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珩與我相互糾纏了數年。
我一直不明白,他一個京圈太子爺,怎麼就願意跟我這樣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這麼久。
直到那天——
我的不辭而別讓這段關係終止了五年,他就這樣毫無頭緒地找了我五年。
全京城都知道,太子爺爲了個甩了他的前女友發了瘋。
-1-
一生中有很多時候,都需要一些調劑,有些人天生就有金錢入味,所以他們只喫甜,剩下的人喫酸苦辣鹹。
當我發現自己已經入局,早已無法自拔,無數個和謝嘉珩纏綿悱惻的夜晚,我就想着不然就一直裝作這樣迷失了雙眼。
說實話,我們之間沒什麼曲折的故事。
就是那個蟬鳴震耳、鼓點澎湃的夏夜,他請我喝了一杯 tequila sunrise。
自此之後,我們就像這杯回味悠長熱辣的雞尾酒一樣,糾纏不休。
那年我還是個連 Pagani 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謝嘉珩套着件巴黎世家的秀款,腳下踩着什麼我真的認不出來,他就垂着長長的睫毛,坐在吧檯一個人喝悶酒。
室友全都跑去搭訕吧檯調酒的小帥哥,只有我對那種小家碧玉又帶點孩子氣的男孩興致缺缺。
就這樣,許久之後他終於抬頭,於是我對上了他那雙矜貴漠然的眸子,等我反應過來,那杯雞尾酒已經被送到我面前了。
說實在的,我實在很感謝那個調酒的小哥,如果不是他吸引走了我那幾個花癡室友的目光,恐怕我根本看不見謝嘉珩。
就這樣,我和他在臺上那個籍籍無名的樂隊揮灑着汗水唱着的《霓虹甜心》中對視良久。
忘了是誰先敗下陣來,於是我們有了今天。
-2-
Huayra 流暢的車型更好地隱匿在低垂的夜幕中。
他很喜歡這輛車,我第一次坐他的車回家,坐的就是這輛。實際上對富 n 代的太子爺來說,這輛車真的很低調。
我閉着眼睛靠在駕駛位上。
聽見車門打開灌進來的風聲,我翹起嘴角。
「生日快樂。」
謝嘉珩帶着烏木味的吻落到我嘴脣上的瞬間,我被他身上的冷氣刺得一激靈。
他捏着我的脖子往前湊,一抬頭撞進他那雙情慾纏繞的眼睛裏。
謝嘉珩低笑了兩聲。
「禮物呢?」
「你現在就想拆禮物?謝公子未免太心急。」
他手撐着頭,盯着我不作聲。
「幹嘛。」
「看看禮物從哪拆封?」
我不再和他鬥嘴,出了機場路,拐彎轉進主路。
路過人頭攢動的三里屯,我才猛然想起來,聖誕節快到了。
「你的禮物我已經讓人送到家了。」
謝嘉珩適時地開口。
「老實說,我真忘記給你準備禮物了。」
我轉頭向他吐了吐舌頭。
謝嘉珩也不惱,捏捏我的臉,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有沒有物質上的禮物。
我把車開回家。
街邊到處是賣帶着彩燈的大花束的人,嬌豔的玫瑰沾上雪,更漂亮得不可方物。
我說,「謝嘉珩,買束花來給我。」
他撇頭笑了笑,假裝搖頭。
我拽着他走到攤前,剛要挑裏面最新鮮的。
攤主說:「買了的人都能白頭偕老。」
一時間我們都陷入沉默。
我只好苦笑一聲,擺擺手表示自己沒帶夠零錢,插着兜往前走。
他已經給了我太多東西,我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的東西他給我了,我想要的唯一,他給我了。
我不再奢求更多。
是以,至今我們從未坦誠相待聊過感情,我以一種自欺欺人的腳步走進這個世界,我努力地騙自己只要愛他就夠了,實際上我怎會不知道,這已經是我能做到最多的事了。
他唾手可得的東西,我要花幾十年勉強得到。
他或許把我當成消遣,或許把我當成炮友?
