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春天】
-1-
我和周非魚吵架了,成親一年來頭一遭。
原因無他,吵架這事,我一個巴掌也拍不響。
剛成親那會兒,我還總喜歡雞蛋裏挑骨頭,可我這駙馬爺每次都是冷着張臉,罵不還口,打不還手。
久而久之,我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
可這次他居然會頂嘴了,竟然還拍案離去!
我不要面子的嗎?!
當即便是撂下狠話,你要敢去邊關,本公主就立馬休了你!
可他還是頭也沒回入宮請纓了。
我說這狠話,倒像是砸了自己的腳。
-2-
我下嫁給他這事,原是賭氣。
我是大涼最受寵的安平公主,我母親是先帝欽定的皇后,外公是當朝首輔楚國公。
可以說,自小就沒有我李宜春要不來的東西。
父皇膝下本就子息單薄,我又是他唯一的公主,本來這嫁娶應是大事,可我這嫁娶之路着實坎坷。
在我還未出世時,父皇便是在酒桌上草率地將我許給了尚在襁褓的雲南王世子裴茗。
小時候,我總嫌棄裴茗長得醜,想着法的擠兌他,他也是不甘示弱地和我較勁,這點倒是和周非魚截然不同。
這京城的風水果真養人,裴茗在此爲質十年,倒是出落得愈發英俊瀟灑。
雖然他的性子還是跋扈地很,不過看着這臉還能接受,如此,我便也認命了吧。
-3-
天啓十二年,我年滿十六,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這樁婚事便被提上了日程。
爲備婚事,父皇放裴茗回了雲南。
臨走前裴茗他說,他會回來娶我的。
我嘴上揶揄着他,心裏卻是期盼得很,在京城待久了,我也着實想去看看滇南的風景。
可誰也沒想到,他這一去再也沒有復返。
雲南王勢大,父皇本就有意削藩,可即使裴茗爲質在京,雲南王卻也沒有服軟的樣子。
終於,裴茗回到滇南的第二日,雲南王起兵。
爲了挑釁父皇,雲南王還給裴茗娶了正妻,又納了幾個貌美小妾。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氣憤地偷偷溜出了宮,我得親自去揍裴茗這小王八羔子一頓。
可剛跑出宮門,便撞上了周非魚。
「天色已晚,還請公主回宮。」
他依舊冷着臉,我卻是怕他下一瞬就要像呵斥宜川那樣訓斥我。
他是大涼的驃騎將軍,可不知爲何,後來父皇便不派他去打仗了,欽點他做了太子少傅。
他武藝高強,遇到他,我鐵定是出不了皇城了,可又不甘就此回了宮,便是折了彎溜進了小酒館。
我一杯杯地喝着悶酒,醉酒間,不禁一遍遍地罵着裴茗這個小王八羔子。
倒不是我多喜歡裴茗,只是我們李家人祖傳好面兒,受不得這般屈辱。
-4-
第二日,我卻是在自己的寢殿醒來。
翠翠說,是少傅抱我回來的。
抱?!他好大的膽子!裴茗想抱,我都沒給他抱!
翠翠卻是說,是公主纏着少傅脖頸不肯撒手,還是奴婢扯了好久才扯開。
想必,我是把他當成了我睡覺要抱的兔娃娃。
這下糗大了……
正當我想威逼利誘他不許把我醉酒一事外泄時,卻只見宜川在院子裏瘋跑着。
「阿姊,少傅去打仗了,我自由了!」
打仗?!這樣也好,他離開京城,這出糗的事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了。
這事便是翻了篇,可是裴茗這事還翻不了篇,我做夢都想把裴茗這小王八羔子的頭擰下來,當皮球踢。
只是沒想到我這詛咒差點成了真。
三個月後,裴茗的爹頭被擰掉了。
父皇卻是饒了裴茗的小命,降爵削藩爲雲南候。
這樣也好,留着他的頭我親自擰。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這次英明神武的平藩將軍,替天行道,替我報仇啊!
-5-
當我在慶功宴上看到一身戎裝的周非魚,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入座時卻是對上宜川那哀怨的小眼神,「阿姊,少傅打仗回來了,祝我好運吧。」
可是坐下來,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覺得今天我又得被父皇在酒桌上草率地許出去。
原因不言而喻,裴茗的頭還沒被擰掉,現在不趁着雲南王翻車把我嫁出去,他日裴茗又想娶我怎麼辦?
“周愛卿此番勞苦功高,只是至今未婚配,今日朕來給你做主,可好?”
我那老父親還不住地向我擠巴眼,幾個意思?老爹你這是幾個意思啊?!
你的女兒花容月貌,即使第一樁婚事出了點小問題,倒也不至於愁嫁到,想要嫁給一個大我六歲的老男人。
只是我父皇這玩笑話剛落,酒桌上卻是有人嬌羞地低下了頭。
還能是誰?自然是我那自作多情、「病弱無爭」的堂姐——清顏郡主。
清顏心悅周非魚這事兒,在京都名媛圈倒也不是祕密,畢竟三天兩頭送湯送水,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只不過都是熱臉貼冷屁股罷了,也難爲周非魚頗有耐心地一一拒絕。
不過也是,長這麼大,我都沒見過周非魚對誰笑過。
每次看她喫癟,我都要去冷嘲熱諷一番,誰讓她總是去皇祖母面前裝病弱搶我的東西。
她這麼一羞臉,我倒是有些想同意這婚事了。
仔細想想,要是嫁給周非魚,既能侮辱裴茗,又能嘲諷清顏,還能震懾宜川這個小皮蛋,倒還真是個一石三鳥的買賣。
天下可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了。
我這般思索着,卻是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可在我父皇看來,我這是就同意了。
「不如朕將宜春許配給你,如何?」
還沒等我反駁前,他卻是惶恐起身跪倒在地。
「微臣出身卑賤,才疏學淺,如何配得起公主!」
他這麼一說,我便是更氣了。
本公主還未說些什麼,你倒是先拂了我的面子。即使如此,我還非你不嫁了!
「那宜春如何?」父皇又問起了我。
我便是效仿着清顏那做作地害羞模樣,「女兒心悅少傅……」
「只是沒成想少傅還是嫌棄女兒曾是有婚約的人。」
可他跪在那裏冷着臉,不言不語,像是石化了一般。
我都做作成如此模樣了,你要再敢拒絕,我先把你頭擰掉。
良久,他終於領旨謝恩,接下了這樁賜婚。
【第一個冬日】
-1-
我和公主吵架了。
成親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
其實,拍桌而起之後,我便後悔了。
她從小便是千嬌百寵,這樣的呵斥怕是會嚇到她。
只是義父於我有養育大恩,阿星又待我如同親哥哥,如今阿星在朔北被叛軍圍困,我又如何能夠見死不救。
我怕再留下來,會在情急之下說出什麼傷人的話,索性便是拂袖離去。
只是沒想到,她竟然要休夫?!
