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手

上大學那會兒,我發了筆小財,包了一個失憶的小糊咖。
把他當狗一樣玩。
後來錢用光了,我乾脆利落把人踹了。
再次相見,是在一場商業晚宴上。
我是籍籍無名的十八線配角。
他記憶恢復,是陸家大權在握的小少爺。
正挽着影后未婚妻的手,接受採訪:
「聽聞陸總一直在找當年失憶時收留您的人,是打算重謝嗎?」
他脣角微勾,嗓音森寒:「是啊,重謝。」
「只要,她承受得住。」

-1-
晚宴開始前,經紀人突然接了個電話。
「主辦方要求你把禮服換了,不然今天不能出席。」
我原本已經穿戴完畢,聞言愣住。
「薛顏今天也出席,我們的顏色和她撞了,她不高興。」
薛顏和我同齡,但出道早很多,還拿過獎。
是炙手可熱的新晉影后。
我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十八線配角,沒有任何和她抗衡的資本。
今天參加晚宴,也是爲了尋找工作機會。
絕不敢得罪薛顏。
我很聽話地去把衣服換了。
因爲沒有其他禮服可選,只能隨便找了條裙子。
到現場的時候,已經來了不少人。
大家竊竊私語。
「今天薛顏和她未婚夫陸辭州一起出席,那位小少爺,可是現在整個陸家的掌權人。」
「聽說五年前他被逐出過陸家,還失憶了,薛顏一直對他不離不棄……」
突然傳來一道驚呼:「陸辭州和薛顏來了!」
我渾身一僵,下意識抬頭看去。
大門突然被推開,熟悉的身影撞進視線,我的神思頓時空白了一瞬。
四年沒見,陸辭州身上的變化幾乎天翻地覆。
原本修長單薄的身形變得高大,被高定西裝包裹得恰到好處。
而那雙總是溫柔無害望向我的眼睛,如今滿是凌厲的冷ṱũ̂⁽色。
他臂彎裏挽着薛顏的手,被記者們團團圍住。
「陸總似乎是第一次和薛小姐公開出席這種場合,是否意味着二位好事將近了?」
陸辭州神情未變,冷淡道:
「你們娛樂圈的記者,除了這種私事,沒有可問的了嗎?」
圈內很多人都知道。
當年那件事之後,陸辭州厭煩娛樂圈的一切,尤其是記者。
除了薛顏,他對其他人都沒什麼好臉色。
被他這麼刺回來,記者也不敢生氣,很識趣地換了個新話題:
「聽聞陸總最近一直在找當年您失憶時收留過您的那個人,是打算重謝嗎?」
薛顏原本掛在脣邊的微笑忽然淡了下來。
「……呵。」
陸辭州脣角微勾,嗓音森寒,「是啊,重謝。」
「只要,她承受得住。」

-2-
說是重謝。
但話裏的冷意,誰都聽得出來。
我心亂如麻,下意識後退兩步,結果不慎撞上了身後人的酒杯。
酒液潑了我滿背,冰冷濡溼的觸感蔓延開一片。
「你幹什麼啊?!」
「對不起對不起……」
我連忙鞠躬道歉,等滿身狼狽地轉回身時,恰好和陸辭州望過來的目光撞在了半空中。
也許是我的錯覺,他眼中似乎掠過了一絲嘲諷。
我眼眶突然一陣發酸,慌里慌張地低下頭去。
腦中不知怎麼的,回憶起四年前。
很多個情動潮溼的夜晚。
房間燈光昏暗,浴室裏的水汽飄了滿屋。
陸辭州覆在我身上,無論怎樣換姿勢,都始終盯着我的臉。
我咬着嘴脣,帶有懲罰意味地輕扇他的臉頰:「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他原本乖巧的動作一下比一下更兇狠。
看向我的眼神卻蒙着一層ṱū́⁻霧氣似的,始終無害:
「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所以想多看一會兒。」
「我想記住你的臉。」
……
回過神時,陸辭州已經收回視線,不再看我。
我刻意遠離了他的位置。
揣着來之前印的一沓名片,開始四處搜尋目標。
在此之前,我已經三個月沒有戲拍了。
經紀人還私下問過我,是不是得罪了誰。
我心裏隱隱有個猜測的人選,卻不敢說。
只是和她商量着,多出來找找機會。
今天的晚宴規模不小,到場的有很多導演和投資方。
如果有人能看上我的演技,給個小角色讓我演也是好的。
剛跟一個導演點頭哈腰完,斜裏突然伸過來一隻修長的手。
我想也沒想地遞了張名片過去,一邊說詞一邊抬頭:
「您好,這上面有我的名字和電話,二維碼掃一下就是我之前拍過的所有……」
等看清面前人的臉,我一下噤了聲。
陸辭州沒接我的名片,我的手只好這麼僵在半空,空落落地尷尬着。
他恍若未覺,只是盯着我,目光掠過我名片上的字體,一字一句念道:「林繁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只念了我的名字,再沒有下文。
我不自覺地想到當初,他剛被陸家人找回去後,進了醫院。
我追過去,卻被他母親攔在病房外面。
「林小姐,我兒子的記憶正處在恢復期。」
她甩給我一張三百萬的支票,語氣平淡,卻暗含警告,
「醫生說,這段時間對他來說並不愉快,所以等重新建立記憶秩序後,他大概率會忘記這些事。」
「我不希望你再進去打擾他,你聽明白了嗎?」
……
忘了也好。
畢竟陸家的掌權人,失憶落魄時給一個貪財好色的女人當狗玩。
對他來說,大概只意味着難堪和恥辱。