我們兩人並排地走了很遠,雪就這樣一片一片地落在我頭頂,而他戴着包住整個臉的大羽絨服帽子。
眼淚就這樣不受控制地流出眼角。
謝嘉珩默默地過來握住我的手,塞進他衣服兜。
我不知道他看沒看見我的眼淚,他也不知道我看沒看見他伸出幾十次的手。
我們都心知肚明,這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3-
實際上兩個月之前我們還是各住各的,買下這套房子的契機僅僅是因爲謝嘉珩做了一個不着邊際的夢。
我留宿他家的日子少之又少,那晚我們都太累,就這樣留在那裏了。
他夢見四散的霓虹中,我不說一聲再見,轉身退入霧中,從此他傾盡此生也未曾見我一面。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天快亮了,半夢半醒間聽見他起來喝水,強撐着和他說了幾句話,聽到他說做了個噩夢,我才清醒了點。
他背對着我坐在牀邊,往上順了順凌亂的頭髮。
「夢見你走了。」
「我上哪了?」
「不知道。」
我摩挲了兩下他的後背,讓他躺下,我就這樣窩在他懷裏,困頓地安撫兩句:
「我這不是還在?」
謝嘉珩看起來是個混不吝的人,但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其實有那麼點感性細胞,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候覺醒。
沒過兩天,他就在這個離我公司特近的高級小區買了房,以最快的速度拎包入住。
那時候我真以爲我們跨越了階級,他真的對我情根深種,我對他來說也不是那種隨時想走就走的牀伴吧。
-4-
打開門,發現助理已經把禮盒放在桌子上了。
我鬆開謝嘉珩的手。
黑色的絲絨禮盒裏包裹着一條晶瑩剔透的藍寶石項鍊,切割完美的鑽石鑲嵌在銀墜上。我繞着藍寶石轉了幾圈,客廳的燈打開,在我臉上折射出藍色、刺目的光。
「Blue Belle of Asia.」
「這不是早就在日內瓦拍掉了嗎?」
我摸着滑順的飾品,心裏更是錐刺般痛。
「在芝加哥碰到了認識他的一個朋友,看着很配你那條湖藍色的裙子,我就買來了。」
他隨口問朋友要、隨手買下送我的東西,我拼盡全力一輩子也得不到。
我輕輕碰了碰他的嘴角,意猶未盡,這是我的回答。
他果然跟上。
海藻般微卷的長髮散落在柔軟的牀上。
「生日禮物?」
「嗯,生日快樂。」
於是我們抵死纏綿,就當最後一次共度春宵。
其實謝嘉珩是真切地在寵我吧?在一起這麼久,我認爲傳聞中他的風流成性都是假的,實際上他是會給對方留足空間的一個人。
放在平常,這很難作爲評判一個男人好壞的標準,奇怪的是我就這麼評判了,並且我還覺得他好得出奇。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浴室嘩啦啦的流水聲。
我想,這或許已經是他能給我的最大誠意了,剩下的,都不是我和他能左右的了。
其實我在他們圈子一直是盡人皆知的,他從沒想把我藏起來養着,他完全公開。
面對好友的調侃,大多數時候他只是一笑而過,偶爾心情特好,還跟着開幾句玩笑。
不過我知道,他們表面上言笑晏晏,其實人人都想踩上我一腳,我一個「三無產品」,說白了就是個撈女,過不了多久自然會淡出這個圈子。
我不知道對這段感情他到底投入了什麼樣的Ṱûₓ本錢,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是一見鍾情還是別有目的。
我不想知道了。
更何況,我覺得現在的他是真情多過假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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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將近,我感冒一直拖着,這回終於還是倒下了。
謝嘉珩看着整天遊手好閒的,其實比誰都忙,大早上匆匆出門,晚上累得回家倒頭就睡。
我也儘量不去惹他麻煩。
跑去醫院掛了個水,只能坐在輸液區的椅子上閉目休息。
頭腦昏昏沉沉的,我聽見電話鈴聲響。
「你在家嗎?」
我不想讓他擔心,於是「嗯」了一聲。
「我桌上有個黑色文件夾,我有點着急,你給我送來吧。」
我看着吊瓶正好要到底,答應他半個小時過去。
雪已經不下了,地上的卻還沒化。
我吱嘎吱嘎地踩在雪地上,燒還沒退,有些昏沉。
出了電梯,我本想直接轉去他辦公室,偶然瞥見兩個人正邊笑邊聊地往這邊走來。
「你來了。」
謝嘉珩接過我手裏的文件,遞給旁邊棕色捲髮的女人,低聲告訴她該去做什麼。
我認識她,她是謝嘉珩媽媽目前最中意的兒媳人選。
宋懷瑾,謝嘉珩。
名字都這麼相配的兩個人,知根知底,豪門世家。
「臉色不太好,生病了?」
他拉着我的手想試試溫度。
「謝嘉珩。」
「嗯?」
低着頭半天,我終於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哭得稀里嘩啦。
謝嘉珩被我嚇一跳,撫着我的後背,擁着我往辦公室走。
「這怎麼了這是?」
他會也不開了,就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守在跟前。
「你先去開會。」
我擦掉眼淚往外推他。
「你先告訴我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不成?」
謝嘉珩摸上我的臉擦眼淚,這才發現我的臉燙得不行。
「發燒了?」
他氣得橫眉豎目,從衣櫃裏拽出件大羽絨服把我裹在裏面,不厭其煩地揩掉我臉上的一次一次滾落的眼淚。
「陳京京,你非要讓我擔心你是不是?」
我往他懷裏拱,他也不管眼淚蹭在他定製的手工西裝上,就由着我暴殄天物。
