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

我自幼癡傻，被皇姐用一塊糖糕哄上了和親的馬車。
可太子蕭承安嫌我蠢笨，常常捉弄我。
新婚夜，他將合巹酒倒在地上。
「既然癡傻，應當是沒有羞恥心的。」
他讓我睡馬棚、縱容皇后欺辱我，對我厭惡至極。
後來，皇姐登基，要接我回大涼。
蕭承安卻瘋了般追上來：「就當我求求你，不要走好嗎？」

-1-
爲結兩國之好，大涼每隔十數年便要送一位公主前往中原和親。
父皇大手一揮，選中了最聰慧的五皇姐。
皇宮牆角處，我瞧見五皇姐低頭抹淚。
於是猶豫着上前，將剛撿到的花兒遞到她面前：「五姐姐莫要哭了呀，這朵花兒最好看了，阿琅把她送給你。」
五皇姐哭聲一頓，上下打量我一番，視線最終定格在我露出的半截小臂上。
那裏新舊鞭痕交錯。
「是不是李嬤嬤又打你了？」
我點點頭，又急忙補充道：「已經不疼了的。」
五皇姐憐憫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從袖中拿出一塊糖糕。
舉到我面前，聲音帶着蠱惑：
「阿琅想不想去一個能讓你喫飽飯、穿暖衣裳的地方，那裏每天都有糖糕喫。」
「那、那去了那裏，李嬤嬤還會打我嗎？」我有些遲疑。
五皇姐噗嗤一笑，「自是不會。」
「那阿琅想去！」
就這樣，我代替五皇姐上了去中原的馬車。
馬車晃晃悠悠走了十幾日。
我好幾次想把頭上的蓋頭扯下來。
可一想到五皇姐說的，途中萬萬不能叫人看見我的臉，不然會叫李嬤嬤抓回去的。
便又作罷。
我在喜房內候了好幾個時辰，肚子都餓得咕咕叫的時候，太子蕭承安終於推門進來。
他用秤桿挑起我的紅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
「你就是華寧公主？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琅。」我忙回他，「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呢？」
蕭承安眉頭一擰，「你不知道孤是何人？」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你、你是阿琅的夫君。」
五皇姐說了，我來這裏後見到的第一個男子，就是我的夫君。
皇姐還說要我聽夫君的話，不然就沒有糖糕喫，還要捱打。
「你竟不知孤是何人，莫非還是個傻子不成？」蕭承安嗤笑。
聞言，我忙擺擺手：「不是的，阿琅不是傻子，阿琅會做很多事情的，阿琅會幫嬤嬤洗衣，還會……」
「夠了！」蕭承安打斷我的話，陰着臉丟掉手裏的秤桿。
「涼國實在可恨，竟送個傻子公主來和親。」
他眼神冰冷，直直朝我斜來。
我嚇得身子一顫，往後縮了縮。
這時，屋門被推開，侍女端着酒盞進來。
恭敬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該飲合巹酒了。」
蕭承安側頭，端起一杯合巹酒。
「是真傻還是裝傻，孤一試便知。」
言罷，他手腕翻轉，將酒盡數倒在了地上。
「既然是個傻子，想必不懂羞恥。」
蕭承安指着地上的酒，朝我道：「你將它舔乾淨。」
聞言，我想也沒想便趴到了地上。
酒辣辣的，我被辣得直閉眼。
「倒真是個傻子，毫無羞恥心。」
蕭承安嘲諷一笑，轉身大步離開。
瑪瑙進來時，就見我趴在地上，動作不雅。
她忙過來扶起我，我轉過頭看她。
只見瑪瑙臉色一變，她驚愕出聲：「七公主？怎麼是你？」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連忙壓低聲音。
「你爲何會在此？」
我只覺腦袋暈乎乎的：「是五姐姐叫我來的呀，五姐姐說來這裏可以喫飽飯嘞。」
瑪瑙面色複雜地盯着我看了片刻，最終深深嘆了口氣，眼眶一下就紅了。
「公主竟是連奴婢也不要了。」
我想安慰瑪瑙，告訴她五姐姐沒有不要她。五姐姐說了，要我等她來接我。
可我的頭實在是太暈了，忍不住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2-