她這話說得乾脆利落,像是在我的背後插了把刀。
也是,這場婚姻原就是她一時興起的賭氣。
-2-
我入宮請纓,皇上也是答應地乾淨利落。
其實,當年接過少傅一職時,我曾允諾過皇上要一心一意教誨太子,再不上戰場。
可是後來又爲她破例去了一次。
雲南王叛亂,裴茗另娶,我料想以她的性格總要去找裴茗理論一番的。
果不其然,我在宮外堵到了她。
那晚,她喝得酩汀大醉,抱着我不住地叫着裴茗的名字。
我向來不喜歡她喝酒,不願別人嬉笑她出糗,更不願聽她……酒後吐真言。
明明知道她總要嫁給別人,可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終究還是看不得她受欺辱。
我請旨去了滇南。
其實我本有機會殺了裴茗,可是我卻是上書爲他求了情。
我想,她那般喜歡他,他若是死了,她大概會恨死我。
就算不愛,至少也不要恨。
-3-
可是我沒有想到皇上會爲我賜婚。
更沒有想到她說,心悅我。
她不知道,她學清顏郡主學得一點也不像。
可我還是信了。
就算皇上賜婚是別有用意,就算她是和裴茗賭氣,可我還是應了這場婚約。
我想,這樣的運氣,我這輩子也只能換這一次了。
誰知,賜婚後不久,京中便有傳言。
皆道宜春公主囂張跋扈,仗勢欺人,棒打鴛鴦。
而我和清顏郡主便成了他們口中的苦命鴛鴦。
其實,我總共也沒見過清顏郡主幾面,也不知她爲何瞧上了我。
我早知她和清顏郡主不和,宮人都說公主總奪郡主的東西。
可清顏郡主瞧着雖是嬌弱,怕也不是省油的燈。
真鬥起心眼來,宜春根本不是對手,誰奪誰的東西,還不好說。
-4-
我不想她不安,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在成婚後,暗示了幾次,我與清顏並無關係。
可她卻是無動於衷,毫不在意。
也是,是我不值得她這般在意。
從小到大,她在意的只有裴茗罷了。
我承認,入宮當少傅,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離她近些。
宜川太子不好教,他頑劣調皮、活潑好動,和他阿姊一模一樣。
宜春有時也會來陪讀,可她從不認真聽講,和裴茗交頭接耳,總是帶着宜川也玩了起來。
我心中惱怒,卻又奈何她不得,只得呵斥宜川以爲警戒。
久而久之,她也就很少來了。
每次她走後,我都有些後悔呵斥宜川,可若她來了,還是如此。
直到很久之後,我纔想明白,我只是瞧不得她和裴茗打情罵俏,只是想讓她也注意到我。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做這樣的傻事。
可是一碰到她,似乎所有的理智都不值一提。
-5-
出征前一天,我在屋外站了一夜,可她始終沒有給我開門。
我已聽聞,那次爭吵過後,她真的去了皇后宮裏,怕也是談起了和離之事。
她善良熱忱,可就是太愛面子,說出的話,從不收回。
我有些慶幸皇后娘娘駁回了她的請求,這樣在邊關,我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地思念她。
可是我騙不了自己,裴茗已然休妻,而我就快要失去她了。
出征那日我在城門口等了好久,可她始終沒有來。
我原以爲,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沒想到我與她朝夕相處一整年,卻沒讓她對我生出一絲情義來。
那當年的事,怕也只有我一個人記得了吧。
或者我和那些阿貓阿狗沒什麼區別,救了,也就忘了。
【第二個春天】
-1-
他說想和我談談,談什麼,炫耀你的勝利嗎?!
我闔住門不搭理他。
別以爲我沒你不行,抱着兔娃娃我也能睡。
可我沒想到他在門外站了一夜,更沒想到我這一睡,再起便是日上三竿。
我急匆匆地跑上城樓,卻只能遠遠眺望到他離去的背影。
我才後知後覺,他這次是真的走了,未給我留下隻言片語,便走了。
走了正好!死在戰場上最好!
我好心勸你,你不聽,成了孤魂野鬼也是活該。
到時候我纔不會爲你守節,我要拿着你的撫卹金養一衆小白臉。
可是爲什麼,莫名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呢。
-2-
吵架當天,我就去找母后主持公道了。
畢竟休夫的話,已經放出來了,自食其言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我並未和母后提起和離的事,反ẗṻⁿ而是求她去勸勸父皇。
周非魚這個人啊,就是個悶葫蘆,無趣的很,偏又脾氣倔得像頭牛。
除了父皇,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能阻止他去邊關。
母后卻是問我,你真的瞭解你的駙馬嗎?
這有什麼不瞭解的。
穆侯爺的義子,武狀元出身,木訥又古板,典型的老幹部人設。
母后卻是對我說,周非魚曾出使過敵國,在他國王都九死一生,他還上過戰場,是大涼無往不勝的驃騎將軍,你真的相信這樣的男人會木訥古板,膽小怕事嗎?
我不相信又如何,可他在我面前就是這麼個形象。
「他娶你的時候就應該知道,這輩子只能在京城當個閒散的駙馬爺了。他本該是翱翔在邊境的雄鷹,卻甘願爲你困在金絲籠。」
幾個意思?!老孃你說這話幾個意思?!怎麼聽起來都是我的錯!
「如果你真的瞭解他,這一次,你應該支持他。」
怎麼你們一個兩個都這麼想讓我當小寡婦?!
我們大涼朝是沒人了嗎?!爲什麼每次都要他去?!
現在他真的去了,你們滿意了!
-3-
說來也怪,他在時,我總想着偷溜出去玩。
可他走後,我卻是沒了心思,接連幾日在公主府閉門不出。
是的,我在賭氣。
不知道是氣他的不告而別,還是父皇母后的立場,亦或者都有。
但結果就是,我越想越委屈,比裴茗娶妻的時候還要委屈。
爹不疼,娘不愛,我是地裏的小白菜。
委屈之餘,只覺下腹微絞,原是葵水來了。
我抱着兔娃娃,乏力地躺在牀上,迷濛間卻只覺下腹暖暖的,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
以前我每次來葵水的時候,他總會在背後環着我,把他溫熱的手掌附在我的疼痛處。
半夢半醒間,我以爲他回來了。
因而,這一夜我睡的很安心。
可我醒來卻發現不過是個暖水袋罷了。
原來,他沒有回來。
是啊,此時他怕是還在去朔北的路上,怎麼會回來呢。
-4-
好不容易身子乾淨了,我便是進宮去看望皇祖母。
皇祖母的私廚手藝那叫一絕,每次我說我想皇祖母了,有一大半是想她宮裏的飯。
可好巧不巧,在那又是碰到了清顏。
我攥緊了皇祖母新送我的玉如意,生怕她一會兒又搶走。
她咳了兩聲,又擠出了些眼淚。
皇祖母便說她自小病弱,比我更需要這柄玉如意。
我李宜春就是典型的喫軟不喫硬,你若是想要,好好同我說說,或許我就大度些讓給你了。
可你若是使計策明爭暗奪,那我就是毀了也不給你。
我遞給清顏的時候,故意鬆手,那玉如意便是碎了一地。
不知爲何,明明是她奪我東西,大家卻總是指責我。
這柄玉如意是這樣,周非魚也是如此。
成婚後,周非魚曾暗示好幾次,他與清顏並不熟絡,我裝着聽不懂。
流水無情,落花有意,我只知道清顏心悅他,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當時只想着,怎麼折了裴茗的面子,怎麼絕了清顏的念想。
-5-
皇祖母笑呵呵地說着碎碎平安。
我也實在不想這事擾了我喫飯的興致,便也懶得再去揶揄清顏。
可是翠翠這丫頭,手着實的笨,剝起蟹來慢吞吞的,我只能眼瞧着清顏喫了一隻又一隻。
這時候我卻又念起周非魚的好來,別的不說,但就剝蟹來說,倒是利落地很。
好不容易喫到了口蟹黃,皇祖母卻是攔着我不讓多喫,說什麼性子涼。
不說我也知道,下一句便是又要提孩子的事。
說來,我與他成婚這一年以來,總共也沒同房幾次。
似是初次行房太過瘋狂,我對那事兒有些陰影。
想來也是我自作自受,不該聽清顏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便偷偷給他灌了那麼多春藥。
不過,他弄疼我了,那就都是他的錯。
可父皇總派老嬤嬤在府裏盯着,着實煩人。
我便是和他約法三章,只能在休沐日纔行,其餘時候他要敢碰我,我便立刻休了他!
其實,他力氣大的很,他要真想做些什麼,我也只能任他宰割。
我也不能真休了他,公主三嫁,我可再丟不起那人!