「難受。」
我淚眼婆娑地抬起頭。
「別哭了,回家。」
他把我託着站起來,拉上羽絨服的拉鍊,出門把文件丟給在外面一臉茫然的小王助理。
「叫宋懷瑾先去開會吧,我有事。」
坐上車沒多久,我也就睡着了。
等紅綠燈的間隙,謝嘉珩打量着我埋在大羽絨服裏蒼白的臉。
他臉上有種說不清的情緒,他在糾結什麼,思考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
等我再次醒來,謝嘉珩正端着碗粥進門。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太子爺,也願意給人洗手做羹。
我咳了兩聲,他把碗放在牀頭櫃上。
「生病了不和我說,陳京京,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獨立了啊。」
謝嘉珩佯裝生氣地靠在牆上。
「最近你不是比較忙,不想打擾你。」
「打擾什麼打擾。」
他終於不再端架子,坐在牀邊端着碗餵我喝粥。
我嫌他喂得太差,弄得都掉在被子上了。
謝嘉珩冷笑了兩聲,直說不識抬舉。
我端着碗,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送。
鐘錶嘀嗒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地方格外清晰。
謝嘉珩盯着我,正了神色,突然揉了揉我的頭髮。
「陳京京,在我這裏沒什麼比你更重要。」
-6-
病好以後,恰巧謝嘉珩的朋友邀請他一起去他新開的山莊泡溫泉。
爲了僻靜又特地建在荒處,大雪洋洋灑灑地下在通往那裏的小路上。
車已經沒法再開了,只能走路前往。
石子路塞在一片竹林中,那個時節,竹子光禿禿的,四周寂寥無人。
謝嘉珩的幾個朋友都打打鬧鬧地走在前面。
Ṱũ⁻他牽着我的手往前慢慢地走。
大雪就這樣落在他鬆軟的黑髮上,稀疏地落在鼻尖,他會低頭搖搖,再順手把我的羽絨服帽子蓋在頭上。
「謝嘉珩,我看不見了。」
他悶悶地笑了兩聲,說了句「哦」。
我說,「那你揹我。」
他說,「您還得人伺候着啊。」
我氣極了,本想伸手打他,腳一崴,滑倒在地上。
謝嘉珩嚇一跳,蹲下,伸手把我攬進懷裏。
「疼嗎?」
「還行。」
我哼了一聲,聽見他嘆了口氣。
「上來。」
我還想欲拒還迎一下,他一把給我拽到背上。
「再磨嘰我就把你丟在這。」
我在他背上晃着腿,哼哼着幾句《紅塵客棧》。
「你捨得嘛。」
他的朋友早走遠了,謝嘉珩不再吭聲。
我無意間抬頭,看到了那麼漂亮的月亮。
風起時雪濃,我故意折騰謝嘉珩,說,「你抬頭看看月亮。」
他就真抬頭盯着看了好久。
我真覺得他看那麼久就是因爲我讓他看,當時實在覺得可愛得很,一口親在他臉頰上。
我吸了吸鼻子,他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塞到我手裏。
他繼續走了。
就這樣安靜了好久,我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問出那樣一句話:
「謝嘉珩,我們一直都這樣,好不好?」
他看着前面觸手可及的燈光,迎着風雪說了句:
「我也好想。」
我有點低血糖,所以溫泉不能泡太久,不然起來會很暈,正好他們要談生意上的事,謝嘉珩便讓我先上樓去。
在房間洗漱完,我突然想回去看一眼。
回去途中,心跳快得誇張,我害怕是不是謝嘉珩出了什麼事,腳下速度控制不住地加快。
走到大廳剛好碰見他們幾個,正背對着我抽菸。
看到謝嘉珩的背影,我終於放下心來,本想就此轉身離開,卻聽到他們談論的內容:
「阿珩啊,玩了這麼多年,也要回歸家庭了。」
謝嘉珩沉默不語。
旁邊另一個推搡着他。
「不過是個名頭,該怎麼樣還怎麼樣就是。」
今晚山莊還未對外開放,整個別墅就我們幾個人在,聲音清清楚楚地傳進我的耳朵裏。
後來我到底是怎麼離開的,我也想不起來了。
半夜了,謝嘉珩纔回房間。
我迷迷糊糊地聽見他洗澡的聲音,直到牀邊凹陷下去,他帶着些許酒氣躺在我身邊。
我翻過身,撐起身子側躺着,撥弄他的頭髮。
「還沒睡?」
謝嘉珩水潤的眸子此刻帶着霧氣,他似乎已經睏倦至極。
「阿珩,問你件事好不好?」
「嗯?」
我極少這樣叫他,謝嘉珩稍微散了點倦意,帶着幾分挑逗的神色看我。
「你有沒有什麼事瞞着我?」
他漸漸斂了那點輕浮的感覺,閉上眼睛。
「沒有。」
許久,他啞聲道。
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忍住要滴在被子上的眼淚,鑽進他懷裏。
「別騙我,好不好?」
他再也不回答了。
我們就這樣同牀異夢,我不知道他睡沒睡,他也同樣不知道我。
-7-
那時的我以爲,只要大家都不戳破這個漂亮的外包裝,我們就能一直這樣完美地躲在這個自己建造的烏托邦。
事實證明我錯了。
就這樣苟延殘喘到那年夏天,正是荷花開了滿湖的時節。
謝嘉珩說他晚上加班,叫我不用做他的飯了。
於是我也不想做飯。
這個時節京內正是旅遊旺季,晚七點,前門大街上正熱鬧着。
買糖人的時候,忍不住四處張望幾眼。
突然一個高挑的身影映入眼簾。
那人永遠是這樣霽月光風,一身合體的高定西裝,和我早上出門的時候打得一絲不苟的領帶,即便深陷人海,也讓人無法忽視。
身邊跟着他雍容華貴的母親和宋懷瑾。
身邊的人拍我,這纔看見糖人早就做好了。
匆忙付了錢,退到邊上去,視線卻死死盯着那個方向。
謝嘉珩給她買了個臭豆腐,宋懷瑾摟着他的胳膊,親暱地謝他。
謝嘉珩其實是個有潔癖的人,他真不喜歡聞那種刺激的氣味,不喜歡來逛這種人擠人的夜市。
我向來知道他這個人巧言令色,無論是在酒會還是私人聚會,他都能展現出最符合地點的一面並且如魚得水,他的笑容從不吝嗇給任何人。
所以他會不會也只是在應付差事?會不會他真的沒在騙我?