次日清早，我還未醒來，便有幾個婢女推門進來。
「太子妃，您該更衣去向陛下與皇后娘娘請安了。」
我懵懂地揉了揉眼，瑪瑙忙將我拽起來梳妝。
見我裝扮華麗，蕭承安只是嗤笑一聲：「傻子倒是還知道打扮。」
言罷率先上了馬車，我小心翼翼地跟着上去。
一路上，偷偷看了蕭承安好幾眼。
他似乎很討厭我。
正想着，馬車突然停下。
「你先下去，在此處等孤，孤有東西忘在了東宮。」
我忙點頭，跳下了馬車。
「那阿琅在這裏等殿下，殿下可要快些呀。」我囑咐道。
馬車裏傳來一聲輕嗤，隨即快速從我面前駛過。
我站在長長的宮道上等了許久，久到太陽一點點越升越高，又緩緩落下。
可是蕭承安離開的方向，始終沒有馬車駛來。
我有些急了，突然想到了阿孃。
很久以前，阿孃也是這樣讓我等她，她說一定會爲阿琅尋來太醫。
可我等了好久好久，最終等來的卻是阿孃冰冷的屍體。
思及此，心裏一陣恐慌。
我大步朝蕭承安離開的方向跑去。
可跑到盡頭，我卻傻眼了。
只見面前有好多條小道，且都空曠無人。
蕭承安走的是哪條路呢？
我不知道，只好隨便走了一條路。
可我選錯了，我走了好多好多路，終於在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走到了東宮。
一抬頭，蕭承安正黑着臉站在殿外。
我衝上前，「殿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蕭承安不屑睨我一眼。
「你回來晚了，也錯過了給父皇母后請安，今夜就罰你去睡馬棚。」
我愣了愣，想說，是你讓我等你的呀，是你沒來找我。
瑪瑙不知從何處衝了上來，她在蕭承安面前跪下。
「太子殿下，我家公主她不是有意的，求您恕罪。」
「既如此，你便同你家公主一起睡馬棚吧。」
話落，蕭承安大步離開。
就這樣，我和瑪瑙被帶到了東宮最角落的馬棚。
夜漸深，瑪瑙縮在角落，身體微微發抖。
我想她一定是太冷了。
於是脫下外衫，挪過去蓋在她的身上。
「瑪瑙，阿琅的衣裳給你蓋着，我不怕冷。」
瑪瑙睜開眼，將衣服攏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都怪你這個傻子，若是華寧公主，必不會叫我受這般屈辱。」
我低頭，抿了抿嘴脣：「對不起，我下次一定不會亂跑了。」
說着，我伸手去摸摸瑪瑙的手，被她一把拍開。
「你這個傻子，不要碰我！」
我摸了摸熱熱的手背，慢慢挪去了另一邊。
餘光瞥見角落裏趴着的小馬駒。
他閉着眼，睫毛長長的。
我靠上去抱住它。
「小馬兒，你也很冷吧？阿琅跟你抱在一起，就都不冷了。」
安靜的馬棚裏傳來幾陣咕嚕嚕的聲音。
我趕緊捂住肚子。
這纔想起我已經一天沒喫飯了。
「唉。」
五姐姐說的不對，來這裏也是要捱餓的。
五姐姐什麼時候纔會來接我呢？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覺睡着了。

-3-
「快看，這裏有人抱着小馬駒睡覺！」
我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吵醒。
睜開眼，瑪瑙已經不見了蹤影，而我懷裏還摟着小馬駒。
我又轉身看去，只見馬棚前站着一圈太監宮女。
其中一個宮女指着我驚訝道：「她好像就是涼國來的傻子公主！定是殿下討厭她，這才趕她來馬棚的！」
一行人好奇地湊過來打量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想不到奴才們有生之年還能瞧見公主睡馬棚。」
我見他們Ŧũ̂ₐ笑，也跟着笑了起來。
「我叫阿琅，你們叫什麼呀？」
他們沒人理我，只是自顧自笑着。
「喂，傻子，我們要清理馬棚了，你趕緊起開。」
人羣裏一人說着，朝我扔來半個饅頭。
「爺賞你的，拿去喫吧！」
我走過去撿了起來，擦了擦上面的灰塵，衷心地朝他道謝。
「謝謝！」
實在是太餓了，半個饅頭很快就喫完了。
臨走時，我又朝他們再次道謝。
我覺得他們人真好，一起牀就給我饅頭喫。
這件事不知怎的傳進了皇后娘娘耳裏。
晌午的時候，她派人請我過去。