可他卻遵守着這霸王條例,有時休沐日他瞧我心情不好,也不強迫我,只是和衣抱着我睡。
至於生孩子這事,我也早就和他言明。
我不生孩子,我怕疼。
而且我始終覺得,相夫教子是一件恐怖又愚蠢的事。
【 第二個冬日】
-1-
離京已經數日,今夜駐紮在一處河畔。
將士們就地取材烹魚爲食,也有新兵煮了螃蟹獻給我。
可我從不喫蟹,哪怕淺嘗一口也會起一身疹子。
宜春對此卻是極爲歡喜,每逢中秋時節,她恨不得頓頓食蟹。
此物性寒,我不願她多喫,卻也總奈不過她撒嬌賴皮,總是鬼使神差地剝了一個又一個最後一隻。
可每次看她葵水來時的疼痛模樣,我又開始懊惱自責。
算算時日,怕也就是這幾天了。
不曉得她有沒有乖乖地喝薑糖水,翠翠有沒有將她照料好。
回京以後,食蟹一事定不能再如此慣着她。
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
-2-
想來,我不在京中,她怕是也食不上全蟹宴,太后定會剋扣公主府的貢蟹。
每次我隨她去拜見皇祖母,總是要提起孩子一事。
有時,我也想自私地讓她有孕,自私地想用孩子綁住她。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過我們孩子的模樣,一定像她一樣漂亮。
可比起孩子來,我更不想失去她。
阿星的孃親便是難產而亡,從此我便很少見義父笑過。
孩子可以過繼,可以抱養,可這世上李宜春只有這麼一個。
她如此怕疼,挑個刺便要嚷嚷半天,讓她生孩子,我也實在不忍心。
說起疼,我不曉得爲何每次她都要哭着說疼。
是圓房那晚嚇到了她,還是我的技術真的不行,又或者她只是找個藉口不願同我親近罷了。
可無論是哪種緣由,我都沒法接受。
-3-
在軍營那幾年,有時也會談些葷段子,副將也硬塞過不少畫本給我。
年少綺夢裏總是有她,醒來後又總是看着一塌糊塗的身下,暗啐自己禽獸。
可真開了葷,我才明白,男人天生就是禽獸。
我表面裝着不在意,卻總是暗自算着日子。
十日一休沐,有時還要碰上她來葵水,她若心情不好我又怕她再哭。
有時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常勝的驃騎將軍是如何簽下這種喪權辱國的條約的。
我能在南楚朝堂上舌戰羣儒,據理力爭談回大涼的失地,可卻偏偏對她一點法子都沒有。
算了,忍忍便忍忍,只要她還是我的就好。
其實,接下賜婚時,我原以爲這會是一場有名無實的表面婚姻。
我甚至在洞房花燭夜,提醒她不要去喝有藥的合巹酒。
因爲我發現,我始終無法接受,她是和別的男人賭氣才嫁給我的。
我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要了她,更害怕她再抱着我叫裴茗的名字。
此後我們便是相安無事,直到那日她來撩撥我。
-4-
那晚,她哄騙着我喝了好些酒。
我發覺不對勁時,她已經攀上我的肩,在我耳畔呵氣如蘭。
她說,夫君,我們圓房吧。
霎時間,我混沌的腦中炸起了煙花,一身的燥熱便是往下腹衝。
我以爲是我聽錯了,她卻是把我推倒在牀,隨即跨坐在我身上,趁勢便要解我的腰帶。
我極力地剋制體內翻湧的情慾,摁着她的手,有些呵斥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她俯下來趴在我身上,含住了我的喉結,引得我渾身戰慄。
誰教她這些亂七八糟的?!
不知道男人經不起撩撥嗎,尤其是肖想了你許多年,又被你灌了春藥的男人。
知道啊,我在勾引țũ̂ₓ你,她說。
她說,她在……勾引我?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將我僅存的理智擊得潰不成軍。
我再也忍不住,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她弓着身子迎合我,我卻很害怕下一瞬她就喊出裴茗的名字。
脣齒交錯間,我一遍遍問她。
「知道我是誰嗎?」
「夫……君」
“誰是你夫君?”
我不依不饒地一遍遍地問着。
「周非……魚」
她也不厭其煩地一遍遍答着。
知道我是周非魚便好。
我是周非魚,我纔是你的夫君。
我就這般擁着她,將她送入極樂高峯,再一起沉淪。
我也想輕柔些,可她這藥是下了多大量?!
她喘,她叫,她哭,她的每一聲都刺激着我的神經,蠱惑着我帶她一遍遍沉淪。
理智的堤壩一但坍塌,情慾便如澎湃的洪水般再也止不住了。
一夜荒唐。
後來,我才知道,她肯同我圓房,也是和清顏賭氣。
清顏同她說,你就算得到了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
現在想想,清顏這話,倒像是在嘲諷我。
我得到了宜春的人,可她的心又在誰那裏呢?
周非魚很愛李宜春,誰也不知道。
-5-
我這一去,不知何時能歸。
除了她,我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間繡坊,不知來福能否妥ṱű̂ₘ善安排。
戰場上,前一刻手還溫熱的兄弟,轉瞬便冰冷地躺在地上。
我將他們帶上戰場,可終究沒有如數將他們都帶回來,讓一些母親沒了兒子,妻子沒了丈夫,孩子沒了父親。
我在京城設了這間繡坊,妥善安置遺孀,也算不枉兄弟們捨生忘死跟我一場。
又要上戰場了。
不知此番回朔北,能否再尋得他們的墳冢。
戰場上誰都沒有必勝的把握,可就算要和離,我也會活着回去,親手接過休書。
這世上不能再多一個遺孀了。
【第三個春天】
-1-
皇祖母不愛我了,她剋扣了我的貢蟹。
不過本公主家大業大,幾隻蟹還是喫得起的。
所謂家業,也就是我閒着無聊攢了個酒樓。
我這醉仙居,租的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段,請的是退休的皇傢俬廚,從裝修到菜單,都是我親自把關。
不過也就是三分鐘熱度,之後嫌麻煩,便交給來福打理了。
偶爾月底想起來也翻翻賬本,瞧着還算經營得當。
去之前我還在想,老闆喫飯用不用排隊。
不過,到了之後才發現,我想多了。
去了就是包場。
雖然酒樓裝潢無聲宣告着,窮人勿入,可價格其實很親民啊,一頓烤全羊纔要二十兩。
這可是蒙古運來的羊,我已經很讓利了!
怎麼會門可羅雀,無人問津呢。
更古怪地是,從賬本看是在盈利啊!
在我的再三恐嚇下,掌櫃的終於說了實話。
他說,駙馬爺每月底都會來把賬扳平。
周非魚?他哪來的這麼多錢?
他俸祿少得可憐,平時可都是我包養他的。
老爹,我好像給你抓住了一個貪官污吏。
-2-
回家之後,我逼着來福找來了家裏的賬本。
這一查才發現,被包養的竟是我自己。
他的名下有古玩店,絲綢莊,藥材鋪,全部都在盈利。
家裏虧損的除了我的醉仙居,還有一間繡坊。
這繡坊是燒錢的嗎,怎麼比我的醉仙居還能虧?
再說,他一個大男人開什麼繡坊?!
我越想越蹊蹺,心下也隱隱有些不安。
我決定親自去看看,可去時看着這繡坊也算經營得當。
繡娘看起來大多都是安分守己的少婦,也不太可能是暗娼館。
我實在瞧不出有什麼古怪,可它偏就虧了錢。
臨走前,我在門口聽到有孩子哭着找爹爹。
我拿糖哄着他,他卻跟我說,他爹爹叫周非魚。
我大腦宕機石化了在那裏,眼瞧着一個溫婉少婦抱他進了門。
怪不得,我說不生孩子,他毫不在意。
我不和他同房,他也能忍,原是在外養了妾室。
可這孩子看着已經三四歲了,想來,我才該是那個妾室。
也是,他本來就是推脫不得賜婚,才娶了我。
我果然還是棒打了他們這對苦命鴛鴦。
-3-
從前我總用休夫二字恐嚇他,可如今真抓到他的把柄,我又不敢再去找母后了。
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那個少婦好在了哪裏。
她有本公主有錢,有本公主有勢嗎?憑什麼她的繡坊虧的比我的醉仙居多?!
可是,周非魚喜歡她,他們有孩子,這是我怎麼也比不上的。
有時我也會想,如果不是我賭氣嫁給他,他或許也會娶一位蕙質蘭心的賢內助。
怎麼怎麼想都是我的錯?
是他騙婚在先,又騙我感情在後,我明明是受害者啊!
他能養外室,我也能養面首。
當天我就召集了一衆樂人,左挑右選。
可挑來挑去,也沒有一箇中意的,一個個娘裏娘氣的,沒有一絲男子氣概。
比起周非魚來,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說周非魚是個莽夫吧,可他也通些琴棋書畫,身上頗有文人的矜貴之氣。
可若說他是個文人,他又酷愛劍術,精通兵法。
這纔是文韜武略、鐵漢柔情的完美結合,就得照着這個標準找!
