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入狼口

我是家族裏最弱小的兔子獸人。
姐姐不願履行和殘疾獸人狼璇的婚約,便將我丟進他的洞穴。
撲面而來的天敵氣息,燻得我控制不住彈出雙耳。
「嗚嗚嗚……對不起,我馬上把耳朵收起來……你不要喫我……」
躺在石牀上的狼璇頭上卻突然也冒出一對狼耳。
嘶啞的聲音在洞穴裏響起。
「別怕,要來捏捏嗎?」

-1-
好渴……好痛……
手腕好像快被藤蔓勒斷了……
時隔三天,洞穴口的巨石終於被一點點挪開。
「阿爸!我纔不要嫁給狼璇那個殘廢!」
「就是!阿姐可是我們猞猁一族最好看的雌性,我看白恬那個死兔子跟他倒是般配!」
一隻帶着些腥臭的大手在我的鼻尖試探了一下,是叔叔……
手腕上的藤蔓被斬斷,我瞬間摔到地上。
「喂她點青草,你們吊了她幾天了?我看把她玩死了,誰替你嫁過去!」
一把還沾着泥土的青草塞進我嘴裏。
我沒有力氣咀嚼,只能拼命地吮吸着水分,大腦也從混沌中逐漸重啓。
狼璇?
是獸人部落裏最強大的狼族獸人,獸形足足有兩米長,通體純黑,沒有一絲雜色。
也是部落首領第一順位繼承人。
原本該是姐姐嫁給他的,猞猁族的雌性是整個部落最好看的。
可惜半個月前,狼璇被巨獸咬斷了雙腿,別說捕獵,連走路都不行了。
嫁給他……我不禁瑟縮了一下。
可他是狼,我是兔子,他是我的天敵。
腦海中閃過狼璇捕獵回來嘴角滴血的模樣。
「嗚嗚……阿媽……阿爸……救救我……」

-2-
叔叔拎着我的後頸把我丟進狼璇的洞穴。
他和姐姐甚至沒有踏進去,只是在洞口高聲喊話。
「狼璇,猞猁族的女兒給你送來了,我們兩家的婚約算是了結了。以後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石牀上的身影沒動,只是發出一聲沉悶的冷哼。
他的聲音很啞,讓我想到阿爸臨死前也是這樣的聲音。
「恬恬,你是最勇敢的小兔子……以後阿爸阿媽在天上看着你……」
我捏捏拳,給自己鼓氣。
「你好呀……我,我是……唔!」
剛一開口,一股狼族的氣息便向我席捲而來。
我的腿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後背的汗毛也瞬間立了起來。
「撲哧!」
一雙兔耳從頭頂彈了出來!
我趕緊用雙手捂住耳朵,可是兔耳比我的手大出太多,根本藏不住。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露出耳朵的……嗚嗚嗚……你別喫我呀……」
雖然獸人之間一般不會互相獵食,但是之前我不小心放出耳朵,就被猞猁族的哥哥咬掉了一塊肉,到現在我耳朵上還有一個缺口。
他說我身上跟野外的兔子是同一個味道,食肉的獸人都想喫我。
「別怕,咳咳……我不喫獸人。」
狼璇的聲音很低,沒有什麼力氣。
他緩緩地翻了個身,我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臉。
他的頭髮有些枯,臉上也沒什麼血色,嘴脣是慘白的。
跟曾經狩獵場上的那個他完全不一樣。
「小兔子?我也有耳朵,要不要捏捏?」
說完,他的頭頂也驟然彈出一雙純黑的狼耳。