-3-
眼看場面僵住,我正要收手退開。
一旁的薛顏突然伸手過來,抽出我的名片,輕飄飄撕成兩半。
她嗓音含笑:「這是晚宴,不是外面給你貼小廣告的天橋。」
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條水藍色的魚尾禮服裙,裙襬綴着流蘇和漂亮的碎鑽。
水藍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作爲我曾經的同學和閨蜜,薛顏很清楚這一點。
我抿了下脣,輕聲道歉:「抱歉……我很久沒有戲拍了,只是想來這裏找找機會……」
「林小姐,沒有戲拍,說明你的演技不夠過關。你要做的應該是提升自己的專業水準,而不是試圖來這種地方攀龍附鳳。」
她看着我,脣邊仍然帶着微笑,語氣卻意有所指,
「做人還是應該有點廉恥心——」
「吵。」
一旁的陸辭州突然開口,打斷了她沒說完的話。
薛顏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幾秒鐘後,她有些勉強地扯開一個微笑:
「你還是不習慣這種場合,覺得吵是不是?也是,這種地方,什麼樣的人都有……」
說到這裏,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從我身上剮過。
「我們還是回家吧。」
陸辭州沒應她的話。
他臉上呈現出明晃晃的不耐煩的表情,轉頭要走。
卻又半路停住,折返回來,看着我:「名片。」
我愣了愣,回過神,慌忙掏出一張新的名片,遞到他手裏。
「謝謝您,陸總。如果有什麼試鏡的機會可以打上面的電話,我隨叫隨到的。」
陸辭州壓根兒沒接我的茬。
他冷着臉,終於可以從這場他厭惡的宴會中途退場。

-4-
「陸總一向討厭這種場合,今天竟然肯過來,是爲了給薛顏造勢吧?」
散場後,我去後臺換衣服。
旁邊幾個人在議論。
「肯定的,聽說姜導奔着拿獎去的新片子有陸家的投資,女一號大概率就定薛顏了。」
「我還聽說,等這部戲拍完,他們倆就要訂婚了。」
潑在背後的酒液已經完全乾了,廉價的布料被暈開一片淺黃色。
我脫下裙子,揉成一團,隨便套了件 T 恤,出門。
站在路邊打車。
經紀人給我發來消息:「我都打聽到了。幾年前陸家內鬥,陸辭州出了意外,失憶後流落街頭,被一家不懷好意的經紀公司哄騙着簽了賣身合同。」
「多虧薛顏花錢贖了他,把人藏在家裏,幫他避免了很多麻煩。後來陸辭州走丟,被一個人短暫收留了一段時間。那個人認出他是陸家正重金懸賞的人,就想把人送回去換錢。」
「結果陰差陽錯,正趕上內鬥結束,陸辭州回去後恢復記憶,逐步執掌了陸家大權。」
原來這就是他新建立的記憶秩序。
全然與我無關。
經紀人接着道:「薛顏和陸總是患難見真情,你千萬別得罪她啊,被封殺了我也救不了你。」
我這樣的咖位,經紀人手下帶着好多個藝人,能看顧我幾句已經難得。
我應了聲是,抬起頭,才發現一輛黑色賓利停在路邊。
車窗落下,露出陸辭州那張冷淡又矜貴的臉。
「林小姐。」
他說,「又見面了。」
我下意識向車裏看去,尋找薛顏的身影。
卻一無所獲。
「你在看什麼?」
他突然問。
我下意識道:「薛……您的未婚妻不在嗎?」
「林小姐,你很關心我的人生大事嗎?」
陸辭州看着我,脣邊掛着一點微笑的弧度,眼裏卻毫無笑意。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意識到自己似乎惹惱他了,我連忙道歉。
畢竟以陸辭州如今的勢力,想封殺我,不過一句話的事。
他沒理會我的道歉,反倒推開車門下了車,站在路邊垂眼看着我:「上車吧。」
我愣在原地。
他微一揚眉:「不是說隨叫隨到?」
「您是要帶我去……試鏡?」
陸辭州輕笑了聲:「不然呢?林小姐是覺得我來找你還會有什麼別的目的嗎?」
「我絕不敢這麼想。」
我連忙道,「謝謝陸總願意給我工作機會,以後我一定報答您。ẗû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聽我這麼說,他眼中反倒有失望一閃而過。

-5-
我有些侷促地坐進陸辭州的賓利。
和他之間隔着幾十釐米的距離,不敢越線。
有些凝滯的氣氛裏,他突然又開了口:「林小姐現在倒是很懂禮貌,脾氣也很好。」
語氣裏帶着淡淡的譏諷。
我猛地轉過頭,對上他幽深似海的的眼睛。
不由得緊張得喉嚨發緊:「您說什麼?」
他彷彿自知失言,垂下眼,沒再說話。
車內一時陷入寂靜。
從陸辭州身上飄過來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氣,令我不自覺地出了神,想到過去。
我以前確實沒什麼禮貌,脾氣也不好。
尤其是對待陸辭州的時候。
在一起的那半年多,他受了我不少折磨。
某天學校活動,他來接我。
我剛從大禮堂出來,就撞見他在門口和一個女同學說話。
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女生仰頭看着他,臉紅成一片。
我一下子冷了臉,回家就罵他: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還敢在外面勾引人?」
「跪下。」
陸辭州睫毛微顫,打開雙腿,順從地跪在了我面前。
經過多次調教,他已經ṭṻ⁻很會哄我開心。
腦袋伸過來,臉頰柔順地蹭着我的手心,爾後鑽入我的裙襬。
我反手撐住身後的沙發,仰起頭,被巨大的快感和他身上瀰漫過來的柑橘香氣吞沒。
在這種時刻,陸辭州會展現一些桀驁不馴的小脾氣。
攬着我的腰肢,將我更用力地按向他的脣舌。
我發着顫,沒有餘力再罵他。
意識攀上雲霄前,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
「別生氣了,主人。」
……
「下車。」
飄飛的思緒被近在咫尺響起的嗓音猛然拽回。
我轉過頭,看到陸辭州正看着我,神色有些莫名:「你臉很紅。」
「……對不起。」
他表情一沉:「林繁春,我不喜歡聽到你道歉。」
時移世易,那些不合時宜的脾氣和棱角早就被消磨乾淨了。
我深吸一口氣,扯開微笑:「好的,我會注意。」