只那一片刻,我卻站在原地好久,站到眼淚就這樣流了一臉,我也未曾發覺。
那晚我匆匆回了家,開着電視在沙發上走神了好久,電視上刺耳的綜藝特效聲停止,突然開始放起一首《一路向北》。
我的淚就這樣簌簌地落,直到我在沙發上睡着。
謝嘉珩把我抱進臥室的時候我醒了。
看到是他,我的淚水再次忍不住決堤而出。
「這又怎麼了這是?」
他無奈地把我放到牀上,抽幾張紙擦乾我的眼淚。
「多大人了,成天哭。」
我說,「謝嘉珩,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聽了只是苦笑。
「做噩夢了?」
盯着他的眼睛,我怎麼也問不出來那個問題。
我閉上眼睛,順着他的話回答:
「嗯,做噩夢了。」
如果今天都是我做的一場噩夢,如果遇見你只是我的一場夢,讓我快點醒來好不好?
沒過一個月,我們就順理成章地分手了。
沒有聲嘶力竭的哭喊,因爲我知道喊了也沒用,沒有淚眼婆娑的挽回,因爲他根本懶得挽回。
因爲重感冒,我怕影響到謝嘉珩,白天他不在家我就跑去醫院拿藥。
他家裏是有個私立醫院的,我也是正巧到了時間去拿調理的中藥,就破例去了那裏看病。
排隊的時候,旁邊坐了箇中年女人。
身上披了件墨綠色的外套,舉手投足,盡顯富態。
「您好。」
「初次見面,你好,京京。」
我們明明是頭一次交談,卻有種多年好友重逢的熟稔。
她語言裏並無刁難之意,那種與生俱來的上位者氣息,讓我低眉順眼得很自然。
「病了?」
「還好,不是很嚴重。」
保養再好的女人,年過五十,眼角也有細細的皺紋。
她說:
「阿珩訂婚了。」
她沒有用「要」字。
我當時內心平靜得可怕,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這不奇怪。
「什麼時候結婚呢?」
「最快下月中。」
我甚至沒有剋制,語氣中也不顯急躁傷心。
「你很平靜。」
「我只求您告訴我一件事。」
她默許我繼續說。
「爲什麼他願意把我這樣的人放到檯面上來,讓我跟了這麼久?」
她笑了笑。
「前年夏天,我想讓他和一個年紀稍大他的千金結婚。」
說到這裏,我怎麼還不明白?
爲什麼把我介紹給圈子裏所有人認識?有我當擋箭牌,讓我佔着這個位置,讓圈裏傳着謝少爺這次碰上真愛了,家裏人管不得。爲什麼願意讓我跟這麼久?沒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就一直拖着跟我玩,不花多少錢,還能有人做飯陪牀。
我道了謝,道了別,走出醫院。
外面太陽正大,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吸了吸鼻子,纔想起來心痛,纔想起來流淚。
這麼多年我以爲的偏愛和特殊,只不過是利用我的幻覺。
我拖着身子回到家,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訂了最快的機票,拉黑了謝嘉珩全部的聯繫方式。
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我看着這個空蕩蕩的屋子,我終於發現,這只是我一個人的家,他的家從來就不在這裏,這裏只有我一個人生活的痕跡。
臨走的時候,我從桌子上撕了半張他本子裏的紙,抽了一支粗筆,寫了幾個字,將他在意大利買的水晶杯子壓在上面。
坐上前往洛杉磯的飛機時,我還是有些恍惚。
三年,不過黃粱一夢,醒來終罷。
看着這座城市從眼前變到空中,再低頭,只剩渺小成斑斑點點的光線。
離開了,也算敬自由。
謝嘉珩今晚真真兒是哼着歌回家的,他簽了一筆大單子,拒絕他媽聯姻定親的實力,他早就手握。
期待着燈火裏的相擁,打開門一下子發現人去樓空的感覺可不是那麼好受。
他霎時間心臟暫停了一秒鐘,努力鎮定下來,走進每個房間查找我的身影。
一次次的電話關機,一遍遍的無法接通。
直到謝嘉珩看到客廳桌子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阿珩,新婚快樂。】
-8-
我們再一次「偶遇」,是在五年後的一個春天。
我之前在國內是做投資的,其實我早有走的計劃,只不過那個插曲讓這個計劃稍微提前,我們投行的老闆還是照約向洛杉磯的大 boss 推薦了我,於是我順利地在這座城市落腳了。
拼命了兩年多,作爲一個華人,想要在海外公司立住腳跟實在是很不容易,其間大大小小的疾病纏身,我也實在沒空調理。
終於在第三年,我如願搬到了紐約。