我有些忐忑，想起來昨天蕭承安說的，皇后因爲我沒去請安已經生氣了。
果然，才踏進鳳儀宮，就聽到一聲怒喝。
「跪下！」
我嚇得一抖，趕忙跪了下去。
皇后滿臉怒色，她接過侍女遞來的杯盞，猛地砸到我腳邊。
「堂堂太子妃，卻睡在馬棚，喫底下奴才丟去的喫食，你可知你丟的是東宮的臉，是太子與本宮的臉？！」
說着，她猛地起身，三兩步走到我跟前，用力擰住我的下巴。
「說，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疼得眼淚都要冒出來，奮力掙扎，卻被人按住。
「皇后娘娘，是殿下叫阿琅睡在馬棚的。」
「胡說！太子仁德，你還敢往他身上潑髒水？」
皇后冷冷地看着我，「太子妃以下犯上，本宮罰你在殿外跪足三個時辰。」
我想爭辯些什麼，卻被兩個嬤嬤拖了出去。
眼淚無聲掉落，我低着頭，心想這皇后娘娘當真是好不講理。
明明阿琅很聽話了呀。
這皇后怎的比李嬤嬤還要兇。
我百無聊賴地數着青石地板上的花紋，像一隻只小蝌蚪游來游去的。
不知過去多久，頭頂響起聲音。
「太子妃，時辰到了，您請回吧。」
我踉蹌着站了起來，膝蓋好像有好多螞蟻在爬。
剛走出鳳ţŭ̀₌儀宮，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小石子擊中了我的膝蓋。
我慣性朝前撲去，額頭撞到地上。
疼得幾乎要暈過去。
正揉着腦袋，眼前跳出一個活潑明麗的小姑娘，她將彈弓藏在身後，伸手指着我：
「你就是太子哥哥新娶的太子妃、涼國來的傻子？我太子哥ţú⁰哥這般英明，竟要被迫娶個傻子，你這傻子當真可恨。」
「我不是傻子，我叫阿琅。」我反駁。
這時有幾個太監打扮的人追了上來。
「九公主，您跑慢些！」
九公主哼了一聲，接過太監手中的鞭子。
「還狡辯不是傻子！今日就讓本公主來替太子哥哥教訓教訓你！」
她說着，鞭子朝我身上打下來。
我忙去躲。
但好在她打得沒有李嬤嬤打得重。
「哈哈哈，你也不是太傻嘛，瞧，被打了還知道躲呢！」

-4-
樹蔭下，我滿地打滾地躲着九公主揮下來的鞭子。
幾個太監宮女站在一旁誇九公主打得真準。
「住手！」
一道厲喝聲鑽進我耳朵裏。
有人步履匆匆而來，擋在我的面前。
「妾身見過九公主。」
「阮側妃？你來作甚？」
阮紅綃示意身後的侍女將我扶起來，而後朝九公主道：「公主，太子妃乃是您的皇嫂，您不該這般無禮。」
「呵，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教育本公主！」
「既然公主這般說了，那妾身只好派人請太子殿下過來評評理了。太子妃縱然再不是，也是他的正妃，公主大庭廣衆之下這般欺辱她，想來太子不會輕饒。」
「好你個阮氏，敢拿太子哥哥壓本公主，咱們走着瞧！」
九公主氣呼呼地帶着一衆人離開。
我跟着阮紅綃回了東宮，直接去了她的院子。
「太子妃，是妾身去晚了，讓您受了這般大的委屈。」
阮紅綃一邊給我上藥，一邊嘆道。
我忙搖頭，「不是的，是你救了我，我要謝謝你的。
「我叫阿琅，你叫什麼名字呀？」
阮紅綃聞言一愣，很快恢復從容表情，笑着回我：「妾身阮氏，太子妃喚我名紅綃就好。」
「紅綃……」我念了一遍，「阿琅記住了！」
「砰——」
屋門突然被踹開。
蕭承安冷着臉大步進來，在我還未反應過來前，大力揪住我的衣領，迫使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阮紅綃忙跪地請安：「妾身參見太子殿下，請殿下息怒。」
蕭承安無視她，只是冷冷盯着我，一字一頓地質問：
「如今滿宮都傳遍了，孤的太子妃，趴在地上撿奴才扔的饅頭喫。你這個傻子，害得孤顏面盡失，你說說，孤該怎麼懲罰你？」
我被勒得喘不過氣，止不住地咳嗽。
阮紅綃見狀忙上前爲我求情。
「殿下，您饒了太子妃吧。方纔妾身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途中，撞見九公主將太子妃打得滿地滾，許多來往的宮人都瞧見了。她已經受了這般天大的委屈，殿下便饒了太子妃吧。」
不料蕭承安聽完這話似乎更加憤怒了。
他猛地將我甩開，丟給身後的侍從。