本來想着隔天再選,沒想到晚上父皇就派人來了。
說什麼駙馬在前線精忠報國,公主在後方沉迷聲色,竟然連「老李家沒這種女兒」都罵出來了。
父皇的人還沒走,宜川也來了,兩個人一唱一和,把我罵的狗血噴頭。
孃家人不該向着我嗎?怎麼還胳膊肘外拐?
周非魚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把你們一個個都收買了。
養面首這條路竟然被自己人堵死了。
-4-
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勁。
孩子那麼大了,爲什麼周非魚不早娶了她。
想來想去,只得到一個結論。
周非魚根本不喜歡她,只是顧及孩子纔不得已養着她。
我要是把孩子搶過來,周非魚就不會再去找她了。
反正我怕疼,就這麼白撿一兒子也不錯。
我得拿出正室的威嚴來,儘快把她打發走。
還沒踏進繡坊,又碰到一個小女孩哭着找爹爹,她說她爹也叫周非魚。
而後,一個清冷少婦哄着她進了門。
好傢伙,養了還不止一個,還養在一起。
而後又有幾個孩子哭着叫爹爹,巧了不是,他們的爹都叫周非魚。
那些抱孩子的繡娘也從四人麻將桌迅速湊到了麻辣十三香,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聲勢浩大的多人運動啊!
要這些都是周非魚的外室,他還沒精盡人亡,還真是奇蹟。
細細問來,才知道這些都是他戰友的遺孀,那些孩子都認了他當乾爹。
原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
不過,一下子被告知,當了這麼多孩子的乾孃,我的心情也是極爲複雜的。
再想想,我這麼一個心高氣傲的人,竟然萌生過抱養他和其它女人孩子的想法。
細思至恐。
我這是被皇祖母催的多怕啊。
-5-
可他爲什麼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件事。
都怪他,害的我又差點出糗。
可是就算他說了,我大概也不會認真去聽吧。
如果不是我一時興起去了醉仙居,這一切,或許一輩子我也發現不了。
母后說的對,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
我以前時常詫異,爲什麼他們口中的周非魚和我見到的不一樣,卻也沒有去探究過。
同牀共枕這麼久,我不知道他的喜好,也從來沒有關心過他每天做些什麼。
本來像繡坊這樣的事,應該是內室來打理,可我這個妻子做得實在糟糕。
後來,我去宜川那裏蹭飯才知曉,他對蟹過敏。
可他知道我喜歡喫,每次都親自給我剝。
我陪父皇下棋才發現,他最愛喝的茶其實是陽羨春芽。
可他在家只喝普洱,因爲我喜歡雲南普洱。
我隱隱覺得,這樣的事情,應該還有很多。
他對我瞭如指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我想,我該慢慢去了解他了。
【第三個冬日】
-1-
今日在行軍途中瞧見只野兔,我卻想起當年她同我講,「將軍趕路,不追小兔」。
此刻,倒也應景。
宜春很喜歡兔子,就連睡覺都要抱着兔娃娃。
其實當年,我也送過她一隻兔子的。
我年少的時候騎射出衆,時常陪着義父去參加秋獵。
可木秀於林,總要招來些禍端。
世家子弟們不滿我搶了風頭,故意與我爲難。
他們人雖多,我未必不是對手,只是想着不能給義父惹來麻煩,便也沒有還手。
而後幾日在獵場上,我心不在焉,頻頻失手。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幾番對我拳打腳踢,甚至想要挑斷我的手筋。
這時候,宜春來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她。
那時的她不過八九歲,嬌小的身軀提着一把格格不入的大弓。
我還記得她那時故作兇狠地說,仗勢欺人是吧,本公主親自教教你們該怎麼仗勢欺人。
她讓他們舉着靶子,又是遞過弓讓我去射靶。
我雖然自詡箭術不凡,倒也不敢真拿人命開玩笑。
她瞧我遲遲不肯接弓,又是道,你不射我射,我要射,他們死定了!
那些世家子弟此刻卻是求饒般求着我來射。
良久,我接過弓。
她又是道,你大膽射,射中了算你的,射死了算我的。
所幸,那次我沒有失手。
-2-
正當我想還弓道謝時,她卻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順着她的目光瞧去,看到了不遠處的那隻兔子。
我提弓要射,她卻是把我攔了下來。
「兔兔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射兔子?」
後來,我把那隻兔子給她抓了回來。
她卻是對我說,將軍趕路,不追小兔,你騎射那麼厲害,不捉兔子了不如去當個大將軍吧,這樣他們就不能欺負你了。
而後她抱着兔子興高采烈地跑開了,全然未發覺把弓落在我這裏。
後來,我也想過把弓還給她,可她是公主,豈是我想見就見的。
再見她的時候,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想來她已然忘了,我也就沒再開口。
-3-
或許她不知道,她給我了多大的勇氣。
我考武試,入軍營,上戰場,都始於她的那句「將軍趕路」。
我一直帶着這弓,直到我護送老將軍的遺骨回京再見到她。
他們都說,宜春公主和雲南王世子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我瞧着也是。
我本來想着同她說幾句話,可還是沒說出口。
或許我這樣的人就不該同人親近,戰場上隨時會死,人家會傷心。
默默地歸京再靜靜地回朔北,便就很好。
可我沒料到皇上把我扣了下來,更沒料到皇上讓我帶着使團去南楚。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道考題。
太子日漸長大,也該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而皇上爲他選中的第一個人便是我。
剛從南楚歸來,驚魂未定,皇上便任命我做了太子少傅。
我甚至還未看清局勢,便這般被推進了京城漩渦的中心。
-4-
我允諾皇上會盡心教誨太子,不過只是教誨。
我想皇上總該明白我的意思,可他卻是幾番透露出,想把我培養成大涼第一權臣。
我才後知後覺地明白,皇上讓我守得哪是太子,他想讓我守得是整個大涼江山。
身爲大涼男兒,固政權守天下,自當義不容辭。可是自古位高權重的外臣,能有幾個有好下場。
我最怕我勞心費力,最後卻輸給了一句人心難測。
所以我始終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可皇上卻步步緊逼。
我平藩滇南,皇上趁勢又削了幾個藩王,他是故意讓我得罪人,想把我扯入朝局。
可是我沒想到皇上竟然把宜春許配給了我。
娶了公主,便可算在宗室之列,再不是什麼外臣。
他果然清楚地知道我的顧慮。
接下這道賜婚的旨,這輩子就要困死在朝堂的漩渦中了。
可是,爲她畫地爲牢,我甘之若飴。
-5-
伴君如伴虎,至今我仍沒琢磨透皇上的意思。
成婚後,皇上竟然半開玩笑地同我講,若我和宜春以後有了孩子,宜川不才,倒也可以擁立幼主取而代之。
這話聽得我不寒而慄。
權利的漩渦是扭曲的,我怕耳濡目染,也會變得扭曲。
不過至少現在有她拉扯着我,我也不願變得如此。
再想來,今年秋獵皇上特意召了雲南侯裴茗陪駕,怕也是爲了震懾藩王。
裴茗休妻了,此番入京怕也是對宜春存了心思。
每次陪宜春喝普洱的時候,我都在想,她究竟是喜歡雲南的茶,還是放不下雲南的人?
也是,他們兩情相悅,即便我在京又能如何。
果然,不屬於自己的怎麼也留不住。
【第四個春天】
-1-
我做了一個很不好的夢。
我夢到周非魚躺在冰天雪地裏,渾身是血。
醒來後,我又後怕了好久。
我早就聽聞朔北嚴寒,九月便會飄雪,那這個夢是不是寓意着,他真的會被凍傷。
我坐立不安了許久,最後決定把醉仙居盤出去,換些現銀讓繡坊給將士們趕製批棉衣。
可我剛出門,卻是碰到了裴茗。
雲南侯進京伴駕秋獵,這事我早有耳聞,只不過沒想他來的這麼快。
看來周非魚還沒把你打夠,你這小王八羔子還敢來找我。
他說,宜春,好久不見。
是挺久了,可我今天出門有事,沒空和你敘舊。
我無視他,想要離去,可他卻是截住我,扭捏半天才說了句話。
「宜春,我休妻了。」
聽說了,單身快樂,祝你快樂。
他看我還不願搭理他,卻是拿出禮盒道,「給你帶了你最愛的鮮花餅和普洱茶。」
我本來不想同他浪費口舌,可他老是攔着不讓我走,我便揶揄了他幾句。
-2-
「我早就不喫鮮花餅了,而且我現在只喝陽羨春芽。」
「喝過陽羨茶嗎?可比普洱好喝多了。」
我說的可是實話,這幾日我天天在家品茶。
起初只是好奇,周非魚喜歡的茶到底是什麼味道,後來越喝越覺這茶濃厚清鮮。
「那宜春便帶我進府嚐嚐吧。」他如是道。
你個王八羔子還想騙茶喝,太不要臉了!