-3-
阿媽教過我,要有禮貌。
我輕輕用耳朵碰了碰他的狼耳,抖着腿在他牀前站定。
「你,你好呀……我叫白恬,是兔子獸人,應該是來嫁給你的。」
我湊近了才發現,狼璇腿上蓋了一層薄薄的獸皮。
而且已經被血水和膿水打溼,散發出有些難聞的腐臭。
狼璇又捂着嘴咳了幾聲,才啞着嗓子開口。
「我是狼璇……抱歉,如果你想走的話,可以直接離開。」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起碼在這裏,我不會被無緣無故地撕咬,不會被當作泄憤的工具。
更不會被藤蔓吊在封死的洞穴裏,三天不能進食。
「猞猁族羣裏,怎麼還有一隻小兔子?我們整個部落食草獸人都不算多吧。」
「我阿爸是猞猁獸人,不過我的獸形跟媽媽一樣!」
我聲音帶着些顫抖,向狼璇講着屬於我阿爸阿媽的故事。
阿爸是猞猁獸人,卻和兔子獸人的阿媽相愛了。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們,因爲食草獸人和食肉獸人,很難違背天性長久地在一起。
就連在部落裏,食草獸人都是低人一等的。
可是阿爸和阿媽很相愛。
阿爸尖利的爪牙可以劃開獵物的皮肉,也能爲阿媽銜回最嬌嫩的鮮花。
阿媽沒有利爪和尖牙,卻有最靈敏的嗅覺,可以爲阿爸找到治療的藥草。
爲了不被流言侵擾,阿爸和阿媽離開了部落。
但是我們卻遇到了洪水,阿媽用最後的力氣把我推上岸。
阿爸胸膛被樹枝穿透,卻撐着一口氣把我送回了部落。
「小兔子要好好長大,阿爸阿媽在天上看着你……」țûₗ
阿爸是這樣對我說的。
所以無論是被咬掉一塊耳朵,還是被拔掉背後的毛……
我都有認真喫每一口青草,有認認真真長大。

-4-
狼璇聽我講完,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爲他又睡着了,他才慢慢開口。
「那你就待在我這裏吧……不過可能也待不了太久,我應該也活不了太久了……」
我歪歪頭,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聲。
「就連大祭司都治不好我的腿,半個月了,我每天都能聞到自己身上腐臭的味道,這是死亡的味道,我很熟悉。」
我湊近他的腿,輕輕把獸皮揭開。
被撕咬的痕跡已經被腐肉覆蓋,整個傷口在向四周蔓延,甚至隱約能看到有蟲在裏面蠕動。
「你願意讓我試試嗎?
「之前阿爸也被巨獸咬過,我見過阿媽幫他治傷,也認識藥草。最後阿爸留了疤,但是活下來了。」
狼璇眼睛亮了亮,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我找他要了一把骨刀,又學着阿媽的樣子,塞了一把乾草在他嘴裏,防止他咬傷自己。
「撲哧——」
狼璇是部落裏最頂尖的獵手,他的骨刀打磨得薄如蟬翼。
我從未用過這樣鋒利的刀,第一下便割深了,還未被腐爛侵襲的好肉被破開,汩汩地冒着血。
「對,對不起!我,我沒用過這麼鋒利的刀!Ṫũ¹」
狼璇頭上冒出幾顆汗珠,臉色更蒼白了,卻只是朝我揮揮手,示意他沒事。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手上的力道放得更輕了些,拿着骨刀一點一點將腐爛的肉剔除。
餘光能看到狼璇暴起青筋的雙手,但他全程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手下的雙腿因爲疼痛變得緊繃,卻自始至終沒有掙動一絲一毫。

-5-
直到我的腿都站得僵硬得毫無知覺,狼璇腿上的腐肉才處理完。
沒了腐肉的遮擋,白森森的錯位的骨節暴露在了空氣中。
我翻出一塊乾淨的獸皮替他蓋上。
「我出去找藥草,你先休息一下。」
狼璇已經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微微翕動兩下眼皮。
我變成獸形,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之前阿媽採過藥草的地方。
這棵不是……這棵也不是……
我不知道那藥草叫什麼,只知道阿媽說過,它可以用來止血消炎。
食肉獸人的身體很強大,只要能止血,不繼續腐爛,就可以慢慢恢復。
我一邊仔細地嗅着每一株植物,一邊回憶着那藥草的味道。
聞起來苦苦的,好像在鼻子裏放了一顆鞭炮,讓人忍不住想打噴嚏。
「阿嚏!」
我搓搓鼻尖,又仔仔細細地聞了一遍。
「阿嚏!阿嚏!阿嚏!」
就是這個!
「狼璇,狼璇!我找到啦!」
把藥草壓成汁水鋪在傷口上,又把骨頭對齊綁上獸皮和木片。
「這樣就好啦!你一定能好起來的!」
處理好傷口,我整隻兔都放鬆下來,被遺忘的狼族的氣息又慢慢捲土重來。
我有些控制不住地僵硬,悄悄往後退了一步,頭頂也有些發癢,努力了許久纔沒讓耳朵跑出來。
狼璇臉上恢復了些血色,慢慢支着上半身坐起來,大約是看出來我有些害怕,他開口解釋着。
「抱歉,很久沒洗澡了,等傷好一些,我就去洗洗。你……別怕我……」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腳蹭蹭地。
「我們兔子天生就有些膽小,等我習慣了,我就不怕你了。」
我想到之前被打斷的自我介紹,又重新介紹了一下自己。
「我,我叫白恬。」

