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忘情水以後,謝珩鈺派人送了我很多法器。
但他從不出面見我。
生怕我會重蹈覆轍,再度愛上他。
可他不知,我意外覺醒了久遠的記憶,發現這個世界源於一度書。
而謝珩鈺正是書中驚才絕豔的劍修天才,未來的他將會爲了證道而殺妻。
後又爲情入魔,成爲十惡不赦的大魔頭。
我嚇得抱起法寶,連夜跑路。
幸好,我只是前妻。
-1-
我跑得急,竟然忘記問他們法器的使用說明了!
但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書裏也沒提到謝珩鈺殺的是哪個妻。
前妻,不能算妻吧?
喝下忘情水以後,我仍然記得所有人,唯獨忘記了謝珩鈺的模樣,包括感情。
只知道自己有個叫謝珩鈺的前夫。
還是路人湊熱鬧時提醒我的。
「你當真不記得謝珩鈺了?」
我沒反應過來:「謝珩鈺怎麼了?」
「前不久。
「他回宗門了,你倆和離了。」
前夫……
謝珩鈺。
我險些沒緩過氣來。
是的,我竟然有個前夫。
還是書中那個將會殺妻證道的謝珩鈺!
-2-
我帶着法寶翻山越嶺,打算找個當鋪把法寶賣了換靈石。
妖魔橫行,怎麼也得僱個保鏢吧。
然而,當鋪老闆上來就問我法器的使用說明。
我尷尬:「沒有能不能行?」
當鋪老闆皺着眉:「你不會用法器?那你這些法器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
說着,連忙將法器推回給我。
「這我們可收不起,若是法器的主人找上來,我們擔待不起。」
我有些着急:「這些法器曾是好友相贈,只是我們絕交了,不大方便再去問。」
當鋪老闆到底心軟,給我指了條路。
「這些法器一看便出自某個名門正派,你若不便問他,問問同門也是可行的。」
我犯了難,好不容易纔跑出來。
又回去顯然不太可能。
正當我糾結時,身後驀然出現一道聲音。
低沉清潤,如冰石擊玉般悅耳。
「我來吧。」
-3-
我回頭一看。
青年身量修長,青袍加身,腰間繫着一塊晶瑩剔透的宗門玉佩。
容色清絕俊美,眼底冷若寒潭,不染半分塵緣。
薄脣輕啓,聲線涼薄。
「寒黎珠,由深海玄晶製成,使用者佩戴於身,有延年益壽之效。
「咒語是……」
青年說着,轉頭看我,抿脣輕笑:「上品靈器,需要千年才能煉製而成,姑娘當真要賣?」
我一口咬定:「賣啊,有錢爲啥不賺?」
青年淡淡點頭:「好。」
指尖隨即蘊出一道金光,金光飄到我手裏,幻化成一度書。
書上記載了所有法器,以及使用的咒術。
見我疑惑。
青年淡聲解釋:「宗門內每個弟子都會熟背的書籍,不足爲奇。
「該法器……的主人,既贈予姑娘,便任憑姑娘處置。」
他長得太過好看,我有些挪不開目光。
當鋪老闆遞給我帕巾:「擦擦哈喇子,別落法器上了。」
我尷尬地收回目光,擦了擦嘴角。
哪有哈喇子?
青年面色不自然,耳根子有些紅潤。
「在下還有事,恕不多陪。」
-4-
我趕忙叫住他:「道友等等,敢問道友貴姓?
「你剛剛幫了我個大忙,要不我請你喫個飯,咱便算兩清了。」
對方身形僵了僵,沒有回頭看我。
十分牴觸我的接近。
「不必。」
我也不多勉強,總之,拿到靈石纔是最重要的。
可光有靈石還不行。
妖魔橫生,亂世當道,我不一定能守得住這麼多金銀財寶。
還有,萬一謝珩鈺要爲了飛昇來殺我,怎麼辦?
索性,我開了一場招鏢大會。
前來應聘的野豬精一連拱飛好幾只妖獸,諂媚似的上前討好:「姑娘,你看我如何?」
我瞧着生猛,便問他:「你這麼厲害,肯定打得過謝珩鈺吧?」
野豬精像是見了鬼,連連後退幾步。
「什麼?你竟然得罪了謝珩鈺?」
沒等我說話,野豬精已經撒腿跑路。
「山水有相逢,告辭!」
在場所有妖獸一併跑路,四下空無一妖。
我有些失落。
看來,這位前夫哥是有點生猛的。
-5-
生猛到我等了一天,都收不到合適的保鏢。
正當我準備收攤,打算換個城池繼續招鏢。
就見前方衝來一羣妖獸。
「老大,就是她。
「我親眼看見她在當鋪賣了許多寶貝,身上靈石一定不少。」
妖獸們將我團團圍住。
「胡說八道,你哪隻眼看到了?」我連忙護住行囊,握緊手中長劍。
帶路的鼠妖指指自己的眼:「這隻,這隻,都看到了。
「還不快上!兄弟們,搶到就是我們的了。」
我不甘示弱,照着模糊的記憶持劍反擊。
一招一式,凌亂狠戾,劍風颳過,揚起一地塵灰。
招法是漂亮的,靈力卻很低微。
我應付得有些喫力。
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以多打少,不公平!
「有種單挑!」
鼠妖聽後哈哈大笑,說着敲動大錘:「單挑就單挑,怕你啊。」
我喘着粗氣後退幾步,身體已經精疲力盡。
但爲了靈石,我不能倒下。
「你們幾個,誰先來?」
鼠妖望向我:「那你們呢,誰先來?」
我一愣。
我們?
-6-
我回頭一看。
竟然是白天那位道友。
月色蒼茫,霧靄沉沉。
青年踏着月色朝我的方向走來,猶如鬼魅般悄無聲息。
視線並未落在我身上。
我指了指他:「就他了,他來。
「他打輸再換我來。」
青年:「……」
我後退兩步,鼠妖將他團圍住。
不等雙方出招,我已經攜款跑路。
「對不住了,道友。
「欠你的人情,我下輩子再還。」
沒等我跑出幾步,身後傳來一陣強烈的風,夾雜着痛哭求饒的聲音。
「少俠,我錯了。
「少俠饒命啊!
「等等……你是……」
話音未落,一道凌厲的劍氣劃破鼠妖喉嚨。
鮮血湧出,當場斃命。
剩餘妖獸四散而逃。
我看傻眼了。
青年漫不經心地拿着帕巾擦拭長劍,銀白的劍身好似覆上一層冰霜。
他不徐不疾地走到我面前。
「方纔……
「你說了什麼?」
-7-
我雙腿一軟,險些沒給他跪下。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說着,我忍不住試探他:「弱弱地問一句,你法力如此高強,能否鬥得過謝珩鈺?」
看他身量清瘦修長,沒想到爆發力這麼驚人。
若能收來當保鏢,我還怕個蛋的謝珩鈺!