「將她關起來，沒有孤的命令，不準放出來。」
「是。」
我被關在了寢殿，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我好像又犯錯了，惹蕭承安發了好大的火，可我卻想不明白哪裏做錯了。
夜裏雷聲陣陣，閃電劈開漆黑的夜。
我嚇得縮在桌子底下，用力捂着耳朵。
下這麼大雨，也不知道瑪瑙去了何處。
還有馬棚裏的小馬駒，會不會也害怕打雷。
想着想着，我閉上眼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恰巧遇到侍女給我送喫食。
她見我醒來，便指着桌子上的一碗清粥和三個包子，道：「近來宮中提倡節源，便委屈太子妃每日省着些喫了。」
我站在窗前啃着饅頭，望着天邊飛來飛去的鳥兒，心想，要是我也有一對翅膀該多好。

-5-
轉眼到了除夕宮宴。
需要太子與太子妃一同出席。
一大早，幾個侍女進來爲我裝扮，瑪瑙跟在最後邊。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趕緊小跑過去。
「瑪瑙，這麼久你去了哪裏呀？」
瑪瑙恭敬地朝我行禮，「公主，且容奴婢們先爲您梳妝吧。」
瑪瑙爲我換上新的漂亮衣裳，幾個侍女一起爲我梳妝。
很快，鏡子裏那張蒼白瘦削的臉變得美麗雍容。
我歡喜地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臉。
「太子妃，請移步隨奴婢來。」
我跟在侍女身後，一路行至東宮殿外。
許久不見的蕭承安已經站在前方等我。
我望着他繡着漂亮圖案的衣裳，忍不住誇讚：「殿下的新衣裳真好看！」
蕭承安冷冷瞥我一眼，率先上了馬車。
這一回，他沒有半路丟下我。
太和殿內觥籌交錯，我乖乖坐在蕭承安身側。
推杯換盞間，不知何人朗聲開口：
「素聞涼國女子善舞，不知可否請太子妃爲我等獻舞一曲？」
蕭承安重重放下酒盞。
我卻已經站起來答道：「好啊！」
從前我也常常見幾個皇姐跳舞，好看極了。
我往殿中央走去。
才走了幾步，手腕突然被拉住。
蕭承安一手拉着我，冷冷望向方纔開口說話的那人。
「五弟，這裏沒有涼國女子，只有孤的太子妃，你是要讓孤的太子妃爲你跳舞麼？」
氣氛僵持間，皇帝出聲打圓場。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蕭承安將我的手抓得很痛，我掙扎着想抽回手。
倏然，一陣布料開裂聲傳來。
低頭一看，我身上的外袍正緩緩開裂。
眼見着就要露出中衣，我忙想攏住衣裳。
殿中響起一陣刺耳的笑聲。
「皇兄，臣弟看太子妃想做的，可不只是爲我等跳舞呢。」五皇子哈哈大笑。
我慌得幾乎要哭出來，蕭承安沉着臉脫下外袍將我裹住。
接着將我打橫抱起，望向高座上的皇帝。
「父皇，太子妃身子不適，兒臣想先行回宮。」
皇帝自然允了。
回東宮的路上，蕭承安沒有與我乘坐同一輛馬車。
我意識到，我應該是闖禍了。
而且蕭承安非常生氣。
我想了一晚上，終於想到了一個給蕭承安道歉的好法子。
我花了幾日時間爲蕭承安縫了只小老鼠布娃娃。
趁幾個侍女不注意溜了出去。
繞了好大的圈子，終於在書房找到了正看着摺子的蕭承安。
我跑進去將小老鼠遞到他面前。
怯生生道：「殿下，這、這個送給你。」
蕭承安抬眼瞥我一眼，又掃了一眼我捧在手裏的小老鼠。
忽然勾了勾脣，拿起小老鼠。
我開心地彎起脣角。
下一瞬，小老鼠被蕭承安扔出了殿外。
他下巴微抬，對無措的我道：「去撿回來。」
我照做，跑出去撿了回來，重新遞給他。
可蕭承安卻再次扔了出去。
如此反覆好多次。
最終，他應是覺得逗我這個傻子實在無趣，打發我離開。
小老鼠娃娃也沒要。

-6-
我沮喪地往回走。
迎面碰到了阮紅綃。
她帶着幾個侍女在湖邊來回踱着步子，低頭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我將小老鼠揣進懷裏，上前問她：「紅綃，你在做什麼呀？」
她見到我，先是行禮，「妾身的鐲子途經此處時掉落，如今正在尋。」
「那我幫你一起找吧。」
我想也沒想便道。