-6-
「恬恬?這樣叫你可以嗎?那邊石頭下面是給你準備的禮物,你自己去拿一下吧。」
「恬恬」,聽到他這樣叫我,我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燙。
自從阿爸阿媽去世以後,就再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猞猁Ŧü²族的族人都只會惡意滿滿地叫我「死兔子」。
「你在哭嗎?恬恬。」
我低下頭,背過去拿狼璇給我的禮物,又狠狠地搖搖頭。
「沒有!是剛剛找藥草打了太多噴嚏了!」
狼璇的禮物是一顆小小的潔白的牙齒,上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璇」字。
狼璇輕輕咳了幾下,聲音有些輕。
「這是我們狼族的習俗,將掉落的尖牙刻上自己的名字,送給伴侶。尖牙一生只會脫落一次,意味着狼族的忠貞……咳咳,你——願意接受嗎?」
我摩挲了幾下牙齒,突然覺得狼璇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阿爸不也是食肉獸人嗎?!他也很愛我和阿媽,也沒什麼好怕的!
我將狼璇的尖牙掛在脖子上,跳着在他面前轉了個圈。
「好看嗎?」
他的聲音低到我幾乎要聽不見,臉上似乎飛過一抹紅。
「嗯,好看。」
狼璇果然恢復得很快,每次換藥都能看見他的傷口在逐漸癒合。
身上也漸漸沒有了腐臭的味道,他也不用每天都躺着,可以搬着腿慢慢坐起身了。
我也逐漸習慣了他的氣息,不會再跟他說幾句話,耳朵就害怕得跳出來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唯一讓人低落的,就是部落首領放出了消息。
三個月後將重新舉行圍獵大賽,重新選定繼承人。

-7-
圍獵大賽一直都是部落裏選擇首領的重要途徑。
只有最強壯、最聰敏的獸人,才能帶領部落走得更遠。
狼璇就是在一年前的圍獵中被選定爲第一順位繼承人,可他的腿在日常捕獵時被巨獸咬斷了,沒辦法繼續成爲首領繼承人了。
大概是看出這幾日我的失落,狼璇在換藥時跟我開玩笑。
「恬恬,就算我不能成爲首領,等我腿好起來,也能捕到很多獵物。到時候獵物多到喫不完,你就不能喫青草了,也要跟着喫肉了。」
我鼓了鼓臉,正想說什麼,卻被另外一道囂張的聲音打斷了。
「原來我的好哥哥,還在做這種春秋大夢呢!狼璇,大祭司都說你的腿沒得治了,你居然真的把希望放在這來路不明的兔子身上?」
狼璇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瞬間,全身的肌肉就都繃緊了。
我甚至能聽見他後槽牙被咬得嘎吱作響的聲音。
「狼耀!之前捕獵時是不是你……」
狼璇的話甚至還沒說完,就被狼耀大笑着打斷。
「是我,沒錯!我的好哥哥,是我故意把巨獸都引到你身邊,也是我故意攔下支援的隊伍。
「你是部落裏最優秀的獵手沒錯,可從來沒人能單獨應付三隻巨獸。
「不過你該感謝我!留了你一條命,讓你能看到我成爲下一任首領!」
的確,狼耀是第二順位繼承人。
只要他在新的圍獵上勝出,他以後就能成爲首領了。
可是……
「你這樣陰險的獸人,根本不配做首領!狼璇比你強一千倍、一萬倍!」
我跳到狼耀面前,用我最大的聲音控訴他。
狼璇分明纔是更適合做首領的獸人,他更強大,也更溫柔。