「父皇剛賞了許多,不過不能給你喝,我得留着給駙馬回來喝,他最愛喝這茶了。」
換言之,我家沒茶招待,不歡迎你來。
他有些急了,「你以爲你真的瞭解周非魚嗎?他根本就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
我不瞭解難道你就瞭解了?你又有什麼資格說我的駙馬?!
我鄭重其事、字正腔圓地同他道。
「現在或許是不瞭解,可他是我的丈夫,是要和我共度餘生的人,我依賴他,信任他,也不能容忍任何人詆譭他。」
言罷便是離去,周非魚可還等着我的棉衣呢。
-3-
處理好棉衣的事,卻在秋獵前發現我的弓壞了。
我溜進周非魚的兵器庫,一眼就瞧見了掛在牆上的那把弓。
這弓雖然有些舊了,不過使着卻是極爲順手,倒像是爲我量身定製的一般。
不是倒像,這根本就是我的弓,弓柄上還刻着我的名字。
他怎麼會有我的弓?
他這麼愛乾淨,應該也沒有撿破爛的癖好吧?
我想了好久,終於在晚上抱着兔娃娃睡覺的時候頓悟了。
原來他就是當年在獵場上被揍得鼻青臉腫的那小子。
竟然是他!
畢竟誰也不知道,我當時救下的是我未來的駙馬。
將軍趕路,不追小兔。
我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真的當上大將軍了。
世事無常啊————
-4-
想來,他當年還幫我抓了只小兔子,我從獵場帶回宮裏養了好久。
後來清顏來搶我的兔子,我自然是不給她。
爭奪間,卻是把籠子甩進了水池。
我當即也跳下水,可是我的兔子還是沒救回來。
我入水受了涼,生了場大病,病中也是不住哭鬧着去找我的小兔子。
爲了哄我,嬤嬤找來了各種兔子,白的黑的胖的瘦的,可沒有一隻是我的小兔子。
我哭鬧地更兇了。
後來,皇祖母請了個法師,說把那隻兔子的魂魄召到了兔娃娃身上。
皇祖母拿着兔娃娃同我說,你看,你的小兔子不是回來了嘛。
我知道她在哄騙我,可那時我已經接受了我的小兔子回不來的事實,也便不再鬧了。
只是自那以後,倒是養成了抱着兔娃娃睡覺的習慣。
-5-
裴茗也知道我喜歡兔子,秋獵的時候他捉了只硬塞給了我。
清顏雖遲必到,又是來搶,反正裴茗給這兔子我也不想要,索性便送給她了。
我一直在想着周非魚送我的小兔子。
那是我養的第一隻兔子,此後再好的兔子都比不上它。
我想,我只愛那一隻小兔子。
對,我愛它。
我愛它,我愛他,我就是愛他!
原來皇祖母沒有騙我。
那隻兔子跑出了好遠,可是好多年之後,它又蹦回到了我心裏。
【 第四個冬日】
-1-
我望着天上的弦月,不知月亮那端是否也有人在想我。
這樣想着,我卻是連打了兩個噴嚏。
這會是她在想我嗎?
此刻她大概在獵場上,裴茗應該也在她身旁。
至於在做什麼,我不敢再細想下去。
想來有裴茗在,她應該也沒什麼閒心來想我,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怕是沒人惦念我,倒是受了風涼的可能大些。
我身子何時弱到如此地步了,不過是被流刃劃了兩刀,倒讓朔北的寒風有機可乘了。
想來也是錯過朔北三個嚴冬了。
呵氣成霜,潑水成冰,這樣的景象在京城也是見不到的。
我怕再不多看幾眼,這輩子就見不到了。
這也算遲來的告別吧。
-2-
當年離開朔北的時候,本以爲會很快回來。
回來的前一天,我在長街上碰到了偷溜出宮玩的宜春。
我不知道怎麼了,腳就是不聽使喚跟着她。
後來我想,她就要嫁到雲南了,而我要駐紮在朔北,從此天南地北怕再也見不到了。
便就放縱自己偷偷跟了她一路,直到她傍晚回宮。
當晚我收拾行李,甚至做好了終生駐守朔北的打算。
誰知出發前卻被皇上扣下派去了南楚,再也沒回來。
我現在也沒想明白皇上爲何選中了我。
大涼人才濟濟,他是如何看到了這麼不起眼的我。
-3-
想來離京已有三月有餘,仗也打了幾場,怕是不久便會和阿星匯合。
阿星說他要來朔北平叛的時候,我以爲他是一時興起。
可他似是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纏繞他這麼多年的噩夢也是時候解開了。
想做什麼便去吧,穆家有我來護。
阿星的小青梅也是支持他來的。
這點阿妍小姐和她的宜春表姐卻是截然不同。
阿妍和阿星自小一起長大,她自然是懂他的。
可是宜春不瞭解我,她怕也是沒有興趣去了解。
出征前她索性閉門不出,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我。
其實,從離京的那一天,我便想同她寫信。
寫多了怕她不會看,寫少了又覺得不誠懇。
糾結了三個月竟然一個字沒寫出來。
-4-
只是我沒想,她竟然會給我送棉衣。
我問押運糧草的軍官,是否還有其它什麼東西。
比如書信,哪怕是個口信。
可他說沒有,公主只是囑託下官把這批棉衣送來。
她果然還在記仇。
我太瞭解她了,如果宜春幾日都未同你說話,那極有可能是你惹到了她什麼,還未道歉。
可我不懂她到底什麼意思,她現在不該和裴茗相談甚歡,怎麼會想起給我送棉衣?
是不是說明,在她心裏還是有一點在意我的?
這個想法劃過的時候,我的心裏竟是未有過的狂喜。
-5-
可我出征前她明明說的是休夫啊。
她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這棉衣送的,我還不如凍着。
既然如此,多想也是無益,倒不如把問題反拋回去。
我讓軍官給她捎了四個字——「等我回來」。
這四個字可供想象的空間可太大了。
等我回來道歉,還是等我回來和離。
反正我沒意思,她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
穿上棉衣,我倒是有了立刻班師回朝的衝動。
這仗快些打完吧,我等不及回去見她了。
不對,還是打慢點,萬一回去她就要談和離呢。
【第五個春天】
-1-
裴茗日日來公主府堵我,我便索性搬去了外公家,至少在那裏還有阿妍陪我玩。
我這個小表妹古靈精怪,卻也沒什麼壞心眼,更重要的是,我們同爲天涯淪落人,都在等着朔北的人回來。
阿妍和穆摘星青梅竹馬,從小一起玩鬧長大,而此次周非魚正是去馳援穆摘星。
我們此刻是姐妹,以後怕就是妯娌。
有時我也實在搞不明白,穆摘星那樣活潑的人,怎麼就不知道帶着他大哥多笑笑。
周非魚這隻幹事不說話的悶脾氣,着實太喫虧了,等他回來我定得好好扭扭他。
我看着阿妍坐立難安的樣子,卻是問道,既然這麼擔心,當初怎麼不知道攔一攔。
我是攔了沒攔住,人家是壓根就沒攔。
她卻是道,他的性子我也攔不住,倒不如支持他。
支持他?