-6-
陸辭州帶我來的地方,是一家高端私人會所。
電梯一路上行,推開包廂門,我竟然看到了那位手握無數大獎的姜導。
他十分熟稔跟陸辭州打完招呼,將目光投向我:「這就是你說的新人?」
陸辭州點點頭,走進去,隨便找了個地方落座:
「你那個新片子的角色,拿出來讓她挑挑。」
語氣中的理所當然,令我眼皮猛跳。
連忙道:「我不挑的,您隨便給我個角色都行,能演您的戲我已經很榮幸了。」
姜導打量我片刻,沒多說什麼,抽出劇本綱要遞給我:
「看看,有什麼喜歡的角色。當然,不是就給你演了啊,還要和其他人一起試鏡的。」
我點頭:「我明白的。」
「哦,女一號不行,這個已經定了。」
他說着,目光飄向正坐在另一側喝酒的陸辭州,「是不是?」
陸辭州冷着臉:「話多。」
外界早有傳言,陸辭州不喜歡別人議論他的私事,尤其是他和薛顏之間的感情。
如果不是幾次三番被狗仔拍到,上了熱搜,恐怕兩個人的戀情都不會曝光在大衆視線裏。
我承認,我的內心酸澀了一瞬。
但很快強壓下情緒,看起了劇本。
最終被我選中去試鏡的角色,是女四號。
戲份算不上多,又是毀過容的反派角色,競爭不至於太激烈。
也和我的演技十分匹配。
更重要的是,要和薛顏出演同一部片子的話,她應該很樂意看到我給她作配,不會讓陸辭州出手封殺我。
至於陸辭州……
突然,一旁的陸辭州站起身來,出門去接電話。
我敏銳地捕捉到他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薛顏。
一下子從那一秒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清醒過來。

-7-
「你和他,以前就認識嗎?」
陸辭州走後,姜導倏然湊近我問道。
他是年少成才,十七歲時執導的開山作就在國際上拿了獎。
如今榮譽加身,卻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還很年輕。
此刻臉上帶着明晃晃的八卦之色。
我猶豫了一下:「……其實不熟。」
他切了一聲,大概是沒相信:「他以前就總是這麼一副死人樣子嗎?」
不是的。
剛被我領回家那段時間,陸辭州簡直像只可憐兮兮的乖巧小狗。
他的記憶一片空白,什麼都只能聽我的。
偶爾露出一點少爺脾氣的苗頭,就會被我態度更差地壓回去。
所有念頭在腦中急速閃過,最後只化作我搖頭的動作:「真的不熟。」
「哎……」
聽着他遺憾的嘆氣聲,我脫口而出:「有關陸總的事情,您應該去問薛顏吧?」
結果姜導看着我皺起眉,露出古怪的神色:
「薛顏?我問她幹——」
話音未落,包廂的門被推開。
陸辭州站在門口,盯着我們,語氣不是很好:「你們坐那麼近幹什麼?」
我退開一點,和姜導拉開距離:「聊了幾句。」
「有什麼可聊的?」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望着我,「角色選完了,等下我還有事,送你回去。」
我正要婉拒,又被他一句話堵回來,
「畢竟是我帶你過來的,如果半路上出了問題,難免牽連到我。」

-8-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只要一閉上眼,腦中全是陸辭州的臉,和過去那些朝夕相處的無數碎片。
大三那年,我買刮刮樂中了一百萬。
薛顏是我的好朋友,她是表演系的,那時候已經在拍一些戲。
她帶我去她們圈內的飯局玩。
我在那裏,遇上了被經紀公司刁難的陸辭州。
那些人讓他去陪酒。
陸辭州不肯,被幾個保鏢一把推出去:「早就成陸家的棄子了,還擺什麼少爺的譜?」
他踉蹌幾步,摔倒在地,頭磕在茶几的尖角,血Ṫū₈當即就湧了出來。
他眼裏全是茫然之色,燈光一照,鮮紅越發襯得膚色冷白,漂亮又脆弱的一張臉。
我憐香惜玉之心大起。
不顧薛顏的阻攔,花了二十萬,把他贖了下來。
經紀公司有心刁難,合同上寫着,如果他每個月賺不夠十萬上交公司,就要賠償雙倍金額。
「錢我替你出了。」
那天晚上,燈光昏暗的房間。
我跨坐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你不用去討好公司和那些投資商,討好我就夠了。」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
家境優良,人生順遂,又天降橫財。
因此脾氣驕縱,不知天高地厚。
陸辭州失憶了,又受了傷,躺在牀上像個快碎掉的玻璃娃娃。
我卻滿心只想着怎麼將這花高價買回來的昂貴玩具物盡其用。
第一晚過得並不愉快。
陸辭州弄得我很痛,我扇了他一巴掌,口出惡言地罵他廢物。
他被我打得偏過頭去,垂着腦袋,一聲不響。
我自知行爲有些過分了,卻又不肯放低姿態道歉。
只好虛張聲勢:「別跟我裝可憐啊,我可是花了錢——」
話沒說完,他突然湊過來,有些生澀地吻住我。
「這樣會好受些嗎……對不起,我不會這個。」
「我會好好學的,主人。」
陸辭州進步得很快,也很聽話。
一個月後,他吻遍我全身上下,對每個點了如指掌。
不到兩個月,他學會了在我心情不好時穿着半透明的圍裙,跪在玄關等我下課回家。
時間越久,他越粘人,甚至忍受不了和我長久地分離。
某天大雨,我回家遲了,手機又沒電關機。
才推開門,就被少年滾燙的懷抱擁住。
「我什麼也記不得了,我的世界只有你。」
「那些錢我會努力賺到還給你,我也會聽你的話,你讓我做什麼都行,就是……千萬別丟下我。」
「林繁春,不要丟下我。」
……
可惜,我食言了。