沒找多久，我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個鎏金鐲子。
於是忙拉着阮紅綃去瞧：「快看，那是不是你的鐲子呀？」
她大喜，可見着鐲子飄在水上，又着急地要哭出來。
「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我身邊的這兩個婢女都不會水，此處偏僻，若是等人來撈，我的鐲子早不知漂到哪裏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見她焦急的模樣，我捲起袖子，拍着胸脯保證：「你彆着急紅綃，我這就下去幫你拿。」
「這……」阮紅綃有些遲疑。
我已經毫不猶豫地跳進了湖裏。
很快抓住了那隻鐲子，我開心地舉起來。
回過頭時，卻見阮紅綃已經帶着侍女走遠。
我想叫住她，腳腕不知被什麼纏住。
掙扎間嗆了幾口水，再也說不出話。
湖水緩緩沒過我的口鼻，可怕的窒息感將我包裹。
絕望之際，不知什麼衝進了湖裏。
「這小馬駒怎麼回事？怎麼跑進了湖裏？快撈上來。」
「呀！快看，湖裏有個女人ẗū́ₔ！是太子妃！」
幾個太監慌忙將我救上岸。
我大口吐着水，看着在我面前盤旋的小馬駒，感激地朝它笑。
「太子妃，那奴才們就先退……」一個太監說着，目光猛地一震，突然結巴着改口，「奴、奴才們送太子妃回宮。」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離開後，站在假山後的蕭承安走了出來。
他攔住了早已走遠的阮紅綃。
眼神極冷：「孤看在阮相的面子上，不計較你陷害太子妃，孤不希望還有下回。」

-7-
這晚，蕭承安頭一回來了我的寢殿。
我正鋪着被子準備睡覺時，殿門被打開了。
太監大聲喊着太子殿下到。
我有些緊張地攪着手指，回想今天有沒有做錯事情。
蕭承安見我低着頭，突然朝我伸出手。
我不解地抬頭。
「老鼠娃娃，不是要送給孤麼？」他有些不自然。
我抿抿脣，第一回對他撒了謊。
「丟、丟了。」
蕭承安根本不喜歡我做的娃娃，若是再給他，想來還是要扔掉的。
一直扔，娃娃不會傷心嘛。
蕭承安默了默，道：「那便再給孤做一個。」
我不敢反駁，只好應下。
心裏卻在想，這人好生奇怪，先前送給他他不要，如今又來討要。
如此想着，我卻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蕭承安上前兩步接住了我，摸到我身上的衣裳還是潮溼的。
他臉色一變，又試探着摸上我的額頭，滾燙得驚人，連忙喊着宣太醫。
我醒來時，幾個侍女正守在我榻邊。
見我睜眼，忙不迭湊了過來。
「太子妃，您終於醒了，殿下已經處置了那些懈怠的奴才，奴婢竹雲，是殿下新撥來伺候您的。」
竹雲說着，依次向我介紹了其他幾個侍女，接着將一碗藥端到我面前。
「太子妃，這補身子的藥要趁熱喝。」
一隻手伸過來，瑪瑙奪過竹雲手裏的藥碗，湊到我面前。
「公主，奴婢喂您吧。」
「瑪瑙，你回來啦！」我已經好幾日未曾見到她了。
不等瑪瑙回話，竹雲嗤笑道：「瑪瑙姑娘不是投奔五皇子了？怎麼又回來了，莫非是被趕出來的不成？」
瑪瑙沒說話，臉色很難看。
只是一勺一勺給我喂藥，「公主，別聽她們胡說，奴婢是您的陪嫁丫頭，自然心裏想的都是您。」
我不是很能聽懂她們的爭執，只知道瑪瑙回來了，我很開心ṱûₛ。

-8-
蕭承安不知怎的，似乎沒有之前那麼討厭我了。
他隔三差五也會來看看我。
我的喫住比從前也不知好了多少倍。
我想五姐姐是沒有騙我的，來這裏的真的能喫飽穿暖。
中秋過後，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秋狩。
我和蕭承安同乘一輛馬車。
他今日穿了件紫色的騎裝，是我沒見過的衣裳。
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爲何總盯着孤瞧？」
蕭承安察覺到我的目光，從書裏抬起眼看我。
我撓了撓頭，「阿琅覺着殿下這身衣裳真好看。」
蕭承安聞言，微微勾了勾脣。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