我這麼多年拼命賺的那點錢,基本上全投來安家了,我在曼哈頓視野最好的樓盤買了頂層,享受這種睥睨衆生的感覺,我也不知道跟誰學來的。
跳槽來紐約不算臨時起意,我在這裏找到一份比原來待遇更好的工作。
看來書中自有黃金屋,這話不假。
那天晚上我突發奇想,隨手扯了件大衣,踩了雙高跟鞋,花了十幾美元,站在了帝國大廈上。
看下去燈火流轉,恍如白晝,街區一個一個的小格子,串聯起這個城市龐大的晚間交通。
夜半三更,外面辦公樓的透光玻璃依舊明晃晃地掛在夜幕裏。
紐約就是這樣一個城市。
我聽見身後傳來ţů⁵的腳步聲。
「……好久不見。」
我對這個聲音有着出奇的敏感度,就像每個音調都鐫刻在我骨血裏面,那些年我聽着這個聲音婉轉承歡,我以爲的棄暗投明,只不過是他的一場陰謀。
我不知道他這些年從哪學來的死皮賴臉的本事,別人不理他,反而湊上來。
「嗯,確實,好久不見。」
對面的玻璃上映出謝嘉珩筆挺的身姿,貼身的西裝在他身上氣質斐然。
他正打量着我,思量着如何開口。
平心而論,我真不是一個受得了沉默的人。
我也不再是那個幼稚的小姑娘了,現在我腳下踩着雙 ysl 的高跟鞋,氣勢上居然和他相差無幾。
「抱歉,有點事,我先走了。」
我退回兩步轉身,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我找了你那麼多年。」
「那可真是難爲你了,拜拜吧。」
我不想跟他說什麼再見,因爲我不想再見他。
使勁抽回手,不等他反應過來,我徑直離開了。
那晚我鬼使神差地進了街角一個不起眼的酒吧。
美國人就是天生的派對瘋子,他們熱衷於任何一個熱鬧的聚會,儘管他們誰都不認識誰。
坐在吧檯,我吐出口氣。
那裏的調酒師Ťṻₔ好像看出我東亞人的面孔,用中文和我打招呼:
「喝點什麼?」
「雞尾酒?這有什麼?」
那女人衝我笑了笑。
「應有盡有。」
於是我思慮良久,指了指吧檯上的一瓶龍舌蘭酒。
「Tequila sunrise.」
順滑的龍舌蘭酒倒入酒盅,各種調味飲噼裏啪啦地混合在一起。
這杯特基拉日出,我終於能在他出生的地方喝到純正的味道,終於不必被困在七年前那個夏夜,不用再回味那劣質的味道。
熱烈火辣的口感在我舌尖炸開,帶着濃厚的果香,我發現我早就想不起來那杯酒是什麼味道了。
就像荒涼到極點的墨西哥平原上噴薄而出的太陽,我的人生早就涅槃重生了。
我原以爲我就此擺脫了謝嘉珩。
幾天後我下班時,太陽還沒落下,夕陽灑在我酒紅色的包臀裙上,這場景我見過了幾百遍,唯獨這次我駐足。
還帶着寒氣的春日,紐約街頭兩個穿得像夏天的神經病對視了很久。
這次又是我先敗下陣來,請他去不遠處的我們家裏喝杯咖啡。
「你在這裏過得不錯。」
他打量着我公寓的上下左右,好像要看看我房子的承重牆是哪面一樣認真。
「離開你之後我自然過得不錯,至少不會有人再騙我。」
我把香濃的手磨咖啡放在他身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他又沉默了。
「現在和家裏人相處得好嗎?你老婆是長得挺漂亮的。」
「我沒結婚。」
他手腕顫了一下,放下咖啡。
「哦,那現在誰在跟你呢?」
我努力把一切質問都隱藏在雲淡風輕的話語裏,假裝毫不在意那些過往。
「沒有。」
「哈哈,看你也不想喝了,我送送你?用嗎?」
「……」
我攪拌着咖啡上的拉花,等他自己離開。
「我找了你很久。」
「你果然對不告而別的念念不忘。」
我狡黠地朝他笑笑。
「看來我的計謀有效果啊。」
「什麼計謀?」
「讓你對我記憶猶新。」
他看向窗外好久。
「嗯,你贏了。」
謝嘉珩被我趕走了。
他開着車往別墅走,謝嘉珩對於自己的東西有種很深的執念,他用過的、住過的,永遠只能是他的。
所以他住房從不租。
這些年他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地球,國內找不到我,就跑到國外去四處搞業務,家裏政界的事基本上是他哥哥在管,商業的事相對來說輕鬆些。
我和他說過我很喜歡的那些地方,我都沒去,所以他賭我來了紐約,因爲我說過我討厭紐約,這裏競爭壓力太大,壓着人喘不過氣。
結果他在這裏找到了我。
事實證明,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東西是不會變的。
謝嘉珩放下手裏的紅酒杯,撥通了一個電話。
-9-
猜對了……第二天就是我,被派到這個一看就是謝嘉珩家的地方來談工作。
我一個搞投資的我能談什麼合作?