-9-
試鏡當天,偌大的現場堪稱衆星雲集。
我的表演半路出家,算不上頂尖演技,最後卻成功拿到角色。
連經紀人都覺得意外。
她去打聽了一圈兒:「據說是姜導親自敲定的你,說你演出了從驕縱公主到毀容漁女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
見我有些怔然,她胳膊輕輕撞了我兩下:「怎麼了?又發呆啊?」
「姜導讓我跟你說一聲,一週後的開機發佈會,現場直播,記得準時到場。」
我回過神:「……好。」
我下了樓,準備回家。
一輛陌生的勞斯萊斯卻放緩速度,停在我身邊。
車窗後,露出陸辭州的臉。
我深吸一口氣,擠出禮貌的微笑:「陸總換車了?」
他不接我的茬,反倒推開車門下來:「林小姐,恭喜你拿到你想要的角色。」
我在心裏揣摩着他說這話的意思,試探着道謝:「還要多謝陸總……」
「和我沒關係,我只是給你提供了一個公平的試鏡機會,能拿到角色,全靠你自己的演技勝出。țũ⁹」
陸辭州看着我,
「姜原都告訴我了,你演得很好。很厲害,林繁春。」
他叫我的名字,語氣鄭重其事,望向我的目光帶着幾乎要將我灼傷的滾燙溫度。
我有些倉皇地低頭盯着鞋尖,避開了他的視線。
「謝謝陸總。」
我沒抬頭,因此似乎聽到很輕的一聲嘆息,只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爲什麼來演戲?」
我一下子抬起頭,看着他:「什麼?」
陸辭州「……我看過你遞上去的資料,你學的是藝術史吧,怎麼會來演戲?娛樂圈這地方,不怎麼好。」
是不怎麼好。
但薛顏也身在其中,他偏偏喜歡得死去活來,哪來的立場問我?
我後退一步,自嘲地扯開脣角:「因爲我愛錢、想要出名、貪慕虛榮,這個理由夠嗎?」

-10-
接下來一週,我除開回了家一趟。
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拿來研究劇本、背臺詞。
我的戲份不算很多,但出鏡場合其他人的臺詞我也背下來了。
以便於不說臺詞的時候也能做出合理反應,不至於呆呆地站在背景裏。
第一次演這麼大導演的戲,我萬分珍惜。
很快到了開機發佈會直播當天。
直播間人數很快破了百萬。
現場也人滿爲患。
除去演員、資方和記者,還來了不少粉絲。
然而最前排,正中靠右那個本該坐着陸辭州的位置,卻是空的。
話筒遞到我手裏,下面一個陌生的記者站起身,向我提問:
「林繁春小姐,據我所知,你演技平平,之前也只是在一些劇組飾演無足輕重的配角,現在居然能出演姜導的新作女四號,請問你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現場瞬間一片譁然。
我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有必要提醒你,造謠是違法犯罪行爲。」
「造謠?你這種撇開腿靠潛規則上位的人,也配說這種話?」
他大聲嚷嚷,「我可是有證據的!」
有人在旁邊拽我的裙襬。
我轉過頭去,是薛顏。
她拿着手機,一臉不敢置信似的看着我:
「熱搜上都有照片和視頻了……林小姐,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手機屏幕上,清晰地顯示出熱搜話題。
#林繁春不雅照流出
#林繁春不正當手段
畫面上,是我穿着暴露的吊帶裙賠笑敬酒的照片。
似乎還有更露骨的照片,都打了馬賽克。
薛顏盯着我,輕輕嘆了口氣:
「林繁春,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了,你演技不怎麼樣,玩心機手段倒是很有一套。」
「你發這些照片給辭州,就能勾引到他了嗎?你覺得我是靠着這些才和他在一起的嗎?」
「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當初你爲了三百萬就把他賣了,現在怎麼還好意思回頭找他……」
一時間,臺下議論紛紛。
「太噁心了吧,身爲女生怎麼一點廉恥心都沒有?」
「好下作,這次的角色怎麼來的好難猜啊。」
「我們不要看道德敗壞的人演戲,封殺她,讓她退圈!」
全場譁然聲中,大廳正門突然打開。
西裝革履的陸辭州大步走進來,目光凌厲地掃過全場。
我抬起頭,直直地望向他。
薛顏卻倏然湊到我耳邊,壓低嗓音道:
「你不會以爲,辭州是來爲你出頭的吧?」
「你猜爲什麼,我們要把這個角色給你演?當然是爲了人贓俱獲,讓你——身敗名裂。」

-11-
身敗名裂?
這樣的事,我早就經歷過一次了。
我嘲弄地扯了扯脣角,目光直直望向她:「是嗎?」
「那恐怕,有點困難。」
說完這句話,我從口袋裏拿出錄音筆,對準手裏的話筒,按下播放鍵。
滋啦啦的電流聲過後,裏面傳來不甚清晰的對話聲。
「這就是你說的新人?」
「你那個新片子的角色,拿出來讓她挑挑。」
……
「我不挑的,您隨便給我個角色都行,能演您的戲我已經很榮幸了。」
「看看,有什麼喜歡的角色。當然,不是就給你演了啊,還要和其他人一起試鏡的。」
「我明白的。」
……
全場驟然的安靜裏,我看向一旁面色難看到極點的薛顏。
「你未婚夫的聲音你不會聽不出來吧?這能證明我的角色是靠自己試鏡拿到了嗎?」
她肉眼可見地慌了神:「那這也不能說明你之前的機會就來得光明正大,熱搜上的照片大家都看到了,還能造假嗎?」
見我仍然神態自若,她將目光求助似的投向了陸辭州,
「對不對,辭州,她就是靠着這些東西才……」
我也順着她的視線望向陸辭州。
他看着我:「你錄音了。」
「嗯。」
我說,「習慣性自我保護的手段,體諒一下。」
他突然笑了:「真好,你能保護好自己,真的很好。」
那笑容只是從他臉上一轉而逝,很快變幻成一種鄭重其事,
「最近忙着給陸家的事收尾,今天她做的這些事,我並不知情。」
「你不用跟我解釋。」
我壓下內心翻湧的情緒,讓自己儘量平靜地望向他,
「陸總,我很感謝您認可我的演技,願意帶我去見姜導,讓我爭取到了這個試鏡的機會。」
「我也很感謝您,在您未婚妻顛倒黑白的說辭下,仍然能堅持站在真相這邊。」
「我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演員,資質平庸,也很有自知之明,只想踏踏實實演好自己的每一個角色,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無論您和您未婚妻之間發生了什麼,都和我無關。」
現場大部分人看我的目光已經發生了變化。
當一個人主動將自己放在低位時,總能引起別人的共情。
更何況我有那支錄音筆,鐵證如山。
我乘勝追擊,向着陸辭州鞠了一躬,
「也請您幫我澄清一下,我和您從來只有工作上的交流,沒有任何私下裏的接觸——」
「是嗎?」
他忽然打斷了我,
「爲我花過的那一百萬你不要了,我——你也不要了嗎?」