-8-
「狼璇,你這隻兔子膽子還挺大,好好珍惜吧!等成爲首領的那一天,我就要剝了這兔子的皮來慶祝!」
狼耀半眯着眼,利爪幾乎擦着我的臉過去。
狼璇一把將我拉回身旁,從脣齒間擠出兩個字。
「你敢!」
狼耀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一句話在洞穴裏迴盪。
「你以爲你還能護得住她嗎?你不過是個殘廢而已!」
狼璇劇烈地喘息着,我從未見過他這麼生氣的模樣。
怒火衝紅了他的雙眸。
「我會護住你的,恬恬,我會護住你的!」
他把我緊緊抱在懷裏,不停在我耳畔重複着。
自從狼耀來過後,狼璇便不再整日躺在牀上養傷。
腿還不能動,他就每天抱着石頭磨礪自己的爪子。
半個月後,他腿部的傷口終於癒合了。
兩塊巨大的疤痕盤踞在他的腿上,而不再是森森白骨直接露在外面。
「恬恬,明天陪我出去跑跑吧!」
我有些不贊同地搖搖頭。
「可是你的傷纔剛剛長好。」
「可是我的時間不多了!」
什麼時間不多了呢?他的傷已經好了,不會死亡。
難道是圍獵大賽嗎?
可他之前分明打算放棄繼承人的位置了……
我沒拗過狼璇,還是陪着他來到了一片空地上。
他讓我坐在樹下,又揉揉我的頭。
「在這裏等我。」

-9-
狼璇化成了獸形,是一頭兩米長的黑色巨狼。
養病的日子沒法出去打獵,他每天只能喫到很少的肉,有時候甚至只能喝野菜湯。
他消瘦了很多,後背上的脊骨有些突出,毛色也黯淡了許多。
快一個月不曾走路,他走起來四肢有些不協調,一瘸一拐,走得很慢。
但他很快調整過來,從慢走變成小跑,最後變成飛奔。
在我的視線中,他變成一個迅速縮小的黑點。
很快,黑點又在我眼中迅速變大。
黑色的巨狼像一陣風,瞬間就奔至我眼前。
巨狼嘴裏銜着一個小小的花團。
「恬恬,把耳朵變出來。」
我聽話地放出耳朵,下一瞬,花團就掛在了我的耳朵上。
我跳到河邊去看。
一團鮮豔的花團,正好填補了我耳朵上的缺口,仿若天生就長成這樣一樣。
我激動地在原地蹦了幾下,抓住狼璇的手。
「好漂亮!謝謝你,狼璇,你剛剛跑得好快!好厲害!」
狼璇摸摸我的耳朵,淺淺地笑着。
「我能跑得更快,等明天,我就出去打獵,有了肉喫,我一定能在圍獵大賽前恢復!」
可是第二天,狼璇沒能出去打獵……
當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
第二天、第三天……
天彷彿被捅破了一個窟窿,傾盆般的大雨延綿不絕地下下來。
部落裏有應急的口糧,但也只能維持基本的生存。
可是狼璇需要恢復身體,我知道他想參加圍獵,想重新奪回首領繼承者的位置。
我也正好知道一個地方,那裏有很多肉。

-10-
「你說你想要什麼?」
我垂着頭,捏了捏衣角,控制住自己的膽怯。
「叔叔,我想要一些肉。」
阿姐在旁邊笑得尖牙都露了出來。
「我說,你一隻兔子喫什麼肉,不會是給那個殘廢的吧!」
我沒說話,只是梗着脖子站在那裏。
我知道這些肉對猞猁族來說不算什麼,如果付出一些代價就能得到的話……
阿姐帶着惡意的笑聲在我耳邊迴盪。
「你耳朵上不是有個洞嗎?!我給你做個對稱的洞出來,讓你變好看一點,再給你點肉。怎麼樣?阿姐我大方嗎?」
猞猁的利爪在我耳邊劃下,甚至還沒感覺到疼,我的一塊耳朵就被阿姐挑在指尖把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些肉給你,不夠再來拿!
「對了,忘了告訴你,我馬上要和狼耀成親了。
「你和那個殘廢多喫點肉吧!畢竟等狼耀成了首領,你們的日子可沒那麼好過了!」
我採了藥草敷在耳朵上,懷裏抱着肉,不讓它被大雨淋溼。
我突然明白狼璇爲什麼不願意放棄繼承人的位置了。
因爲那天狼耀說,要扒了我的皮,大概不是一句玩笑話。
耳朵不再流血,我才抱着肉跳回去。
「狼璇,你看!我們有肉喫了!」
我把肉堆在狼璇面前,邀功似的蹦了蹦。
他卻一分一毫目光都沒有分給肉,而是死死地盯着我的耳朵。
「你耳朵怎麼了?這是……猞猁的爪痕,你去求他們了?」
我搖搖耳朵,笑着撫平狼璇緊皺的眉頭。
「沒關係,只是以後要麻煩你給我做兩個花團了。阿姐要和狼耀成親了……我很害怕,你一定要贏,好不好……」
狼璇與我額頭相抵,落下嘆息般的一個字。
「好……」