萬惡的資本家……
「外面這麼冷,你該多穿點。」
謝嘉珩穿了件寬大的灰色毛衣,正靠在中島臺上喝水。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的眼淚已經堆在眼角。
我努力想收回那些噴湧而出的回憶,結果發現我曾經忘掉的只不過是暫時性的。
「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他背對着我煮咖啡,香濃的氣味佔滿了整個客廳。
「謝嘉珩,你知道我很恨你吧?」
我忍住要掉下來的淚水,看見他忙活的手臂僵住。
「我不知道啊。」
他假裝無事發生地把咖啡端到我面前來。
「你現在知道了。」
「我沒聽見。」
我拉開門就要走,他快步回來把我按在沙發上。
「爲什麼你就不能再多等我兩天,陳京京?這麼多年你把我自己一個人丟在那裏,你就沒有一點後悔嗎?」
「多等你兩天我能等來什麼?是等你親自來通知我,你和宋懷瑾的婚事嗎?」
「我從來沒有和她訂婚,更別說結婚。」
「那年在溫泉酒店,你們說了什麼,你媽跟我說了什麼?你都想用這句話一筆帶過?」
我想推開他,他反而把我壓得更緊。
讓他說出「我錯了」三個字實在是太困難,所以我也沒指望聽見。
他跟我說了些什麼我沒再聽見,他最後說:「我好想你。」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流到嘴角,我顫抖着說:「我不想你。」
他就像沒聽到這句話,吻掉我的淚水,把我抱在懷裏。
「我不會再當你的狗了,我不再是你的擋箭牌,我也不再給你暖牀。」
「對不起。」
我抬起頭,盯着他的眼睛。
「謝嘉珩,我以前是真的愛你。」
我推開他,抽了兩張紙,我真的有點崩潰了,我花了幾年時間搭建心理防線,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就功虧一簣。
「你算計我,現在又說想我,我們這算什麼?舊情復燃嗎?我他媽不就是你的牀伴嗎?」
「我之前是站在錯誤的出發點,可我那段時間也是真真切切地愛你,你不是牀伴,不是情人,我只是把你當成我的女朋友。」
「你一直是對的,沒什麼錯,錯的是我,我先走了,以後別來找我。」
自愈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不過這麼些年,我早就習慣了。
往日種種皆歷歷在目,問我能對他徹底放下嗎,我的回答是我不能,只不過這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我結婚了。」
我抽出壓在他身下的手,五指張開在他面前,露出無名指上素圈的鉑金戒指。
謝嘉珩怔了怔,扯過我的手細細觀摩。
這枚戒指是我前兩天剛去洛杉磯出差,在某個中古店裏淘來的。
我的無名指有一圈壓痕,之前常年戴着跟謝嘉珩的對戒,留下了這圈印子。
帶着它的目的是遮醜,當然也避免了很多麻煩,比如現在。
他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惡狠狠地說了句:
「陳京京,你以爲我還會信你?」
他擦乾淨我臉上的淚,語氣已經迴歸如常:
「你覺得我不夠了解你?我跟你不是白過日子的。」
我仰着頭,撥了個電話出去。
等撥通期間,我也不甘示弱地回嗆他:
「隨便你信不信。」
電話接通,那邊吊兒郎當的聲音透過手機傳到謝嘉珩耳朵裏:
「陳小京,半天不給我回電話,我以爲你把我忘了呢。」
謝嘉珩冷哼一聲,示意我繼續聊下去。
「想我了嗎?」
我跟謝嘉珩隔着中島臺對視,他在那邊陰惻惻地泡着一杯咖啡,我也一臉不忿地瞪他。
明明從前愛得死去活來的一對戀人,現在卻面目可憎地對着彼此,比仇人還分外眼紅。
這句話落下,周圍安靜了好久,話筒傳來輕微的電流聲,似乎只是在告訴我電話並沒有被掛斷。
「當然想你,逍遙也叫着想你,下班了嗎?我去接你。」
「我在外面喫飯,你來這裏接我。」
我把謝嘉珩家的地址告訴他,那邊傳來車鑰匙碰撞的聲音。
對面人噙着笑道好。
我掛了電話,和他就這樣安靜地對視着。
我以爲今天就要這樣不歡而散,謝嘉珩反而是先軟下來的人。
「陳京京,你在騙我,是不是?」
他不再去碰那杯已經攪得天翻地覆的咖啡。
「我那天和她挽手,是我媽在不得已,回家我已經換了身衣服。溫泉酒店那天我不知道你聽到了什麼,我從來沒有說過我要和宋懷瑾有什麼。
「那段時間我不着家,因爲我在外面出差跑單子,只要拿到足夠的股份,我就再也不用受我媽的制衡,我也不用再去跟宋懷瑾接觸。
「我承認我是目的不純地接近你,可是後來我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是爲了你才愛你,從來沒有人逼我。
「你知道我媽她是什麼人,她除了門當戶對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是封建糟粕,你不能因爲她,也不要我了。」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沒有插話,也沒有回答。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時鐘轉動的聲音,他走到我身邊拉過我的手,單膝跪下。