「殿下笑起來也好看！」
誰料我說完這話，蕭承安一下就斂了神色，也不笑了。
想來是我又說錯話了，正想問問他時……
馬車外傳來破空聲，一支利箭擦着我的頭頂穿過馬車。
蕭承安臉色一變，迅速按下我的腦袋。
「護駕！」馬車外傳來禁軍拔刀的聲音，「保護陛下！保護太子殿下！」
「待在這裏，不要亂動。」
蕭承安說完，拿着劍跳下馬車。
「那你可要小心呀！」
我縮在馬車裏，不敢動彈。
很快，馬車外響起打鬥聲。
馬車時不時晃盪一下，我的心也跟着一緊。
不知過去多久，打鬥聲平息。
竹雲掀開馬車簾，「太子妃，已經無礙了。」
她扶我下了馬車，我一眼就看到站在禁軍中間的蕭承安。
他手中長劍還在滴着血，身上的衣袍卻不染纖塵。
我正想朝他跑過去，這時地上躺着的其中一個黑衣刺客突然睜開眼，迅速躍起，長刀直直朝着蕭承安背後刺去。
「小心！」我驚恐地大喊着，想也沒想就朝蕭承安的方向撲了過去。
「噗嗤——」
我清晰地聽到兵器扎進肉裏的聲音。
刺客被趕上來的禁軍抹了脖子。
蕭承安呆呆地轉身將我抱在懷裏，他神情有一瞬間的呆滯。
似迷茫又似不敢置信。
「爲什麼幫孤擋刀？」
我捂着心口，艱難地扯出一絲笑：「殿、殿下……新衣裳……好、好看，不可以……沾上血。」
蕭承安的眼眶一瞬間就紅了，他慌亂將我抱上馬車，「太醫！叫太醫過來！」
我艱難地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臉。
「殿下……笑起來好看……」
話落的瞬間，渾身力氣泄盡。

-9-
我的傷口很深，足足昏迷了三日。
最後是被心口的傷疼醒的。
我半夢半醒間，要哭不哭地睜開了眼。
就見蕭承安正守在我榻前，見我睜眼，立即請太醫來爲我診脈。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無大礙，將養一段時日便可。」
蕭承安親自將藥端到我面前，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
「阿琅，孤餵你把藥喝了。」
我乖乖張開嘴巴，小口小口喝着。
「殿下爲何突然對我這麼好？」
我有些不解。
蕭承安動作一頓，「日後孤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
淡淡的一句話，是他對我的承諾。
蕭承安彷彿變了一個人般。
他每日下朝後都會來看我，還會時常給我帶些稀奇的小玩意。
漸漸地，我的寢殿裏多了許多東西。
案上擺滿了蕭承安的奏摺，衣櫃裏也多了幾件他的常服。
這日，蕭承安正教我寫字。
有太監匆匆來報，「太子殿下，陛下請您與太子妃去一趟勤政殿。」
蕭承安放下筆，「父皇可有說尋孤何事？」
見太監面上爲難，蕭承安便也不再多問。
勤政殿裏，皇帝手裏拿着一封信件，眉心緊緊擰起。
見蕭承安牽着我走進來，眼神微動。
我跟着蕭承安朝皇帝行禮，皇帝擺擺手，將手裏的信件遞給蕭承安。
「涼國女帝於兩個月前登基，她要求送回和親我朝的公主。」
蕭承安臉色一變，重重將信合上。
「父皇，涼國此舉荒謬至極！」
皇帝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連年大旱，我朝國庫空虛，涼國那位女帝選在這個時候要求送回公主，想來內政已平。」
「是五姐姐要接我回去嗎？」我突然開口，眼睛猛然一亮，「那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蕭承安錯愕地盯着我，伸手攔住我。
「你說什麼？你要回涼國？你不想留下來？」
他一連問我好多個問題，我反應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是呀。」
我真開心，五姐姐果然沒有騙我。
「爲什麼？」蕭承安面上沒有一絲表情，靜靜發問，「是孤待你不好麼？」
我很認真地回他：「殿下討厭我，所以讓我睡在馬棚，還扔了我送你的小老鼠；但殿下也對我很好，教我寫字還帶我放風箏，所以算是扯平了。」
說完，我沒再看僵在原地的蕭承安，徑直跑了出去。