-11-
不能進入叢林捕獵,狼璇還是每日堅持奔跑。
他跑得越來越快。
也總會爲我銜回鮮花。
ťű₁一開始,我將鮮花編好,才能看到他逐漸放大的身影。
到最後,鮮花還在我手指尖翻飛,他就已經到了我面前。
他喘着粗氣,笑臉盈盈地望着我。
圍獵大賽來臨之際,他已經和從前別無二致了。
雄壯的獸形,光亮的毛髮,健碩的肌肉和鋒利的爪牙。
圍獵會持續十天,我在出發前一天塞了一個白色的毛團在他手裏。
「這,這是我的尾巴毛……以前我阿媽也會送給阿爸,狩獵時保平安的。」
第二天,他在衆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加入了圍獵的隊伍。
狼耀陰毒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首領欣慰的目光也匯聚在他身上。
他都沒有管,只是靜靜地看着我。
純黑的毛髮中掛着一個純白的小毛團。
狼璇去圍獵,我在洞穴裏囤了很多藥草。
他又跟狼耀在一隊,我心裏總是覺得焦慮不安。
「喂!死兔子!」
猞猁族阿姐的聲音響起,我條件反射地跳了一下。
「作爲你的阿姐,我好心勸你,趕緊滾蛋吧!首領在圍獵中受了傷,狼璇略勝一籌,卻還沒和狼耀真正分出勝負。
「不過也沒差別了,如果狼耀成了首領,你這一身皮子肯定保不住了!
「要是狼璇成了首領,你覺得他真會認你做首領伴侶?」
我捏了捏狼璇給我的尖牙,心裏安定了一點。
「你別瞎說!狼璇纔不會不要我!他也一定會贏!」
阿姐朝我齜了齜牙。
「記住你的話,下次再想回猞猁族,得拿你兩隻耳朵來換!」

-12-
果然,還沒到十天,圍獵的隊伍就返回了部落。
首領回到部落就被大祭司接走去治療了。
我在隊伍最前面找到了狼璇。
「狼璇,你沒有受傷吧!」
我繞着狼璇跳了幾圈,確定他身上沒有傷痕後才放了心。
「你……」
狼璇輕輕皺着眉,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跟我的距離。
「你回去吧……食肉獸人和食草獸人不可能長久地在一起。」
「什麼意思?」
我有些不明白狼璇的意思,呆呆地看着他。
他臉上露出些不耐,聲音也急躁了起來。
「這次圍獵我是最優秀的,首領一定會選我接任!你只是一隻兔子,配不上我!」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殘酷的背影。
狼耀也追了上去,不甘心地喊着。
「我們還沒分出勝負!別以爲你就贏定了!」
一隻手撫上我的耳朵,是阿姐,她的氣息在我耳畔流過。
「小兔子,我說什麼來着?!食肉獸人就是這樣,永遠以強爲尊。別幻想了,想回來記得拿耳朵來換哈哈哈哈哈哈——」
人羣慢慢散開,只留我一個人還站在原地。
腦海中不停閃過和狼璇相處的點點滴滴。
他像阿爸一樣爲我銜過鮮花,他願意把耳朵放出來讓我捏,他送過我狼族象徵忠貞的尖牙……
我狠狠皺了一下鼻子,把鼻腔裏的酸澀擠走。
我不信!
狼璇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信!