母后說的對,或許我也該支持他。
可他總不該去那麼久連個信都不寫,害我日日爲他擔心。
所以,送棉衣已經是我的底線了,別想我再給你附帶什麼書信。
-2-
阿妍一直唸叨着穆摘星,日也念叨,夜也念叨。
我實在不想再喫狗糧了,便帶着她去繡坊陪那些小皮蛋玩。
哼,誰還沒個心上人了,等周非魚回來我一定要秀回去。
而且我已經想好了秀回去的絕佳方法。
阿妍和穆摘星雖然兩情相悅,不過到底沒有婚配,不像我和周非魚,可以名正言順的做一些羞羞的事。
到時候我就挺着大肚子,直接把狗糧盆扣他們頭上。
那些小皮蛋着實可愛,不過偷孩子犯法,我只能自己生。
再說,周非魚這麼好,萬一被其它狐狸精拐走了就麻煩了,得趕緊生個孩子把他綁住。
雖然會疼幾天,不過想來還是賺的。
他說,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回來生孩子。
-3-
聽聞邊關大捷的消息後,我立刻跑去了宮裏,拽着父皇問東問西。
他有沒有受傷,他們什麼回來,能趕得上年關嗎?
父皇卻是道,他們正在就地休整,不日便會歸京。
休整什麼,直接回來不行嘛,不日到底是哪一日?
父皇看着我焦急的模樣,卻是揶揄我道,「哎呀,不知道是誰當初還不滿朕的賜婚,還嫌棄人家老。」
不老不老,大點的男人會疼人,嘿嘿。
果然還是父皇的眼光獨到,給我相中了這麼好的駙馬。
不過我倒是好奇,父皇當時到底看上他哪一點了。
「看來小宜春還不知道,當年你溜出宮玩的時候,有個傻小子偷偷跟了你一路。」
跟着我?什麼時候?
我偷溜出宮那麼多次,我怎麼知道是哪一次。
「大抵三四年前吧。」
「他……跟着我做什麼?」
父皇卻是道,「朕也想知道啊。」
「所以您就派人去查他了,查完還把人擱南楚了?」
多危險啊,萬一當年他要是沒回來,可怎麼辦?
老爹你真是太心狠了!
可父皇卻是雲淡風輕道,「他要是沒這點本事,朕也不會選中他。」
-4-
要是當年父皇沒有注意到他,他可能真的會在朔北待一輩子。
又或者雲南王沒有叛亂,我就會嫁到雲南了。
我們是不是就真的這麼錯過,再也見不到了。
命運真是玄而又玄的東西,不偏不倚地把我們湊到了一起。
這或許就是天作之合吧!
至於父皇說的三四年前,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不過,原來他這麼早就對本公主起了賊心了。
可能不止,說不定當年我在圍場救他的時候,他就芳心暗許了。
可成婚一年了,這個悶葫蘆愣是沒說過半句喜歡我之類的話。
本公主這麼招人喜歡,喜歡我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不行,我以後一定得逼他說出來,還得讓他天天都說。
我的大將軍啊,你怎麼還不回來,不知道有隻小兔子在這裏等你嗎?
-5-
得知他回程的消息後,我日日去城樓上翹首以盼。
終於開春那日,我遠遠眺望到了回程的兵馬。
我不住地問翠翠,我的髮髻亂沒亂。
她說,公主今日風采動人。
可我卻不信她,心想着要是今日穿了那件玫紅色的裙子就更好了。
可他已經過來了,來不及回去換了。
不管了,就這樣吧。
我興高采烈地跑過去,在他下馬的那一瞬撲過去抱緊了他。
他的盔甲冰冰涼的,可我的心卻暖的很。
我緊抱着他不撒手,這次不是夢,他真的回來。
我的駙馬啊,是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他會騎着高頭大馬,把春天一起帶回來。
【第五個冬日】
-1-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第一句話要同她講些什麼。
可是我還未準備好,她便奔赴而來抱住了我。
良久,我纔回過神,卻是怕冰涼的鎧甲硌到她,便想把她推搡開。
可她抱的愈發地緊了,還有些嬌嗔地責備道,「你怎麼纔回來,不知道我在等你嗎?」
她說,她在等我。
她今日如此風采動人,是特意打扮好來城門口接我的嗎?
我一顆不安的心瞬時被捧上了雲端。
可是當我瞧見她身後的裴茗,剛捧上雲端的心又碎了一地。
果然還是女爲知己者容,她從前可不會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
她如今這般抱着我,怕也是和裴茗鬧了矛盾,故意賭氣吧。
她終究還是要和我和離了,對吧。
-2-
進宮後,皇上拉着我述職,我也無暇顧及她。
回府的馬車上,她卻是那般詭異地看着我,還不住地笑。
她是不是就要提和離的事了,和我和離她這麼高興嗎?!
她笑得我心裏直發毛,看來得說點了什麼了。
「喫了幾隻?」
她一怔,而後發覺我問得是今日在慶功宴上喫了幾隻蟹,卻是矢口否認。
「沒喫,沒喫,一隻都沒喫。」
我纔不信。
「就知道你不信,不然你親我一口試試,看起不起疹子。」
她緣何會知道我對蟹過敏一事,還未等我細想,她卻是坦蕩地把臉湊了過來。
瞧着她嬌嫩的脣瓣,我也情不自禁地湊近了半分。
只是還未一親芳澤,她便把我推開了。
果然,她還是不願同我親近。
她認錯般囁嚅,「一隻,真的就喫了一隻。」
我就知道Ţūₗ,不喫是不可能的。
可她卻理直氣壯道,「哪有美食在旁不喫的道理,我就不信你能只蹭蹭不進去。」
她……她怎麼突然提起這事……
我有些羞赧地別過臉,她卻是不依不饒地追着我問,「你剛剛是不是想親我?」
是又怎樣,你又不讓親,我沉默着不答話。
「我喫蟹了不能親你,不過你能親我啊。」
我還沒懂她什麼意思,她便是半起身把臉貼到了我的脣上。
要說馬車上是她報復性的調戲,那接下來的事情就過分了。
她竟然偷看我洗澡,還想和我共浴。
荒唐至極!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的手也不老實地亂摸,摸得我一身燥熱。
不過還好我忍住了。
今天可不是休沐日,她就是想尋我個錯處好提和離,然後再和裴茗雙宿雙棲。
我偏不上當!
「大將軍,你是不是不行?!」
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啊,激將法在這也沒用。
我故作輕鬆道,「這一仗是傷了些元氣,還得養養。」
可她竟然用手對我做了那樣的事……
我看她成心是想要了我的命。
「今天我喫蟹了,不過明天是休沐日哦~」
什麼意思,她明天就要和我提和離?
-3-
第二日,我陪她去看望皇祖母,她就更古怪了。
平常皇祖母催生的時候,她都是避而不答,今天她竟然爽快地應下了。
「生!明年肯定讓您抱上重孫!」
還未和我和離,竟然就想着給裴茗生孩子了?!
果然之前什麼怕疼的鬼話都是用來推諉我的。
我裝作不在意,接着陪她用膳。
她眼巴巴地盯着飯桌上的蟹,着實有些可憐。
罷了,就給她剝這一個。
可剝了她又不喫,還說想喫魚。
她什麼時候換口味了,可看她那熱切的眼神又不像假的。
我只能又給她夾了兩塊魚,可她也就淺嘗了兩口。
那她到底是想喫魚還是不想喫呢?
想來,今晚她就應該會和我提和離的事,想不想喫怕也就與我無關了。
回去路過長街坊,我卻是瞧見醉仙居倒閉了。
踟躕了半分,我還是問出了口。
可她卻是反問我,「棉衣穿得暖嗎?」
怎麼突然提起棉衣,這有什麼關係嗎?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便是嗔怪我ƭüₓ敗家。
看來,她已經知道我私下去扳賬的事了,這是在做和離前的財產分算嗎?
-4-
回家後,我坐立不安地等着她開口。
可她卻是矢口不提和離的事,反而不住地哄騙我喝酒。
怎麼感覺這場景似曾相識呢?
圓房那晚她就是騙我喝了許多酒,還在酒裏下了藥。
「這杯我陪你喝,想來我們成婚那晚都沒喝合巹酒。」
都要和離了,還喝什麼合巹酒?!
可她要灌我,我又不能不喝。喝完了她卻說,她又下了藥了。
非得這麼折磨我嗎?!
她看着我焦急的樣子,卻是不住地笑。
李宜春,你這次真的過分了!
她又是攀上我的肩同我道,騙你的。
這麼想來,身子好像確實沒什麼不適。
「今天可是休沐日,就算沒有助興的藥,你也可以爲所欲爲。」說完還同我挑了挑眉。
什麼意思,她今日不想和離了,想再緩幾天?