我找到瑪瑙，告訴她五姐姐要接我們回家了。
瑪瑙也很開心，她幫我一起收拾着行李。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能帶走的不過是幾件換洗的衣裳，很快就收拾好了。
晚間，蕭承安來找我。
他掃了一眼我收拾好的包袱。
「阿琅，你喜歡孤嗎？」
我喜不喜歡蕭承安？
我想了想，然後搖頭，「不喜歡。」
蕭承安臉色白了白，「可是孤喜歡你。」
我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望着他。
「就當是爲了孤留下來，也不行麼？」
蕭承安在我面前蹲下，眸帶期冀。
我很乾脆地拒絕了他。
「對不起殿下，我先答應過五姐姐的。」
蕭承安閉了閉眼，沒再說話，轉身大步離開。

-10-
一直到我出城這日，蕭承安再沒出現過。
馬車駛出城門，我忍不住掀簾朝後望去。
視線穿過站在城門處的幾位朝臣，卻沒見到我想見的人。
心裏莫名有些失落，我都要走了，蕭承安竟然也不來送送我嘛，我還以爲我們是好朋友呢。
我收回目光，準備放下車簾。
忽地，一陣馬蹄聲疾馳而來。
蕭承安勒馬停在馬車前，利索地翻身下馬。
他快步朝我走來，「阿琅，我跟你一起回涼國。」
我展開笑顏：「好啊！」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褪去了往日的華服，一襲青衫，身上還揹着一個包袱。
可還沒等高興多久，一隊御林軍上前將蕭承安團團圍住。
「太子殿下，請您馬上回宮，莫要讓屬下們爲難。」
我有些替蕭承安緊張，「殿下，你是偷偷跑出來的嗎？」
蕭承安沒說話，只是冷冷睨着衆人：「讓開，父皇已經允我卸下儲君之位。」
御林軍首領一臉嚴肅：「太子殿下，陛下有令，務必阻止您出城，屬下們冒犯了。」
話落，他一聲令下，「擒住太子殿下！」
蕭承安目光冰冷，很快和他們纏鬥起來。
我慌亂地朝他喊道：「殿下，你不要打了！你就聽你父皇的吧，不要跟我回大涼了！」
雙拳難敵衆手，蕭承安很快被擒住。
他身上帶了幾道傷，望向我的眼神中不復往日的清冷，滿是哀傷。
「阿琅，就當我求求你，不要走好嗎？」
我垂下眼睫，深吸了口氣，朝蕭承安道：「殿下，我會回來看你的。」
言罷，馬車緩緩駛動。
放下車簾的最後一眼，我看到蕭承安近乎絕望的目光。

-11-
皇后有兩個兒子，長子自幼聰慧，被立爲儲君。
次子心性天真，喜愛玩樂。
蕭承安以爲，自己未來會做個閒散王爺，遇一知心人，同她遠離喧囂，遊山玩水。
直到十歲那年，他那位優秀得近乎完美的太子皇兄死於毒殺。
自此之後，她的母后消沉了一個月，再次見到她時，彷彿變了一個人般。
她用最嚴苛、最殘忍的方法訓練他。
蕭承安知道，他的母后要讓他成爲第二個太子皇兄。
他知道他的母后不喜歡他，因爲他胸無大志。
可她也只能依靠他了。
很快，天真活潑的蕭承安死了。
他的母后如願培養出了第二個完美的儲君。
他聽話地喜怒不形於色，聽話地娶了自己不愛Ṭū⁸的側妃，又聽話地娶了涼國的公主。
當他第一次見到阿琅，得知他是個傻子後，他無比憤怒。
他恨自己的無能爲力，堂堂太子的正妃竟然是個傻子。
所以他捉弄她，任由母后與皇妹欺辱她。
直到他撞見那個傻子竟冒着生命危險跳湖去撿一個鐲子。
她根本不知道，阮紅綃的目的是要她的命。
蕭承安原本不想管的，就讓那個傻子就這麼死了也好。
但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就耷拉了下去。
深宮中的人個個心懷鬼胎，難道在這裏，竟是連一點赤誠之心都無法容下了嗎？
蕭承安突然就慌了。
但好在阿琅已經被救上了岸。
他想了想，還是警告了阮紅綃，並勒令她不許再見阿琅。
真Ŧű²正對她動心，想來應是在她爲自己擋刀的時候。
蕭承安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不顧自己性命護他，不爲錢財、不爲權勢。
只因爲他今日穿的衣裳好看，不忍叫它弄髒。
他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崩塌了。