-13-
回到洞穴的時候,狼璇正對着我堆在一起的藥草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狼璇!」
我跳到他面前,從脖子上扯出那枚尖牙。
分明不信他的話,但開口時,聲音還是帶上了顫抖。
「我不信你說的話!如果我們不能一直在一起,你爲什麼要把尖牙給我?!你還收了我的毛團!」
鼻尖酸澀得幾乎不能呼吸,眼淚也不停地落下。
但我沒動,只是舉着尖牙,瞪着雙眼看着狼璇。
可他只是停頓了一瞬,就開口說出了我最不想聽見的話。
「那時候我以爲自己快死了,以爲自己永遠做不了首領。
「可現在不同了,只要徹底贏了狼耀,我就是部落的首領!你的毛團……我早就丟了!」
他吸了一口氣,聲音冷得如同寒冰。
「部落不需要一隻兔子做首領伴侶。」
「啪——」
我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他臉上。
他沒有繼續說,我也沒再追問,只是收拾着自己的東西。
我的青草和野果,還有那些發蔫兒的花團……
我兩手空空地被扔進狼璇的洞穴,現在又近乎兩手空空地離開。
只是心頭多了一段,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記憶。
我不想做沒有耳朵的小兔子,所以沒有回猞猁族。
只是在部落隱蔽的角落找了一個乾燥的洞穴,作爲我的新家。
這裏也很好,雖然什麼都沒有,但是爬上洞穴頂部,就能看到星星。
阿爸阿媽說過他們會在天上看着我。
「阿爸阿媽,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人……可惜還沒來得及把他介紹給你們,他就變壞了!」

-14-
「喂!死兔子!滾遠點!」
是總是跟在叔叔身邊的年輕猞猁族人。
我躲在洞穴裏哭了兩天,青草和果子都喫完了,只好腫着眼睛出來採果子。
哭了太久,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來摘果子的,你們喫肉,又不喫果子!」
幾人揚起手,幾枚果子砸在我身上,又綻開汁水。
「滾遠點,我們就想喫果子解解膩,再不走,給你耳朵咬下來!」
他們的力氣太大了,果子砸在身上跟石頭沒什麼區別。
我捂着頭逃走。
可是那裏是果子長得最好的地方,我在部落裏逛了一圈,只找到幾個酸澀的果子,酸得滿口牙東倒西歪,才勉強平復了肚子飢餓的叫囂。
只可惜還沒撐到半夜,我就被飢餓驚醒了。
我有些委屈地縮在洞穴的角落,眼淚又止不住地從腫成一條縫的眼皮裏擠出來。
「咔嗒!咔嗒!」
我動了動耳朵,好像有人在用石頭砸我的洞門。
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剛把頭探出去,一陣果子和青草的清香就佔據了我的鼻腔。
一大捧洗得乾乾淨淨的青草和果子放在我的洞穴門口,下面還用一片樹葉墊着。
我拿起一顆果子放進嘴裏,是整個部落長得最好、最甜的果子!
連喫了五顆果子,我才停下來四處張望。
可是除了被風吹動的樹叢,什麼也沒看見。
我把青草和果子捧回洞穴裏。
閉上眼,把鼻尖埋進去,仔仔細細地嗅着。
青草的芳香、果子的清甜……還有……
一股酸澀的熱氣從鼻腔直衝眼眶,眼淚滴在青草上濺起一片水痕。
還有……狼璇的氣息……

-15-
從這天起,隔三岔五,洞穴門口就會出現一大捧青草和果子,有時還有兩簇新鮮的花團。
我沒去找過狼璇,只是在和星星說話的時候,補上一句。
「也許他也還沒變得那麼壞!」
那天不讓我摘果子的猞猁族人,耳朵上也莫名多出了幾個缺口。
我看到了,忍不住偷笑。
大祭司沒有治好首領的傷,於是首領頒佈了最後一項考覈。
由狼璇和狼耀單獨完成,誰最先獵殺並帶回一隻巨獸,誰就是下一任部落首領。
巨獸身長兩米五到三米,比最健碩的獸人還要巨大。
只有最優秀的獸人獵手纔可以獨自獵殺巨獸。
比賽的那天,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部落門口,等待着下一任首領的誕生。
我窩在角落,手裏捏着狼璇的尖牙,小聲地替他祈禱。
就算最後的首領伴侶不會是一隻兔子……我也希望他能贏。
「回來了,回來了!」
視力最好的獸人最先發出驚呼,隨後整個部落都躁動起來。
是狼璇!
如同曾經無數次的捕獵一樣,他永遠一馬當先。
純黑的皮毛沒有一絲雜色,在陽光下泛着光澤。
雪白的利齒穿透巨獸的皮肉,拖行着巨獸將它帶回。
他是最好的獸人獵手!也是部落的下一任首領!
狼璇喘着粗氣,身上、嘴角都沾着巨獸的血。
他化作人形,有些體力不支地踉蹌了一下,又很快站穩。
他的目光穿過人羣,精準地與我相ŧū́⁷撞。
族人在高呼着首領,而他們的新任首領從懷中拿出一團潔白的毛球,嘴邊掛起一抹輕笑。