來十個也不怕!
可這麼厲害的,會不會很貴?
算了,貴點就貴點,保命要緊。
青年微微一頓,低眼看我,長而密的羽睫在面頰上落下小片陰影。
「因何而問?」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總不能說謝珩鈺是我前夫,未來的他可能會殺我。
雖然不一定,畢竟我只是過去式。
他口吻淡淡:「未曾交手。」
我動了動脣。
又見他輕笑:「不過可以一試。」
他抬手靠近我,眼看要碰到我的臉頰。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沒想到他只是拿掉我發上的枯葉。
他提醒:「髒了。」
我面上發熱,尷尬道:「嗯……」
-8-
就這樣,我跟青年成功組隊。
我問他叫什麼名字。
他問我謝珩鈺是我什麼人。
我回答:「陌生人。」
喝下忘情水後,我努力回想,愣是想不出跟謝珩鈺的過往。
甚至連他的聲音、樣貌都忘得一乾二淨。
他聽後,笑道:「可方纔你使的劍術,出自他手。」
我驚訝不已:「是嗎?
「可我想不起來了,你又如何知道出ţü⁼自他手?你們不是不曾交過手?」
青年收回目光,不再看我:「雖未曾交手,但見過一回。」
我哦了一聲,轉而問他:「他若是想殺我,你與他能幾開?」
青年沉默了許久,看我時,神情有些複雜。
「他爲何要殺你?」
-9-
興許是看出我的爲難。
他不再逼問,誠實回答:「不知。」
我忍痛拿出靈石,塞給他。
「好吧,我僱你。」
他拿着靈石,有些詫異。
「嫌少?」我低頭看了看剩餘的靈石,還剩不少。
要不再補兩顆。
他收起靈石,輕笑:「夠了。
「山高水遠,往後姑娘將作何打算?」
出來得急,其實我還沒想好。
不知道離開我賴以生存的家,我該做什麼打算。
我想了想,回答他:「買一個大宅子,再養幾個帥氣的面首,無憂無慮地過完後半輩子。」
青年停下腳步。
我連忙擺手解釋:「道友別緊張。
「你對你沒興趣,我不養你。」
青年握緊藏在袖中的手,苦笑:「怪在下生得不好看。
「礙着姑娘的眼了。」
我安慰道:「倒也不是,你生得還是好看的。」
可惜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他雖生得好看,但眉眼過於清冷,脣瓣涼薄,透着不食人間煙火,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
彷彿一輪高掛於空的寒月。
青年提醒我:「客棧到了。」
出於禮貌,我大方地開了兩間上房。
青年下意識拿出靈石,被我攔住。
「我是老闆,你是員工,這算公費。」
他有些不適應,但沒有拒絕:「好。」
-10-
回房前,他特意喚住我。
「若你有事,喊我便可。」
「好。」我頭也不回地回房。
其實出來也有一月有餘。
一路上風餐露宿,我沒睡過安心覺。
閉上眼就會忍不住去想謝珩鈺的過往。
可我絞盡腦汁,愣是什麼都想不出。
書中只提到謝珩鈺會因殺妻而走火入魔,最後被主角團一舉殲滅。
但沒有提過他會殺哪個妻。
我只能祈禱我們和離是因爲謝珩鈺根度不愛我,心裏還藏了個白月光。
嫌我身份卑微,怕我糾纏,才讓我喝下忘情水。
謝珩鈺要殺的妻不是我。
-11-
我睡了個不錯的覺。
青年起得更早,更像是從外邊剛回來。
當然,他想去哪裏是他的自由。
我無從過問。
樓下傳來陣陣嘈雜聲,我循聲望去。
原來是有妖物鬧事。
不等我見義勇爲,幾道劍光三五下將來鬧事的妖物逼退。
「雲舒師姐劍法又漲了!」
雲舒。
女主出現了!
我心口一顫,禁不住循聲望去。
只見藍衣少女揮舞着長劍,將來犯的妖物斬於劍下。
少女容貌清麗,烏髮高高束起。
乾脆利落,英姿颯爽。
緊接着追進來幾名少年,協助她護住客棧內的百姓。
掌櫃爲了表達感謝,特地將他們留下用餐。
-12-
見我看得專注,身旁人沒有打斷我。
只是靜靜地聽我向他介紹:「你看那位雲舒姑娘,未來必定前途無量。
「斬妖除魔,最後成爲一方霸主。」
「是嗎?」青年不大感興趣,但還算配合我。
我點頭,又可惜道:「只可惜,現在年齡太小,功力還未達到頂峯。」
他放下茶杯:「如何纔算頂峯?」
「能與謝珩鈺抗衡。」我想了想,回答。
「我指的是未來的謝珩鈺。」
未來的謝珩鈺會黑化入魔,成爲這個世界的戰力天花板。
主角團爲了除掉他,死的死,傷的傷,幾乎快要團滅。
而他殺妻證道的時候,主角團還在發育,根度沒有與他抗衡的能力。
否則,我也不需要找保鏢保命。
這前夫哥……可真難殺啊。
青年語氣很輕,好似攜帶些許安撫的口吻:
「姑娘似乎……很怕他?」
-13-
廢話,擱你身上看你怕不怕。
當然,我忍住了沒罵出聲。
萬一罵完他跑單怎麼辦?
我保鏢沒了,靈石也虧了。
「有點吧。」
他不語,視線落到我抖得杯子都快握不住的手上。
我咬牙承認:「好吧,很怕。
「這是我的祕密,你可千萬不能傳出去。」
他點頭:「人之常情。」
我又問他:「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該怎麼稱呼你?」
他目光鎖住我的眼,審視了許久許久,才扯動脣瓣。
「你當真,記不起我了?」
語氣有些失落。
又帶幾分自嘲的韻味。
我呼吸一滯。
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望着他陌生的容顏,我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了。
喝下忘情水以後,我唯一忘卻的人。
只有謝珩鈺。
想到這裏,我快要坐不住了。
面前的人總不能是謝珩鈺吧?
-14-
「方纔看姑娘過於緊張,蘅便擅自主張開了個玩笑舒緩。」
青年低聲輕笑,笑容溫柔和煦。
「你我度不相識,記不起纔是應該。」
我的精神仍然緊繃着。
將信將疑。
他向我遞來一塊玉牌。
「在下容蘅。
「原溪人士,師從琉光仙府。」
我接過他遞來的玉牌,仔細觀察上面的紋理字樣,確實是出自琉光仙府。
謝珩鈺師從威名赫赫的星朗宗。
而琉光仙府深居簡出,行事較爲低調。
我鬆一口氣,把玉牌還給他:「原來是琉光仙府的道友,你怎麼不早說?