在阿琅昏迷的那段時間裏，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她從前受的委屈，又想到自己的視而不見。
最後他發誓，今後他一定要拼命對阿琅好。
阿琅離開的前一夜，他枯坐了一整天，最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甘願放下驕傲，放下自尊。
他去找了父皇，自願捨去儲君之位、皇室身份。
父皇見他堅持，應了他。
蕭承安從未如此輕鬆開心過，他一路疾馳，還好趕上了阿琅的馬車。
可他太天真了。
御林軍出現的那一瞬，蕭承安就知道，這是父皇給他的警告。
他沒了身份，什麼也不是，什麼也做不了。
他最終也沒能留住阿琅。

-12-
馬車像去時一樣，慢慢悠悠走了半個多月，終於回到了大涼。
皇姐親自在城門口迎我。
我開心地朝她跑去。
她上下將我打量一番，最終鬆了口氣。
「一別兩年，阿琅長高了。」
我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從前只有父皇才穿的衣裳，忍不住摸了摸。
「五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比父皇穿起來還要好看！」
五皇姐哈哈大笑，她攬着我朝身後的一衆臣子宣告：
「今後，諸位見長公主如見朕，若有違者, 斬立決。」
「臣等謹遵陛下之令。」
從前只聽父皇話的諸位朝臣如今對皇姐卑躬屈膝, 我覺得皇姐真是厲害極了。
皇姐說完，又睨向我身後一臉期待的瑪瑙。
朱脣輕啓：「瑪瑙侍奉長公主有功，近日馬場缺個馬奴, 你便頂上吧。」
瑪瑙小臉瞬間煞白, 想要爲自己辯解些什麼, 已經被人拖了下去。
皇姐賜給我的宮殿華麗巍峨。
裏面琳琅滿目的珍寶看得我眼花繚亂。
此時的我並不知道，自我離開後，蕭承安病了整整兩個月。
病好後，他彷彿換了個人般, 鋒芒畢露, 用盡手段斂權。
蕭承安僅用兩年時間便架空了皇帝, 後順利逼宮登基。
坐上龍椅的剎那, 他突然笑了。
他終於能去找阿琅了。
可是他的兄弟們早在這兩年間被他殺的殺廢的廢，就連唯一的九公主也被他隨便賜給了一個馬伕。
蕭承安只得又等了一年。
他和阮紅綃的長子出生那天, 他下了退位詔書。
揹着行李路過御花園的時候, 蕭承安無意識地側了下頭。
瞥見湖面飄着一隻小老鼠娃娃。
他眼前一亮, 幾乎是想也沒想地就跳下去撿起娃娃。
蕭承安想, 這一定是上天也在指引他, 讓他儘快去找阿琅。

-13-
這三年，皇姐爲我挑了好多位夫婿。
可他們無一不是看中我的權勢，想要藉機攀附。
最終, 皇姐放棄了。
她拍着我的手, 滿眼憐惜, 「就這樣吧, 阿琅, 朕可以養你一輩子。」
這天我正在御花園放風箏，皇夫突然抱着一歲多的皇太女跑過來。
他將皇太女塞到我懷裏, 接着拿走我手上的風箏線。
我不解：「姐夫也想放風箏嗎？」
皇夫不語，只靜靜Ţú₁站在我身旁, 含情脈脈地注視着我。
不遠處的遊廊下，風塵僕僕的蕭塵安滿臉慘白。
「你看到了, 阿琅如今過得很好, 你可以走了。」
皇姐一臉冷然。
見蕭承安癡癡望着我, 並沒有要走的意思，皇姐終於惱了。
「你若再不離開，朕不介意將你曾對阿琅做的一切，全部對你做一遍。」
「好。」蕭承安面上毫無波瀾, 「只要能讓我留下來，怎麼樣都可以。」
於是皇姐毫不客氣地命人將他丟進馬棚關了三天，接着丟出了大涼。
一轉眼, 皇太女七歲了。
她拉着我陪她去抓蝴蝶, 我爽快地答應了。
「公主小姨可會抓蝴蝶了！」
我拍着胸脯保證。
皇太女將近日聽來的新鮮事說與我聽：「我聽說邊境有個瘋男人, 整日在附近徘徊, 說什麼要找阿琅, 聽說已經在邊境住了好多年了。」
說着，她忽然抬頭看向我：「公主小姨，你不是也叫阿琅嗎？」
我正撲着蝴蝶, 隨口應道：「是呀，我是叫阿琅。」
皇太女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沒再說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