-16-
人羣依舊在歡呼,我腳步輕快地回到洞穴,等着夜幕降臨,對着星星和阿爸阿媽分享這個好消息。
不過剛到洞口,就看到狼耀站在那裏,將我的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他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小兔子,找到你了!」
我慢慢往後退,有些緊張地問他。
「你怎麼在這裏?你不是和狼璇在比賽嗎?」
狼耀反Ţũⁱ手摸了摸自己的尖牙,眼中露出一絲不甘的光芒。
「我看到他帶着巨獸回來了,他毫無懸念是下一任首領。
「原本以爲他是真的想通了,趕你走。如今看來,只怕是爲了保護你……」
狼耀將雙手變成獸形的利爪,一步一步向我逼近。
「小兔子,我說過,我遲早要扒了你的皮!哦,對了,你阿姐還委託我割掉你的耳朵,她說她很喜歡你的兔耳哦!」
我瞬間化成獸形向後跑走,可是兔子和狼的速度差距實在太大。
閃着寒光的利爪,幾乎在我頭頂落下。
「錚——」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落下,幾滴溫熱的液體飛濺到我臉上。
狼璇一隻手緊緊攬着我的腰身,另一隻手化作利爪與狼耀針鋒相對。
皮肉綻開的聲音響起,狼耀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該……死!」
狼耀的半截小臂幾乎都被斬斷,只剩下搖搖欲墜的皮肉相連。
狼璇沒分給逃走的狼耀一個多餘的眼神。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他輕輕擦去我臉上的血痕,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我回來了,恬恬……我贏了……」

-17-
狼璇胸口掛着我的尾巴毛團,他明明說他丟了的。
壞東西!
我沒理他,只是自顧自地向洞穴走去。
狼璇緊緊追在我身後,卻不敢拉我,只能磕磕絆絆地解釋。
「對不起,恬恬,我,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的!我是擔心狼耀他對你下手。
「你的毛團我有好好收着,從來都沒有弄丟過!」
我深深吸了幾口氣,把湧上來的淚水憋回去。
「我知道!你說的那些話,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
「我知道給我送青草和野果的是你,知道咬傷欺負我的猞猁獸人耳朵的也是你,更知道你想贏得首領的位置也是爲了我……」
狼璇的眼眸亮了亮,雙手幾乎要抱住我,卻又被我的話定在原地。
「可首領伴侶不會是一隻兔子……起碼不會是一隻被矇在鼓裏,什麼都做不了的膽小兔子!
「我阿爸無論遇到多麼危險的情況,都不會瞞着阿媽……他說阿媽是最聰慧勇敢的兔子。
「我也是!我能治好你的腿,做到大祭司也做不到的事!」
我看着狼璇的雙眸,慢慢後退,退出他的懷抱。
「狼璇,你現在是部落首領了,你遇到的危險和難題只會比之前更多,難道你每次都要推開我嗎?每次都要對我說一句,首領伴侶不會是一隻兔子嗎?」
沒去看狼璇的表情,我一頭扎進了洞穴裏。
我拉長耳朵捂住眼睛,淚水瞬間浸溼了耳朵的毛髮。
食肉獸人和食草獸人無法長久地在一起,因爲食肉獸人總是站在更高的位置,他們俯視着自己的伴侶。
在部落裏,從來都是不平等的,中心的位置永遠被食肉獸人佔據。
阿爸和阿媽離開部落也是因爲這樣,阿爸無法接受自己的伴侶被族人用調侃的語氣提起,被用看食物般的眼神盯着。