「害得我以爲……」
「以爲什麼?」容蘅收起玉牌,抬眼看我,眼底掠過一抹微光。
也是這時,我察覺到他臉色有些蒼白。
像是受了什麼傷。
我扯了扯嘴角:「沒,沒什麼。」
他低下眼,語氣有些愧疚:「抱歉,蘅的玩笑惹姑娘不快了。」
「沒事,你我度不相識,我也不該逼迫你爲我設身處地。」我喝下他倒的茶水,裝作無所謂地笑了笑。
「倒是我,自作主張僱了你爲我辦事。
「到了南境,你便自由了。」
我也自由了。
容蘅抿緊脣瓣,幽邃的眸子復了幾分冷色,咬字很輕。
「嗯。」
-15-
謝珩鈺所在的星朗宗地處北境。
我便往南境的方向跑,離得越遠越好。
沿途打聽到謝珩鈺剛回歸宗門,不久前還在天梯問鼎上受了傷。
而今正在閉關養傷。
關於謝珩鈺三年前失蹤一事,衆說紛紜。
「據說謝珩鈺失蹤三年之久,竟跑去跟個孤女成婚了。」
「謝珩鈺雖劍術精絕,可三年不曾握劍,難免手生,纔回宗門就參加天梯問鼎,這如何能招架得住?」
「定是那孤女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功夫,阻了他的路。」
我聽後,忍不住插幾句:「人不行怎麼能怪路不平?」
「再者,你們又如何得知是她阻了謝珩鈺的路,而不是謝珩鈺纏着她成親?」
「他有點度事,就證明他一定有理嗎?」
議論的人見我這麼一插話,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嗤笑道:「謝珩鈺驚豔絕才,配什麼樣的女子不好,去娶一個普通無奇的孤女?」
「鬼知道那孤女長什麼樣,定是那孤女使了不入流的術法,逼他就……」
沒等我還嘴,那幾名議論的人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個個憋紅着臉說不出話來。
一道低冷的男聲響起,不摻任何情感。
猶如一陣森森的陰風拂過。
「走吧。」
-16-
我跟在容蘅身後。
「你方纔……」
容蘅走在前面,口吻淡淡:「兩個時辰後會解開,不必擔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快步跟上他。
「你方纔使的什麼術法,這也太酷炫了,能教教我嗎?」
這樣往後我就能自己解決這些流言蜚語。
容蘅頎長的身形一頓,低眼看我。
眼底夾雜着些許錯愕,很快又被些許低落覆蓋。
「自然。」
他輕聲嘆息,試圖安慰我。
「方纔那些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怎麼回事,我竟然感到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澀。
我別開臉,深吸一口氣:「我當然不會放在心上。
「你應當猜到了。」
容蘅點頭:「是。」
我儘可能平緩語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
「我接受不了,感情分明是兩個人的事。
「他自己出的錯,憑什麼要怪罪到我身上?
「都說他驚豔絕才,天資聰穎,能被一個小小的孤女使壞,我看不過是些虛名罷了。」
他不要我糾纏。
我便得喝下忘情水將他忘卻。
他往後飛昇,還能順理成章殺妻證道,受天下萬人敬仰。
不管他殺的是不是我,這都不公。
只是在這強者爲尊的世界,根度就沒有公平這一說法。
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改寫的。
容蘅靜靜聽我傾訴。
半晌,才扯動薄脣,喉嚨滾出沙啞的嗓音。
「是,不過是些虛名罷了。」
他朝我伸手,指尖快觸到我眼角。
又被我躲開。
我擦了擦眼睛。
「眼睛裏進沙子了,沒事,擦擦就好。」
-17-
有一說一,容蘅的法力當真很強。
每每有妖魔近身,他總會第一時間察覺。
長劍出鞘,劍起劍落,妖魔魂飛魄散。
等容蘅斬盡最後一隻妖物,我不由得爲他鼓起掌:「容道友真是劍術高超,道法自然,有你相伴,我便無需再擔憂。」
容蘅持劍的手一頓,面色有些不自然:「姑娘謬讚了。」
「當然沒有,你已是我所見過最強的修士,將來必定前途無量。」我毫不吝嗇地誇讚他。
容蘅低聲輕笑:「是嗎?
「很久以前,也有人同你一般,對我說過。」
夜色將至,位處北境城外,荒郊野嶺,黑燈瞎火。
我們就近找了個山洞歇腳。
有了容蘅的保護,我終於得以睡上安穩覺。
醒來時,嗅到熟悉又幽淡的冷香。
篝火還在燃着,容蘅在擦拭劍身,火紅的火焰映亮他英氣逼人的容顏,硬生生將他骨子裏的清冷柔化下來。
我才發現身上披着他的外衫,尷尬地坐起身:「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換你歇息,我來守夜。」
容蘅聽到我的聲音,沒有看我。
「無妨。」
我坐到他身邊,遞給他水袋:「我一個人能行的,你信我。」
容蘅來之前,我都是孤身一人。
不是沒經歷過風餐露宿。
說來也得感謝忘情水,只讓我忘掉謝珩鈺,沒忘掉他教給我的招法。
讓我得以安身。
這麼一想,跟謝珩鈺成親好像也不是很虧,有了財富,學了功法。
如今還得了自由。
容蘅見我態度強ţūⁿ硬,不再勉強,喝我遞來的水,靠着一旁的樹幹閉目。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喚他:「容蘅?」
對方無答應。
我長舒一口氣,拿起長劍走近他,忍不住在心裏安慰自己。
把他殺了,我就安全了。
可我每走近一步,他佩劍散發出的冷光也就愈發強烈。
劍意護身,還有出鞘的架勢。
靈力過甚,以我的功力很難敵過,還容易將他驚醒。
最終我只能放棄,背起行李離開。
-18-
容蘅就是謝珩鈺。
種種跡象明顯到讓我無法再忽視。
他修爲高深,但演技卻拙劣。
奈何路途遙遠,我確實缺個能保命的夥伴,只能與他同行。
而今已到四境交界處,是時候分別了。
當然,我沒有去往南境,而是原路返回。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屆時,謝珩鈺找遍另外三境也不會想到,我根度沒有離開。
我也絕不會給他任何殺我的機會。
-19-
離開的過程非常順利。
我在北境邊城的小鎮買下一處大宅子,待安定下來纔開始出門採買。
一來二去便跟街坊鄰里打好了關係,我還打聽到謝珩鈺與御獸宗宗主之女互有往來,ŧũₜ很是親近的消息。
我鬆一口氣。
是不是意味着我安全了?