-12-
我一下子怔在原地。
不對,這不應該。
如今人人都知道,當初陸辭州受傷失憶,被逐出陸家。
是薛顏花錢把他贖回家,還藏在家裏,避免了很多舊日仇敵找上門的麻煩。
後來陸辭州走丟,被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帶回去,收留了一段時間。那個人確認了他的身份後,就把他送到陸家換了筆錢。
他的記憶裏不應該有我,也不應該有那一百萬。
「什麼一百萬啊,辭州你被騙了吧?」
一旁的薛顏連忙道,「當初她把你送回陸家,拿走的可是三百萬!」
「而且那個時候,沒人知道針對你的懸賞已經結束了。她賣掉你,從一開始就是抱着不顧你死活的念頭去的!」
陸辭州看着她:
「如果這些事都是林繁春做的,你爲什麼會知道得這麼篤定、這麼清楚?」
「還是說——這些事的始作俑者,恐怕另有其人?」
薛顏臉色突然一白。
陸辭州沒再理會她,只是一步步走上臺來。
離得近了,我又從他身上聞到了熟悉的柑橘香味。
混合着一點若有似無的鐵鏽味。
他輕輕吸了口氣,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遞到我面前。
是一枚紅布包裹着的護身符。
邊緣已經磨得有點發白了,中間似乎破了個洞,又被用針線補好,小心妥帖地收着。
「還記得這個嗎?」
他輕聲說,
「你說過,希望我健康平安。」
「我做到了。可是你呢,林繁春?」
你呢,林繁春?
我愣愣地看着那枚護身符。
像是被一下子拖回四年前的記憶裏。
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陸辭州偶爾會從噩夢中驚醒。
弄出的動靜太大,有的時候把我也吵醒了,我就會很不高興地給他一巴掌。
他也不生氣,反而蹭過來,從善如流地開始了動作:
「是我不好,吵醒了主人,用這個來賠罪好不好?」
……
過後,我去浴室洗完澡出來。
卻看到他站在窗邊,怔怔地望着夜色,彷彿一縷隨時都能飄散而去的煙霧。
我想起第一次見他時那些人不懷好意的面孔。
想起在牀上時摸到他後背腰間那兩道十分顯眼的疤痕。
突然莫名覺得不安。
於是週末和同學去寺廟玩的時候,特意找到那裏的住持,求了一道平安符。
他問我給何人所求。
我頓了頓,好半天才說:「我愛人。」
我和陸辭州的關係算愛人嗎?
我也不知道。
我在他身上花光了我得到的那筆意外之財,也得到了爲期半年的極致歡愉。
明明我們之間就是這樣赤裸的金錢和肉體的關係,偏偏又混雜進去一些什麼。
回家後,我把那枚平安符給了陸辭州。
他緊緊攥在手心,半晌後問我:「你沒有給自己也求一個嗎?」
「我有什麼可求的?」
我笑着說,「我又不像你,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不缺,人生一直順順利利的,不需要神ťŭ̀₅佛的保佑。」
他看着我。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落在他半邊臉上,另一半彷彿全然浸在黑暗裏。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過來抱住我:「我不是什麼都沒有,我還有你。」
「我也……只有你了。」
他用力很大,甚至抱得我有點痛。
放在平常我肯定是要發脾氣的。
但也許是那一瞬間的氛圍太好,情愫暗地滋生,竟讓我不捨得推開他。
那之後沒過幾天,我媽打來電話,我回了趟家。
臨走前,正好在樓下遇上了薛顏。
那個時候她已經演了幾部戲份不少的片子,在娛樂圈有了些名氣,認識了不少人。
她笑着跟我打招呼,然後又問我:「繁春,你知不知道半年前你花錢救下來的那個陸辭州,現在陸家正開出高額的懸賞價,想把他找回去?」
……
我從記憶中猛地回過神。
發現陸辭州仍然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扯了扯脣角:「我現在也過得挺好的……」
「騙人。」
他輕聲說,
「林繁春,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13-
開機發佈會現場已經亂成一團。
人天性愛看熱鬧,直播間的人數在飛速攀升。
彈幕也在刷屏。
「好一場大戲啊,我剛都看到有人鑑定了,熱搜上那些照片都是 ps 的。」
「林繁春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演員,是誰這麼大陣仗要害她?」
「還用問?謎底就在謎面上。陸辭州都說了,當初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林繁春,那是誰在顛倒黑白顯而易見了吧。」
「薛顏真不愧是影后啊,演技好,臉皮也厚,頂替人家救命恩人的身份這麼久,不心虛的嗎?」
「不是,這陸總也是搞笑,失憶把腦子搞壞了,自己救命恩人都能認錯?」
記者們聞風而動,攝像機和話筒又迅速遞到了薛顏面前。
「請問薛顏小姐,當初救下陸總的人到底是誰?」
「是你刻意引導,讓失憶的陸總將人錯認成你的嗎?」
「你今天針對林小姐的這一系列舉措,是因爲做賊心虛嗎?」
「爲什麼要給同行造黃謠?」
她無法辯駁,只能求助地看向陸辭州:「辭州,這幾年是我一直陪在你身邊……」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是和我媽一起瞞着我、趁虛而入篡改我的記憶、把我推到臺前幫你們謀求利益,這樣的陪伴嗎?」
陸辭州說着,拿出手機在她眼前一晃而過,笑了笑,
「不過很可惜,她已經被帶走調查了。你也去陪她吧。」
我不太清楚薛顏究竟做了什麼。
但陸辭州的聲音分明平靜又溫柔,她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
卻仍然不肯死心,顫抖着說:
「就算這樣,難道她林繁春就是什麼好東西嗎?你記憶恢復了,應該知道她當初是怎麼對你的——」
陸辭州看着她,笑意嘲弄:「你知道的夠清楚的。」
「那你怎麼就不知道,當初她對我做的一切,我都喜歡得要命呢?」

