「這是下官分內之事,李將軍客氣了。」
二嬸終是被押走。
母親對我說:「清潯,你長大了。雖說是一家人,可你二嬸她過分了。」
我不疾不徐道:「沒有死傷,二嬸很快就會被放回來,她頂多遭點罪,丟個臉而已。」
「你二嬸是個要面子的人,讓她丟臉比要她命還嚴重。」
「活該。」
說起來,其實真正要受點教訓的人,是二叔。
禁軍直屬於皇上,唯奉聖諭而行。
他們隨我走了慧心庵這一趟,必定一字不落地稟告給皇上。
我進宮去見了皇后。
當天,二叔便被罰了俸祿。
祖母拿我沒辦法,就去找我母親。
黃ẗù⁶媽媽帶着幾個丫鬟守在主院門外。
「大小姐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主院,老太君還是別爲難我們了。」
「混賬!爲人媳婦,回府不向婆母請安,我親自來看她,居然還用我孫女的名義把我擋在門外,太不像話了!」
黃媽媽遭了這一劫,好像誰都不怕,堵在門口就是不讓。
祖母氣得差點厥過去,悻悻而回。
我撲哧一笑。
黃媽媽靦腆地笑了笑:「狐假虎威,大小姐莫怪。」
「黃媽媽做得很好,有你在我母親身邊,我和清瀾都很放心。」

-17-
二叔偷偷去見武寧侯。
我收到消息後,直接帶着親兵包圍了茶樓。
一腳踹開他們見面的包間。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
「二叔和武寧侯密謀,企圖陷害本將軍。來人,把他們押送大理寺!」
武寧侯怒道:「李清潯,我和你二叔是姻親,遇到了一起喝喝茶,你突然闖進來,還要把我們送大理寺,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我兩手一攤:「你們密謀害我。」
武寧侯問:「你有證據嗎?你這是誣陷朝廷命官!」
我漫不經心道:「是不是誣陷,審過之後,不就一清二楚了。」
武寧侯氣得跺腳:「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二叔說:「清潯,我和陳侯爺只是坐下聊聊天,你這麼大張旗鼓地闖進來,不是叫外人看我們李家的笑話嗎?」
我冷笑一聲:「那就讓人看吧,我不介意的,二叔。」
武寧侯嘶吼:「李清潯,我要去皇上面前彈劾你!」
二叔又勸:「清潯,我們始終是一家人,榮辱與共。」
我抬手給了他一個巴掌。
二叔捂着半邊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是你二叔,是你的長輩!你敢打我,不怕天打雷劈嗎?」
「二叔,說不定我父親和祖父在天有靈,他們會先劈死你。」
說完,我還踹了他一腳。
「剛纔那一巴掌是替祖父打的,這一腳是替我父親踹的。」

-18-
御史彈劾我,大庭廣衆之下毆打親叔叔。
我跪在皇上面前,挺直了腰桿。
「皇上,臣的二叔不僅慫恿祖母把舍妹嫁給武寧侯家的紈絝子,還指使二嬸謀害家母。
「臣在外征戰,九死一生二回,等待臣的卻是父親已故三年,母親被逼退居庵堂,差點丟了性命,妹妹被推入火坑,遭夫家毒打。
「皇上,臣沒有拿刀砍死他們,已經很剋制了。」
「那你也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毆打親叔叔!」
聽到這樣一句看似恨鐵不成鋼的訓斥,我暗自鬆了一口氣。
賭贏了。
「皇上,他不配做臣的叔叔!臣要和他斷絕關係!」
不斷絕關係,如何送他一個罪名?
皇上沉默了好一會兒,說道:「你祖母仍然在世。」
「啓稟皇上,臣的祖母……可能更想把臣逐出家門。」
良久,皇上才道:「也罷,這終究是你的家事,朕就不過問了。」
「謝皇上!」
我叩行大禮,把頭磕下後,悄悄彎了一下嘴角。
出宮時,我和御史相遇。
他正要進宮。
我開口道:「岑御史風聞奏事,皇上正高興着。」
在旁人聽來是一句反諷,可實際上是告訴他,一切順利。
御史板着臉,極其敷衍地施了一禮。
誰能想到,他曾受過我父親的恩惠。
是我讓他彈劾我的。
我毆打親叔叔,與其等着別人來揪小辮子,不如主動出擊。
御史彈劾,既送給皇上一個拿捏我的把柄,又不會讓皇上覺得我有城府。
被皇上訓斥幾句,不痛不癢的。
而我,不但揍了一直想揍的人,還可以順理成章地和二房劃清界限。