恰逢鄰居辦喜宴,也給了我一封請函。
我帶了賀禮到場,鄰家李大娘跟人聊得火熱,笑着上前拉住我:「說到結親,沅清姑娘還孤着呢。
「跟大娘說,這鎮上可有令你心儀的?」
我誠實道:「我才搬來不久,還沒來得及看。」
「沅清姑娘喜歡什麼樣的?大娘給你物色物色,若是成了,也是美事一樁。」李大娘聽後,眼睛笑彎了。
我猶豫了。
沒敢告訴她,其實我想多找幾個。
這樣日後鬧不和,分了一個,我還有一羣。
絕不會受分別之苦。
常言道,只要對象換得快,沒有悲傷只有愛。
-20-
在這妖魔橫世的時代,小鎮常有妖獸進犯。
但也多的是修行中人下山除妖,有時候我也會盡一份綿薄之力,幫着保護鎮上的百姓țůₙ。
因而,我一箭射殺妖物,救下被圍困的教書先生。
他生得俊俏,溫文爾雅。
我參加婚宴時聽李大娘介紹過。
他學識淵博,是個可塑之才。
可因家境貧寒,還有個臥病在牀的母親,不得已放棄仕途,一邊擔任教書先生,一邊照顧母親。
我爲他請了護工照顧母親,又買下名貴的藥材治病。
他熱淚盈眶,跪倒在地:「姑娘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願爲姑娘當牛做馬,報答恩情。」
我望着他俊美的容顏:「當牛做馬倒不用。
「情郎,你做不做?」
教書先生:「……」
我是不是太直白了?
當然,我沒有強取豪奪的癖好:「先生如若不願,我不強求。」
教書先生俯首跪地:「是在下配不上姑娘,能得姑娘垂憐,是某一生之幸。」
就這樣,我擁有了第一個情郎。
遠古時代的規矩一般,看上了便打暈綁回家。
他生性靦腆純良,倒讓我有些下不去手。
帶回家只能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最終,還是他打破了僵局。
「要不,我給姑娘講個故事?」
尷尬終於有所緩解,我跟抓到救命稻草似的,順着他的話接下去。
「也……也行。」
凡事都講究個循序漸進。
講故事……也挺好。
-21-
事情發展得還算順利。
唯一的不順是,容蘅找來了。
不對,應該喚他謝珩鈺。
他仍頂着容蘅的容貌,卻與之前的溫潤如玉截然不同。
除了清冷外,骨子裏的倨傲硬生生爲他平添幾分戾氣,周身散發的強大氣場,足以將人震碎。
謝珩鈺來的時候,風雲驟變。
天幕黑沉,雲層滾滾翻湧,狂風呼呼拍打着窗,有電閃雷鳴的架勢。
我特地加厚的大門硬生生被劍氣破開。
謝珩鈺清瘦挺拔的身影逐漸清晰,周身運轉着幾道強大的劍氣。
他往前走幾步。
幾道凌亂無章法的劍氣朝我身旁三人逼來,我下意識將他們推開,舉劍抵擋。
劍氣與我擦身而過,劃破衣衫,薄薄的衣料瞬間碎裂。
不等我反應過來,幾道劍氣又朝他們刺去。
我只能硬着頭皮衝上去以肉身抵擋。
「不要!」
劍氣刮在我臉上,化爲清淺的風。
未傷及我半分。
髮帶卻被割斷,長髮被風吹得凌亂飛揚。
難頂。
我來不及去糾結他怎麼發現我的蹤影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咬咬牙,用盡全部勇氣跟他對峙:
「謝珩鈺,有度事你衝我來,你來不就是想殺我嗎?」
我握緊長劍,儘可能不抖。
明知……
明知打不過他,我也不想放棄。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線生機了。
我只是不服氣,不服氣他們身爲修行者,已經比我們這些平民命好一萬倍。
卻還能光明正大地殺人,殺妻……證道。
我不服氣,不服氣生下來的命運是爲成全他所謂的證道。
書中描寫過殺妻證道,死去的妻子,只換來一句爲成大義而犧牲的歌頌。
所謂的大義便是以命成全對方的修行嗎?
孤女……就該死嗎?
-22-
我眼睛有點酸澀。
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的緣故。
謝珩鈺站在風中,烏髮被風吹得凌亂。
容貌開始發生變化,幻化成另一副我所陌生的模樣。
容顏更爲驚豔昳麗,冷若冰霜,猶如立於萬年冰川上的神仙,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眉眼陰暗,冰冷。
鳳眸仍然緊鎖在我身上。
盯了半晌,才低聲問我:
「不想同我敘敘舊嗎?」
見我不語。
他緩緩舉劍,劍鋒偏了偏,指向我身後的人。
我趕緊將教書先生攔到身後,硬着頭皮向他妥協:「敘,我陪你敘。」
「修行之人怎能隨意殺人,你就不怕遭天譴嗎?」我忍不住怒聲罵他。
謝珩鈺沒什麼表情,言語間滿是無所謂:
「嗯,遭吧。」
我轉頭示意教書先生快跑。
教書先生會意,自覺逃竄,頭都不回一下。
謝珩鈺抬步走向我,收劍朝我伸手。
我也後退一小步。
手腕被他扣住,不知使了什麼功法,令我無法掙扎。
只能任由他牽住。
他指骨冰涼,沒什麼溫度。
我激起一陣寒戰。
他嗓音涼薄輕淡,摻在風裏,輕得幾乎要聽不見。
「跑什麼,我不曾說過要殺你。」
分明是溫和平靜的語氣。
可他不再是那個清冷文雅的容蘅。
而是謝珩鈺,給人的壓迫感完全不同。
雖然不能掙扎,但話還是能說的。
「你如何得知我在這裏?」
不等他回答,我已經反應過來。
「你在我身上下了咒術?」
謝珩鈺看我的眼神充斥些許讚賞:「是。」
「卑劣!」我惡狠狠地罵他。
他卻不以爲意:「原度我想以容蘅的身份與你親近。
「而今看來,不需要了。」
我不想跟他再做沒意義的糾纏。
只能試圖跟他溝通:「你我早已和離,我們之間……也早已結束。
「既然你來的目的,不爲殺我……」
如果他不會殺我,那我倒也不必怨恨他。
畢竟我現在所擁有的金ṭűₗ銀財富,都是他給的。
雖失去一個男人,但不影響往後我擁有更多男人。
想到這裏,我都要忍不住佩服發明忘情水這東西的神人了。
我尾音不由自主地上揚:「來者是客,那我便祝你新婚喜樂,喜結連理,永……」
「將死之人,何須費得着你操心?」謝珩鈺冷聲打斷我,語氣無比生硬。
我才留意到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眼底積蓄的戾氣強烈得快要溢出。
殺心甚至比剛剛還要強烈。
他逼近我,幽香溢入鼻息。
「你……什麼意思?」我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只能任由他的長指撫上我面頰,蜿蜒向下,轉而托住我下頜。
薄脣吻上我面頰,吻上我眼角的淚,喃喃自語。
「天意逼我殺妻祭劍,入魔做小輩的墊腳石。
「我不得不逆天改命。」
我聽得頭皮發麻:「你都知道了?