她一會兒含含耳朵,一會兒咬咬脖子,百般地撩撥我。
我也是半年未和她親近了,心裏想着怕也就這一次了,便放肆地把她壓在了身下。
可她竟然在牀笫間誇我,還不住地說着助興的話。
最到動情時,她環住我的腰肢,在我耳畔呵氣成蘭,「非魚,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要了命了,要了命了。
我怕她再多說幾句,我這條命真就交代在這了。
良久,我伏在她身上喘息,試探問道,「你……你剛說什麼?」
「我說,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她說要給我生孩子,我沒聽錯吧?
「不對,不對。」隨即她又矢口否認。
果然,她又在捉弄我。
「一個不夠,得多生幾個,」她就這般眉眼含春淚汪汪地看着我,語氣還有些喑啞魅惑,「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她這話比最好的春藥還要烈上百倍,引得我又情動不已。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勾着我的肩略帶邀請道,「再來一次?」
亂了,亂了。
怎麼我這次一回來,一切都亂了套了。
-5-
我昨晚弄在裏面了,還不止一次,萬一她真要有了身孕怎麼辦?
是不是有了身孕,她就能打消和離念頭了。
她要是想要孩子,我也能給她,又不是非裴茗不可。
而且一想到她在其它男人身下承歡,我這心口就堵着一股鬱郁之氣。
想來,距離我第一次在獵場遇到她已經過了十年了。
十年是多久?
在邊關想她的時候,每一天都是十年。
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了。
過幾日就是她的生辰,我要爲自己爭取一次。
我要拿着那把弓向她表露心跡,我要跟她說,周非魚很愛李宜春,愛了整整十年。
可是弓呢?我掛在這裏的弓呢?
怎麼好端端地就尋不見了?
我心裏咯噔一聲,覺得這是不祥的預兆。
難道這就是天意?
就連老天也不願讓我去表白嗎?
【第六個春天】
-1-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去偷看他沐浴的。
我只是想瞧瞧他有沒有受傷,身上到底多了幾道疤。
可他卻是藏着掖着不讓我看。
他越不讓我看,我就偏想看,而且看他這樣,我頓時起了調戲的意思。
我作勢要脫衣,他卻是慌亂地問我做什麼。
「共浴啊!」ƭų⁾
聽到我的話,他卻是把身子埋在水下藏得更深了,只露出來張臉一直紅到耳朵根,活生生像極了被調戲的小媳婦兒。
他又是推諉着說什麼輕浮荒唐君子慎獨的話。
你是君子,可我不是啊。
不過想來,這浴盆着實有些小了,改天讓來福換了大的再說吧。
既然你不讓我看,那我摸總行吧。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的手一寸寸在他身上探索着。
好像手臂上是多了道疤,摸着這腰身好像也瘦了些。
可我還沒環出到底瘦了多少,他便是摁住了我不安分的小手。
行吧,我承認我是饞他身子。
可是我還沒架起鍋,就發現那魚渾身火熱,都快熟透了。
可我哼哼唧唧幾聲,他就是不給我。
這時我纔想起今天不是休沐日,我定什麼休沐日啊,這不是成心自毀下半生幸福嗎?!
這石頭果然還是砸了自己的腳。
可我今日喫了蟹,又怕害他長了疹子,不能去撩撥他。
魚都燉好了,我卻喫不到,煩死了!
不行,不能只我一個人難受。
那物硌到我了,我索性便就用手幫他抒解了一番。
聽他在我耳畔低吟輕喘,這下我心裏終於平衡了。
-2-
昨晚的事告訴我一個道理,蟹和駙馬不可兼得。
權衡一下,我還是決定舍蟹喫駙馬。
可是那個螃蟹看起來很好喫的樣子,那可是皇祖母私廚做的蟹啊,一定另有一番滋味。
不行,不能喫,你忘了昨晚的教訓了嗎?!
那我不喫,我就看看。
我眼巴巴地瞧着,他卻是遞來了剝好的蟹。
我不喫,我經得起誘惑,同樣的錯誤決不能再犯第二次。
我不喫蟹了,我想喫魚。
這麼想着,我竟然在不覺間宣之於口了。
周非魚一臉不明所以地給我夾了兩塊魚。
這個呆頭魚!
我今晚要不好好蹂躪他一番,都對不起我現在的犧牲。
回府後,我讓翠翠上茶,特意上的陽羨春芽。
我裝着不在意,卻是着意瞧着他的反應。
他抿了口茶,似乎察覺到了不對勁,而後卻是眉峯微皺。
「好喝嗎?」我湊過去問他。
「你怎麼不喝普洱了?」他問道。
「我最近發現陽羨茶更好喝些,你不喜歡嗎?」我裝着無辜地回問他。
他放下茶盞,卻是雲淡風輕道,「都好。」
你就裝吧,心裏肯定樂開花了吧。
-3-
嬤嬤說了,夫妻之間的牀笫和諧可是門學問。
那我之前哭着喊疼,一定很傷害他男人的自尊。
那尺寸不合適也不能怪我啊。
還是慢慢磨合吧,現在應該多給他點鼓勵纔是。
不過好像也沒那麼疼了,原來和所愛之人水乳交融是這麼快樂的事。
我跟他講休沐日什麼的不作數了,可是那晚之後,他也沒再碰過我。
我還以爲是那晚太過了,他想歇歇,可後來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他這幾天翻箱倒櫃,倒像是再找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能比本公主更重要?!
後來看他總在武器庫附近晃悠,我好像知道他在找什麼了。
難不成這隻呆頭魚終於想要向本公主表露心跡了?
我偷偷地把那弓又放了回去。
現在你找到弓了,所以你什麼時候來表白。
-4-
是今天了,肯定就是今天。
今天是我的生辰,周非魚肯定選的今天!
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坐等被表白。
可是家裏接連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清顏又藉着祝壽來揶揄我,「你明明就不喜歡周將軍,這麼霸着他又有什麼意思?!」
對,我是不喜歡他,我愛他!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我雲淡風輕一句話就把清顏氣跑了。
清顏走了,裴茗卻又來了,還提着劍要同周非魚打架。
「早就聽聞周將軍劍術精湛,不知今天能否有幸討教幾招。」
說得文縐縐的,不就是想打架嗎?!
周非魚毫不慌亂,卻是道,「我從不比沒有賭注的劍。」
裴茗放出狂言,「若我輸了,即刻啓程回雲南,有生之年絕不再踏進京城半步。」
「好。」周非魚答應得爽快。
我怎麼覺得,他就等着裴茗這句話呢。
「可如果你輸了,宜春若想去雲南,你便不能阻țù⁽攔。」
我何時說過要去雲南的話?
不過這句我聽明白了,敢情這場架的賭注是我啊!
周非魚卻是眸色未明地看着我,「你希望我輸還是贏?」
「我當然希望你贏了!」
就算那小王八羔子贏了,我也不會同他去雲南的。
不過這話我沒說出來,我就想看周非魚醋罈子打翻。
「好,那我便贏。」他如是說道。
裴茗拔出了劍,可週非魚卻是不緊不慢,淡淡說了句,「還記得你當年是怎麼輸的嗎?」
社會我周哥,人狠話也多。
他說他要贏,可他這根本就不是想贏的樣子啊。
明明劍都指到裴茗的脖子了,他卻又故意偏了半寸,只劃了他一綹頭髮。
裴茗也真夠不要臉的,竟然還若無其事地接着打。
接連這樣幾次,裴茗都要被削禿了,卻還倔強地接着打。
想來,周非魚是在等他自己認輸。
還真是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殺人誅心,太狠了。
最後裴茗終於認了輸,卻是想同我單獨說幾句話。
不過我沒空搭理他,因爲我現在三觀正在跟着五官跑。
身姿挺拔,劍眉星目,從前我竟對周非魚的美貌一無所知。
不過現在知道也不算晚,嘿嘿。
-5-
好不容易等他們都走了,周非魚卻還是矢口不提表白的事。
最後等得我都着急了,不行,得矜持點。
不然暗示暗示他?
「今年秋獵你不在,憑着我這五環的技術,咱家果然墊底了。」
提到秋獵了,你懂我意思吧。
「哦。」
哦什麼哦?!這幾個意思ṭú₅?!