「我現在就去買戒指,你等我回來,不要跟別人走好不好?」
我不回答他,他就自顧自地說。
直到門鈴聲按響,他的手拉得更緊,阻止我過去開門。
「我不同意。」
他那雙含情的眼睛閃着若隱若現的淚光。
我甩開他去開了門。
謝嘉珩不是那種能在外人面前落下面子的人,他多麼清風明月,他多麼尊貴。
可他偏偏攬了我,在我開門的一瞬間,把我拉進他懷裏。
「謝嘉珩你鬆手,你是瘋了嗎?」
對面棕發藍瞳的男人看着眼前的一幕,迅速做出了反應。
他快速地舉起拳頭,把謝嘉珩打得沒站住,後退了兩步。
我趁機從他懷裏站出來,拉起對面人的手。
「介紹一下,這是我未婚夫,秦淮。」
謝嘉珩盯着我們兩個拉上的手,扯出一個不好看的笑。
「你現在喜歡這樣的?」
「反正不喜歡你這樣的。」
趁他愣着,我抓起秦淮往車上跑。
秦淮估計是知道今天要撐場子,難得開了輛和他騷包氣質不符的車,一輛銀灰色的科尼塞克 CCXR。
沒等謝嘉珩追出來,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我坐在車上呼出一口長氣。
「陳小京,我大老遠來救你,你也不跟我講講是什麼情況?」
秦淮是個中美混血,在家又排行老二,沒有遺產繼承的困擾,繼承了家族優良的基因,於是自動擁有了美國富二代該有的所有特質。
我和他是在談生意的時候陰差陽錯地遇上,發現雙雙找錯了人,大笑之餘,也慢慢熟絡起來。
「你少八卦我。」
秦淮白了我一眼,一路絮絮叨叨地跟我講謝嘉珩:
「怪不得你這麼多年也不談戀愛,你家前夫哥確實有幾分姿色。」
我真的震驚他從哪裏學來的流行詞,真是不務正業。
我看着手機裏謝嘉珩發來的幾個好友申請,沒有理秦淮。
等紅綠燈期間,秦淮趴在方向盤上盯着我看。
我沒有抬頭,問他怎麼了。
他閃着雙漂亮眼睛說:
「沒什麼,陳京京,既然你都跟你前夫哥這麼說了,哥哥我願意挺身而出,成全了你得了。」
「幹嘛?」
我狐疑地看向他。
「當然是爲了幫你擺脫他,假戲真做咯。」
我怒斥他一聲滾遠點,綠燈亮了,他笑嘻嘻地把頭轉過去,好像問出這個問題的不是他本人。
我假裝沒讀懂他這個問題裏的真假成分,也假裝沒看懂他的嬉皮笑臉下面藏了幾分認真。
我做不到在現在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也不敢讓他承受我和謝嘉珩之間的愛恨情仇。
秦淮小我不少,他的人生賭得起,而我放不下。
謝嘉珩從那天以後,來騷擾我的頻率更高了,我常常躲着不見他,實在躲不掉的時候,就拉秦淮出來做擋箭牌。
秦淮對這種行爲不但不斥責,反而有幾分享受。
有時候秦淮出去旅遊,我替他遛逍遙,謝嘉珩假裝晨跑,溜到我旁邊來。
我不搭理他,他好像變本加厲地來跟着我,比逍遙還愛黏着我。
有一回他跑着,不小心踩了逍遙的尾巴。
逍遙是隻隕石邊牧,血統純正,聰明得不像話,平時最愛惜的就是它那條狗尾巴,碰都碰不得,被謝嘉珩一腳踩上去Ťų⁼,氣得它追着謝嘉珩狠狠咬了一口。
謝嘉珩「嘶」了一聲,我拍了拍逍遙,把它拴到旁邊欄杆上去。
「沒事吧。」
我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冷冰冰地問他。
「有事。」
看着他比逍遙還楚楚可憐的眼神,我呵呵冷笑了兩聲。
「謝嘉珩,你少裝。」
逍遙又衝他叫了兩聲。我嘆了口氣。
把一人一狗全部臭罵一頓後,從路人那裏臨時借了輛自行車,逍遙在後面追,謝嘉珩坐在後座,想攬着我的腰,差點被我甩下車之後終於老實了。
秦淮回來了以後,謝嘉珩和他大吵一架,要秦淮賠他醫藥費。
秦淮聳聳肩說自己還沒讓他賠逍遙的尾巴呢,這點錢都要計較,怪不得陳小京不要你。
把謝嘉珩氣得牙癢癢,看着我手上的戒指,又把頭偏到一邊去了。
我和秦淮打鬧着從繳費處回來,秦淮正假模假樣地馴逍遙,逍遙好像聽懂了他語氣裏的幸災樂禍,還高興地叫了好幾聲。
謝嘉珩一個人坐在走廊裏,半晌,秦淮問:
「謝先生,要不要送你回家啊?」
謝嘉珩抬頭盯Ťũ₉了我一會。
「對不起。」
我和秦淮對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我不會再出現了,陳京京。
「祝你幸福。」
謝嘉珩一瘸一拐地走了,秦淮在我旁邊嘰嘰喳喳地嘲笑他,看着他的背影,我心裏湧出幾分說不出的酸澀。
他又在這裏待了將近一個月,事情就發生在那天晚上。
不知怎麼,那天晚上無緣無故又下了點薄雪,在地上積了一小層。
將近九點。我臨時接了個電話,叫我去公司電腦上輸入一組數據,我推拒了半天也沒推掉,外面倒是不下雪,我猶豫再三還是去了。
這邊這陣子治安不是很好,所以晚上我儘量不出門去哪,今晚我也算倒黴,剛出門就遇上幾個喝醉的黑人。
推搡之間,不知道他們誰先掏出槍抵在我的腰窩,這種情況我反抗就是有病。
我驚恐地看着空無一人的街道,然後我妥協了,反正我也早就沒什麼尊嚴了,大概是我這個人長得真的很像狗,誰都想騎着我滿地跑。
我腦海裏走馬燈般閃過那些美好的回憶,結果發現我哪有什麼美好回憶?想起來的都是謝嘉珩那個詭計多端的怪胎,他曾經也這樣凌辱我,只不過我是自願被他凌辱。
我等死期間,突然一聲槍響。
我趕緊摸了一下我的腰子,還在還在,不是我那是誰?