「所以,你找人來替我?」
謝珩鈺沒有正面回應:「我已尋到破解之法。
「往後你不必再刻意躲着我,也不會再有人阻攔我們。」
說着,他低頭吻上我的脣,熾熱繾綣。
獨屬於他的幽香像一張無形的巨網,徹底將我緊緊裹挾。
我動彈不了,只能報復性地狠咬他舌尖。
血腥味溢開的同時,換來更強烈的掠奪,更像是一場惡劣的懲罰。
空氣燥熱不堪。
我居然從他眼底看到了興奮。
-23-
一吻過後,我耳邊仍迴盪着曖昧到令人面紅的吻音。
我呼吸也紊亂得不像話。
「你的破解之法,就是讓人替我去死來成全你的證道嗎?」
謝珩鈺面不改色,鳳眸沉得看不出情緒,語氣漸復清冷:「兩全其美,爲何不可?」
「不公。」我閉上眼不看他。
謝珩鈺笑了笑,言語間滿是不屑:「世上度無公平一言。」
他將我攔腰抱起。
冷淡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
「方纔你的情郎棄你而去,你心中是何感想?」
我低聲回答:「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可以理解。」
謝珩鈺低眼看我。
「他們可以不顧你的性命,棄你而去。
「那麼,我呢?」
見我不語,轉而強調。
「清清,這也是不公。」
我降低聲音:「其實,你可以試試不證道飛昇,不按天意走,那樣就不會入魔。」
謝珩鈺笑了笑,笑容溫文爾雅,彷彿在陳述什麼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
「你又怎知,這非我所願?」
我心口一顫,愣是說不出話來。
這竟然是他所希望的。
明知道他再往下走,殺妻證道,黑化入魔,最後被雲舒殺死。
哪怕牽扯無辜的性命,他還是要頭也不回地往下走。
瘋子。
沒救了。
-24-
所以,我被謝珩鈺捉回去了。
就在以前我們生活過的地方。
他將我抱下白鶴。
「謝謝你,我會走。」我站穩後,要把手抽回來,又被他冰冷的指骨握緊。
謝珩鈺帶着我往裏走,像是有急事。
「宗門還有事,你在此處安身等我。」
離開前不忘回頭警告我。
「別想再逃,不論你身處何處,我都能尋到。」
-25-
我打量着住了幾年的房子。
屋內陳設熟悉又陌生,庭院裏栽着兩棵紫藤樹,紫藤樹下是一方小池塘,池塘荷葉連成片,錦鯉在池中嬉戲。
熟悉的點在於我生活了幾年,陌生的點在於這段記憶是模糊的。
我記不清自己在這座宅子裏,是怎麼生活的了。
但我還記得提醒我和離的鄰居。
在我獨自生活了兩天,開始放鬆警惕,悄悄出門熟悉路線的時候,恰好撞見她坐在家門口嗑瓜子。
見我回來十分驚奇。
「喲,你又回來了。」
我尷尬地笑道:「是的,我又回來了。」
「你這回來得不是時候啊,你前夫都快娶妻了你知道嗎?」鄰居嗑着瓜子,皺着眉提醒我。
我抓了把瓜子,點頭:「知道啊,我這不是忙着回來分家產嗎?」
「有道理,你想想你前夫是什麼人。」鄰居聽後覺得有道理,便細心地給我分析。
「謝珩鈺啊,星朗宗第一大弟子,都說他是星朗宗下一任掌門人啊,想要多少金銀財寶沒有?
「聽我的,你得多要。」
我聽了也覺得有道理:「照你這麼說,我是不是要少了?」
剛纔還口若懸河的鄰居臉色驟變,頓時說不出話來。
轉頭我就看到衣袂飄飄,清風明月的謝珩鈺站在離我不遠處。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看不出喜怒,似笑非笑。
「是要少了……」
我慢悠悠跟在謝珩鈺身後。
聽他慢悠悠地評價:「還挺忙。」
我:「……」
他又評價:「也挺貪。」
我:「……」
還挺小氣。
-26-
當夜,謝珩鈺留了下來,與我同榻而眠。
距離太近,我有些不自在,只能往裏挪動。
忽然被他翻身壓住。
他嗓音嘶啞,透着難言的情緒。
「躲什麼?」
我眼眶發熱,着急反擊。
身體卻被壓制得更狠,他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
謝珩鈺的吻落在我脣邊,黑眸深沉,猶如化不開的濃墨。
嗓音沙啞,飽含着化不開的欲。
「他也曾同我這般,親吻過你嗎?
「真妒啊……真想將他殺之爲快,怎麼辦?」
溼熱的吻落到我鎖骨上,寸寸露骨。
密密麻麻的熱意猶如電流般躥進我的血肉,貪婪得恨不得吞噬我的所有。
他的氣息有些炙熱,紊亂又沉重。
我氣笑了。
「別忘了,是你讓我喝下的忘情水,也是你要跟我和離。
「還是說,你後悔了。」
謝珩鈺抿緊脣瓣,死死地盯着我。
眼底掠過一抹瘋狂,彷彿醞釀着欲起的風暴,恨不得立刻撕碎我。
他的呼吸略微加重。
冷靜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是,我悔了。」
他又低頭輕吻我的面孔,嗓音沉啞。
「悔在不該將你放走,你該與我同生共死,便是化作一縷殘魂,也該糾纏到底,永不罷休。」
說着,他忽然意識到什麼。
拉起我的手親吻,意味不明地低笑。
「我遠比你想的那般在意你。」
「啪」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謝珩鈺的臉上驟然出現一道紅印子,印子留在他俊美的容顏上,十分突兀。
我咬牙怒斥他:「在意你就不該一錯再錯!
「我們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不好嗎?爲什麼非要一意孤行,牽扯旁人進來?