-19-
回到府裏時,丫鬟向我稟報:「大小姐,二小姐去了柴房。」
我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急匆匆地走向柴房。
還沒走出幾步就頓了一下,而後把腳收了回來。
只吩咐道:「盯緊了,別讓二小姐受傷。」
說到底是清瀾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勸她,但不能代替她做決定。
兩盞茶後,清瀾來見我,低着頭說:「姐姐,放了陳少虞吧。」
我定定地看着她:「你想回武寧侯府嗎?」
「我想跟他和離。」
「好。」
清瀾猛地抬頭:「姐姐不反對?」
「我高興還來不及,爲何要反對?」
「那如果我想改嫁給別人呢?」
「我妹妹配得上最好的兒郎,你想改嫁,姐姐便爲你準備嫁妝。」
我和妹妹正商議着她的人生大事。
丫鬟稟報,二叔回府了。
我到祖母的福喜堂時,他們正抱頭痛哭,一起罵我。
我倚在門邊,笑了一聲。
他們立刻抬頭看過來,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臉上。
仔細一看,只有祖母的眼睛紅了,像是真哭。
二叔二嬸憤怒地瞪着我,卻是敢怒不敢言。
我把眉毛往上一挑:「二叔一直想繼承李家,我決定成全你。」
「你說什麼?」
「我父親已經走了三年,我沒有兄弟,我同意二叔繼承李家。」
他們面面相覷,臉上和眼睛裏全都是警惕和懷疑。
我輕嗤了一聲,繼續說:「我會帶母親和妹妹離開,從此以後我們再無任何關係。」
祖母震驚道:「你要和我們斷絕關係?不行!我老婆子還沒死呢,這絕對不行!」
我輕描淡寫:「二叔,你說呢?」
二叔太想繼承這個家了,甚至讓慾望矇蔽了他的眼睛。
他從前總以爲,只要沒有我父親,他就可以一展宏圖。
父親死後,我便成了新的絆腳石。
二叔勸祖母:「母親,血緣是斬不斷的。讓清潯帶着大嫂出去另立門戶,從今以後我們叔侄倆一文一武,李家的榮耀與富貴將會更長久。」
我但笑不語,靜靜地看着二叔說服祖母。

-20-
公中的財物和地契,兩房人各分一半。
祖宅歸祖母,相當於把宅子分給了二叔。
我在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置辦了一間宅子,把「將軍府」的門匾掛在了新宅。
武寧侯夫婦又來登門。
這一次,他們沒說要兒子,只說來向親家請罪,把姿態擺得很低。
我讓人把他們請了進來。
武寧侯老淚縱橫:「李將軍,老朽教子無方,讓那孽子傷害了兒媳婦。都是老朽的錯啊!」
侯夫人也道:「李將軍是我兒媳婦的長姐,教育妹夫是應該的。」
我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說:「陳侯爺和夫人說得是哪裏的話,我不過是把妹妹和妹夫帶回來團圓幾日。」
而後,吩咐丫鬟:「去把二小姐和二姑爺請過來。」
武寧侯夫婦瞬間面露喜色。
陳少虞被兩個親兵一左一右地架着提過來。
這些天,他曾經對我妹妹施加過的傷害,親兵每天都在加倍還給他。
他現在學乖了。
即使見到武寧侯夫婦,也沒有大喊大叫,而是規規矩矩地對我行禮。
看吧,我就說武寧侯夫婦應該感謝我,幫他們教兒子。
侯夫人扶住陳少虞,聲淚俱下:「李將軍,我們țŭ̀ₗ可以帶少虞回府嗎?」
「當然可以。」
他們三人驚喜得不敢相信。
我話鋒一轉:「不過,把和離書籤了再走。」
三人面面相覷,沒有應聲。
我不鹹不淡地說:「本將軍不介意妹妹做寡婦。」
陳少虞被我的親兵「訓練」了幾日,反應最快,立刻慌道:「我籤,我籤!」

-21-
陳少虞簽字後,我便讓人替妹妹去衙門登記改了戶籍。
第二天,不等我派人去武寧侯府拉回妹妹的嫁妝,侯府主動派人送過來了。
妹妹感嘆:「想不到武寧侯夫婦也有如此明理的時候。」
我輕笑了一聲:「有些人天生犯賤,無暴力不明理。」
說完,我便把目光放在了嫁妝單子上。
我妹妹的嫁妝,竟如此寒酸。
妹妹從我手中抽走單子,溫溫柔柔地說:
「母親將大房的私產攥得緊緊的,他們瞞着母親嫁我,嫁妝便只能由他們出。這份嫁妝雖不多,但是一半出自公中,一半是祖母添的,算是白得的。」
我糾正她:「這是你應得的。」
「姐姐,二叔那邊,你打算怎麼做?」
「什麼都不做。」
妹妹狐疑地看着我。
我在脣邊漫開笑意:「我分家搬出來,想巴結我的人,本來就與二叔不對付的人,你猜二叔最終會折在誰的手裏?」
「我哪裏能猜得到?」
妹妹晃着我的胳膊,跟我撒嬌。
「姐姐,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嗯?」
這次輪到我狐疑地看着她。
第二天,我乖巧可愛的妹妹領了一個年輕男子到我面前。
「姐姐,這是徐公子,我在信中對你提過的。」
我明白了。
她在家書中,謊稱母親爲她相看了夫家。
其實是她自己相中了人。
這位徐公子是京兆尹之子。
本想等我妹妹的孝期過了,便請父母去將軍府提親。
不承想,祖母猝不及防地把我妹妹嫁給了陳少虞。
我尊重妹妹的決定。
她想做什麼,想選擇何樣的人生,我都支持她。
我有爲她兜底的能力。
京兆尹夫婦上門提親,我母親出面接待。
就在這一天,二叔因貪污受賄被大理寺抓了。