-14-
薛顏一下子面如死灰。
我已經說完該說的話,沒有再看她,徑直下了臺,回到休息室。
陸辭州一聲不響地跟了上來。
四下無人,面積不大的化妝間裏,他身上的柑橘香氣越發清晰起來。
柑橘味,其實一直都是我喜歡的味道。
四年前我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噴柑橘味的香水,家裏擺的香薰也是柑橘味。
而陸辭州……
我忽然想起,從四年後重逢的第一次見面起,他身上就飄着若有似無的柑橘香味。
「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我坐在梳妝鏡前,卸下耳環,突然開口。
沒有回頭,但鏡子裏能看到他的臉,那雙明亮的眼睛褪去冷漠外殼,此刻正目不轉睛地望向我。
隔着一面鏡子,隔着四年的時光對視。
他眼睫顫了顫,輕聲開口:「剛被抓回去的時候,我一片混亂,二十幾年的記憶完全在腦海裏亂序閃現。很多人的臉閃過又消失,但我分不清誰是誰。」
「後來我媽出現了,帶着薛顏,說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失憶這些日子,多虧了她收留我。」
「我不認識薛顏,但我記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至少知道,我媽是不可靠的。」
「但那時候我沒有辦法。剛回到陸家,什麼都不瞭解,所有事情都交到我手上。」
陸辭州說着,我沒插話,只是靜靜地聽。
「情況漸漸穩定下來之後,我還是不記得薛顏是誰,但我開始總做夢,夢裏有個人跟我說,她永遠不會丟下我。可我在家等了她很久,她一直沒回來。」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看到我的表情,繼續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我只是想,我確實拖累你很久,也許等我變得更厲害了,就有資格去找你了。」
手裏握住的東西越多,自由的邊界就越廣闊。
我沉默着,不由自主地又陷入紛亂的回憶。
那天下午回家前,我在樓下碰到了薛顏。
「繁春,你知不知道半年前你花錢救下來的那個陸辭州,現在陸家正開出高額的懸賞價,想把他找回去?」
我和她本來是朋友,但不知爲何,那一刻她的表情令我生出警惕之心。
我皺了皺眉:「包了個小明星而已,我不認識什麼陸家的人。」
薛顏沒再說話,目送我離開。
結果等我回到家,才知道我媽突然叫我回去是因爲什麼。
——她和我爸一起染上了網賭,不僅把家裏的錢都輸了進去,還拿房子抵押,欠了上千萬的貸款。
我爸仍然不肯死心,跟着一開始帶他們入門那人去了境外,從此失聯。
我媽撲過來,跪在我腳邊,求我救一救他。
盛夏三伏天,我站在空蕩蕩的家裏,突然渾身冰涼。
我以爲自己生活幸福、家庭圓滿,但其實這一切被摧毀,簡直輕而易舉。
我把我媽鎖在家裏,剪斷網線,收掉她的一切通訊工具,然後去找那些抵押房屋貸款的人談。
變賣了所有能賣的東西,也還有大幾百萬的虧空。
就在這個時候,薛顏又打來電話,說陸辭州被陸家人找了回去。
我趕過去,被攔在醫院外面,收下了那張三百萬的支票。
再然後,我從學校畢業,爲了還清剩下的錢,進了娛樂圈,開始拍戲。
「你不是問我,學的是藝術史爲什麼來拍戲嗎?因爲來錢快,我需要——」
我話還被說完,一股很大的力道從身後將我抱住,整個人都被圈進他懷裏。
陸辭州將下巴抵在我發頂。
原本冷冽的嗓音帶上了近乎哽咽的腔調。
「對不起。」