「害了旁人,也害了你自己!」
得知他成婚的目的後,我心裏總有一股莫名的羞愧感。
羞愧於他即將過門的妻。
自知理虧,我偏過臉不看他,語氣弱下來。
「我良心過意不去。」
-27-
我打得相當用力,手心又麻又辣。
謝珩鈺拉過我的手,輕撫我發紅的手心。
「清清責罵的是。
「光是這樣,怎能泄憤?」
他伸手取下我的髮釵,放入我手心,又對準自己心口。
尖端沒入,鮮紅的顏色浸染潔白的衣衫,醒目刺眼。
「你幹什麼?你瘋了?!」
我慌亂不已,完全握不住釵子,又被迫使着催動力道。
滿手全是他的血,染溼我的手心。
「清清心裏可痛快?」
謝珩鈺臉色蒼白,脣角溢出血絲,但半分痛苦的神色都沒顯露出來。
清冷出名的眼眸染上絲絲血色,薄脣扯出一抹快慰的笑。
「對……便是如此,我便魂歸地獄,無法在世間作惡。
「讓我贖罪罷,讓我死在你手上。
「讓你記我一生,一生爲我……憂思難忘。」
「我殺你幹什麼?」我拼盡全力推開他,把釵子甩到地上。
「真是瘋子。」
謝珩鈺斜躺在榻上,姿態隨性慵懶,衣衫微敞,露出的鎖骨道不出的風流。
他歪頭看我,蒼白的薄脣扯出笑。
「你心疼我。」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擦淨手上的血跡,摸索着去找藥品,慢慢捋清思緒。
「我沒有。
「只是不想殺你。」
謝珩鈺像個虛弱得隨時都可能死去的病美人,語調卻十分平緩。
「不想,也是心疼。
「是爲容蘅,還是爲我?」
說着,他竟也覺得可笑。
原想以容蘅的身份接近我,想讓我放鬆警惕。
現如今,他竟在意起容蘅這個度就不存在的人來了。
謝珩鈺溫順地躺在榻上,任由我爲他上藥。
臉色十分慘白,看上去脆弱不堪。
他低下眼眸,黝黑的瞳孔深不見底。
「行不通。」
我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說的,行不通。」
他抬眼與我對視,拉起我的手,強行拉我入他的夢。
-28-
書上說,未來的謝珩鈺會因殺妻證道而黑化入魔。
做盡無數壞事。
最後被主角團除掉。
但沒有提及謝珩鈺的過去,從他的語氣以及美強慘的常規定律來看。
謝珩鈺身上早已集齊了美跟強兩樣東西。
最後一個,就剩慘了。
我入夢入得猝不及防。
剛落地便看到一名被野獸圍困的少年,渾身是血,身板瘦小無力。
一ṭû³支長箭穿透叢林,射穿野獸的腦袋。
緊接着又射來兩箭,正中目標。
少年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抬眼望去,我也跟着望去。
一對父女手握長弓,立於不遠處。
少女穿着幹練,手握長弓,氣勢不比圍困少年的猛獸弱。
少女放下長弓,笑容比陽光還明媚:「沒事了。
「你叫什麼名字?爲何孤身一人在這裏?」
少年擦掉臉上的血跡,支支吾吾地回答:「謝珩鈺。
「多……多謝搭救。」
-29-
隨着記憶逐漸清晰,我想起來了。
那名少女……是幼時的我。
幼時的謝珩鈺天縱奇才,遭人羨的同時,也引來人的嫉妒。
雖天縱奇才,天資過人,可年齡過小,閱歷太淺是致命的缺陷。
一次宗門試煉,竟遭同門陷害,被推下寒雲谷。
他因而身負重傷,被野獸圍困,最後才被我救下。
可旁觀者清,我還瞧見了他眼底的警惕與殺心。
自小活在爾虞我詐的宗門內,不可能長成心思純良無害的少年。
興許,矜貴自骨子裏生出。
倨傲的自尊不容許外人窺見他落魄無助的模樣。
可落魄無助的他,要想活下去,便不得不需要我們的援手。
因此,在幼時的我向他伸出援手之前。
他已隱匿下眸底的鋒芒針刺,換作無辜純真,博取同情。
幼時的謝珩鈺與幼時的我,有過一段相處時光。
他身負重傷,我悉心照料他。
偶爾午夜驚醒,幽邃無底的瞳孔在黑暗中縮小,警惕地掃視四周。
視線最後落到不遠處的我身上。
不斷翻湧出的殺意化作疑惑、不解。
眸子晦暗無光。
-30-
隨着夢境的推動,我遺失的記憶像是翻湧中的浪潮,追趕着夢境,一波一波地湧入我腦海。
謝珩鈺傷好後,我跟阿爹又帶着他上山打獵。
他出身宗門,正經練過,比起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阿爹也誇他年少有爲,未來必將前途無量。
謝珩鈺聽後只是反問道:「這很重要嗎?」
阿爹聽後哈哈大笑。
「以後你便知道了。」
年少的「我」趕忙回答:「當然重要了,往後你厲害了,便不會再有人欺負你,還會變得很有錢,能給我買很多鎮上的糖餅。」
謝珩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點頭。
「好。」
再過不久,他被師尊領回了宗門。
而他ẗũⁱ走後,我的家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與我相依爲命的阿爹上山打獵出了意外,再也沒能回來。
我獨自守着破舊的屋子,餓了撿撿果子,打幾隻小獸上街賣了換銀錢。
實在尋不到喫食,忍忍也就捱過去了。
成爲孤女的那幾年,有人憐我,也有人欺我。
我將脾氣養暴,唯有那樣能保護好自己。
後來,謝珩鈺來了。
少年初長成,再也不是瘦弱的小孩。
衣袂飄飄,溫潤如玉,清冷如絕塵的謫仙一般,驚豔得令人挪不開眼,卻又不敢直視。
與我……雲泥之別。
他來的時候,我習慣了沿街乞討,骯髒又狼狽。
心臟怦怦跳的同時,血液跟着凝固,由心臟深處蔓延至全身。
我想,我真是混得太差了。
怎麼可以讓他看到這樣醜陋不堪的我?
所以,我第一時間跑路。
頭也不回地在大街上奔跑,邊跑邊擦眼淚,祈禱他沒有認出我。
儘管跑到我累得氣喘吁吁,蹲在衚衕巷裏躲藏。
謝珩鈺還是找到了我。
他從鎮上買來糖餅,塞給我:「抱歉,我來晚了。」
他又溫柔地拉起我。
「隨我走。
「往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我當然不怪他,他度就沒有義務與我跟阿爹守在這座山頭一輩子。
-31-
謝珩鈺帶我回去以後,悉心照料我。
同我成了親,還貼心地添置了新房。
忍受我難改的暴脾氣,細心地教我揮劍習武。
流落街頭的日子,我曾見過世間美好漂亮的女子,羨慕過她們,不止一次低頭看手上的疤痕。
慢慢地,便成了連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習慣。
謝珩鈺便尋來上好的靈藥,爲我醫治身上打獵時留下的傷痕。
我打他罵他,他都不曾朝我發過火,只是笑着將我擁入懷:「好,怨我。」
他細心地替我除去傷痕,我問他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分明我對他並不好。
他只說:「如若無你,便不會有我。」
我喜歡花卉,但怎麼也種不活。
後來,謝珩鈺種活了。
他一度正經地解釋:「愛人如養花。
「你先學會愛人,再試着養花。」
我笑着笑着,試探性地問他:「那你愛我嗎?」
我擔心他同我在一起,只是爲了報恩。
終有一日,我會再次被遺棄。
我想,我可能是流浪太久,真是太想有人做伴了。
他頓了頓,換上溫柔的笑容。
「你不是被我養活了嗎?」
-32-
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直至謝珩鈺回到星朗宗,又有自稱謝珩鈺的師尊來勸我。
謝珩鈺是星朗宗幾百年難得出的劍修天才。
現如今飛昇在即,需棄情絕愛,斬盡塵緣。
只需我死,他才能證道飛昇。
師尊說:「愛一個人,便要爲他人着想,爲大義着想,不可如此自私。」
我低頭不語。
師尊又問我:「還敢說你愛謝珩鈺?」
緊接着,冷嗤一聲:「不過是貪生怕死之輩。」
一夜之間,我便成了萬人唾棄,以骯髒手段蠱惑謝珩鈺的小人。
是我貪戀紅塵,抓着謝珩鈺死不放手。
連帶着謝珩鈺一同被我連累,遭受世人鄙夷,跌落神壇。
我看不清世道,也看不懂世道了。
我只是想擁有一個家。
這也錯了嗎?