不僅是我,架着我的那幾個黑人也轉身往後看。
謝嘉珩,他逆着街燈站在朦朧中,手裏拿着一把小手槍,好像還冒着煙。
「Fuck meddle(多管閒事)。」
他們仗着人多,躲在建築物後面莫名其妙開始槍戰,樓上有人探出頭看,被抓着我脖子的那個黑人一拳打碎了玻璃。
謝嘉珩一邊吸引他們注意力,一邊讓我別亂動。
我聽見風中有子彈打進肉體的沉悶聲音。
等街邊終於傳來警笛聲。
那三個黑人聞音而躲,於是整個長街只剩我和他。
他還是,逆光站在燈下,只不過他腳下的雪有被幾滴血染紅的痕跡,我腿軟得爬不起來,磕磕絆絆地朝他快爬過去。
「你沒事兒?」
謝嘉珩壓着流血的大腿,他永遠這副樣子,死之前都要笑着裝逼。
「你這個瘋子怎麼會在這?」
我扒開他的手,想看他的傷口。
「陳京京,你這個瘋子,別碰我手啊,要不一會兒我流血過多死了怎麼辦。」
謝嘉珩「嘖」了一聲,疼得直吸氣。
「我好崩潰啊,謝嘉珩。」
「你又怎麼了?你這不是好好的?我在這你有什麼好怕?」
「你真的太惡毒了……」
警察跳下車,我終於癱在雪地裏大哭起來。
等他在醫院醒過Ţū́ₙ來,我正握着他的手,眼睛腫得像個核桃。
見他醒了,我遞了杯水過去。
謝嘉珩說:「我身受重傷,能不能餵我?」
我白了他一眼說:「你少來,傷在腿上你幹嘛都不耽誤。」
打開保溫桶的蓋子,盛了碗雞湯遞給他,我揉了揉眼睛。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愛哭。」
「能喝就喝,不能喝給我。」
我不再和他鬥嘴,躺在看護椅上閉着眼睛休息。
我聽見他喝完了湯,蓋上了蓋子,調低了牀。
然後安靜了一會,他說:「陳京京,我們和好,好不好?」
「好不好」這個詞以前從來都是我說的。
我本想假裝沒聽見,他卻咄咄逼人地說:「我知道你沒睡着。
「我不會再騙你了。」
我就這樣閉着眼睛,任憑眼淚滑下去。
「所以,謝少爺這算是以死相逼、道德綁架嗎?」
「你有拒絕的權利。」
沉默良久,我說:
「好。」
他愣了會兒,小心翼翼地問:「他呢?」
我都不知道是該說他小氣還是大度,難道他以爲,我要納兩房男寵?
我把手裏削着的蘋果狠狠砸在桌子上,謝嘉珩看了嚇了一激靈,還以爲戳破了我什麼祕密。
「謝嘉珩,你是不是有病?」
我很憤怒地盯着他吼。
他又裝出那副很無辜的樣子。
「我是啊。」
「……」
-10-
我答應和他試試,只是試試。
等他腿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秦淮來機場送我,逍遙跑過來蹭我褲腳。
秦淮冷哼着叫它回來。
「你媽要跟別的男人跑了,你纔想起來獻殷勤?」
謝嘉珩也呵呵了兩聲說道:
「誰是別的男人誰心裏清楚, 冒牌貨。」
秦淮不再搭理他, 在他注視下和我交換了兩個貼面吻。
「這傢伙不靠譜, 你回來找我, 我們直接登記結婚,不給他第三次機會。
「一路順風。」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大大地親了逍遙一口。
在外漂泊的這些年從沒有一個人站在我身邊, 曾經有個人給我編織了一場短暫的美夢,然後我抽身而去, 留下他自己回憶成空。
來的時候我想萬家燈火, 世間卻無我立足之地,現在我旁邊坐着一個讓我受盡苦楚的詭計多端的男人,我卻莫名地安下心來。
我還是很怕他的心思。
回家之後我沒問過他一句關於他們家的事,他來電話的時候我主動地離開, 他忙着在書房開會我連樓都不上去, 他在公司那些酒會、舞會、應酬我一個都不參加,更是對他媽絕口不提。
謝嘉珩這次很焦急地想帶我回去正式見見他媽,我幾次都推託回絕。
我想我現在還是不配做他們家的兒媳, 我也不想去自討苦喫。
他這次大概是真心實意地想讓我和他的朋友們認識,想讓我在圈子裏被人看得起,我一點也不想了。
從前我爲了配得上他費盡心機, 現在我懶得再爲任何東西心力交瘁了Ṫű̂ₕ, 我真的沒法再來一次了。
就這樣年復一年, 謝嘉珩真的在慢慢填補以前我們之間那些裂痕, 就算他笨拙的真心遠不如他的假意做得好。
我還是重新投入這段破鏡重圓的感情, 儘管現在大部分時間用力投入的人是謝嘉珩。
我們兩個現在走在街上,早就不是會被人叫哥哥姐姐的年紀了,取而代之的是先生太太。
每次發傳單的小哥這樣說, 我都和謝嘉珩感嘆我是真的老了。
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 我早就不似當年風采照人。
他說:「你老什麼呢?我比你還大,應該我比你更老。」
我不再吭聲了,看着窗外車水馬龍。
我們這段感情修修補補一年又一年, 以前是我拼命拉近我和他的距離, 現在換成了他用笨拙的方式慢慢表達真心。
中間那五年,恍然如夢,彷彿穿越千年再次與他相擁, 我們都有了珍惜彼此的勇氣和決心。
我說:「謝嘉珩啊, 你人到中年迷途知返。」
他一邊罵我,自己才三十歲, 什麼人到中年, 一邊說幸好他從沒放棄過。
我那時候在朋友圈發過一條文案:
【或許有一天我不再想要火樹銀花下一錘定音的誓言,我需要的僅僅是你就好,就算我們沉默直到白髮蒼蒼。】
現在我們正朝着白髮蒼蒼邁進。
所以天下有情人, 只有擁有直面內心的勇氣, 才能不辜負任何人的真心。
在謝嘉珩辦公室的筆記本上,他發呆的時候寫過一句話。
當時我還嘲笑他,從哪本言情小說裏抄來的, 隨手就往上寫。
現在看來,當真如此。
【願有歲月可回首,幸得深情共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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