-18-
天漸漸黑下來,洞外逐漸安靜下來。
我知道狼璇還沒走。
我聽着他吩咐其他人去處理狼耀,要求推遲首領繼任儀式。
他沒有進來,也沒有同我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洞外。
他剛剛完成了巨獸的獵捕,已經精疲力竭了,但還是執拗地不肯回去休息。
「啪嗒——」一滴雨落下。
又開始下雨了。
「恬恬!」
狼璇的聲音響起,在雨夜中逐漸變得清晰。
「是我錯了!是我太自大了!我以爲這樣是保護你,沒想到卻傷害了你。
「你是最勇敢的小兔子,比我更勇敢。
「是我忘了,那時我都放棄了,我只是在等待死亡……是你救了我,不光治好了我的腿,也救了我那顆行將就木的心。」
我的一顆心都雀躍起來,仰起頭,隔着石壁望着天空的方向。
在心裏默默說着。
「阿爸阿媽,他真的很好……」
或許沒聽到我的回答, 狼璇的聲音變得有些着急。
「恬恬, 你能原諒我嗎?你願意做一隻勇敢的首領伴侶小兔子嗎Ŧū́⁷?」
下一句,他的聲音又不自覺地軟下來, 帶上了幾分可憐。
「恬恬……我淋雨了, 腿好疼啊……你別不理我……」
聽到狼璇說腿疼, 我趕緊把他拉進洞穴。
「沒事吧?哪裏疼?」
我瞬間被攏進一個溼潤卻溫暖的懷抱裏。
狼璇的氣息打在我耳邊,暖烘烘的。
「看到你就哪裏都不疼了!恬恬,謝謝你原諒我……」
我伸手回抱住他,胸口的狼牙似乎都隱約發着燙。
「歡迎回家……首領大人……」

-19-
狼璇的繼任儀式推遲了好幾天,終於正式開始了。
這一次, 我不再站在角落,而是站在了人羣的最前面。
狼璇從前任首領手中接過象徵權力的權杖。
他睥睨着人羣, 口中吐出不容置疑的話語。
「我將爲部落選出新的大祭司。」
人羣窸窸窣窣地議論着。
大祭司在部落中的位置很重要, 他爲部落所有的後勤保障負責。
所有的傷員都需要大祭司來救治, 雖然之前的大祭司都是用火種爲傷員驅除病魔,雖然有很多獸人無法被救活。
狼璇手中的權柄輕輕點地,人羣便瞬間安靜下來。
「大祭司將由我的伴侶白恬繼任……」
無數的視線向我探尋而來, 但狼璇卻沒給他們質疑的機會。
「白恬治好了我的雙腿, 被巨獸啃食,已經腐爛露出白骨的雙腿。
「部落將在中心區域爲食草獸人劃分專門的生活區域,食草獸人需要跟隨大祭司學習分辨藥草和治療, 爲部落作出貢獻。」
「感謝首領大人!感謝大祭司!」
是居住在邊緣地帶的食草獸人,他們落着淚歡呼着。
慢慢地,這歡呼聲蔓延到了食肉獸人中。
「那我的兒子是不是也有救了?!他是不是不用等死了?!」
「感謝大祭司!我的伴侶有救了!感謝首領大人!」
我被人羣推舉着, 送上了高臺,和狼璇並肩站在一起。
在歡呼聲裏, 狼璇捏了捏我的指腹, 揚起一個有些得意的笑容。
「恬恬,所有人都會知道, 你很厲害, 你是最厲害的小兔子!」
番外
「大祭司!您可以幫我看看這味藥選對了沒有嗎?」
「大祭司,謝謝您!我兒子的傷真的好了!我的伴侶就是這樣死去的,我還以爲保不住兒子了!」
「大祭司……」
我在衆人的話語裏,忙得有些暈頭轉向。
一時間竟沒發現,身邊驟然安靜了下來。
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還帶着些不易察覺的委屈。
「大祭司, 什麼時候忙完?今天可以變成首領的恬恬伴侶了嗎?Ṭù⁵」
「啊!狼璇!」
我手忙腳亂地把藥草整理好,又囑咐了幾句跟着我學習的獸人。
「抱歉啦——首領大人——」
原本答應狼璇和他一起去看星星。
沒想到部落里居然有這麼多受傷的獸人, 忙了大半個月才堪堪處理好。
我帶着狼璇爬到洞穴頂部,仰躺下來。
「你看, 阿媽是月亮, 阿爸就是月亮旁邊最亮的那顆星星!因爲阿爸說阿媽像月亮一樣皎潔,而阿爸一定會在離阿媽最近的地方守護她。」
狼璇將指頭擠進我的指縫,和我緊緊地十指相扣。
「阿爸阿媽, 我是恬恬的伴侶,以後就由我來保護她了!我會好好照顧她……不過恬恬是很厲害的小兔子,我也要靠她保護!」
夜空中的星星閃爍了一瞬,是阿爸和阿媽聽到了, 他們一定也笑得很開心。
微風吹過,狼璇和我的氣息緊密地編織在一起。
原本是天敵的氣息,此刻卻最是親密又密不可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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