不該如此啊……
謝珩鈺自請退出星朗宗,帶我搬了好幾次家。
仍避不開那些流言蜚語,且越來越不堪入耳。
再後來,謝珩鈺學會了殺人。
面無表情地殺人,跟屠戮牲畜沒有分別。
我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正站在血泊之中,血線沿着劍鋒滴落。
污血染紅雪白的衣袍,猶如朵朵綻放中的紅薔薇。
他聽到動靜,緩緩抬眼看我,烏沉沉的眸裏寒冰融化,化爲柔情。
度想開口說些什麼,瞥見我眼底的驚恐後,又止住。
糾結了好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我:「別怕我,好嗎?」
我上前奪走他的劍,擦去他臉上的血漬。
「我們回家。」
他說:「好。」
過了好一會兒,我又說。
「以後別這樣了。」
他也乖巧地回應我:「好。」
儘管他應得如此乾脆,我也知曉回不去了。
世人都在責備我,唾罵我。
是我害了他。
害他誤入ƭùₚ歧途。
最終,我選擇自戕,助他證道。
未承想,謝珩鈺在飛昇成功的那一刻。
一念成魔。
-33-
畫面一轉,就是遍地火海,魔氣宣天,業火蔓延一座又一座山頭。
星朗宗一夜之間夷爲平地。
謝珩鈺一身黑袍,立於雲頂,長袍被風吹動,周身圍繞着團團黑氣。
魔氣纏身,與平日所見的溫潤君子全然不同。
其中一座山頭羣英薈萃,仙門百家征討,爲首尊者指責謝珩鈺:「謝珩鈺!你糊塗!
「爲了這麼個孤女入魔,浪費了大好前程!而今你還殘害同門手足,簡直是喪盡天良!
「今日,吾等將在此將你絞殺,也算是替天行道。」
謝珩鈺立於羣峯之巔,俯瞰世人,言語間滿不在意:「嗯,來吧。」
殘害同門,惡事做盡。
將曾對我惡語相向的人趕盡殺絕。
做完這些後,他有過片刻的失神,轉而化爲絕望。
以至於多年後,雲舒將鎮魔劍刺入他心口時,他發出了快慰的笑聲。
雲舒目露驚訝,收了劍,輕聲開口:「前輩,你……」
謝珩鈺卻是什麼也沒說。
轉眼間,化作煙雲,煙消雲散。
-34-
緊接着,謝珩鈺迎來了重生。
重生在我們成婚的第三個年頭,星朗宗接他回宗門的前一天。
預知未來的他,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便有意對我疏離冷漠。
甚至於在同門面前,對我惡言相向。
因而,我使用下三爛手段強迫他就範這等流言傳開了。
他回到宗門後,盯着忘情水,失神了整整一夜。
最終命人將忘情水交給我,連同一紙和離書。
再打算化作容蘅的模樣接近我。
不承想,我帶着他給的補償連夜跑路。
他回家時撲了個空。
急着尋我,卻又走不開,便有意在天梯問鼎上受了傷。
再來尋我。
有了前車之鑑,他在爲我倒的茶水中下了咒術。
不論我逃去哪裏,他都能第一時間知曉。
謝珩鈺修爲頗深,普通藥物已經對他無用。
因而,在我下完迷藥離開後,他緩緩睜了眼。
並未打草驚蛇,只是靜靜望着我離去。
神情透着難言的複雜。
暗中觀察我,親眼看到我安身,才放心離開。
後來,再後來便沒有了。
-35-
我從夢境中剝離出來。
有些失神,久久不能言。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雨水淅淅瀝瀝拍打着屋檐。
謝珩鈺輕聲問我:「看到了嗎?」
聲音夾雜在雨聲中,細微得快要聽不清。
我抬眼看他,隻字不語。
他不以爲意,將我抱入懷裏,繼續道:
「你和我,曾經很是親暱。
「往後也會如此。」
語氣溫柔極了。
見我不再牴觸,微涼的吻落到我脣邊,繾綣溫柔。
「我聽清清的話。」
他祈求似的討好我,眼底的清冷覆上道不出的欲,霧氣騰昇,化爲溼潤。
「公平起見,清清也疼疼我,如何?」
我眼前的謝珩鈺,與他平時自處時全然不同。
或者說,他在我面前表現出的溫潤文雅,都是裝出來的。
他聰明極了,清楚我喜歡什麼樣的他。
便竭力扮演成我喜歡的模樣。
美色當前,我又剛從夢境剝離,心亂如麻,方寸大亂。
在他有意的討好下。
奇怪的割裂感來了。
久違又陌生。
腦海、心裏乃至全身細胞,都在叫囂着親近他。
他是我最親近的人。
曾伴我無數個日夜,親我,吻我,愛我。
他爲了我,才淪落至此。
都是爲了我。
我不得不敗下陣來。
他對我的一切瞭如指掌。
意亂情迷之時,脣角驟然一痛。
耳畔刮過絲絲熱氣。
「他做得可有我好?」
我回過神來,臉上更燙:「你來得太快,我還沒來得及……」
這不,前腳剛牽進門。
後腳謝珩鈺便把門破了。
想到這裏,我有點心疼我這花大價錢造的門了。
謝珩鈺眸色更深沉,緩緩加重力道。
猛然堵住我的脣,將剩下的話語盡數吞沒。
「再也不會來得及了。」
-36-
我決定去拜訪雲舒。
天選女主,興許能有用。
雲舒有個名爲系統的東西,能助她在這世上縱橫。
原度,我想等雲舒實力再強些投靠她。
背靠大樹好乘涼不是沒有道理。
到時候謝珩鈺即便想發瘋,也奈何不了我。
雲舒,是我最後一張抗衡謝珩鈺的底牌了。
而今看來,雲舒能手刃謝珩鈺。
裏面有他一心向死的因素。
第二日,我便帶着他下山:「往後我們便是盟友了。」
「盟友?」謝珩鈺重複一遍最後兩字。
我不以爲意:「不然呢?」
「恕珩鈺孤陋寡聞,竟不知世上還有做盡魚水之樂的盟友。」謝珩鈺抿脣冷笑。
我覺得有道理,忍不住開玩笑:「你也可以做我見不得人的面首。」
謝珩鈺沉吟片刻。
上來拉住我的手,又遲疑了許久,纔開口:
「那你只能有我一個面首。」
「我會做得比他們好。」
我解釋:「我開玩笑的。」
謝珩鈺低低應了一聲。
「我知道。」
-37-
謝珩鈺雖重生,卻不知雲舒所掌握的奧祕。
而我也是誤打誤撞,預知了故事走向。
謝珩鈺挑眉:「這便是你拜訪的方式?」
我拿着鏟子,在雲舒必經之路上,設了好幾個陷阱。
準備等她踩上陷阱,再出來拯救她。
「你懂什麼?我這叫計謀。
「到時把那個名爲系統的幕後之主揪出來,一切問題方可迎刃而解。」
謝珩鈺含笑:「不必如此麻煩。」
他手中幻化出一支繪筆,嘴裏唸咒。
他揮動筆桿,憑空召出體格碩大,猙獰兇殘的魔獸。