-15-
我看着鏡子裏,他圈在我身上的手臂,輕聲問:「你爲什麼道歉?」
陸辭州的嗓音越發喑啞:「你喫了這麼多苦,可我沒能發現。」
他的眼圈有點微紅。
其實按照我從前的性格,我應該會跟陸辭州生氣吵架,質問他爲什麼沒在想起來之後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
爲什麼不當着薛顏的面認我。
但現在,我已經無心再計較這些。
至少那用來息事寧人的三百萬,幫助我度過了最困難的一關。
四年的時光其實很漫長。
我爸始終沒能找回來。
我媽一直被我關在家裏,一開始給了她手機,後來她又剋制不住去賭,我又一次將她從警察局帶回來的時候,幾乎想要破罐子破摔,再也不管了。
可到最後也沒能狠下心來。
我不再給她手機,每週回去一趟,只留給她剛夠買菜做飯的錢。
在她怨毒地咒罵我是不孝女早點去死的時候,我死死按着她的肩膀,告訴她:「我本來可以不管你,讓你跟我爸一起失蹤的,懂不懂?」
「你再出去賭錢,我就拿刀殺了你,我們同歸於盡。」
我從她眼睛的倒影裏看到自己蓬亂的頭髮、猙獰的表情。
我媽似乎被嚇到,從此聽話了不少。
……
回過神,我下意識往後靠了一點,就被陸辭州擁得更緊。
他說,關於我的一切,他不是突然某天一下子想起來的。
而是在漫長的時間裏,正確的記憶一點點浮現,更替了錯誤的那些。
「我和薛顏自始至終都沒有什麼,因爲從醫院醒來後的第一秒,我就知道她不是你。」
「她和你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這四年,其實發生了很多事。陸家的情況很複雜,也沒有那麼好掌握,我媽把我找回去也並不是真的想讓我得到陸家,她希望我替她心愛的小兒子掃清所有障礙,然後再把這一切完整地交出去。」
說到這裏,他眼尾一彎,輕輕笑了,
「不過很遺憾,目的沒能達成。他們兩個的餘生恐怕都要在監獄度過了。」
「至於陸家……」
他撩開我的頭髮,在我臉側印下一個吻。
嘴脣落在我臉上的力道很輕,帶着試探的意味。
在察覺到沒有抗拒之後,這個吻一路移到了我嘴脣上,輾轉出一片溼潤的潮熱。
「……好想你。」
陸辭州眼睛裏漸漸浮出一點情慾的霧氣,又被強壓下去,在鏡子裏亮晶晶地望向我。
「現在,連同我在內,整個陸家都是你的。」
「你不喜歡娛樂圈、不想演戲的話,隨時都可以不演了。」

-16-
「開什麼玩笑?!」
得知他這麼說,姜導差點急得跳起來,
「我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合適的演員,說不演就不演了?」
陸辭州看着他:「這不是個好地方、好職業。」
我按住他的手,衝姜導道:「不用理他,我都接下角色了,肯定會演完的。」
這場開機發佈會,最終以姜導公開宣佈女一號換人作爲結尾。
「學藝先學人,我實在無法接受將我最珍重的一部作品交給這樣道德敗壞的演員來出演。」
他對着鏡頭侃侃而談,
「不過還好,我聯繫到了已經拿了三個國際影后大獎的陸媛女士,她已經答應出演本片女一號。」
陸媛……也姓陸嗎?
我想到那天晚上姜導和陸辭州之間的對話,突然有些明白過來。
「本來就不是給她演的啊,只是最近陸辭州突然加快了計劃節奏,動作有些明顯,所以塞個糖衣炮彈迷惑她,順便穩住陸家那對母子而已。」
「至於阿媛……陸媛嘛,她本來就是陸辭州同父異母的姐姐,只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而已。」
提到陸媛的名字,姜導耳根泛起紅暈。
此刻發佈會已經結束,我們說完幾句話,各自坐進保姆車。
陸辭州突然開口,讓司機把車開去醫院。
我猛地轉頭。
他又輕輕吸了口氣,似乎在忍痛:「真是麻煩……讓警方帶走我媽費了點功夫,她臨走前還捅了我一刀。」
見我目光有些凜然,抬起頭,狀似安撫地衝我笑了笑,
「不過傷口不深,你的平安符替我擋了一下。繁春,這麼久過去了,你給的東西還是一直在保護我。」
我不喫這套,仍然看着他。
「對不起,我只是太想第一時間來見你了。」
陸辭州軟着聲音跟我道歉,脣邊的笑意卻越發加深,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我學着他那天在車裏的口吻,冷聲道:「陸辭州,我不喜歡聽到你道歉。」
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我知道了,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17-
我陪着陸辭州去了醫院,終於看到他胸口附近那道近十釐米長的傷口。
皮肉翻卷,只簡單包紮了一下。
醫生拆下快被血浸透的繃帶,重新上藥、縫針。
沒打麻藥,陸辭州卻幾乎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醫生離開後,病房裏就只剩下我們倆。
我問陸辭州:「這樣的事,你是不是經歷過很多次?」
他不說話,眨着眼睛看着我Ṭű₅。
安靜蔓延片刻,他突然開口:「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
「如果是四年前的林繁春,肯定會一邊罵我,一邊親我……」
我想我們倆都感受到了。
縱然我們倆誰也沒有怪誰,中間也沒有再隔着誰。
可四年的時間還是在我們之間劃出了一道隔閡。
他頓了頓,坐在病牀邊,牽住我的手:「我很希望你還把我當成四年前的陸辭州看待。」
「我喜歡那樣——」
他話音未落,我往前一步,微微低下頭,吻住他。
我們身上近乎完全相同的柑橘香氣、醫院的消毒水、藥和血的味道,通通混雜成一團,被揉碎在我們脣齒間。
「這樣嗎?」
我在他脣齒間含混不清地說,
「但我們的身份已經完全不同了……」
你還會心甘情願、永遠聽我的話嗎?
後面這句話我沒問出口。
陸辭州卻彷彿猜到了似的,輕聲說:「當然,你永遠都是我的……主人。」
這個吻纏綿悱惻,漫長不已,到最後,我避開陸辭州的傷口,跨坐在他腰間,按着他躺倒在病牀上。
他引着我的手,給我展示了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
新聞裏報道的,從來只有他成功的那部分。
沒講他經歷過多少危險和磨難。
「都是這四年間留下的,有的是我媽,有的是陸家其他人,還有的是敵人。」
他將臉頰貼在我手心,輕輕蹭着,
「不過好在,他們現在的下場都比我慘千倍萬倍。」
「其實經歷了這麼多場危險,我都沒覺得害怕。反而每受傷一次,我都會想起你更多。」
「說不定,這就是我沒能立刻想起你,要付出的代價。」