「若你有空便教教我騎射吧。」
「行。」
行你個屁?!
我再暗示最後一次,再不說,你就一個人瞎幾巴過吧。
「我的弓還在你那吧?」
他突然變得很緊張,連說話都有些磕絆,「還……還在。」
「你拿着我的弓幹什麼?這麼久了,怎麼也不知道還給我?」
「那個……我……我以爲你不要了。」
「你不會是留着睹物思人吧?」我湊近些調戲道。
「我……」
他這次結巴了老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罷了,這窗戶紙還是我捅吧。
「喜歡本公主就說啊,我又不是不給你機會。」
可他良久也沒再說話。
我都做到這種份上了,你還不說?!你還要我怎樣,要怎樣!
當我耐不住性子,想要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終於開了口,卻是聲如蚊蚋。
「我不是喜歡你,我愛你。」
「你說什麼?」我裝作沒聽到的樣子。
「我說,我愛你!」他又提高了些音量。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我說,我愛你!」他又又提高了些音量。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了整整十年!」
他連吼了好幾聲,奶兇奶兇的。
我走近捏了捏他的小臉,寵溺道,「知道了。」
真可愛啊,還好是我的。
「不過明天你還得說,後天還得說,以後每天都得說。」
「你不……和離了?」他試探問道。
和離?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離?
「你愛我,我也愛你,爲什麼要和離?」
他整個人突然呆住了。
我不過是讓他表個白,怎麼好端端地還哭了?
我踮起腳吻幹他的淚痕,而後寸寸向下廝磨,想要歙住他的脣。
可他含羞般地把我推阻開了,「有……有人。」
我回頭一看,才發覺一衆下人都在圍着看。
周非魚很愛李宜春,這下全公主府都知道了。
「怕什麼,他們以後總得習慣。」
我又是攀上他的肩,堵住了他的脣。
想來,我們成親以來都未曾好好親吻過,那以後就加倍補回來吧。
【第六個冬日】
-1-
我很確定那把弓就放在這裏,可卻是怎麼找都找不到了。
我懷疑是宜春拿走了,並且已經找到了證據。
來福說,公主曾進過我的武器庫。
說不定真的是她拿走了,可她一向最討厭別人搶她的東西。
那她看到那弓有沒有想起些什麼?她不會把我當做私藏她東西的怪癖狂吧?
不能這麼想,或者情況沒這麼壞。
有可能她只是一時好奇才溜了進來,又一時貪玩拿走了弓,沒發現什麼端倪呢。
可是,這種假設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她是神經大條了些,但也不可能傻到自己的弓都認不出來吧。
弓柄上那麼大的「李宜春」三個字,她能看不到?
正當我糾結時,卻發覺她鬼鬼祟祟地又把弓掛了回去。
拿都拿走了,爲何又要掛回來,還要如此鬼祟?
真是太詭異了。
-2-
不管怎麼說,弓拿到了。
可是我要同她說些什麼?
一個男人突然站在你面前對你說,他愛了你十年。
正常人第一反應一定是,此人多半有病。
不行,不能這麼直接,得委婉點。
可是到底多委婉才能既不嚇到她又能把意思表達出來?
爲了把握好這個度,我腹誹了幾十遍稿子。
得從弓的事引入,先爲當年秋獵的事道個謝。
等她想起我是誰,再不溫不火地徐徐圖之。
可她生辰那日,還未等我尋得時機,裴茗便是要同我比劍。
-3-
我於裴茗來說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一架是一定是要打的。
可若是這一架能贏得更多,我也是卻之不恭。
裴茗手上沒有籌碼,他唯一能逼我出手的只有這一條。
當他說即刻回雲南再不進京時,我就決定要贏了。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我自私地想一個人獨霸李宜春,哪怕知道她愛的不是我。
終究,她是不求而得,也是求而不得。
我問她希望我輸還是贏?她說要我贏。
好,那我便贏。
其實,當年在雲南時我也和裴茗交過手,可最後關頭我念及到宜春,卻是把封喉的劍錯開了半分。
如今再對上裴茗,我不僅要他輸,還要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他的劍術確實是精湛了不少,可到底缺少實戰經驗,還是能尋到些破綻的。
同樣的錯誤他犯了第二遍,第三遍,我的劍也故意偏了第二次,第三次。
遍遍又遍遍,次次複次次,直至他認輸。
我以爲宜春會去安慰他,可她卻是徑直過來抱住了我。
她竟還有些嗔怪道,你爲什麼要讓着他?
我沒有讓着他。
我只是要,徹底絕了他對你的念想。
當着裴茗的面,我也緊緊回抱住了她。
我這是在告訴他,我可以贏得李宜春的人,也可以贏得她的心。
-4-
我以爲我把稿子背的滾瓜亂熟了,可一到她面前,我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我要說什麼來着?
哦,對,我是來表白的。
可第一句怎麼開始的,我怎麼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就這麼坐在她旁邊,大腦一片空白。
「今年秋獵你不在,憑着我這五環的技術,咱家果然墊底了。」她說道。
哦,對,我要先說秋獵的事。
可還未等我開口,她又是道,「若你有空便教教我騎射吧。」
當然可以,求之不得。
可高興之餘,我又忘了我想說什麼了。
她又是問起了,她的弓是否還在我這裏。
她果然知道當年在獵場上的就是我,可她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知道的?
她明明就知道弓還在,爲什麼還要明知故問?這難道又是她的惡作劇?
我不住地胡思亂想。
「喜歡本公主就說啊,我又不是不給你機會。」
她說,她不是不給我機會,可我說了,她真的會給我機會嗎?
不管什麼稿子了,簡單粗暴點說不定最有效。
「我說,我愛你。」
我鼓起勇氣接連說了幾次,可她怎麼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她是真的沒聽到,還是故意在捉弄我。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我等了十年才換來的最後的機會。
錯過這一次, 我還要再等幾個十年?!
「我說, 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了整整十年。」
我這般連吼了幾句,呆在原地後怕的喘息着。
可她卻是湊近捏了捏我的臉,莞爾一笑道,「知道啦。」
她說她知道了。
我這才難以置信地發覺, 我真的說出口了。
不過三個字, 其實也沒那麼難。
她倚靠在我的肩上環着了我的腰, 同我道,「你明天還得說, 後天還得說, 以後每天都得說。」
以後每天?她這是要給我機會了嗎?
思忖了半分, 我還是問出了口。
我期望得到肯定的回答,讓我心中的大石頭落地。
可她說, 她愛我。
那塊大石頭何止落地了, 簡直就是落成了山崩地裂。
她擁着吻了上來, 她真的是在親我,主動來親我了。
我向春天飛奔而去, 我的春天終於也向我奔赴而來。
李宜春真的有這樣的魔力,可以一念推我下地獄,又能一念擁我入天堂。
-5-
過了幾晚,她又是來了葵水。
我哄着她喝薑糖水,她卻是哼哼唧唧地不肯喝。
瞧她那可憐兮兮的樣,怕又是想要親親了。
我一邊在她臉上啄着, 一邊又是揶揄她,「還敢不敢再喫那麼多蟹了?」
「不喫了,以後再不喫了。」
我輕彈了下她的小腦門, 這話你自己信嗎?
她也是來揶揄我, 拍了拍我的肩, 「大將軍,尚未成功, 任重道遠啊!」
「你在懷疑我?」我挑了挑眉,盯着她看。
她卻是把手捂在胸前,一臉驚恐道, 「你該不會是要浴血奮戰吧?!」
我有時候真想看看她這小腦瓜裏裝了些什麼?!
她見我一臉嫌棄地看着她,又是給自己找臺階下,「其實, 也沒那麼急着要孩子。」
我也戲謔道,「那怎麼行,公主大人都提要求了, 臣也得證明一下自己的實力纔行。」
我又是勾勾她的鼻子,「今天看你可憐,就不欺負你了。」
「那你抱着我睡, 不許鬆開。」公主大人又提要求了。
「好。」
她倚在我懷裏, 又是起身在我脣邊啾了一口,「晚安,大將軍。」
良久, 等她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我也在她額間一吻。
晚安,小兔子。
作者 @不酸的甜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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