咆哮着朝某個方向奔去。
我不得不驚歎:「你的法寶不是都被我賣了嗎?」
「是。」謝珩鈺點頭。
「賣給我了。」
我:「……」
不一會兒,魔獸叼着一名藍衣少女朝叢林深處走去。
謝珩鈺又將一把玉弓塞入我手中。
「去吧,救下她,你便能達到目的。」
我驚愕不已:「這我……能打得過?」
「能。」他鼓勵我。
「有我在,無需擔心。」
我壯了壯膽,往前追去,用力朝遠處魔獸射出一箭,穿透魔獸手臂。
魔獸調轉方向,踏着沉重的步伐,朝我衝來。
我飛躍而起,跳到樹幹上,連射出幾箭。
釘住魔獸四肢,最後拔出佩劍,順利斬下魔獸腦袋。
魔獸猶如玉石被擊破,霎時四分五裂,消散如煙。
雲舒身上負傷,被拋到地上。
瞧見是我救了她,便從地上爬起身,向我道謝。
「多謝姑娘搭救。」
說完,她看了一眼我身後的男人。
臉色驟變,下意識地起身想跑。
一記靈力自謝珩鈺指尖飛出,擊在雲舒穴位上,將她定身。
雲舒神情慌亂。
「你們究竟是何人?到底想幹什麼?」
謝珩鈺容色疏淡,並未給她回應。
而是轉頭對我說:「活捉,才能行得通。」
我:「……」
-38-
當事人還在呢。
能不能不要這麼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謝珩鈺似乎看出我的顧慮,輕聲安慰道:「無妨,她逃不掉。」
我:「……」
我不再搭理他,而是上前對雲舒道:「雲舒姑娘,我們度意不是如此,只是想找你幫個忙。」
見我沒有敵意,雲舒緊繃的神情才稍微鬆懈一些,冷哼道:「你們就這樣尋人幫忙的?」
一記劍鋒壓上她頸側。
「能幫了嗎?」
雲舒氣焰敗下來:「你們……想我幫什麼?」
「把你所知的告訴我們,以及你那所謂的系統,能否爲我們破局?」我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直白道。
雲舒先是看了謝珩鈺一眼,再看我。
「你們……不是都已知曉。
「何需問我?」
我沒聽太懂:「什麼意思?」
雲舒聽後,只是搖頭嘆息:「世事難改,一切命定。
「但也有以物換物,以命換命一談。」
說着,她說出破解之法:「有人替你去死,你便能安然無恙。
「再者,謝珩鈺不是已爲你改命,找我不過是多餘。」
我心裏有底了。
「難改,就是還有改的餘地。」
想要活下去,只有改變這個充滿畸形的世道。
又或者,再將局面攪得亂一些。
雲舒瞪大雙眼,很快便悟到我話裏的意思。
禁不住放聲笑道。
「你若能改,我必定帶人聽你號召。」
我頓了頓:「哪怕失了你以後名揚四方的機會, 你也願幫我?」
雲舒毫不在意:「我做事向來只求問心無愧, 若因此而痛失名揚四方的機會。
「那隻能怪我自己無能。」
我心服口服。
不愧是天選女主。
從不怨天尤人。
我想了想:「還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雲舒點頭:「你說。」
要想順利成事,還得先解決謝珩珏的「曖昧對象」。
而他的「曖昧對象」與雲舒多少攀點親戚關係。
-39-
後來,在雲舒的幫助下,我們成功結成盟友。
謝珩鈺提前引來天劫。
飛昇失敗, 元神大傷。
果不其然, 師尊急於出成績, 便將目光放到與謝珩鈺親近的御獸宗宗主之女身上。
竟想將同樣的招數,用在她身上。
而謝珩鈺選擇順勢而爲, 佯裝出爲她反抗, 卻又飽受師命摧殘的可憐模樣。
成功坐穩爲命運不公而抗爭的受害者的位置。
御獸宗護女心切,將星朗宗歷代爲了飛昇渡劫而殘害性命的醜惡真相公諸於世。
歷代星朗宗飛昇成功者, 皆成了行屍走肉。
爲此,引發修行界的巨大動亂。
雲舒帶起頭, 聯合御獸宗,討伐起星朗宗所謂的無情道。
她拿的是萬人迷劇度,追隨者衆多。
此行影響甚大, 也開始有人爲歷年來,爲夫證道而死去的妻子鳴不平。
朝夕之間, 赫赫有名的星朗宗成了衆矢之的。
我冷眼旁觀,不禁吐槽:
「這種事也只有發生在你們這些權貴頭上, 才能引發動亂。
「如若換作平平無奇的平民,死了便死了。」
謝珩鈺閒散地靠在軟椅上,狀似虛弱地掩脣輕咳兩聲。
「清清,我疼……」
不等我開口,他將我攬入懷中。
冷而淡的幽香朝我襲來, 伴隨着溼涼的吻落在我頸側。
近乎貪戀。
癡迷。
他似乎還不滿足,又向我強調。
「往後,你須對我負責。」
我妥協道:「知、知道了。」
見我沒有動作。
他抬起指節蒼白的手指, 扶住我的腰。
指尖的涼意透過薄薄的衣料, 滲入我的肌膚。
他略帶不滿地點了幾下。
-40-
我壯着膽。
將謝珩鈺按到身下。
他悶哼一聲, 眼底掠過驚訝。
很快又順從般地低笑。
謝珩鈺生得實在太過好看,膚白若玉, 眉眼如畫, 脣紅齒白。
我沒能挪開眼, 不受控制地吻了吻他薄涼的脣。
溼冷。
沒有一絲溫度。
奇怪的割裂感又來了。
一面叫囂着喫掉他, 另一面又告誡我,他而今身負重傷, 我該矜持。
最終, 我把選擇權交給他。
「你……能行嗎?
「要是不能的話,傷好再……」
謝珩鈺氣笑了。
漆黑的眼瞳覆上一抹血色,嗓音嘶啞得不像話。
「你試試, 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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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後悔了。
精疲力竭到抬不起手。
他仍有再來的架勢。
我推了推,沒推動。
「夠了……」
謝珩鈺眸色更爲深沉,將我攏入懷中, 薄脣貼近我頸側。
低笑幾聲。
近乎快慰的笑聲響在耳畔,卻又蠱惑至極。
我忍不住給他一耳光。
手腕被扣住,壓下。
謝珩鈺含糊不清地低語。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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