-22-
祖母和二嬸來了將軍府。
我讓人把她們攔在門外。
她們便在門外哭嚎,引得越來越多的路人駐足圍觀。
呵,她們都不怕丟臉了,難道我還會怕?
我走了出來,提高音量,義正詞嚴:
「祖母和二嬸欺人太甚!我父親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死在了京城的後宅,我和母親、妹妹一起搬離祖宅,讓二叔當家,難道還不夠嗎?
「二叔貪贓枉法,代人行賄,自有律法審判他。你們現在如此逼我,我若是應了你們,那豈不是和二叔一樣,知法犯法?上對不起朝廷和皇上,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圍觀的人羣中有人率先開口:「李將軍說得對,李家滿門忠烈,怎麼出了那樣一個貪贓枉法的東西,就該嚴懲!」
緊接着,鋪天蓋地的議論聲瞬間將祖母和二嬸淹沒。
還有人向他們扔了爛菜葉子。
祖母紅了眼眶,懇求道:「清潯,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那是你二叔,我們都是一家人,你不能不顧念親情啊!」
翻來覆去還是這幾句話。
我冷笑一聲:「我母親被逼退居庵堂時,祖母可曾念過親情?我妹妹被迫嫁給膏粱紈袴時,祖母是否念過親情?
「還有二嬸,你指使慧心庵那幾個尼姑,想要害死我母親時,可曾顧念過一丁點親情?!
「我從小就記得,祖母不喜我父親,更不喜我母親,總是對我母親呼來喝去。
「就算你把我母親當成外人,可我妹妹是你的親孫女, 祖母爲何要親手把她推進火坑?」
「我, 我……」
祖母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地老淚縱橫。
白髮蒼蒼又十分狼狽的模樣, 看着甚是可憐。
然而,那又如何?
可憐她,誰來可憐我母親和妹妹?
若不是我打贏了最後那一場仗,得以凱旋,恐怕我母親就要死在慧心庵了, 妹妹也有可能會被打殘打死。
「祖母、二嬸, 我和母親、妹妹搬出來的時候,兩家可是說好了,從此以後便是陌路人。
「倘若今日是我被下獄,你們會想盡辦法來救我嗎?
「你們不會, 你們只會慶幸和我劃清了界限, 不用受我牽連。」
祖母和二嬸還想再開口,我母親走了出來。
她指着她們說:「母親、弟妹,你們若是再逼我女兒,我就去敲登聞鼓,讓皇上來評評理。屆時,只怕不僅僅是二叔, 就連侄兒侄女也要保不住了。」
最後一句,母親是湊近她們說的。
只有我們幾個離得近的, 才聽清楚母親威脅的話。
祖母和二嬸臉色煞白, 後退了兩步。
母親揚聲吩咐:「送客!」
這三年來,一直都是我在保護別人。
久違地體會到被保護的感覺。
真好。

-23-
二叔收受賄賂,代人向上峯行賄。
一條繩上的全都被抓了。
皇上硃筆御批,主犯斬刑,從犯流放。
二叔受賄的銀兩不多,應該會被認定爲從犯。
二嬸又來求我, 她害怕二叔會被當作主犯處斬。
我不肯答應。
她便跪在我母親面前痛哭流涕:「從前是我鬼迷心竅,是我罪該萬死,求大嫂勸勸清潯,救她二叔一命吧!」
母親說:「清潯已經長大了, 我不宜干涉她的決定, 弟妹還是另想他法吧。」
二嬸放出殺手鐧:「只要清潯肯救她二叔一命,我們願意搬離京城, 讓出祖宅。」
母親猶豫了, 但沒有鬆口:「弟妹還是走吧,以後別再來了。」
我知道祖宅對父親和母親的意義,深吸一口氣:「二ṭúₔ嬸能做主?」
二嬸急道:「能!」
我順勢答應了她。
如我所料, 二叔被定成從犯, 判流放。
而流放的目的地, 正是我征戰了三年的北疆。
從此以後,他的性命就掌握在我手裏了。
他們一家離開京城的第三天,我們一家人搬回了祖宅。
妹妹用乾淨的抹布, 把將軍府的門匾擦得乾淨鋥亮。
我爬上梯子, 親自將門匾重新掛了上去。
圍觀的人羣裏,有人帶頭誇我李家忠烈。
正是那位即將成爲我妹夫的徐公子。
聽着百姓動聽的讚揚聲,看着妹妹好看的笑容。
我不由得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若是父親在天有靈,一定會爲我感到驕傲的。
我沒有辱沒李家的榮耀。
我不僅守衛了疆土,還保護了母親和妹妹。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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