-18-
很快,我在新聞上看到了有關薛顏的消息。
她竊取商業機密,涉嫌經濟犯罪,已經被警方帶走調查。
當初的影后獎也被翻出來重新覈查,發現來路不正,已經取消了,林星頒獎。
她的聲譽一落千丈,陸辭州的名聲也不怎麼好聽。
反倒是我一下子出了名。
甚至多了不少正義的粉絲。
網友們妙語連珠,都說陸辭州眼瞎,識人不清,連救命恩人都能認錯。
「當初林繁春可給你花了一百萬,一百萬是什麼概念?你給她賠點錢吧。」
「特碼的,我要是林姐我得讓他還我一百倍,起碼一個億。」
「去查了一下林繁春的履歷,簡直是勤勤懇懇打工人,娛樂圈牛馬照進現實了。」
「@陸辭州,冒牌貨都能演女一,你就讓真恩人演女四號啊?無語。」
我問陸辭州:「你真的不要澄清一下嗎?」
他搖了搖頭,將我抱在懷裏,專心致志地親:「她們越罵我,就會越喜歡你。」
「對你來說,這是件好事。」
我不再說話。
他手指靈活地鑽入衣襬,按着腰間最敏感的地方,一寸寸往上。
我舒服得渾身發顫,再也無暇顧及外界的任何。
思維翻湧的白浪裏,我聽到陸辭州湊到我耳邊,帶着輕笑的聲音。
彷彿和四年前重疊起來。
「還滿意嗎,主人?」
……
姜導的新戲拍了三個月,陸辭州幾乎每天都來探班。
這期間,某兩天沒有我的戲份的時候,他還陪着我回了趟家。
家裏原來的大房子早就賣掉了,如今我媽住在一間小小的一室廳。
看到我和陸辭州回去,有些侷促地站起身:「中午就在這裏喫飯吧?我去給你們做……」
「不用了。」
我抬手製止她,「我就回來看看,一會兒就走。」
她看着我,臉上流露出傷心的神色。
我強迫自己硬起心腸,從包裏拿出一個老式手機遞給她:
「能打電話和發短信,話費我會每個月幫你充好,你有事的話就用這個聯繫我。」
她接過去,低頭看了又看:「媽媽想你的時候能給你打電話嗎?」
「……可以,我先走了。」
我猛地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剛關上門,眼淚就掉了下來。
陸辭州緊緊抱住我。
我將臉埋在他胸口,輕聲道:「我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上次心軟給了她手機和錢,她就又去賭錢了。」
他安撫地拍着我的後背。
「之前是我不好,想起來太晚,讓你喫了太多苦,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讓助理重新給我媽安排了住所,又請人 24 小時輪班看着她,避免她接觸任何相關的人和事。
等一切安排妥當,陸辭州將我重新送回劇組。
我正要進去,又被他拽住裙襬。
他低聲說:「今晚我就要去出差,一週後才能回來。」
「你親我一下好不好?」
我回過頭,在月色下望着他的眼睛。
安靜幾秒後,我往前一步,揪住他衣襟,將人抵在車門前,略顯急躁地吻了上去。
他撫着我的頭髮,繃直頸線,近乎順從地承受了這一切。
「你的傷好了嗎?」
到最後,我附在他耳邊,啞聲問,
「不然今晚,我就不回去了?」

-19-
窗外烏雲蔽月。
只有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地落進屋內,哪怕沒有開燈,也暈開一片輕淺的光。
光與暗的交錯下,陸辭州那張輪廓鮮明的臉顯得越發俊俏,充滿了勾人的意味。
他跪在我面前, 仰起頭,雙腿微微分開, 西褲的布料跟着繃緊。
「老婆,你踩踩我……」
我抬手輕輕撫過他被痛苦和歡愉填滿的臉, 下一秒就被握住腳踝。
面前的人俯下身去,滾燙的親吻沿繃緊的小腿線條一路往上,留下清晰的溼痕。
直到最後, 停在方寸之地,輾轉着加重力道。
我忍不住咬着嘴脣,扯住陸辭州的髮絲,將他拉開一點。
「繁春。」
他眼睛裏, 情慾的霧氣瀰漫,「我渴了……」
「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吧,我會把你服侍得很好,就像當時一樣……」
他的親吻或輕或重地落在我的小腹。
逐漸飄飛的神思裏, 過去的某些片段又一次從我腦海中閃過。
在片場的這些日子, 我見到了陸媛。
與我想象中的冷臉不同, 她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人。
混得再熟一點後,她跟我說起陸家的事:「這種地方, 要多亂就有多亂。我討厭陸辭州他媽,但不得不說,陸辭州和我一樣都是受害者。」
「我們都想逃出陸家, 只不過我是自己跑出來的, 而他……」
說到這裏, 她停頓一下, 繼續道,
「他是被他媽趕出來的。」
「其實我完全理解他對你的感情。當初他失憶流落在外,陸家的人都知道, 都等着看他笑話呢。如果沒有你, 他恐怕都活不下來。」
「你不要想太多。我們在那樣的家庭長大, 金錢名聲, 什麼都是虛的,想要抓住的從來都只有重要的人。」
說完這句話, 她轉頭看向落地窗外。
外面下起小雨。
姜導已經帶着傘來接她了。
……
「你在想什麼?」
陸辭州被欲色填滿的聲音貼在我耳邊響起。
我回過神,搖搖頭,凝視着他的眼睛:「在想你。」
安靜片刻,他突然抱着我站起身來, 一步步走進臥室。
我將臉埋下去,狠狠咬住他的肩頭。
陸辭州悶哼一聲, 動作更甚。
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神帶着絲線一樣細密纏繞上來的引誘:「這裏也咬緊一點,求你了主人……」
月亮從烏雲後探出頭來,光芒籠罩盛放的月季,融化的月亮一滴滴落在花心,激起劇烈的搖曳。
寸寸契合的空虛終於在某一刻被徹底填滿, 我猛地摟緊陸辭州, 下一秒就被他滾燙的親吻覆住。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替你實現。」
他啞聲說着,凝視我的目光異常認真,
「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們都很想回到過去,但又無法回到那時候。
只能更緊地握住未來。
我回抱住他,重重地點了下頭:「好。」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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